第一章 林尋遠,好久不見

回憶就像一艘船,在遇見你的那年,擱淺在名叫時光的海邊。

01

景江國際大酒店一樓的自助餐廳內,人頭攢動,誘人的熟食陳列在透明的玻璃罩下麵。

景江國際是L市最高檔的酒店,自助餐廳雖然是它內部稍稍平民化一些的部分,但依然是薑若歌這種窮人消費不起的地方。

這一次她之所以能走進這家酒店,得歸功於幾位即將出國留學的同學,家境頗富的他們選擇這家餐廳來辦餞行會,於是她就跟著來蹭吃蹭喝了。

薑若歌是第一次來大酒店吃飯,吃的又是自助餐,她抱著“回本”

的心態拿了一堆自己喜歡吃的菜,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裏的大桌子都被班裏比較要好的一撥人占走了,她和笑笑隻能湊合著坐兩個人的位置。

笑笑是個家境富裕、長相漂亮的姑娘,標準的“白富美”,卻沒有太多“公主病”,是薑若歌大學兩年來最好的朋友。不同於薑若歌,笑笑早在大一時就名花有主了,男朋友陸顯禮是班上的班草,專業素質過硬,兩人很登對。所以薑若歌和她的“二人世界”時常會有“第三者插足”。

這不,才吃到一半,陸顯禮從那一大桌男生那裏抽身過來了,看到笑笑的餐盤是空的,微微蹙了蹙眉:“又節食?”

“不是你嫌我胖的嗎?”笑笑佯裝嗔怒道。

“我什麽時候嫌棄你胖了?我明明是說你最好胖成豬,這樣就沒人要了,就沒人跟我搶了……”

薑若歌感覺繼續待在這裏做電燈泡太尷尬了,於是胡編了一個理由去旁邊的羊排區等著烤羊排出爐。

就在她熱切地盼望著羊排的時候,旁邊來了一對情侶,女生嬌滴滴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滿:“為什麽要來吃自助餐啊,明明說好了去樓上吃法國菜的……”

“我最近開始喜歡吃自助餐了。”男生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理所當然。

薑若歌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略略偏頭,發現一雙狡黠的眼睛就這麽直直地盯著她。她心裏一涼,馬上把頭扭回來,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烤羊排,然後灰溜溜地就想跑。

那個女生還在不依不饒:“你過去不是說來這裏吃自助餐的都是裝有錢人的窮鬼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都是一震,然後氣溫馬上降到冰點以下,旁邊有幾個正在拿菜的人臉都綠了。

薑若歌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為零,低著頭躡手躡腳地往回走。

但是顯然對方早就發現她了,沒走出兩步就有一個帶著玩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喂,前麵那個穿著屎黃色T恤衫、紮著狗尾辮的女生給我站住。”

薑若歌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T恤,明明就是很溫暖的明黃色,到他嘴裏就成了屎黃色。還有,人家都稱呼女生的辮子為馬尾,在他嘴裏就成了狗尾……果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用這些詞來形容她,還想讓她乖乖聽話站著?她腦袋又沒被門夾過!

“薑若歌,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你看我今天能不能讓你走不出這個門!”林尋遠的語氣還真是從來都不會變,永遠都像個地痞,囂張的氣焰把薑若歌團團圍住。

薑若歌的腳抬起來,懸在半空中,有片刻的凝滯。但是最終,她還是沒骨氣地縮回了腳,回過頭去,尷尬地朝林尋遠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這麽巧啊。”

林尋遠卻挑了挑眉:“沒什麽巧的,我就是看到你進來我才進來的。”

薑若歌看著林尋遠懷裏的姑娘一臉驚愕的表情和眼睛裏愈來愈濃的怒氣,嚇出一身冷汗,說道:“林大爺,算我求你,別老是把話說得這麽曖昧行不行,讓人誤會多不好!”

林尋遠卻隻是淡淡地瞟了一眼懷裏的女生,笑容染上一抹邪氣:“Alexia,親愛的,你會誤會嗎?”說罷,還鄙夷地往薑若歌身上瞟了一眼。

那個叫Alexia的女生臉色立馬就恢複如常了,好像突然醒悟過來眼前的女生不過是一個毫無姿色的路人甲,吃她的醋簡直就是在貶低自己的身價,於是她馬上大大方方地一笑:“怎麽可能,像她這麽……”說到一半,她又猶豫地停住了,“不過……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林尋遠沒有理會她的話,隻是瞟了一旁的薑若歌一眼,給了她一個命令的眼神。

於是,薑若歌和他們兩個人一起坐了下來。

林尋遠很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下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從小就認識,不過現在算不上朋友,我有筆賬要找她算。”

薑若歌一直保持緘默,她覺得今天出門應該是沒有看皇曆,否則怎麽會這麽衰,碰見這個克星?他們有整整四年沒見過麵了!

比起薑若歌的小心翼翼和如履薄冰,林尋遠顯得雲淡風輕極了:“上大學了?”

“嗯。”

“什麽學校?”

“Z理工大。”

“什麽專業?”

“日語。”

“Z理工大的日語?”林尋遠的眼睛眯了起來,嘴角微彎,“看來四年過去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嘛。”

薑若歌一邊往嘴裏塞吃的,一邊茫然地看著他:“什麽沒變?”

“還是和四年前一樣笨。”林尋遠輕巧地吐出這句話。

薑若歌頓住,抬頭,憤憤的目光掃向他:“林尋遠,你積點口德會憋壞嗎?”

“會。”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會憋出內傷。”

薑若歌忍無可忍,端著餐盤站起來,轉身朝自己原來的位子走過去,留下十分堅決的兩個字:“再見!”

“薑若歌,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林尋遠帶著玩味的聲音徘徊在她耳邊,久久不散。

Alexia顯然還是一頭霧水:“喂,她到底是什麽人?”

林尋遠卻隻是悠閑地托著下巴,食指敲著桌麵,答道:“你不是還好奇Lily、Candy、Lucy是誰嗎?喜歡我的女人那麽多,你怎麽管得過來?”

Alexia怒了:“林尋遠,你得給我個說法!她們都是你的女人,那我算什麽?”

“女人之一啊。”林尋遠眯眼笑了笑,“當初我不是說過嗎,跟我在一起得有心理準備,我不會隻愛你們之中哪一個的。”

“林尋遠,你……”Alexia憤然起身,拿起手邊的紅酒杯,把裏麵的紅酒全都潑到林尋遠身上,然後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自助餐廳的大門。

02

薑若歌沒能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因為陸顯禮和笑笑還在卿卿我我。

她看著有點心酸,好像她永遠都是一麵背景牆,所有人都在她麵前展示恩愛,卻從來都輪不到她登場。

薑若歌勉強加入了班級的大部隊,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吃東西。不過她的朋友圈子一向比較小,除了笑笑,和別人都是泛泛之交。當他們都喝得有點醉了,甚至抱頭痛哭的時候,她仍然在吃東西。

她也有點難過,不僅為和這些人的離別,也為她那平淡無奇永遠被埋沒在塵埃裏的青春默哀。

還沒等她悲傷完,忽然有個服務生急匆匆地朝這邊走過來,對著全桌人問道:“請問這裏有位叫薑若歌的小姐嗎?”

一桌人的吵鬧終於停下來,片刻的沉默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薑若歌掃了過來。

薑若歌也挺驚訝的,一般電視劇裏這樣被點到名的都是有驚喜之類的,還有什麽浪漫表白啊一連串的事情。

當然,她的人生隻可能與電視劇情相反。

服務生確認她就是薑若歌之後,俯身對她說:“薑小姐,那邊有位先生說您剛才弄髒了他的衣服,他要求您賠償,您能跟我過去處理一下這件事嗎?”

“我弄髒……他的衣服?”薑若歌遲疑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怎麽可能!”

“小姐,無論如何請先跟我過去和那位先生談談好嗎?他看起來很生氣。”服務生也顯得有點無奈。

薑若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會這麽無聊、有閑情整蠱她的人,天底下除了林尋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最終薑若歌還是跟著服務生來到了林尋遠的桌前,他的衣服上果然染了一片紅酒漬,當然,那不是她弄上去的。

薑若歌怒了:“林尋遠,你不要隨便誣蔑人!這不是我弄的!”

“我誣蔑你了嗎?”林尋遠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繼續說道,“明明就是剛才我說了你兩句,你心裏不痛快,然後就拿酒潑我……”

“我沒有!”薑若歌簡直要抓狂了,為什麽這個人總是撒謊不打草稿,臉不紅心不跳?

“你說沒有,誰能證明?”

“沒有就沒有,還要什麽證明?你說是我潑的,你有證據嗎?”

“有啊。”林尋遠朝旁邊那桌的男人招了招手,“喂,你過來,幫我證明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麽。”

男人走過來,看了薑若歌一眼,然後對服務生說:“剛才我看見他們兩個好像起了爭執,然後這位小姐就拿紅酒潑了這位先生……”

“你撒謊!”薑若歌氣得跳腳,可是那個男人居然麵不改色地看著她。

這時男人的女伴也走過來說:“對,我看到了,就是她潑的。”

人證物證俱在,服務生隻能把目光鎖定在薑若歌身上:“薑小姐,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就是沒做過!”

“哦……”林尋遠眯了眯眼睛,“這麽有骨氣啊!也行,那我打電話報警吧。”

“先生,這種小事就沒必要報警了吧?”服務生深知這件事若是鬧大對酒店可沒好處。

林尋遠卻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襯衣,目光瞟向服務生:“這件衣服的價錢應該可以抵得過你半年的工資,現在染上酒漬就等於報廢了,這位小姐拒不賠償,我覺得有報警的必要。”

“明明可以拿去幹洗的!”薑若歌真想跟他拚命。

“我不穿染過髒東西的衣服,這是我的個人習慣。”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林尋遠,你有病吧!”薑若歌真的很想掐死眼前這個男人,他真的是她的克星,不玩死她絕不罷休。

就在林尋遠想說點什麽的時候,笑笑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和陸顯禮一起朝這邊走了過來。她微微蹙了蹙眉:“出什麽事了?”

服務生尷尬地解釋:“這位小姐弄髒了這位先生的衣服,正在協商賠償問題。”

笑笑看了一眼林尋遠身上的衣服,顯然,她是知道那衣服的價格的,眉心的結擰得稍緊了一些:“我替若歌賠償吧,衣服原價我清楚,賠償折舊百分之六十,明天我會把錢匯到你的賬號上。”

薑若歌卻扯了扯笑笑的衣袖,低聲說:“笑笑,你別理他,那根本不是我弄的,為什麽要賠償他?”

笑笑卻按住她的胳膊,瞥她一眼,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回答:“這哥們兒我知道是誰,背景深著呢,你鬥不過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薑若歌真的急了:“可這又不是一筆小錢!”

笑笑一拍她的腦袋:“這錢你將來還得起就還,還不起就算了,對我來說也就少買個包。”

薑若歌感到一陣無語。

就在她們兩個壓低聲音嘰嘰喳喳討論的時候,林尋遠卻開口了:“薑若歌,你特別不想賠錢是吧?”

“廢話!誰要賠你錢!本來就不是我幹的!”薑若歌立馬就炸毛了。

“就算不是你幹的,我也絕對有辦法弄成是你的責任,你信不信?”

薑若歌的態度一下子又放軟了。

“我有一個不用你賠錢的辦法,你想不想聽?”

略作猶豫之後,薑若歌點了點頭。

“繼續幫我做事,就像四年前一樣。”

薑若歌沒作聲。

“給你一個晚上的考慮時間,明天給我答複。”林尋遠的眼睛眯了起來,“你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的。”

說罷,林尋遠就出了餐廳,末了,還不忘回眸一笑。唇角稍稍上揚,褐色的眸子裏閃著幾絲邪魅的光。那樣的笑在其他女人的眼中魅惑至極,卻讓薑若歌毛骨悚然。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桌上隻剩下一張他的名片,名片上隻有幹淨利落的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號碼而已。

03

聚餐結束得很晚,班裏幾乎有一半的男生都喝醉了,陸顯禮和剩下幾個清醒的男生一起送他們回去,於是笑笑就留下來和薑若歌一起在路邊等出租車。

大家都散了之後,笑笑才回過頭來,笑得有點不懷好意地看著薑若歌:“若歌,你怎麽會和林尋遠那種人扯上關係,而且看起來還這麽關係匪淺的樣子?”

薑若歌歎了口氣,表情顯得十分痛苦,似乎在試圖趕走某些不太愉快的回憶:“我和他上幼兒園那會兒就認識了……”

“你們是……朋友?”笑笑這個問題問得有點遲疑,因為看剛才林尋遠那個陣仗,哪裏像是朋友,不是仇人就不錯了。見薑若歌沒有馬上回答,她又繼續問道:“你是不是曾經對人家有意思?”

“怎麽可能!”薑若歌立馬一臉堅決地搖頭否認,“我怎麽可能對他有意思?我躲他都來不及!他對於我來說就是撒旦、閻羅王、索命鬼、萬惡的大地主!我好不容易搬到這裏才擺脫了他的魔爪,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

笑笑半信半疑地看著她非常認真的樣子:“他怎麽迫害你了,你至於這麽激動嗎?”

“別提他了,一提他我就渾身不自在,今天晚上肯定要做噩夢了。”薑若歌用力抱了抱手臂,感覺到皮膚被夜風吹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或許她得了一種病,叫“林尋遠過敏症”。又或許,她隻是極力讓笑笑相信也讓自己相信,自己非常討厭林尋遠。

笑笑看到她真的一副對林尋遠深惡痛絕的樣子,雖然感覺其中必有貓膩,但是看她一副不想說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下去,改口道:“好吧,我不問了。不過他說的和原來一樣幫他做事是什麽意思?”

薑若歌更加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隻是‘做事’的內容包羅萬象,隻有你做不出,沒有他想不到。”

“我還真是有點期待看到你們相處起來到底會是什麽樣子呢……”

笑笑在薑若歌一臉的痛苦中非常無恥且八卦地笑了。

薑若歌在Z大門口下了車和笑笑道別。笑笑有周末回家住的習慣,所以送薑若歌回學校之後她就繼續坐出租車回家了。雖然薑若歌的家也在L市,但是在郊區,離學校比較遠,坐公交車要轉幾趟車,所以她一個月才回一次家,平時都住在學校裏。

入夜後學校非常安靜,教學樓和宿舍樓都已經熄燈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孤單的路燈和微弱的蟲鳴聲一路陪伴著薑若歌。

本來這樣安寧的夜晚應該讓人覺得心曠神怡才對,但是,人一旦安靜下來就容易傷感。

其實,薑若歌知道自己對林尋遠不是隻有討厭而已。

薑若歌和林尋遠在幼兒園時期就已經認識了,當時她還住在G市。

林尋遠的家庭條件特別好,毫無懸念地進了市直機關幼兒園,薑若歌進這個幼兒園就費了點力氣。當時G市的幼兒園已經有了明確的等級,市直機關幼兒園是最難進的。

因為幼兒園拓展校區,征用了薑若歌媽媽開的文具店,薑媽媽借著這個由頭跟幼兒園的園長軟磨硬泡,最終讓薑若歌擠了進去。

小時候林尋遠是孩子王,薑若歌則是愛哭鬼,孩子王看不起愛哭鬼,每天都號召一群小夥伴欺負愛哭鬼,揪她的小辮子玩,撕她的本子,搶她的手帕丟進垃圾桶,把老師獎勵她的小紅花丟在地上踩爛。

被欺負得差不多的時候,薑若歌受不了了,拿書包狠狠把林尋遠撂倒在地。孩子們都驚呆了,事情被告到老師那裏,老師看到這兩個還掛著鼻涕的小鬼隻覺得一陣頭疼。

最後老師做了一個讓薑若歌到現在還十分困惑的決定,她讓他們倆成了同桌。或許是覺得,成了同桌他們就可以握手言和成為朋友。

顯然,老師的想法是錯誤的。小若歌開始了更加長久的被欺壓生活,每天的任務包括幫林尋遠背書包、做算術題、寫試卷、貢獻自己的零食。她也試圖再次反抗,但是林尋遠總會拉著他的小夥伴們一起欺壓她,於是慢慢地她被磨成了溫順的小綿羊。

所以,對於薑若歌來說,因為有林尋遠在,她的童年簡直是悲慘到了極點。

04

薑若歌本來以為升上小學就可以擺脫林尋遠,愉快地結束這種被欺壓的生活,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薑媽媽再一次堅持著“絕對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信念,托了不知道多少層關係,讓她進了市裏最好的實驗小學。

毫無疑問,林尋遠也在那所學校。而且,冤家路窄的他們,剛好被分到一個班。

第一天到學校排座位的時候,小若歌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裏高出小半個頭來的林尋遠,她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衣領中。

但是沒想到,身後一個女孩子忽然驚訝地喊起來:“你們看,她的褲子穿反了!”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她身上。她一低頭,發現自己的褲子口袋的確在後麵,頓時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重點是,林尋遠注意到了她,在排座位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大聲對老師說:“老師,我要和她坐在一起!”

老師有點疑惑:“為什麽?”

“我跟薑若歌是好朋友,她可以教我學習!”林尋遠撒謊不打草稿的功底是天生的,從小時候開始就發揮自如。

“老師,我……”小若歌鼓起勇氣,很想跟老師聲明,這家夥在騙人。

可是林尋遠看了她一眼,表情可憐巴巴的——當然薑若歌清楚這個可憐巴巴的表情背後就是青麵獠牙——他委屈地說:“難道你不想跟我坐嗎?”

小若歌的勇氣瞬間煙消雲散。

老師看了一眼他們兩個,又做了一個鬼使神差般的決定:“好吧,你們兩個就坐一起吧。”

長達六年,薑若歌都沒有換過同桌。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作用也有所變化,多了很多應盡義務,比如說幫林尋遠寫作業,比如說幫他偽造試卷上的家長簽字,又比如說幫他做班級值日。

後來升了學,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同學間開始流行起了寫一些無病呻吟的抒情文章,吸引異性的注意。而林尋遠這個作文寫不出三行就開始卡殼的人,顯然不是那塊料。相反,薑若歌的文筆卻相當出彩,她的作文經常被老師當範文念。所以林尋遠愉快地把寫這“光榮”的任務交到了薑若歌手裏。

於是她開始幫他代筆,然後從他的手裏換小說和零食。

他身邊的女生換了一個又一個,她卻永遠都隻是他身後的小跟班,中間也有些許波折,但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如此。

薑若歌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乎林尋遠的。

他明明一直都在欺負她、壓迫她,但是她漸漸地發現,自己會妒忌他身邊的女生,會難受。

但是,在宋藍嫣出現之前,她都還一直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希望自己對林尋遠來說是特別的,畢竟他一直讓她待在他身邊。

再後來,她發現她錯得有些離譜了,林尋遠身邊的女生應該是像宋藍嫣那樣的才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長得也相當水靈,拿現在的話來說,名副其實女神一個。

而宋藍嫣在林尋遠心裏的地位也和別的女生都不一樣。她出現以後,薑若歌才第一次知道,蠻橫了十幾年的小霸王居然也會被人收拾得那麽服服帖帖,林尋遠不僅常常給宋藍嫣帶零食、買飲料,甚至在宋藍嫣來例假時給她買止痛藥。

所以,在完美得無懈可擊的宋藍嫣麵前,薑若歌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識趣一點,有骨氣一點,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不尷不尬地停留在林尋遠的世界裏了。

那時的她也沒想到,上天真的給了她一次徹底離開林尋遠的機會——四年前,薑爸爸在L市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決定帶薑若歌和薑媽媽到L市居住。

出發前往L市的前一天是她的生日,她去學校收拾課本回家,結果在課桌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晚上七點到三康廟來,敢不出現你就死定了!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一看就知道是林尋遠的。

看到字條的一瞬間,薑若歌的心跳漏了半拍。林尋遠是不是因為記得她的生日才留的這張字條?

當時薑若歌想,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吧,如果能趁這個機會說出自己的心聲也好,這樣她就可以了無遺憾地離開這座城市了。可是她在三康廟等了整整六個小時,最後在淩晨被急壞了的薑爸爸強行帶回了家。

她沒有想到,居然在臨走的前一天還被林尋遠狠狠地整蠱了。

她躲在被子裏哭了幾乎一個晚上,最後決定不辭而別。反正對於他來說,她也並不是多麽重要的角色,就算她這麽走了,他繽紛的世界裏也不會少一點顏色。

而四年後,他們居然在L市不期而遇。

他還是和當年一樣,一點都沒有變,依然壞得讓人頭痛,是再猖狂不過的土豪霸主。

隻是薑若歌也沒有想到,他身邊的女生還在繼續換,已經不是宋藍嫣。

或許,他本就薄情,不會對任何人用真感情吧。

05

在薑若歌躲在被窩裏掙紮半天才終於按照名片上的號碼給林尋遠發了一條道歉短信時,沒想到林尋遠居然以極快的速度回了她四個字,簡單幹脆有力地扼殺了她祈禱被放過的希望:“駁回上訴!”

薑若歌憤怒地回複他:“林尋遠,你到底想怎樣?”

他又十分輕鬆地回複:“不然這樣好了,你明天早上六點半來C大的體育館一趟,在門口等我。”

薑若歌剛想推托,他就又發了一條短信過來:“哦,對了,補充說明一下,這件事對我來說挺重要的,你最好別想跑也別遲到。否則,會有什麽後果我也不清楚。”

薑若歌盯著手機屏幕,咬牙切齒了整整一分鍾,才最終沒有骨氣地在輸入框裏錄入一個“好”字。

林尋遠的確是她的克星,每一次無論她有多想拒絕他的無理要求,大聲告訴他她也不是好惹的,可是每次到最後她什麽都說不出來,總是軟骨頭似的屈服在他的**威之下。她知道,林尋遠並非善類,最好不要忤逆他。

林尋遠是那種,不但可以讓你痛苦,還可以想出很多種方法輪流使用折磨得你很難看的人。

所以第二天,薑若歌五點半就起床了,因為C大和Z大隔了小半個L 市,所以她隻好早起趕第一班公交車才有可能在六點半準時到達。

時隔四年重遇,薑若歌對林尋遠的看法隻有一個——整人的技法更高超了。她真的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麽要造出這樣一個小霸王來折騰她這個老百姓。

到了體育館門口,薑若歌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手表顯示6:25,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沒有遲到,但並沒有看到林尋遠的身影,隻有一些晨練的人從她身邊走過。

她歎了口氣,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

林尋遠就是這樣的人,他跟你說好的時間,你絕對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完全不信。因為他經常遲到,也有個別時候不遲到,就像老師點名一樣,即使他隻有一次不遲到,你也必須每次都得準時到,不然下場就會比被記曠課還要慘得多。

薑若歌深知這個定律,於是她挑了個不太起眼的地方坐下來玩手機。C大的體育館建在半山腰上,地勢高,從薑若歌這個角度看過去,近處沒什麽高大建築阻擋,恰好可以看到對麵的山頭。

太陽剛剛躍過山頭,懶洋洋地升起,光芒沒有那麽刺眼,呈現出一種柔軟的明黃色。薑若歌在晨光中伸了個懶腰,其實美好的早晨也挺讓人享受的。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太陽逐漸爬到了半空中,薑若歌手表的指針也指向了8,她已經開始有點焦躁。林尋遠那個渾蛋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情嗎?難道就是故意騙她過來,然後像四年前一樣放她鴿子再整她一次?

林尋遠,你也太沒創意了!

想到這裏,薑若歌從石椅上跳起來,收起手機準備走人。

可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很及時地在她身後響了起來:“薑若歌,我好像記得我告訴過你不準跑的,你怎麽就是聽不明白呢?”

薑若歌舉步走人的姿勢馬上轉換成了一係列連貫的廣播體操動作,她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笑得一臉諂媚,答道:“我沒跑,我就是鍛煉一下身體。”

馬上她就發現自己這種下意識的遮掩非常沒有骨氣,於是有點尷尬地立刻把手放下來,憤然怒視林尋遠:“你不是說有急事讓我六點半到這裏嗎?你現在才來,有什麽急事?”

林尋遠卻隻是不緊不慢地說:“這裏是C大看日出最好的地方,給你個機會來這裏欣賞一下日出難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薑若歌瞬間憋得臉色發紫,瞳孔裏簡直可以射出無數子彈把林尋遠掃射成馬蜂窩。但是最終,她隻能用力把怨氣都咽回肚子裏:“那現在沒事了?我可以走了?”

“看日出很重要,但是還有件事情更重要。”林尋遠卻沒有放她走的意思,轉過身去,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當薑若歌跟著林尋遠來到體育館後麵的器材室,她驚呆了!

裏麵居然聚集著一群戴著粉色貓耳發箍的女生,當她出現的時候,所有女生都回過頭來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薑若歌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異次元空間,詫異之後,看到那些女生手裏拿的東西,她的腦門上又滑下一排黑線。

如果她沒看錯,她們手裏拿的T恤上麵都寫著“林尋遠,我愛你”

這幾個字,而且都是手寫體,畫了很多圖案,絕無重複。

在她們訝異的目光中,林尋遠把薑若歌拎到了她們麵前,眼神一凜,那群女生似乎連呼吸都凝滯了。

停頓了片刻,他才開口:“聽說你們最近想到Z大做宣傳,她就是Z 大的學生,可以隨便拿去用。”

薑若歌的大腦有點卡殼。

顯然,現場的女生都和她一樣有點卡殼,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因為貴為校草的林尋遠在學校裏雖然吸引了一票的女生,甚至有了自己的後援團,但是在過去,他一次也沒有關注過她們的活動。

而這一次L市一家網站掀起的L市高校第一校草評比活動,吸引了大批女生參與投票,而競爭最為激烈的就是C大的林尋遠和Z大的陳堯。

現在離比賽結束時間隻剩最後一個星期了,雙方比分咬得很緊,兩個人的粉絲也都在賣力地拉票。林尋遠的粉絲們為了確保林尋遠能奪得L市第一校草的頭銜,決定“遠征”Z大。

其實,這個比賽薑若歌也聽說過,好像哪一隊的粉絲贏了,網站就會讚助她們製作各種周邊產品,比如林尋遠的圖冊、印有林尋遠照片的杯子和明信片……

而這個比賽,兩個當事人一直持冷眼旁觀的態度——直到今天,林尋遠帶著薑若歌出現了。

薑若歌站在這群花癡女生麵前的時候,有一種被林尋遠賣了的感覺。雖然這種感覺過去她也經常有,但是這次更為強烈。

06

當薑若歌拿到她所謂的“隊服”和那副貓耳發箍之後,她的心都涼了。

“林尋遠,你是風兒我是沙,你是蝶兒我是花,你是藤兒我是瓜。”幾行非常工整清秀的字被寫在了T恤的背麵,而且上麵畫了很多桃心。而前麵是統一的“林尋遠,我愛你”這個主題語,隻是她的被寫得比較大,幾乎占據了她衣服胸前的所有空白。

這件衣服是林尋遠親自監製的,看到成品後,他覺得還不夠滿意,所以又在背後畫了一張流口水的豬臉,在胸前印了一幅自己的Q版畫像,最後才終於認可地點點頭。

薑若歌在心裏祈禱,哪路神仙快來收了這個家夥吧!

可最終的結局是,她和林尋遠的後援團一起抱了一大堆宣傳海報到Z大做宣傳。她是Z大的人,卻在為C大的校草做宣傳,往小了說這叫舍近求遠,擇偶目標定位不正確;往大了說這就是不熱愛學校,不在乎集體榮譽。

所以,每當她發宣傳單碰到熟人的時候,對方都會用一種曖昧的目光看著她,有時候還會調侃兩句:“若歌啊,你怎麽能見色忘義呢?這麽明目張膽地叛變,膽子不小嘛。”

每次薑若歌都隻能一臉痛苦地欲言又止:“我……有苦衷。”

總之,她是發傳單的人裏表情最痛苦的一個,宣傳詞說得很生硬,就像是電話裏的語音答複。

就這麽發了兩天,她被破天荒來Z大閑逛的林尋遠逮住了。被逮的時候她剛好在跟一個同專業的學姐解釋:“我有苦衷……”

“哦?有苦衷?你倒是說來聽聽。”林尋遠的聲音突兀地在她背後響了起來。

學姐察覺到氣氛不對,趕緊明智地溜了,留下薑若歌一個人獨自麵對林尋遠這個大怪獸。

薑若歌萬分鬱悶地回過頭去看他,馬上又在他銳利的目光中換上了一臉的忠誠:“我完全自願,沒有苦衷。”

但是林尋遠的話題轉得飛快,一下子就跳過了剛才那個問題以及薑若歌的回答:“你們學校門口新開了一家湯品店,不知道好不好吃,不然你先去試試吧。”

薑若歌在心裏狠狠地把他割成肉塊,但表麵上還是僵硬地笑著說:“那家店的湯都很貴,我沒錢。”

“我有錢。”

薑若歌心裏攢動著小火苗——盼望已久的福利終於來了。

“我可以借你。”

林尋遠一句話又把她心裏的小火苗徹底澆滅了。

以前,她幫他做事好歹還有偶爾請她吃東西、送她小說看的福利,可是現在他居然摳得連湯都舍不得請了。

林尋遠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小氣?”

薑若歌猶豫著,在他鼓勵的目光中,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林尋遠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說話的語調也是不緊不慢的:“那就麻煩你買一件和你當初弄髒的那件一模一樣的衣服給我——並且,我不接受任何方式的友情讚助。”

“林大爺,你善良大方又帥氣,我們都愛你……”薑若歌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她真是一把軟骨頭!

說是試試,就是讓薑若歌先試喝看看湯的鹹淡程度,湯料有多少,好不好喝,有沒有添加劑——當然,這最後一項基本無法測出,不過喝完以後如果薑若歌沒有“陣亡”,至少證明湯裏沒毒。

薑若歌不禁有種錯覺,自己仿佛就是古代皇帝用膳前那個試菜的小太監,而林尋遠就是那個暴君。

而“暴君”在看到薑若歌喝得挺開心之後,又給自己點了一碗鮑魚人參燉雞湯。

那是這家店最貴的湯,一端上來就有一股濃鬱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薑若歌看著自己麵前最便宜的豆腐花生湯,感覺到一陣無力。

“林尋遠,你適可而止一點好嗎?”

林尋遠卻毫不自知地抬起頭,一臉困惑地看著她:“我怎麽了?我都沒讓你賠那件衣服了還不夠嗎?”

薑若歌瞬間被噎住了,她覺得林尋遠是真的有這種顛倒是非黑白的技能的,現在就連她自己都快要以為那杯紅酒真的是她潑出去的了。

其實現在想想,如果當初她真的那樣幹了才好,免得現在還要含冤當受氣包。

“隻要你乖乖聽話不就沒事了,何必老是逼我追究下去呢?”林尋遠非常坦然地喝著他的湯。

薑若歌眼裏的憤怒已經無法遮擋了。

“你敢有意見?”林尋遠的音調不高,卻絕對充滿威脅。

當陳堯走進店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是第一次看見林尋遠逗一個女生逗得那麽興致高昂。傳聞中林尋遠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勤快,而且戀愛期間總是對女方有求必應。按照傳聞來說,目前這種情況明顯不合理。

陳堯和林尋遠之間沒有交情,隻有過節。之前C大和Z大舉辦過一次籃球友誼賽,林尋遠在比賽最後十秒的時候,在他頭頂完成了一個蓋帽得分,最後C大總分反超Z大一分贏了比賽。

從此,那個蓋帽就成了陳堯心中的恥辱。

可以說陳堯和林尋遠是幾所高校的女生們最常拿來作比較的兩個男生,幾乎成了各自學校的標誌性人物。

陳堯早在大一時就聽說過很多有關林尋遠的劣跡,在他看來,被拿來跟林尋遠這種人作比較,簡直把他自己的人品也拉低了。常言道,既生瑜何生亮。偏偏他們倆總是能在各種場合碰見。於是陳堯每次看見林尋遠,心裏都不自覺地不暢快,比如現在。

幾乎是下意識地,陳堯朝他們那桌走了過去,在桌前站定,一隻手撐住桌麵,目光朝薑若歌看過去,又回過頭來朝林尋遠嘲諷地揚起了嘴角:“最近換口味了?新歡還挺可愛的嘛,剛好我也喜歡這個類型的,不如讓給我吧。”

“看來你眼光真的不怎麽樣。”林尋遠放下調羹,拿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後看了還在喝湯的薑若歌一眼,淡淡地下了結論。

薑若歌狠狠咬碎了一塊豆腐,她招誰惹誰了,為什麽跟林尋遠扯上關係之後連躺著都中槍?

陳堯卻完全不以為意,又回過頭來朝薑若歌曖昧又“深情”地看了一眼:“記得分手了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來接手就好。”然後就轉身走向湯品店的二樓。

薑若歌的眼睛裏已經冒出火花了:“什麽‘讓’,什麽‘接手’?

你們以為我是東西嗎?”

林尋遠看了她一眼,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嗯,你不是東西。”

薑若歌被嗆住,猛地咳嗽了好一陣子。

但是,隻要隨便想想就知道,這兩個人她一個都惹不起,所以最終她隻能喪氣而悲憤地用勺子碾碎了碗裏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