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真是個難懂的生物

1

中午,葉小蓓死拽著我要去食堂吃飯,說這幾天手頭有點兒緊張,為了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她要省吃儉用。

我嘲笑她為了這些外在的東西讓自己餓肚子實在是不明之舉。她卻仰著頭一臉詫異地對我說:“夏夏,你是個女孩子啊,怎麽可以活得這麽粗糙呢?”

“我哪裏活得粗糙了?我這不是活得水靈靈的嘛。”我朝她捏了捏自己的臉。

葉小蓓嘟著嘴,塞了一口米飯進嘴裏,含糊地說道:“我就不明白了,像你這種從來不用化妝品和護膚品的女生,皮膚居然比我還好。”

“誰要你老是去折騰自己的皮膚!”我舉起一塊雞腿,對著食堂天花板禱告,“萬能的主啊,讓這隻已故的雞原諒我吧,我要開始享受這美味的雞腿了。”

雞腿剛要塞進嘴裏,葉小蓓就在桌子底下抬起腿狠狠地踩在了我的腳上。

“你幹嗎!”我痛得一個激靈,手裏的雞腿也嚇得掉在餐盤裏。

葉小蓓連忙指了指我身後,我回過頭去,見許澤安和兩個朋友端著餐盤在選菜入座。

我連忙雙手合十對著葉小蓓鞠了個躬,感恩戴德地說道:“葉小蓓,謝謝你拯救了我。”

葉小蓓的身子探了過來,用氣息對我說:“主動出擊。”

然後,她放下筷子,對我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賊溜溜地走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端著餐盤,一個漂亮的轉身,坐在許澤安對麵。

“介意我坐這裏嗎?”我底氣不足地問道。

奇了怪了,平日裏我雄赳赳氣昂昂的,麵對許澤安卻絲毫提不起來半分氣勢。

“不介意。”許澤安看著我笑。

“小安,追求者啊。”他旁邊的兩個男生用眼神指了指我,笑著問道。

我臉一紅,忙低下頭去刨飯。

“朋友。”許澤安輕描淡寫道。

一個男生突然來了興趣,趴到我這邊來,說:“什麽時候有長得這麽可愛的朋友?不如介紹給我,讓我盡快脫單吧?”

我抬起一腳,五厘米的粗高跟在他的腳背上直轉悠。

那男生“嗷嗷”直叫,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跳了起來。

許澤安疑惑地盯著他,又看看我。

我微笑著看著驚恐注視我的男生,說:“同學,你真熱情。”

“哪有。”男生訕訕地笑了笑,對許澤安說,“小安,我突然想到還有點兒事,就先走了啊。”說著,拍了拍另一個男生的肩膀,在他口中魚刺還沒吐出來的時候就把他也拎走了。

“你對他做什麽了?”許澤安看著我,眉眼中滿是笑意,似乎已經知道我偷偷地踩了他似的。

我撓了撓腦袋,沒有說話。

許澤安笑出了聲,對我說:“以後輕點兒,高跟鞋踩人會很疼的。”

我點點頭,看了看許澤安餐盤裏的清湯寡水,問:“你就吃這些素菜嗎?營養會不會不均衡?”

“我身體可是很好的。”許澤安對著我眨了眨眼睛。

“那也不行。”我將餐盤裏的肉悉數挑選給許澤安,說,“男生的午餐裏一定要有肉的,而且你在學生會那麽忙,不吃好一點兒怎麽可以呢?”

“夏夏。”許澤安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他叫我夏夏。

這是我家人跟葉小蓓這樣叫我的。

我心裏一陣顫動,忙收好筷子,笑著說:“葷素搭配才是更有營養的啊,你說是不是?”

許澤安點了點頭,說:“謝謝你。”

“哎呀,有什麽好謝的。”我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幫過我那麽多次,謝謝應該由我來說。”

許澤安說:“你這樣挺好的。”

“嗯?”

許澤安身子往後探了探,認真地打量著我:“你這樣挺好的,前兩次跟你見麵,你總是很拘謹。怎麽,我看上去……很可怕?”

“沒有!”我連忙解釋道,“我這個人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想法,可能會顯得很拘謹,你不要誤會。”

“那就好。”許澤安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會看出什麽來了吧。

那我接下來該要說些什麽?

“對了。”我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我一愣,說:“你先。”

許澤安想了想,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有啊,怎麽會沒有?

我心裏一陣呐喊,可我問了之後下一句話又該怎麽說?越想迫切知道的答案越能讓人心慌意亂。

我遲疑了一會兒,餐盤裏的菜幾乎快要被我的勺子搗碎,我清了清嗓子,正視許澤安的眼睛:“是,我有問題要問你。”

天知道我當時醞釀了多久的情緒,就那麽冷不丁地被他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抱歉。”許澤安輕輕抬手,忙接聽了電話。

“現在嗎?那行,你先穩著點兒,我馬上就過去。記住好好談話,不要發火。”

我咬著勺子看著神色嚴肅的許澤安掛了電話,還沒等他開口,我就揮了揮手,說:“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真的很抱歉。”許澤安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學生會拉廣告那塊有點兒急事需要我去處理,咱們下次再聊吧。”

說著,他急急忙忙就跑了出去。

我聳聳肩,也沒了心思繼續享用午餐。

天不如人願,怪我?

“葉小蓓,姐這次還沒來得及開口,又失敗了。”我撥通葉小蓓的電話,長歎了一口氣。

葉小蓓在電話另一頭忙得叮當響,大聲問道:“不會又是陸宇風的一記足球吧?”

我將手機遠離了耳朵,皺眉問道:“你在幹嗎?這會兒不是陸宇風的足球,是許澤安的手機鈴聲。他有事,還沒等我說完就走了。”

葉小蓓愣了一下,弱弱地說:“夏夏,你要不就直接用陸宇風的辦法得了,簡單粗暴又不耽誤時間。”

我臉一黑,悶沉著聲音說:“你再說一遍……你竟然讚同姓陸的提出來的方法?”

“不是,我沒有。”葉小蓓趕緊改口,“要不你先回宿舍來,我先給你上一課。”

“上什麽課?”我疑惑地問道。

葉小蓓在電話一頭振振有詞道:“關於什麽樣的姑娘最能吸引男人的課。”

2

宿舍裏,葉小蓓將我推到試衣鏡跟前,摟著我的肩膀上下打量,然後跑去自己的衣櫥挑選了幾條連衣裙過來,問:“夏夏,你喜歡哪一件?”

我撇了撇嘴,說:“我不喜歡粉色。”

葉小蓓將連衣裙放回衣櫥,焦急地來回踱步:“可是我隻有粉色的。哎呀,夏夏,你看你平日裏就是白襯衫牛仔褲的,一條像樣的裙子都沒有,你說你這樣怎麽去吸引男生啊。”

“白襯衫牛仔褲,那是需要氣質幹淨的人才能駕馭,你以為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夏沐雨啊。”我辯解道。

葉小蓓直接忽視了我的話,一拍手,道:“莫默有很多淑女款長裙啊。”

說著,葉小蓓跑去開莫默的衣櫥,卻發現上了鎖。

“要不給她打個電話?”葉小蓓問我。

“得了吧。”我對著試衣鏡轉了個圈,說,“你忘了上次你去資料室拿許澤安的資料時她怎麽說的了嗎?”

葉小蓓風風火火地找到包包,拽著我的手說:“那咱們現在就去買。”

“喂……”

我和葉小蓓齊齊抬頭。

上鋪的另一個室友郭品品掀開蚊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指指床下:“那底下,那個藍色的袋子,我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我媽給我買的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我隻穿過一次,保證特別適合夏沐雨。”

我愣神,看了看葉小蓓。

葉小蓓瞪大了眼睛盯著我,隨即歡快地跳了起來,摟著郭品品垂下來的胳膊一頓狂親:“品品,太愛你了!”

郭品品連忙將手收回去,翻身將蚊帳拉了下來:“我好嫌棄你啊。”

葉小蓓把郭品品說的藍色袋子拖了出來,在裏麵找到了那條白色連衣裙。

“是挺不錯的。”葉小蓓再次將我推到了試衣鏡前,將裙子貼在我的身前看了看,然後一把扔給我,“快換上。”

我乖乖地換上裙子,站在鏡子前良久。

似乎,真的很適合我。

鏡子裏的我看上去恬靜又溫柔。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能並存這樣的氣質。

葉小蓓舉著一大堆化妝品過來,說:“我給你化個淡妝,再給你做個發型。你出去的回頭率保證從百分之四十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你信不信?”

“我信。”

為什麽不信?

好歹我也是個花季少女啊!

我任由葉小蓓為我精心打扮。她將我的中分及肩黑發梳得妥妥的,將右臉頰的頭發別到耳後,卡上了一隻帶著白色雛菊的發卡。

“夏夏,你這樣將右臉露出來特別好看。”葉小蓓的下巴枕在我的肩上,對著鏡子裏的我不停地傻笑。

“我們……”她將腦袋偏過來,鼻子輕輕觸碰著我的腮幫子,“出去試試吧?反正待會兒有選修課。”

“好。”我看著她,一臉賊笑。

其實我跟葉小蓓都不是安分的主。

彼此手挽手穿過校園林中小道,隻保持了十五分鍾的優雅姿態。

這估計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的最長紀錄了。

葉小蓓套著鬆前緒花的角色扮演常服,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來一把壓製住我的肩膀,說:“夏夏,你就不能消停會兒嗎?”

“你以為你穿上高跟鞋就能比我高嗎?”我站直身子,一把拎開葉小蓓的胳膊怪笑起來。

葉小蓓很討厭別人說她身高的。

眼看著她朝我撲過來,我立馬撒腿就跑,葉小蓓尖叫著在身後追了上來。

事實證明那一天我們的回頭率不止百分之八十,絕對有百分之百。

“停停停。”我連忙拉住葉小蓓,雙手撐著膝蓋在晚修教室外喘著氣。

葉小蓓用手指將我的頭發整理好,說道:“請叫我天真可愛的少女偵探,許澤安絕對選了這門廣告藝術鑒賞。”

我站好身子,深吸了一口氣,葉小蓓牽著我的手從後門偷偷地溜了進去。

然而,我幾乎已經忘了在我們學校還存在像陸宇風這樣的生物。

就在我和葉小蓓貓著腰從後門偷入的時候,陸宇風也貓著腰從教室裏偷偷往外跑。

我愣愣地看著陸宇風,剛想出聲,就被他一手捂住嘴,另一隻手摟著我的腰身,將我拖了出去。

身後的門因為動靜“哐當”一聲閉上。裏麵傳來四十多歲男人的聲音:“怎麽回事?”

“報告,老師,是風。”葉小蓓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我幾乎被陸宇風勒得喘不過氣來,扭手就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陸宇風吃痛地鬆開手,瞪著我:“痛啊!”

“你幹嗎?”我轉過身子,指著他的鼻梁。

陸宇風笑嘻嘻地握著我的手指,放下來,說:“我憋得慌,想出去尿尿。”

“胡說吧,你。”我直勾勾地盯著他,說,“逃課就明說,還這麽拐彎抹角的,這樣的事情在你身上已經屢見不鮮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嘖。”陸宇風就地而坐,說,“夏沐雨,我發現一天不欺負你,你就不習慣了是吧?”話音剛落,陸宇風又湊了過來,看了看我,問,“你上個選修課而已,有必要打扮得這麽漂亮嗎?”

我抱著自己的膝蓋,瞳孔陡然睜大:“真的很漂亮?”

“你們兩個——”身後傳來四十多歲男人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選修課老師的耳朵上還掛著耳麥,側著身子怪異地瞪著我們。

“啊。”陸宇風提高聲音說,“沒事,老師,我女朋友過來跟我說幾句話,我馬上就進去啊。”

“談情說愛也不分個時間,分個地點,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選修老師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語氣,歎了歎氣,轉身進了教室。

我斜著眼睛盯著陸宇風:“不要臉。”

“如果咱倆都承認了在上這個選修課,那咱倆的分肯定都會給那老頑固扣掉。你放心,你背對著他,他肯定看不清你的臉,一會兒葉小蓓幫你答到就是了。反正她隻是陪你來的,又不用上課。”陸宇風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昂著頭看著我。

陸宇風轉性了?

就在我的好感快要萌生綠芽的時候,陸宇風的話又如同一場瓢潑大雨將小綠芽扼殺在了搖籃中。

“你不用感謝我,我純粹是阻止你見到許澤安,傻樣。”

陸宇風朝我扭了扭屁股,飛也似的跑進了教室。

他是喝三鹿奶粉長大的吧?

我對著陸宇風方向的空氣狠狠踹了一腳。

3

我始終缺少一個去見許澤安的理由,然而我們攝影老師似乎就是前世的月老今生的丘比特。他居然讓我們以宿舍為小組去攝影棚和燈光音響班的同學一起拍攝寫真圖。

“這個啊,是咱們的作業,老師主要看我們的框架構圖和補光技術,所以我們需要你們提供一下燈光器具。”我這樣跟許澤安解釋道。

“楊老師已經提前跟我們打了招呼,沒關係的,你們用就可以了。”許澤安帶著我同寢室的一群女生進了3號攝影棚。

“謝謝。”莫默微笑著道了謝,然後組織著我們一起,“我們一對一輪著來,我來拍夏夏,夏夏拍小蓓,小蓓拍品品,品品拍我,每一輪的剩餘兩個人負責打光。”

站在攝影棚燈光下,總有一種耀眼的感覺,就跟全場都以你為焦點是一樣的感覺。

“夏夏穿的是白色衣服,主體跟背景要分離,要充分表現主體的質感跟層次。兩位燈光師調整一下燈光的明暗和位置。”許澤安提示道,“夏夏,你的表情跟動作很不自然。”

“你在旁邊當然不自然了。”葉小蓓陰陽怪氣地補了一句。

我憋紅了臉,明顯地看到許澤安愣了一愣。

一會兒後,許澤安笑笑,說:“那我出去喝口水。”

許澤安走後,我和葉小蓓互相看著對方直發笑。

“夏沐雨,認真點兒。”莫默的語氣有些生硬。我連忙收回笑臉,迎合著莫默的鏡頭。

然而鏡頭下的葉小蓓卻不是那麽好掌握的,她一直扭扭捏捏地擺著各種可愛到膩的姿勢,我幾乎快要暈倒在攝影棚裏。

“葉小蓓。”莫默的聲音冷了下去。

葉小蓓跳起來,嘟囔著嘴說:“幹嗎?玩玩而已,不讓啊?”

“要玩你回去玩,這是做作業。”莫默聲音輕淡,卻格外有力。

“那麽死板做什麽呀?兩節課的時間還不夠你拍嗎?”葉小蓓反駁道。

莫默轉身坐在了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課本,默不作聲。

“沒意思。”郭品品攤了攤手。

“405的美女們,借個打光板吧。”就在場麵一陣僵持的時候,陸宇風跑了進來。

我隨意指了指:“那個地方,自己去拿。”

陸宇風找到打光板,走到我麵前,看了看其他三個女孩子,問:“你們這是做什麽?罷工?”

“關你什麽事?拿了就走。”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陸宇風看著我,將打光板折疊好夾在胳肢窩裏:“夏沐雨,我今天可沒招你惹你啊!”

“我們要拍作業了,請你先出去,不然你有剽竊他人創意的嫌疑。”我盯著陸宇風,一字一句地說道。

陸宇風抿了抿唇,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剽竊一下,讓你去告吧。”說著趁我不備,從我手裏搶過攝像機就跑。

我本身心裏就有氣,再加上陸宇風這樣一搗鼓,更是找不到地方宣泄,便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

“陸宇——啊——”腳下忽然被地上的器材線一勾,我整個人失去平衡,撲倒在地。在額頭磕上凳子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夏夏!”我耳邊傳來葉小蓓和門口許澤安的聲音。

陸宇風回頭,急忙將我扶了起來,我腦子一陣暈眩,額頭被撞得疼得麻木。

“LED燈摔壞了。”我聽到郭品品的聲音。

“管什麽燈啊,人摔著了。”陸宇風斥責道。

我掙紮起身,一把推開陸宇風,葉小蓓連忙上來扶住我。

我指責道:“陸宇風,你有什麽資格說話?從一見到你,我就沒有遇到過好事!不是腦袋受傷就是額頭受傷,你上輩子是瘟神嗎?這麽大個人了,能不能消停點兒?”

陸宇風欲言又止,最終作罷。

“人沒事就好了。”許澤安走過來,抬手扶著我的額頭看了看,“紅了,你上次也是傷在這裏吧?”

上次。

許澤安你是指上次的足球還是年幼的那一次。

我眼眶一濕,輕輕拂開了他的手:“沒事,不疼。”

“這個LED燈可是要好幾千塊錢的。”郭品品又說。

許澤安平穩地說道:“沒關係,算在我身上,我的意外。”

“憑什麽?又不關你的事。”莫默平靜出聲。

我推開葉小蓓,看著莫默和郭品品:“LED燈是我不小心打碎的,這個錢我來賠,確實不關許澤安的事。你們放心,也不會要你們掏錢的。”

“你什麽意思?”莫默抬頭,眼神犀利。

我輕聲一笑,說:“我全權負責還能有什麽意思?怎麽,不承擔責任有問題,承擔責任也有問題?”

“我跟夏夏一起負責。”葉小蓓拉著我的衣角,低頭說道。

陸宇風忽然冷笑了一聲。

他走過來,將攝像機扔在我懷裏,雙手揣兜,看著許澤安:“攝影棚負責老師是劉主任對吧?我去他辦公室說明一下,開個收據單就是了。你們都不用爭來爭去的,要不是我招惹這個女人,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說著,陸宇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裏頭有著我來不及去在意的情緒。

“原來還挺有自知之明的。”我對上他的目光,笑得有些諷刺。

“夏沐雨。”陸宇風低下頭,細細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竟無平日半分驕傲與不羈。

他說:“我有時候確實也覺得自己腦子被燒壞了,可能我上輩子的確是個瘟神,你也太不幸了。”

“說夠了就請你離開。”我閉目不去理會。

陸宇風吸了一口氣,良久,才慢慢離去。

“夏夏。”葉小蓓拉著我的手指頭,抬頭望著我,“先去看看傷口吧,等會兒咱們再來拍。”

許澤安托著我的胳膊,說:“總之莫默作業的部分你也上鏡了,先去醫務室擦點兒藥,走吧。”

我任由許澤安托著我的胳膊下樓,葉小蓓跟在我身後默不作聲。

“嗒嗒”的腳步聲在空****的樓梯口響起,我的心也跟著這個節拍一上一下。

然而,渾然不是因為眼前這個我再度重逢、一心想追求的男孩子。

那樣莫名的情緒,卻是因為陸宇風用低啞聲音說出的那段話。

4

後來還是將作業拍完了,陸宇風也去劉主任那裏開了收據單,平息了那一場小鬧劇。

再去上課的時候,陸宇風和寧濤聚在一起嘀咕著些什麽,柯靈就坐在旁邊冷眼看著他們。

我也懶得再去理陸宇風,任憑他怎麽給我遞白眼,怎麽對我冷哼壞笑,我都不去理會。

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恰好就碰見了寧濤。寧濤叫住我,大大咧咧地笑,然後猛地一拍我的肩膀,說:“夏同學,你下次乖乖地別又中了陸宇風那小子的套!還有啊,你……”說著寧濤湊近我的耳朵,“你別再講他是什麽瘟神啦,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成長故事,你覺得沒什麽,逞一時口舌之快,但說不定別人就在意了呢?”

我斜著眼睛看著寧濤,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尋思著我能相信你的話嗎?”

寧濤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你。”

又是來秀智商的嗎?

我笑著搖了搖頭。

放學後,我跟葉小蓓習慣性一起回宿舍,身後陡然間傳來柯靈的大喊:“陸宇風,你欠我一個周末,我告訴你!”

“果然,又去招惹其他女孩子了。”我朝葉小蓓撇撇嘴。

葉小蓓糾正道:“不,他們倆半斤八兩。”

我大笑。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我的手機忽然收到了許澤安的短信。

“夏夏,下午五點半在文殊院見個麵吧,陪我一起求個簽。”

許澤安信佛?

我有些小詫異,但仍舊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立馬抱住正在化妝準備晚上去參加舞會的葉小蓓欣喜大喊:“小蓓!許澤安約我了!你看,你看。”

說著我把短信翻出來,遞到葉小蓓眼前。

葉小蓓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嘴角延伸到臉頰被畫上了一道玫紅色口紅。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到拍桌子:“對不起,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

葉小蓓轉過頭去,取出卸唇巾,說:“自己去。”

“好!”我又猛地一拍葉小蓓的後背,“祝你舞會愉快。”

說罷,立馬撤離。

“夏沐雨!”身後傳來葉小蓓發狂的聲音。

被喜歡的男孩子邀約,感覺連走路都快要飛起來了。

可是,一切並沒有那麽順利。

去文殊院沒有地鐵,公交車根本擠不上去啊!

就在我一籌莫展、準備攔的士的時候,一輛銀色本田CBR停在了我麵前。

“去哪兒?”摩托車主人取下頭盔,一臉得意地望著我。

陸宇風!

怎麽走哪裏他都陰魂不散?

“不去哪裏。”我偏過頭去。

陸宇風看了看四周,說:“現在是下班高峰期,打車肯定會堵到你沒命的,要不要我用我寶貝愛車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啊?”

“你真煩。”我盯著他。

“那行。”陸宇風抬起手腕,說,“嘖,都五點多了,那我就先去吃飯了啊。”

五點多了。

“等等!”我立馬叫住正要發動引擎的陸宇風,“文殊院,五點半之前到。”

陸宇風遞給我一個頭盔,示意我坐上後座。

我接過來,往頭上一扣,抓住陸宇風的肩膀就跨了上去。

陸宇風見縫就插的機智跟追風逐電的速度讓我不得不認為他之前就是一個玩飆車的。

“你是飆車一族嗎?”我隔著頭盔大聲詢問著陸宇風。

陸宇風輕微側頭,伸出左手,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你慢點兒。”我抓著陸宇風腰身的手往裏摟了摟,身子盡可能地靠近陸宇風的後背。

“你去文殊院幹嗎?求簽不掛科啊?”陸宇風問。

我將腦袋往前探,輕輕地用頭盔磕了磕陸宇風的頭盔:“許澤安約我出來的,你慢點兒。”

陸宇風稍稍放慢了速度,又大聲問道:“你幹嗎那麽死皮賴臉地去糾纏許澤安啊?”

“誰死皮賴臉了?”我喘著氣,聲音被頭盔遮蓋傳出去的頻率,顯得有點兒悶沉,“你才死皮賴臉地欺負我呢。”

“我就不懂你們這些女人了啊。”陸宇風感歎道,“才見過幾次麵,就那樣服服帖帖地喜歡上對方了,你的感情也太不值錢了吧?”

“你胡說。”我大聲解釋道,“我跟許澤安小時候見過一麵,小時候他幫過我的。”

“所以你是白蛇轉世,要來報恩的嗎?”許澤安說著,一個急刹車,停在了路邊。

“喏。”他取下頭盔,抬頭指了指前方的文殊院。

我將頭盔取下,扔給陸宇風:“欠你一個人情,走了。”

說著,我跳下車去,理了理挎包,正要走。

“哎!”陸宇風叫住我。

我回頭。

陸宇風騎在車上,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要是……晚上需要我來接你回去,你就給我打電話吧。”

“我有人送。”我朝陸宇風揮了揮手。

陸宇風戴上頭盔,將摩托車打了個轉向,又回頭望了我一眼,這才疾馳而去。

時間還有幾分鍾才到五點半,我攏了攏衣服,已經入秋的傍晚已經漸退熱意了。我坐在台階上,等待著許澤安的身影。

他約我到這裏來,是求學業?求平安?還是求……婚姻?

婚姻,一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掩麵笑了起來,腦海裏瞬間就浮現出我跟許澤安穿著古代衣服,跪在月老廟裏,彼此求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樣子。

我數著天上的殘雲,數著:一個許澤安,兩個許澤安,三個許澤安……

數到連我自己都忘記數了多少個的時候,一看手表,已經六點了。

我打了一個哈欠,站起身來,文殊院的來往行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晚來的風將院中的梧桐落葉吹到了我腳跟前。

我抬起腳,慢慢地踩下去,撥通了許澤安的電話。

沒人接。

我漫無目的地在前庭中徘徊,直到天色暗了下來,天邊的烏雲也開始翻滾了起來。

文殊院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關門了。

我立馬跑上去,製止道:“能不能等一下?我有個朋友還沒到,我們今天還沒求簽呢。”

工作人員看了我一眼,說:“明天來吧,你看這天氣也要下雨了,先回去吧。我們這裏七點要關門的。”

“可是——”我連忙將手機打開給他看,“還有十分鍾才到七點呢,您就再等等吧,我給我朋友打個電話催一下。”

說著,我又趕緊給許澤安撥了電話,仍舊沒人接。

工作人員看著我快要憋哭的臉,說:“那就等十分鍾啊,十分鍾後你朋友沒來,我就關門下班了。”

“好。”我連忙點頭。

怕許澤安會在路上出什麽事,我趕緊跑到文殊院前麵的十字路口去等著,再回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鎖好了門,準備走了。

我靠著前庭的梧桐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手機屏幕。

5

天空已經下著淅淅瀝瀝的雨了。

我坐在樹下,最後一次撥通了許澤安的電話。

“喂?”

“許……”我一愣,問,“你是誰?”

對方的男聲說道:“找許澤安是吧?去圖書館,他在圖書館,沒帶手機。”

圖書館……

我的指尖一陣冰涼,不是說好一起來文殊院求簽的嗎,怎麽又會在圖書館?

我恍恍惚惚地掛了電話,呆立在原地,撐著膝蓋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抬起頭,透過樹葉滴落下來的雨滴剛好落入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低頭擦去,卻沒來由地擦去了淚水。

我拍了拍衣服,起身往外走去。雨點開始急起來,路口沒帶傘的行人抱著頭匆匆地跑過,來往車輛開著的雨刷就像是在跳一支全世界最孤獨的舞。

我拖著比心情還要沉重的步子,一低頭,雨水就和著眼淚一起滑了 下來。

就在我倍感無助,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時候,裹著雨衣的陸宇風又騎著他的本田CBR出現在了我麵前。

他下車從懷裏掏出另一件雨衣,胡亂地往我身體上套。

“你來幹什麽啊?”我話一脫口,才發現哭腔暴露無遺。

原本不想承認自己心裏很難過的。

陸宇風說:“我回去的時候碰見許澤安了,我就知道他可能沒有來赴約。”說著,他又給我戴上頭盔,用自己腦袋上的頭盔砸了砸我的頭盔,拉住我的手,指了指身後的摩托車。

“我不走。”我撒開手。

“你發什麽脾氣啊,你都淋成這個樣子了。”陸宇風劈頭蓋臉地罵道。

“關你什麽事?你平時不老愛欺負我嗎?這下笑話讓你看夠了吧!”我毫不客氣地回擊道。

真可笑,兩個戴著頭盔的人在雨中吵架。

陸宇風突然發笑,用手指戳著我的頭盔:“你傻嗎你?”

我的身體失去平衡,往後退了幾步。

如此羞辱豈能再忍,我跳上去,一巴掌拍向陸宇風的腦袋:“你別動我!”

然而,結果卻是我捂著手掌大哭了起來。

陸宇風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又羞又惱,蹲在地上不吭聲。

“起來,走了。”陸宇風朝我伸出了手。

“不。”我心裏還是介意許澤安為什麽沒來赴約。

陸宇風拍了拍腦袋,說:“萬一人家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要處理沒來得及跟你打聲招呼呢?對不對?”

“你轉性了?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歡許澤安的嗎?”我盯著陸宇風。

陸宇風雙手叉腰,看了看越來越暗下去的天空,說:“畢竟人家掌管學生會大權,忙也很正常。”

也有道理。拾了個台階下,我起身就爬上了陸宇風的本田CBR。陸宇風隨後騎上車,將我的雙手放在他的腰間,說:“雨天滑,我慢點兒開,你抱緊我。”

“不出車禍就好。”我嘀咕著。

“呸。”陸宇風坐正了身子,揚聲說道,“我陸宇風從來就沒失手過,什麽破烏鴉嘴。”

“無論什麽都沒有失手過?”我側頭問。

“當然。”陸宇風無比篤定。

他的車速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風馳電掣,毫不拖泥帶水。

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我將頭盔還給了陸宇風。

“雨衣先披著吧。”陸宇風說。

我醞釀了很久,還是沒能將該說的謝謝說出口,轉身上了樓。

“夏沐雨。”陸宇風忽然叫住我。

我回頭,他取下頭盔,咧嘴一笑,說:“你說你欠我一個人情對不對?”

“對。”我點頭。

陸宇風想了想,說:“那這樣吧,我現在就把這個還人情的方式說出來。夏沐雨,如果有我跟你道歉的時候,你必須得無條件原諒我。”

我嘲諷地看著陸宇風:“這不像你啊。”

“隨便你。”陸宇風誇張地扭著肩膀,重新戴上頭盔,絕塵而去。

我慢慢退到牆邊,低著頭,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回到宿舍的時候,葉小蓓開口跟我埋怨舞會放鴿子的事情。

我最終沒能控製住,抱著葉小蓓大哭了起來,我說:“沒關係啊,葉小蓓,我也被放鴿子了。”

葉小蓓摟著我,手探進我的雨衣,驚呼道:“呀,夏夏,你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啊。”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葉小蓓,含糊不清地答:“我淋雨了,好冷啊。”

葉小蓓趕緊將我推進洗手間,提著水桶和水卡“噔噔”的跑去打熱水。

一會兒,個子嬌小的葉小蓓提著滿滿一大桶熱水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快,先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趕緊把濕衣服脫下來。”

我點點頭,提著熱水進了內間。

“夏夏,衣服我給你放在門口凳子上了。”葉小蓓在門外說道。

我胡亂地擦拭著冰涼的身體,一想到自己的萬千期待和憧憬被澆滅在這場不留情麵的秋雨裏就覺得委屈難過。

“幹毛巾。”葉小蓓又在門外說道。

我吸了吸鼻子,抹淨了臉龐,朗聲回應道:“好。”

洗完澡出來後,我坐在凳子上,葉小蓓幫我吹著頭發,聽我講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

“那這麽說,咱們還得謝謝陸宇風把你送回來了?”葉小蓓自顧自地說。

我眼睛一挑,說:“誰要謝謝他了?你謝謝他的時候,指不定他又得多得意,肯定指著你的鼻子大笑說:‘夏沐雨,我就說你會感動吧?我就說你會來感謝我吧?’哼!”

“你們倆真是冤家。”葉小蓓由衷地感歎道。

我玩弄著自己的指甲,低聲說:“你說得沒錯,我倆一個風,一個雨,碰在一起就是惡劣的天氣。要是今天沒遇見陸宇風,可能許澤安就不會有事耽擱了,也有可能今天天氣就不會那麽壞了。”

“這是什麽邏輯啊?”葉小蓓笑著問道。

“神邏輯。”我補回去。

一直坐在書桌前的莫默起身倒了一杯開水,緩緩地放到我麵前,又慢慢地走回去:“都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還這麽沒腦子,傻。”

“莫默同學。”葉小蓓偏過頭去,說,“麻煩你以後要挑刺分時間和場合行不行?”

“人傻還不能讓人說嗎?”莫默反問,然後是翻書的聲音。

“莫默!”葉小蓓加重了聲音。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講話。

葉小蓓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看在你給夏夏倒熱水的麵子上,就不跟你吵了。”

人真是個難懂的生物,沒有誰都像葉小蓓那樣單神經想什麽說什麽。

莫默難懂,陸宇風難懂,連我心間的少年,也都讓我覺得好難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