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板擦之慘案

夏日的光影浮動在這棟由山腳延綿到山腰,跨了數千平方米的歐式複古建築上,和貴族之類的詞語無關,這棟陳舊中仍可遙想當年之富麗堂皇的建築樓群隻是一座建在板樟山下的高校——市三中。

和周圍的其他院校不同,這座高校是用歐式紅磚木建的,巨大的時鍾鑲嵌在綜合樓的頂端,與校門口成一條直線,僅從入校的綠蔭小道抬頭便能看見時間流動的軌跡。

在周圍好幾個街區的梧桐和洋樓所組成的陣列中,它並不是最搶眼的,但它背倚山麵朝海,曆史最悠久的高校。經過數百年的演化和不斷的翻新,三棟並連的教學樓環繞著綜合樓,綜合樓的中庭外是一個停車場,而生物園設立在教學樓和操場中間的後山腰上,旁邊是飯堂、小賣部和學生宿舍。

悶熱的夏日將沒有空調的教室變成了烤爐,隻能依賴頭頂那些

風扇,以及窗外吹來的讓人發困的海風降溫,即便是這樣,班主任總是從帶著空調氣息的辦公室走來,對講台下麵熱到發狂的學生們說:心靜自然涼。

所以每節自習課,說完這句話的班主任便灰溜溜地躲回辦公室,讓學生們自己組織學習。

比如現在,位於第一棟教學樓頂樓的高一(3)班裏,班主任早已沒影。

全班的注意力都停留在黑板前的吳弶身上,他雙手拿著不同顏色的粉筆,背向全體同學,在那塊老舊的黑板上奮筆疾書,鴉雀無聲的教室內除了風扇吱吱轉動的聲響,安靜的幾乎能聽見銀針落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個雙手寫字的冷峻少年所吸引,他的存在似乎讓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大家隻能感受到粉筆灰被風扇攪動迎麵撲來的氣息。

在短短的十分鍾裏,寫完所有數理化公式的吳弶轉過身,將手中快要用盡的粉筆頭朝上一拋,順著燥熱的空氣,粉筆頭穩穩地落入講台上的粉筆盒內。一身淺藍的夏裝校服竟無法遮掩他與生俱來的耀眼光芒,不過眉不遮耳的標準學生碎發,雖未經漂染,卻在浮動的光影下泛著一股淡淡的褐色,他雙手撐著講台,冷冷地開口。

“這就是我們這學期需要記住的所有數理化公式,我已經用不同顏色的粉筆給標明了科目,如果你們有什麽不懂的……”吳弶說

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幾秒,英氣的眉目下,一雙睫毛濃密的桃花眼仿佛能吸引所有青春期少女,而那高挺的鼻梁似乎是他不羈的象征,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粉筆灰,在全班女生期待他能說出溫柔話語的時候,他隻是冷漠地說了句:“自己去問老師!”

還沒從吳弶那驚人的雙手寫字技能中回到現實的同學們依舊呆呆地望著黑板,不知下一步該開始抄公式了。

“5分鍾之後。”吳弶抬頭望了望掛在黑板右側的掛鍾,語調冰冷得找不到溫度,在停頓了大約5秒後,冷睨了全班一眼,“擦黑板!”

凝滯的時間在岑寂的幾秒後快速地流動起來,所有同學快速地翻開筆記本,筆尖和紙張發出的摩擦聲回**在教室內,侵入每一寸呼吸,依舊站在講台計時的吳弶微微移動視線。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製服少女正端著一盆水走到講台邊上,小心翼翼地將那隨便走幾步都能溢出水的盆子放下來,她彎著身子低著頭,所以吳弶隻能看到她束在後腦勺的馬尾,頭頂夾著看上去有點俗的蕾絲蝴蝶結發夾。

由於不知道這個少女想做什麽,吳弶也隻是將視線定格在她身上,並隨著她撈起水盆裏的抹布站起身而移動,隻見少女目中無人地踏上講台邊的小凳子,動作嫻熟地開始——

擦黑板!

“宋嘉莉!你在幹什麽!我們還沒抄完啊!”講台下的同學們突然大聲地吼起來。急忙囔囔著阻止她做愚蠢的事情。

“不是說擦黑板嗎?”

“你白癡嗎?人家說的是5分鍾之後。”教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拔劍張弩,吳弶對於這麽蠢而且耳力失聰的人表示有點震驚。

“啊,對不起,我給你們補回去。”宋嘉莉趕緊將抹布丟回水盆裏,急忙從板凳上下來,拿起一支粉筆正要將自己擦掉的公式補回去,可是對於學渣的她而言,除了拿著粉筆站在那裏發愣,什麽作用都發揮不了。

“唉,好蠢!”由不得發出一陣感慨,吳弶冷冷地吐出這幾個字,原本隻是想推開她將黑板上的公式補回來,可這個天生平衡感失調的少女一個趔趄,摔到了自己打來的那盆水裏,掀翻的水盆澆了她一身,水手製服於是緊緊地貼在了身上。

學霸將學渣推倒的畫麵僅僅讓全班在驚訝中維持了幾秒的寂靜,而後,整個教室炸開鍋似的狂笑不止。

“哈哈哈,真是自作自受啊。”

“還以為濕水了能看到點什麽,原來是個飛機場啊。”某男同學無趣地打量了宋嘉莉一眼,嘖嘖歎息。

“真活該,成績那麽差,身材也那麽差,怪不得沒人追。”一些愛說是非的女生也跟著起哄。

“還不快點站起來,還在那裏裝可憐給誰看啊。”班上的許多女生一向都不太喜歡這個少女,所以在她落魄的時候,她們最得意。

穿著水手製服的宋嘉莉隻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默默低頭,忍受著同學們的冷嘲熱諷。

濕了水的水手服冷冷地貼著發熱的身體,不及膝的短裙皺巴巴地貼著大腿,滴答滴答地往大理石鋪砌的地板墜落,映襯著她狼狽的模樣。

吳弶薄唇微啟卻沒有說話,因為他喊不出宋嘉莉的名字,對於吳弶這樣的特優生而言,他能叫出名字的人,除了家人,大概隻有年級前十的那些人,而像宋嘉莉這樣走路都不太抬起頭,既內向又相貌平平,成績還差的不討老師喜歡的學生,若不是因為這次的意外,恐怕就算是畢業了,吳弶也不會記得班裏有這號人吧?

宋嘉莉被冷得打噴嚏的聲音被哄笑聲掩蓋,而似乎看到宋嘉莉打寒戰的吳弶卻隻是冷漠地轉身走下講台,就連道歉的話也沒有說。

宋嘉莉應該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隻是出乎預料的是,吳弶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來在抽屜裏摸索了一會兒之後,拿出了一件薄外套,起身,朝著宋嘉莉的方向走來,並在全班同學們驚訝的注視中為她披上了外套。

“你叫宋嘉莉對吧?”似乎是今天才知道班裏有這個人,吳弶不敢肯定地問了問。

“嗯。”宋嘉莉受寵若驚地點點頭。

“我帶你去醫務室。”雖然宋嘉莉搖頭說不用了,可吳弶卻還是執意要帶她去醫務室。

宋嘉莉隻能怯怯地點點頭,拖著濕漉漉的身子,在吳弶的陪同下走出了教室。

陽光一寸寸地落在潔淨的走廊,綿長的似乎沒有盡頭,而在盡頭處望不見邊的樓梯下,淺淺的腳步聲徐緩地朝著走廊的方向移動,隻見一個拿著畫板的少年循次漸進地踩著樓梯,踏上走廊的地磚。

那像是漫畫家筆下沒有瑕疵的人物,發梢微卷,安靜地貼在頰邊。

他的薄唇顏色很淡,淡得快要和皮膚成了一色,而那膚色又快要和身上的白襯衫融為一體,與他墨藍色的西褲相得益彰。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陰冷的氣息,而這種氣息卻又擁有無可抵抗的魔力,以至於宋嘉莉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他已經走到她麵前,注意到了這縷奇怪的目光。

少年對上了她的視線,雖然隻是短暫的片刻,宋嘉莉卻感覺此刻除他們之外的其他事物都不存在,少年微微止步,隻是用那雙狹

長的鳳眼微微地下視一眼,繼續前行,和眼前這個不相幹的人擦肩而過。

清淡的香味揚上宋嘉莉的鼻尖,融入突然變得稀薄的空氣中,宋嘉莉透過閃過一道光輝的鏡片,看清他右眼角下方有一顆好看的淚痣,也注意到了少年撞上自己視線的那一刻,唇角微微浮起的笑意,隻是那樣的笑意,宋嘉莉並不知道是友好的,還是嘲笑她像落湯雞一樣到處走。

沒來得及思考,停在醫務室門外的宋嘉莉就聽到半掩著的門內傳來女校醫自言自語,且,有些猥瑣的聲音。

“這套不錯,哈哈,戳一下這個,咦,這套也不錯,喲,這套好像更好的樣子,啊,選擇困難症發作了,啊啊啊……”猥瑣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從醫務室內傳出來,讓人很懷疑這真的是醫務室嗎,裏麵發出奇怪笑聲的猥瑣女人真的是校醫嗎?

就在宋嘉莉對此感到質疑的時候,吳弶已經推門而入時,隻見辦公桌前的女校醫——張丸靈,正蹺著二郎腿,一邊吃辣條一邊滑動著鼠標,走近一看,辦公用的電腦熒屏上滿滿的頁麵都是蕾絲花邊小洋裙,以及小正太穿的馬甲小西服騎馬裝。

第一次來醫務室就看到這種畫麵的宋嘉莉不知如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隻見吳弶反客為主地關掉了所有淘寶網頁,把鼠標鎖進了櫃子裏,鑰匙順勢滑入自己的褲帶,轉身拿起垃圾桶就把辦公桌

上那一堆垃圾食品給掃了進去,動作嫻熟地拎出了垃圾袋,丟到門口去了。

“快奔三了!作為禦姐,就別老看這些小蘿莉看的東西,占用學校資源,還整天吃垃圾食品,到時候得癌症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吳弶說著,一揮手,把張丸靈架在椅子上的二郎腿給拍了下來,“整天翹著腿,小心不孕!”

“你才不孕!我閑著上淘寶是好事,說明學生都健康不用來找我!”張丸靈癟癟嘴,捋了捋後腦勺的馬尾,指著旁邊的水杯,“去給我倒杯水,辣死我了。”

在這裏,宋嘉莉看到了一個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吳弶,那個總給人傲慢冷峻感的吳弶居然對女校醫的話百分百聽從,徑直地走到飲水機邊開始打水。

“你是被吳弶從遊泳池裏撈出來的嗎?怎麽跟落湯雞一樣?”拉開抽屜又開始嗑瓜子的張丸靈將視線落在宋嘉莉身上,而正在打水的吳弶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機械般地轉過頭,僵硬地拉起唇角,麵帶微笑地牽動了張丸靈的神經——

“是我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剛好有盆水……”

“你給我去學校外麵買個榴蓮跪一邊去!沒事找事,你閑得發黴就給我過來拖地板,不要給我整這些事出來,你不知道總是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會讓我更年期提前嗎?再讓我看到你這種多動症發

作的行為,我就把你送去火葬場!”幾乎要掀桌的張丸靈毫不客氣地站起身指著吳弶大罵,完全不像是校醫對待學生的態度,而就在宋嘉莉幾乎被嚇走的時候,她卻突然轉身,對她笑臉相迎,親昵地挽著她的手拉開身後的白色簾布,凶煞的眼神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和剛才那個母夜叉狀態完全不是一個人,“我叫張丸靈,是這個學校的美女校醫,我對吳弶那麽凶是因為他是我表弟啦,我對小妹妹還是很溫柔的。”

宋嘉莉哦了一聲,對這個似乎人格分裂的校醫尚未有信心。

“我這兒有套運動服,不過是加大碼的,不知道你合不合身。”張丸靈一邊說著一邊打開靠牆擺放的儲物櫃,從裏麵拿出了一套校服,“這個是吳弶放在我這裏備用的,你先換上吧,反正吳弶也不怎麽穿,對了,我這兒有一次性**,你不介意吧?”

宋嘉莉看著張丸靈忙上忙下的模樣急忙搖頭,而她突然停頓了一下,上下掃視了宋嘉莉一眼,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應該跟我一樣。”

並沒有聽懂後半句話的宋嘉莉在接過她遞來的衣服上找到了答案,一件背帶式內衣放在了校服上麵。雖然有些尷尬,宋嘉莉還是很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你還站這裏幹什麽?青春期到了想看脫衣秀嗎!還不出去!”張丸靈看著像木頭人一樣杵在原地的吳弶又開口大吼,方圓

幾百裏的空氣中仿佛都浮動著她的聲音頻率。

被這個高音炮刺傷耳膜的吳弶翻了個白眼,轉身走出醫務室,並帶上了門。

“你叫什麽名字?”張丸靈見吳弶出去了,急忙從儲物櫃裏拿出抽屜的備用鑰匙,打開抽屜,又開始吃起零食來。

“宋嘉莉,大宋的宋,嘉年華的嘉,茉莉的莉。”白色布簾後依稀能看見少女換衣服的影子。

“嘉年華的嘉,看樣子你也是喜歡漫展的吧?”

“漫展很少去,但是我喜歡畫畫,有時候會給雜誌社畫稿。”換完衣服的宋嘉莉拉開簾布走出來,加大碼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跟睡裙一樣,雖然有些小可愛,但卻依舊顯得不太和諧。

“你也喜歡畫畫啊?那你認識朱益俊嗎?”張丸靈放下辣條,從桌麵的紙巾筒裏抽了張紙巾,擦擦嘴。

“朱益俊?你是說全國畫畫協會的評委?”聽到這個名字宋嘉莉既震驚又激動,朱益俊的名字幾乎出現在她所購買的所有畫刊的封麵,他的作品總是很超脫,宋嘉莉一直很向往能成為他這樣的畫家。

“對啊,看樣子你還不知道他是咱們學校的吧?”張丸靈繼續瀏覽著剛才沒有被關掉的淘寶網頁。

“咱們學校的?”對於這個消息,宋嘉莉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

地上了,這個她一直崇拜的偶像,居然就跟自己一個學校!而她卻毫不知情!

“高三美術班的,這個學期就畢業了,不過他長年在外,不怎麽來學校,知道他的人不多,我本來也不知道學校裏有那麽厲害的人物,大概是去年吧,他參加校園歌手比賽,踏空摔下台,被送到我這裏擦藥,看名字的時候才發現他是有點名氣的美術比賽評委,除此之外,他各方麵都超乎常人的優異,還沒畢業就已經有很多重點院校發來錄取通知書,要是我再年輕十歲,我鐵定不會放過他。”張丸靈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魔爪,雙手十指往掌心緊握,勢在必得的模樣,卻在下一刻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唉聲歎氣,“歲月就像一把殺豬刀,青春什麽的都已經慘死刀下。”

宋嘉莉看著張丸靈這副泄氣的模樣反而覺得她很有趣,雖然性格有些乖戾,但很親和。這時,上課鈴已經悄然地響起。

“你趕緊回教室上課吧,不然班主任可得到處找人了。”張丸靈嘀咕著,催促宋嘉莉回去上課。

這才從對話中反應過來的宋嘉莉忙不迭地點頭,轉身走向大門。

陽光透過門縫一點點地湧入,在拉開醫務室大門時,宋嘉莉頓了頓,有些恍惚地看著對麵的少年。

他依靠著走廊纖塵不染的白色牆壁,淡藍的校服以舒適的狀態

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白色的耳機隻塞了一邊耳朵,另一條耳機線繞過他的後頸垂落在胸前,而插著耳機線的手機和少年的手一並放在褲兜內。

他微微低頭,凝視著走廊的地板,視線順著醫務室敞開的大門望去,一點點地上移,最後定格在宋嘉莉那張微紅的臉上,清澈的桃花眼泛著柔光,浮動在靜謐的空氣中,薄唇微啟。

“走吧。”一直等候在門外的吳弶收好耳機線,轉身邁步向前,兩抹一高一矮的纖瘦身影沿著走廊前行……

翌日。

透過雲層的縷縷晨光靜謐地灑落在這棟複古的紅磚木建築上,早讀時間剛剛結束,幾乎所有教學樓的學生都在教室內交頭接耳。

微涼的海風吹拂著淺藍色的窗簾,然而,這樣愜意的景象,徹底地被響起的廣播通知打破。

“同學們,早上好。”咳了一聲後,校長洪亮的聲音從廣播室經由每個教室的擴音器傳播出來,幾乎每個正在忙著說話、做事的同學都在片刻安靜了下來,保持著前一刻還在進行的動作,豎起耳朵接收信息,隻聽見廣播內繼續傳來校長的聲音,“現在播放一則通知,下午四節課測試,高一年級語數英測試,高二年級學業水平測試,高三年級文綜理綜測試,重複一遍,下午四節課測試,高一年級語數英測試,高二年級學業水平測試,高三年級文綜理綜測

試……”

廣播通知結束後,僅在不到三秒的時間內,教學樓內傳出的鬼哭狼嚎撼動天地,就連棲息在山上的飛鳥也紛紛展翅掠過天際,斑駁細碎的影子浮動在各大建築群上。

“給你們一個上午的時間複習。”禿頂的班主任在走進教室說了一句這樣的話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如臨死期的宋嘉莉急忙將桌麵上的漫畫書收起來,拚了命地開始背數學公式和英語單詞。

然而,即便宋嘉莉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惡補,也改變不了第二天公布成績時的絕望——

“我們班,在這次的突擊測試中,年級排名,倒數第一!這一切,都歸功於我們班那個,每一科都有一百多分進步空間的同學!”班主任從走進教室之後就一直拉著一張黑臉,最後將視線落在教室前排靠門第一位的宋嘉莉身上,幾乎在用生命嘶吼著這個噩夢般的名字,“宋嘉莉!”

盡管班主任在生氣,班上的同學卻還是忍不住竊竊地笑起來。

三張總分加起來都沒有50分的試卷被磁鐵固定在黑板上,而知道自己是拖油瓶的宋嘉莉戰栗地站起來,低著頭,不敢直視班主任。

一陣哄笑像原子彈一樣,在教室內突然炸開,宋嘉莉不知所措

地緊拽著校服的衣邊,尷尬地站在被人恥笑的角落。

“我的姑奶奶啊,你知不知道每一次考試你一個就拖了我們班幾十分的平均分?從高一第一學期開學到現在快文理分科,我們班就沒有打破過年級倒數第一的紀錄……”班主任滔滔不絕的批評讓宋嘉莉無地自容。

她是一個愚鈍的學生,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下課鈴聲伴隨著班主任的批評響起,終於逃過一劫的宋嘉莉趁著課間休息時間離開教室,出去散心。

就算努力了也沒有達到理想的成績,這一點,讓宋嘉莉感到難過。

她背著手,沿著樹影斑駁的林蔭小道走著,她並不想總是遭到同學們的恥笑,她希望能得到認可,誰不想做一個被人接受認可的人呢?

一陣吆喝聲隔著夏日的喧囂傳入宋嘉莉的耳畔,不知不覺她已經止步於飯堂,一些正在門口發宣傳單的學生熱情滿滿地遞給她一張傳單。

“這位同學你好,我們是美術社的社員,我們社團正在招新,這是我們的宣傳單,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加入我們哦。”

宋嘉莉接過宣傳單,無精打采地繞過飯堂穿入了學校的生物園,那裏像一個秘密花園,藤條搭建的走廊垂掛著漂亮的小葫蘆,

裏麵種滿了各類植被,葉子的香味撲鼻而來。

即便有這樣舒心的環境,宋嘉莉卻還是覺得心情低落。

“你怎麽一個人在生物園裏晃悠,眼睛還紅紅的,是不是誰欺負你啊?”女校醫張丸靈的聲音從宋嘉莉斜45°角的方向傳來,坐在涼亭裏的張丸靈望著她,宋嘉莉有些驚慌失措,急忙揉揉眼睛。

“沒有人欺負我,眼睛進沙子了而已。”

“天底下所有不開心想哭卻又被人發現的人,都會說自己眼睛進沙子了。”張丸靈放下自己的二郎腿,走到宋嘉莉麵前,橫臂一跨,搭上了她的肩,帶著她走到涼亭裏坐了下來,“你有心事的話,可以告訴我,我除了是校醫,還是心理醫師,絕對幫你保密。”

“我從小就知道我跟別的小孩不一樣,我沒辦法像別人一樣學習,我成績總是很差,差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有時候覺得,我的存在是不是對於身邊的人來說,是一個拖累。”宋嘉莉低著頭,有些歎息,卻沒讓自己哭出來。

“上帝製造人類的時候就把我們製造成不完美的人,我們一輩子努力的過程就是自己變得更加完美的過程,我們的一切美德都來自於克服自身缺點的奮鬥。”張丸靈語重心長地笑了笑,揉揉宋嘉莉的頭,“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隻是有時候人們會隻看到自己沒有意義的一麵。”

宋嘉莉愕然地抬起頭,心情因為張丸靈的這番話而變得輕鬆起來。

“能不能學習或者學習成績好不好,並不能決定一個人活著有沒有意義,所有活著的意義都是依靠自己去追求,去發現的,可以把自己力所能及的,自己喜歡的事物,當成自己的意義,去追逐它,那也是一種出路,甚至會比死讀書好得多。”張丸靈癟癟嘴,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隨處掃的視線突然落在宋嘉莉手中的宣傳單上,她順勢地抽走,“原來美術社在招人啊,好像是因為過段時間有一個國際繪畫比賽,據說是團體賽,美術社大部分都是高三的畢業生,有些沒時間參加,所以才開始補招新人。”

“國際繪畫比賽?”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宋嘉莉低喃著。

如果學習並不是唯一的出路,那是不是應該去追逐自己的特長?去加入美術社,參加繪畫比賽?

“表姐,這個蘭花擺哪裏?”隔著一片喬木叢,吳弶的聲音穿透過來,順著聲源望去,隻見抱著一盆白蘭站的吳弶卷起了褲腳,額前還掛著大豆般的汗珠,淺藍色的校服後背已經打濕了一片。那雙深藍色運動鞋已經沾了許多泥塊,若再給他搭配一把鋤頭,他就是地地道道的農夫。

“蘭花搬去我的新辦公室啊,你跑喬木叢做什麽啊?”張丸靈看著深陷喬木叢的吳弶哭笑不得,急忙招呼他過來涼亭這邊。

由遠至近走來的吳弶被逆向的光輝籠罩,那是宋嘉莉第一次仔細地看清他的臉。

他有著比女生還白淨的皮膚,卻不顯嬌氣,黑而不濃的劍眉透著與生俱來的不羈氣息,澄澈如洗的桃花眼泛著柔光,英挺的鼻梁和抿成一線的薄唇使他看上去像極了漂亮的混血兒,隻有那雙順風耳是他美中不足的地方。

“嘉莉,你怎麽也在這裏?我慘無人道的表姐也叫你過來搬花?”

吳弶看到嘉莉和張丸靈在一起顯得有些吃驚,卻很快從嘉莉迷惑的眼神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訥訥地笑了笑。

“跟我去我的新辦公室吧。”大道理已經講完的張丸靈起身走在吳弶和宋嘉莉前麵。

“你怎麽在這裏搬花?”宋嘉莉望著吳弶抱著的蘭花,微微仰頭才能對上吳弶的視線,她站在他身側,頭頂卻隻能抵到他的下巴處。

“我表姐太凶所以異性緣不夠好,關鍵時刻找不到幫工,她要換新辦公室,叫我過來當苦力,幫她搬東西去新的醫務室。”吳弶歎了一口氣,對於這個霸道的表姐敢怒不敢言,要是不聽她的話,說不定她會把自己逃課去參加爵士舞比賽的事情告訴老媽,那可真的會天打五雷轟!

“你好像,很聽你表姐的話。”

“那是因為,因為,血濃於水嘛。”不想告訴嘉莉自己也有許多不能被家人知道的叛逆且我行我素行為的吳弶隻好以這個理由來搪塞嘉莉,並訥訥地笑起來,“你怎麽會在生物園?”

“我……”

“我的辦公室到了,你們還在唧唧歪歪聊什麽呢,吳弶,快過來把蘭花放這裏,然後把這裏收拾一下。”停在一間新醫務室門口的張丸靈轉身對後麵的吳弶發話,切斷他們的聊天。

嘉莉站在醫務室的門外目睹著吳弶像雜工一樣忙活起來,有些於心不忍又有些忍俊不禁。以前總覺得像吳弶這樣的人很不易近人,學習成績好,家裏有錢,所以應該是高傲瞧不起別人,可今天嘉莉發現,吳弶凝聚著獨特的親和力,對人對事都很溫和,沒什麽脾氣,也一點都不遙遠。

想到這裏,一抹紅暈泛上她的雙頰,這種出自於青春期的悸動讓她急忙將視線從吳弶身上抽離……

整理好自己思緒的嘉莉最終向美術社遞交了入社申請單,沒想到美術社的效率極高,在當天的傍晚,嘉莉就收到經由美術社社長助理發來的短信,短信內容是告知宋嘉莉明天中午一點準時到綜合樓205教室開社團會議。

懷著忐忑心情的嘉莉在次日的中午來到了通知裏所說的社團教

室,站在門口的她卻心生膽怯。

在這個關鍵時刻,她卻挪動不了腳步,仿佛這扇門後麵有著令她害怕的東西。

“別這麽沒出息了……”嘉莉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讓自己的表情不那麽僵硬。

美術社的成員,和她有著一樣的興趣愛好,應該不會太難相處的。

嘉莉還在躊躇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學長給抓住了,他用懷疑的眼光從頭到尾將嘉莉看了一遍之後,也未曾給後者說話的機會,便拉著她往裏麵走去。

“你肯定是新社員吧,別緊張,我們這裏沒你腦海之中想象的那麽恐怖。”學長一語道破掛在嘉莉臉上的心事,反而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穿著夏裝製服的學長看上去有些嚴肅,個子高高瘦瘦,給人一種嚴謹的感覺,他手裏還拿著一本記事本,從上至下地掃視了宋嘉莉一遍,也沒給後者任何的反應時間,就衝著裏麵的人囔囔:“有新社員來了,給她登記一下,我先去廁所。”

被這不速之客斷了後路,嘉莉有些鬱悶地推開門走了進去,事實上的確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難。

門口就有負責登記的學姐,登記完自己的名字之後,嘉莉找了

個沒人注意的角落便坐下了。

會議室裏雖然聚集了許多人,但卻沒有任何吵嚷的感覺,這讓嘉莉舒服了許多。

不一會兒,從外麵進來的學長便將會議大廳的門關上,隔絕外麵的嘈雜聲,正式開始了今天的會議。

學長走到了會議室的正中央,拍拍手示意大家都注意。而後,他接過一旁社員遞過來的本子,粗略地掃了一眼名字,望著四下已經坐好的新社員們開口說道:“大家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楊楚峰,今年高三,我就是你們這屆美術社的社長。現在,我先清點一下成員。”

望著念著一個個不熟悉的名字的楊楚峰,嘉莉莫名有些恍惚。

念到嘉莉名字的時候,嘉莉有些怯懦地應了一聲,楊楚峰花了好長時間才在人群中找到她,找到她之後,卻也隻是揚起一個和善的微笑。

麵對著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宋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而這時,楊楚峰接下來念的一個名字,卻讓她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吳弶?”社長停頓了片刻發現沒人應答,放下本子掃視了一遍在座的人,“吳弶到了沒?”

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社長點到的人究竟有沒有在場。

“那就是沒來。”

就在社長拿起筆準備劃掉那個名字的時候,一個如同疾風般奔跑而至,推開社團教室大門的少年,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

“我是吳弶,我是吳弶,不好意思,臨時有點事耽擱了,所以遲到了。”

吳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看的桃花眼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了他身上。

“進來吧,關上門,下次別遲到了。”社長並不打算在一個遲到社員的身上浪費太多口舌,簡單地說了幾句就繼續翻開記事本,“我想在座的各位應該知道我們美術社這次補招新社員是為了參加國際繪畫比賽,顧名思義,就是國際性的繪畫比賽,包括來自全球的參賽團隊,在這期間,我們需要通過校際賽和全國賽,才能具備資格進入國際賽,現在由左至右開始自我介紹一下,並簡單說明自己的繪畫功底。”

“我叫陳欽傑,高一(6)班,從初中開始畫畫,參加過省級繪畫比賽……”

最左邊的陳欽傑開始自我介紹,在好幾個新社員自我介紹後,輪到了宋嘉莉,她遲遲沒有開口,好長時間才擠了一句話出來:“我是高一(3)班的宋嘉莉,給雜誌社畫過插畫,以數字板繪畫為主。”

“介紹完啦?”對於如此言簡意賅的一句介紹,社長甚至沒有從這一反差中回過神,略作思索地敲了敲額頭,停頓了片刻,表情有些為難,“數字板可能不太好……”

“我叫吳弶,和宋嘉莉是一個班的,畫了五六年的國畫,我的老師是國家級的畫師,參加過三次國畫比賽,分別獲得一等獎和兩次二等獎。”沒等社長考慮要不要留下宋嘉莉這個內向女,吳弶就已經開始自我介紹,打破了這個僵局,“我是一個性格比較自我的人,喜歡的東西也各式各樣,沒有針對性的興趣愛好,加入美術社也是隨性。”

對於吳弶這樣驚人的自我介紹,社團內的其他人員都無比的震驚。

“你們倆一個班的?看來是有預謀地加入美術社的吧?”突然開起玩笑的社長一改嚴肅的表情,調侃著吳弶和宋嘉莉,笑容裏意味深長。

“預謀什麽的也說不上,但是我一直覺得會用數字板繪畫的人很厲害。”吳弶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宋嘉莉,一臉崇拜的笑意,“下次可以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嗎?”

宋嘉莉動作遲鈍地點點頭。

“看來我們社團來了一個了不起的人,歡迎你們加入美術社,希望你能參加國際繪畫比賽,為我們社團和學校爭光。”

社長放下記事本伸手和吳弶握手,而吳弶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宋嘉莉身上,似乎在暗示什麽。

看明白這一點的社長也隻好轉身含糊其辭地對宋嘉莉說道:“也希望你能參加國際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