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黑暗拖進深淵
01
也許是我的錯覺，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不等我扭頭離開，就朝著我跑了過來。
他在我麵前站定，聲音隱隱發顫：“你怎麽來了？”
不等我回答，他四處張望一下，確定我身邊並無旁人時，他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你不是去看電影了嗎？怎麽在這裏？顧景澤呢？他沒和你一起？”
旁邊人群來來往往，擁擠中有人撞到了我，秦晟一順勢扶住了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星星在閃爍。
“誰說我去看電影了啊？”剛問完，我就明白了，肯定是程顥告訴他的，那小子，話隻聽了一半就瞎起哄。
秦晟一因為擁擠的人群往我身邊靠了靠，說道：“我在學校門口等你的時候，看到程顥和許紫清了，我問他怎麽沒看到你，他說顧景澤邀請你看電影……”
“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以為你真的去了，就回了宿舍，後來你打電話來說對不起，我以為你要告訴我失約的事情，所以……”
大概是陽光太毒辣，秦晟一的臉被曬得有些紅，看起來有些靦腆。
“都說好了要來遊樂場的，我怎麽可能去看電影啊，而且……”我微微低下頭，不敢去看秦晟一的眼睛。
而且，比起看電影，我更喜歡遊樂場啊。
因為秦晟一早就買好了票，我們就省掉了在售票口排隊的時間，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這麽大的遊樂場，以前青沙鎮也有一個，但是跟這個完全不能比。
我和秦晟一來的這個遊樂場，據說是南城最大的遊樂場，往後麵走，還有座水上公園，一到夏天那裏就會擠滿人，簡直是人山人海。
我一進門，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雲霄飛車，隨即指了指，想試一下那個。
我以前從沒坐過雲霄飛車，所以低估了它的恐怖，真正坐上去開始行駛之後，我才感覺到害怕。到最高點的時候，我嚇得完全不敢睜眼睛，隻知道扯著喉嚨大喊大叫，忽然，坐在身邊的秦晟一握住了我的手。
大概是因為雲霄飛車太恐怖，我的小心髒“撲通撲通”跳得更快了，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它要從我的胸腔裏跳出來。後來秦晟一帶著我去坐了海盜船、旋轉木馬，還有摩天輪，因為雲霄飛車在前，其他的幾樣我倒不覺得可怕了，偶爾覺得驚慌的時候，就扭頭看身邊的秦晟一。
不知道為什麽，隻要看到他的眼睛，我瞬間就覺得安心了。在我心裏，他永遠是我的小一，沉默寡言，卻會守護我。
吃完飯，秦晟一送我回去，一路上他都笑吟吟地和我說著話，到了學校告別的時候，他突然看著我，認真地說道：“薑菁菁，謝謝你，謝謝你陪我去遊樂場。”
校園那條路上的路燈可能出了問題，一明一滅，我看著黑暗中他挺拔的身影，不禁愣住了。原來李珂沒有胡說，他的確長得很帥，比顧景澤、比任何人都帥。
“應該是我謝謝你。”許久，我才開口，“是你在陪我玩啊。”
他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我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著他，他的嘴角微微上揚：“謝謝你，因為我而拒絕了顧景澤的邀約。”
我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怔了怔，猛地轉過身朝宿舍樓下跑去，背對著他高高舉起右手揮了揮，表示再見。
我害怕再多待一秒，那股異樣的感覺就再次湧上心頭。
回到宿舍的時候，許紫清已經回來了，她一邊敷麵膜一邊衝我樂：“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李珂已經一個鯉魚打挺從**蹦了起來：“和顧景澤去看了什麽電影啊？進展怎麽樣？表白了嗎？不會也在一起了吧？”
我搖了搖頭，解釋自己並沒有和顧景澤去看電影，許紫清停下手中的動作，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薑菁菁，你是榆木腦袋嗎？顧景澤約你看電影，你為什麽不去？”
她本來還準備繼續說下去的，直到我開口說跟秦晟一去了遊樂場之後，她才住口。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許紫清看我的目光怪怪的，後來我去刷牙的時候，聽到她輕聲對李珂說道：“薑菁菁不喜歡顧景澤吧？是不是你和程顥誤會了？”
李珂在吃東西，含糊地說道：“是程顥說的啊，我以前又沒跟他們倆在一個學校……再說了，她要是不喜歡顧景澤，會喜歡誰啊，總不會……”
她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我拿著牙刷回頭望向她，她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喃喃道：“總不會是秦晟一吧。”
“你們倆瞎說什麽呢！”
嘴裏都是牙膏泡沫，我說話含含糊糊的，她們倆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討論著。我快速漱了口，站在她們麵前又說了一遍，她們倆才住了嘴，卻在暗地裏交換眼神，最後笑成一團。
02
連著幾天，我一醒來就開始看之前的模擬試卷。眼看知識競賽在即，我越來越緊張，每天都是一大清早就起來學習，直到現在脖子有些僵硬，才放下試卷準備出去走走。
李珂和許紫清都不在宿舍裏，我隻好拿著手機出了宿舍樓，本來準備去吃點兒東西，結果路過畫室，突然心血**想去畫室看看，不知道李珂她們會不會在。
等我推開畫室的門，才發現整個畫室隻有顧景澤一個人，他正低著頭畫畫。大概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他抬起頭，朝我這邊看過來。
“你來了。”他衝我笑了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的畫差不多完成了，你看看怎麽樣？”待我走近之後，顧景澤把畫板往我麵前一推，笑道。
說實話，我根本看不懂。像我這種鑒賞能力基本為零的人，看這種抽象畫，除了看看堆成一塊的色彩，也看不出來其他什麽了，畢竟我當初參加抽象畫社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這不，被顧景澤問怎麽樣，我就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我比畫了半天，最後眼睛一閉，索性和顧景澤說了個明白，“其實我看不懂……”
“你也知道，藝術細胞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而且我來這裏每次都是在浪費顏料……”越說我的聲音就越低，最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敢看顧景澤。
“是嗎？”顧景澤笑了笑，收回了畫，“我覺得你畫得很好啊，很有天賦。”
我驚喜地抬起頭：“真的？”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啊，我以前不是說過嗎？”
是，以前他是說過，不隻是他，秦晟一也說過。
不過那個時候，我隻當他們是安慰我，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不過現在，我被他誇有天賦，還是很開心的。
我順勢在顧景澤旁邊坐下，和他聊起天，聊著聊著，我們就說起了高中時候的事情。
說到他剛轉去青沙鎮念高中時，他的臉上笑容更深了，抱著畫板瞥了我一眼：“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在黑板上寫了名字之後，你和程顥瞎起哄的樣子。”
顧景澤這麽一說，我慚愧地垂下眼簾，不敢和他對視。從小在青沙鎮長大的我、程顥，還有他的那些小跟班，大家都從來沒離開過青沙鎮……哦，除了程顥，那家夥倒是跟著他的老爸去過南城幾次。所以，剛剛轉學來的顧景澤對我們而言，除了新奇之外，還有種說不出來的吸引力，他長得帥，身上還帶著有別於青沙鎮的氣息，所以，在程顥他們起哄的時候，班裏的女生才會嘰嘰喳喳跟著議論。
“其實並不是起哄。”我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更多的是新奇和向往吧。”
“哦，是嗎？”他笑了，頓了頓又說，“那個時候你……對了，薑菁菁，你不好奇你媽那個時候找我說了什麽嗎？”
我的心就在這一刻開始陷入慌亂、不安，不，準確地說，是覺得羞恥。
“那個時候……真的對不起啊，程顥那小子亂說話、瞎起哄。我媽她怕我……早戀，所以……”我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解釋那個時候的事，“真是抱歉，我媽去找你，肯定給你造成了困擾吧，其實都是程顥……”
“並沒有。”顧景澤始終微笑著。
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站在講台上，舉起手寫下“顧景澤”三個大字。
“你媽其實很愛你吧。”他微笑著開口，把我的思緒從過往中拉了回來，“她並沒有為難我，隻是說你大大咧咧的，可能不懂事，如果可能，希望我在高考之前盡量別打擾你。”
時隔這麽久，突然從他口中聽到那時的真相，我心裏反而平靜了不少。其實那個時候，我一度以為我媽找過去罵了他，所以後來顧景澤才一句話都不和我說。
“這樣啊。”我低著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薑菁菁。”顧景澤開口，猶豫了一下，試探地說道，“那個時候程顥說的話……”
我剛想開口說程顥瞎胡鬧的，可是對上他的視線時，我沉默了，因為他說出了下麵的話，容不得我打斷，容不得我逃避。
微風從開著的窗戶外徐徐吹來，他的頭發在微風中微微飄動，他盯著我，一臉認真。
他說：“程顥說的話是真的吧，那麽現在呢？你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嗎？”
03
“我……”
“明月照天涯……”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我拿起來一看，居然是我媽打來的，現在還很早，不知道她這個時候打電話找我有什麽事。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顧景澤，接了電話。
“菁菁啊……”電話剛接通，我就聽到了老媽的聲音，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聲音和以往不大一樣，有些虛弱。
我“嗯”了一聲，問她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她在那邊笑了笑，或許是隔著手機的原因，笑聲有點兒輕飄飄的。
“你那個比賽是明天吧？”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
“是啊。”我還是不放心，“您是不是生病了？還好嗎？”
她笑著說道：“我能有什麽不好啊！我還要看著我家菁菁參加競賽拿到獎杯，早點兒畢業，掙錢養我呢！”
聽老媽這麽說，我才放下心來，和她扯了幾句之後，我看了看又開始低頭畫畫的顧景澤，準備掛電話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那端的媽媽突然提高了音量：“菁菁，等一下！”
我“嗯”了一聲，生怕打擾到顧景澤，拿著手機往旁邊走了好幾步，才開口問道：“怎麽了？”
“你以後要聽話啊，好好學習……以後做個有出息的人，不要像我，沒什麽出息，什麽都不懂。”她隻說了這幾句，那邊就沒聲音了，就在我以為她把電話掛掉時，她才開口。
她說：“菁菁，周末本來說要給你做紅燒肉來著，但是這次我想偷會兒懶，讓你爸做吧。”
我低下頭看著腳尖，笑道：“是該嚐嚐我爸的手藝了。”
我媽笑了笑，聲音突然變得哽咽：“菁菁啊，我真舍不得你。”
我隻當她又和之前一樣更年期症狀犯了，隨口哄了她兩句，就掛掉了電話。
可沒過多久，老爸又給我打電話，他沒說什麽，隻是喊了一下我的名字，最後說了句“明天競賽，你要努力”，說完就掛了電話。
因為我媽那個突然的電話，我和顧景澤的話題就此中斷了，我們又聊了幾句之後，我就離開了畫室。因為程顥這家夥打電話非要跟我一塊兒吃飯，也不知道他怎麽回事，一再叮囑我必須一塊兒吃晚飯，最後他說了地點就掛了電話。
我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看到了秦晟一，他手裏緊緊地捏著手機，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他抬頭看向我。不知道是光線問題，還是我想多了，那瞬間，我竟然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悲傷。
秦晟一走向我，嘴角的微笑有些無力，他說：“程顥說了請吃飯，我來接你。”
之後，一路上他都沉默著，我問他怎麽了，他隻是搖搖頭說沒事，可是那表情分明在告訴我，他在撒謊。可秦晟一既然不想說，我也隻好沒再開口問。
程顥那天不知道怎麽了，在吃飯的時候一看到我，就撲過來非得抱我一下，我一邊踹他一邊說：“男女授受不親，你離我遠點兒！”
可他怎麽打也打不走，非得蹭上來抱我，沒辦法，我隻好衝許紫清嚷嚷，讓她趕緊把她家這個“煩人精”領走。許紫清難得沒有打擊我，而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他今天吃錯藥了，你們好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讓他抱一下又怎麽了？”
“你也真奇怪，讓你男朋友抱我！”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許紫清還沒開口，程顥先開口了，他說：“菁菁，雖說我們一塊兒長大，我也隻比你大了幾個月，可是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的，親妹妹啊。”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說著說著，突然眼眶紅了。我有些詫異地從他身邊逃走，躲在秦晟一和李珂身後，歪著頭問他們程顥今天是怎麽了，難道喝了酒在發酒瘋？
秦晟一沒說什麽，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示意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得讓我回宿舍休息，畢竟明天要競賽了。
他這麽一說，程顥也不胡鬧了，隻是規規矩矩地坐在了許紫清旁邊。
吃完飯回宿舍的時候，程顥站在對麵看著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薑菁菁，我對不起你。”說完，他也不等我反應，快速扭頭跑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抓住李珂的胳膊問道：“程顥這家夥是不是腦子犯抽，做了什麽缺德事？”
李珂點了點頭，把目光移向許紫清，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神情：“不行，我沒吃飽，小霸王，我們再去買點兒零食吧。”
我正要說我也去，就被許紫清朝宿舍樓方向推了一把：“薑菁菁，你趕緊回去睡覺，明天要早起的，我和李珂買完東西就回去了。”
直到她們倆手拉手離開了，秦晟一才轉身朝我走過來，他輕輕地撥了撥我被風吹亂的劉海兒，然後開口：“早點兒睡，明天見。”
04
也不知道昨天許紫清和李珂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反正我睡著之前，壓根就沒看到她們兩個的身影，結果早上我起床的時候，她們倆已經醒了。
我問她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許紫清推了一下正在揉眼睛的李珂：“你剛睡著，我們就回來了，李珂太能吃了！你不知道，後來陪她吃了很多東西，差點兒把我的肚皮撐破了。”
我點了點頭，去洗臉刷牙，然後吃了點兒東西就走。知識競賽的場地在市中心，要先在南城比賽，然後拿出成績和全國其他城市的比較，最終排下全國前十名。
李珂和許紫清這兩個家夥難得良心發現，竟然說要陪我去，還要在競賽場地外麵等我。我正和她們倆鬧著玩，手機響了，是我爸打來的，他問我是不是要準備去競賽場地了，得到我的回答之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嗯，努力啊”。
我剛想問他我媽在哪裏，他就掛掉了電話。
我準備進入場地之前，李珂突然來到我身邊，緊緊地抱住了我：“薑菁菁，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拿到好成績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進場。雖說這次競賽的選手不多，但因為對方都是很厲害的人，我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好在我並沒有辜負自己前段時間沒日沒夜的苦讀，總體來說，還是比較順利。
比賽完剛出去，我就看到了在等著我的許紫清她們，程顥和秦晟一也來了。我剛準備和他們慶祝一下，終於擺脫了知識競賽這個吃人的猛獸時，我的手機響了。
老爸掐準了時間打電話過來，他的聲音裏聽不出過多的感情，他說：“菁菁，你現在回來一趟。”
我掛斷電話，告訴許紫清她們我要回家一趟，可剛剛說完，秦晟一突然跟了上來：“我陪你回去。”
我剛想擺手說不用，許紫清、程顥，還有李珂同時開口了，他們一致要陪我回家。我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我回個家而已，你們幹嗎都得跟著去啊？我又不是不知道路，再說，你們沒其他事情做了嗎？”
他們異口同聲地表示沒事做，一定要跟我回去。
忽然，一種奇怪的預感湧上心頭，我看了他們一眼，不太確定地問道：“你們有事瞞著我？”
不知為何，我的話音剛落，他們紛紛變了臉色。
“什麽事？”看他們這樣，我有些不安地詢問，“和我家裏有關嗎？”
李珂和許紫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時程顥突然站到我麵前，說道：“就是……先回家吧。”
程顥這樣讓我更覺得奇怪了，心裏那點兒不安在一點點膨脹，我慌張地抓住秦晟一的胳膊，抬頭看著他：“什麽事？小一，到底什麽事情？”
秦晟一還沒有回答我，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接了個電話，“嗯嗯”了兩聲之後，朝我看過來：“福叔來了，在旁邊的停車場，走吧。”
說完，他不等我反應，推著我就往前走，臨走之前還回頭看了看後麵的人：“我會把菁菁安全送到的，到了再和你們聯係。”
我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福叔為什麽會來。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我待會兒要回家嗎？還有，剛才的問題他還沒回答我。
我們兩個剛走出去沒多久，程顥也跟了上來，他死皮賴臉地說要坐坐豪車。
我又問了一遍，誰知道秦晟一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就被程顥打斷了。
程顥一會兒扯這個，一會兒扯那個，好不容易沒什麽可問的，又開始問福叔關於這輛車的事。我被他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頭疼，隻好戴上耳機開始聽歌。
福叔開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把我們送到了青沙鎮。我們下車之後，他搖下車窗對秦晟一說道：“少爺，我先回去了，你們回去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來接。”
秦晟一點了點頭，然後跟著我和程顥往我家走去。
一路上，輪到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了。我和秦晟一說著近幾年來青沙鎮的變化，他一直在認真聽著，隻是到我家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擋在了我的麵前。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抬頭看著我：“薑菁菁，對不起。”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身邊一直很安靜的程顥突然開始掉眼淚，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推了他一把，問他怎麽了。
他和秦晟一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他說：“薑菁菁，對不起。”
正在這個時候，秦晟一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程顥的媽媽紅著眼眶走了出來，她一看到我，直接拉住我的手，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菁菁啊，你……你可回來了！”
“你快去看看吧，你媽她……”
她後麵說了什麽，我完全聽不見了，我朝擋在我麵前的秦晟一看過去，他垂著頭不敢看我。我把目光移到旁邊的程顥身上，他也低下了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們倆說，我……我家發生了什麽事？”我後退一步，胸口猛地疼起來，“我媽怎麽了？”
他們不敢看我的眼睛，就連話都不敢和我說。
“菁菁。”門後傳來了我爸的聲音，他眼眶微紅，一瞬間像是老了好幾歲，“你回來了，你媽她……她走了……”
05
屋子裏外是很多人說話的聲音，或關切，或可憐，或哽咽，我癱坐在西邊的屋子裏，看著眼前睡著了的人，朝她伸出了手。
“您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啊？您不是說……等我畢業了，找工作了，掙錢給您花嗎？”
“您不是說，要跟我一起吃我爸做的紅燒肉嗎？”
“您怎麽突然就丟下我走了啊？您不是說舍不得我嗎？您怎麽這麽討厭啊，怎麽能拋下我啊？”
我有好多話想和媽媽說，也有好多問題想問，可是，等著我的卻是她冰冷的身體。他們說，媽媽是去南城以後出的車禍……他們還說，她臨走前還在說著希望我能好好競賽……他們說了好多話，可是我一句都聽不進去，我崩潰地抓著爸爸的手，大聲問道：“為什麽？她為什麽會去南城？她去那裏做什麽？是誰？是誰撞死我媽的？”
麵對我的問題，我爸伸出手幫我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說道：“菁菁，這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
可是，一個健健康康的人突然離開了我，讓我更加沒辦法接受。
可這些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誰都不告訴我關於那場事故的點滴，他們說是害怕刺激我。
刺激我？現在的我還有什麽可被刺激的？
“媽媽，我又不聽話了，您起來啊，我幫您拿掃帚，您打我吧，我絕對不躲……”我說著，嗚嗚哭了起來，生離死別有多痛，就如同拿著一把鈍刀一點點在剜你心上的肉。
有一瞬間，我覺得我那顆小心髒已經被鈍刀剜得渣都不剩了，可是，在看到這個閉著眼睛的人時，我才知道，不，原來還可以更痛。
我握著拳頭，使勁捶打自己的胸口，怎麽辦？我要難受死了，您要離開，為什麽不帶我一起走？
“菁菁。”我爸試圖拉我起來，可是失敗了。
“她什麽時候走的？”如果不是此刻屋子裏特別安靜，根本聽不到我的聲音。
“上午十點左右……”
那個時候，我竟然還在競賽……
“昨天下午出的車禍，送去醫院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看我不說話，他又補充道。
昨天下午？
我終於回頭看他，一再確認道：“您是說昨天下午？”
他點了點頭：“她給你打電話了，那個時候……”
一瞬間，我的心就像是掉進了冰窟窿裏。
昨天她給我打電話了啊！她和我說了很多話，可那個時候我在幹什麽呢？我在看顧景澤畫畫，我怕打擾到他，我在想著掛電話，我竟然沒有聽出來她聲音裏的不對勁。
更可笑的是，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她受傷奄奄一息時居然沒有人告訴我，他們到現在才讓我知道。我突然想到昨天秦晟一、程顥、許紫清以及李珂的反常行為，他們都知道，他們竟然都知道。他們知道還瞞著我，他們就這樣殘忍地剝奪了我見她最後一麵的權利。
秦晟一和程顥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我身後，或許是我爸進來之後，或許更早以前，我根本沒注意。
我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步走向他們。
我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盯著他們的眼睛：“你們昨天就知道了，是不是？”
“對不起……”
“是還是不是？”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不要聽“很抱歉”，我隻要一個答案，可他們的沉默已經回答了一切。我緊緊地咬著嘴唇，直到嘴上傳來血腥味，才開口問道：“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為什麽啊？
“菁菁，你別這樣。”爸爸過來攔住我，他這樣讓我更加難過心痛，甚至開始怨恨他們。
“爸，告訴我，為什麽啊？”
“為什麽你們不告訴我？我做錯什麽了？我哪裏惹你們生氣了，你們要這麽對我？”
“菁菁。”爸爸抓著我的肩膀，試圖讓我冷靜下來，“這是你媽的心願，她不希望打擾你，希望你能好好競賽……”
“競賽？”我覺得特別可笑，“是不是在你們看來，競賽比什麽都重要？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我，隻有我一個人像瘋子似的咆哮：“我是不是要謝謝你們的好意？你們給我滾啊……”
胸腔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的耳朵裏嗡嗡地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看著麵前的那些嘴唇一張一合，忽然腿一軟，朝後摔去。
媽媽，您在天有靈的話，帶我走吧。
我的生活突然墜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時常覺得看不清楚周圍的人，他們的臉龐在我看來像是雕塑一樣，沒有什麽不同，卻又與我所知的人類完全不同。
葬禮那天他們都到了，秦晟一、程顥、李珂、許紫清，甚至顧景澤也來了……明明是那麽熟悉的臉龐，可是我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隻覺得陌生。
從那天之後，我再沒說過話，整個人像是被砌在了一堵冰冷的牆裏，爸爸在忙著應對所有的親戚，稍微有點兒空暇，就會對著我歎氣，我別過臉不去看他。
我不敢和他說話，生怕自己一開口說出傷害他的話來，我知道，他不比我好過。
現在想來，我媽那句“舍不得”肯定是騙我的，她要是真舍不得，怎麽會留我一個人在這世間苦苦掙紮，她為什麽不帶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