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憶裏的少年
01
青沙鎮位於南城西北郊，這是個被遺忘的小鎮子，我在上大學之前從未離開過青沙鎮。
離開青沙鎮一度是我的夢想，而如今我正提著箱子站在南城大學的校門口，身邊是戴著墨鏡、穿著七八十年代複古牛仔褲的程顥，他一路上都在和我灌輸“隻有他最帥”的思想。好在我和他認識將近二十年，要不然早被洗腦了。
“爸，我這麽帥，又這麽有錢，要是有很多女孩子追我怎麽辦？”他推了推黑色墨鏡，用胳膊肘撞了撞正在彎腰幫他提行李的程土豪。
哦，對，程土豪就是程顥的爸爸，光聽這個名字，就知道他家不是一般的有錢，據說他家的錢可以買下兩個青沙鎮。
“就你？”程顥的爸爸翻了個白眼。
早上上車之前，他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程顥換身行頭，誰知道抵不過程顥的耍賴和他那個“兒子的話就是聖旨”的老婆，最終一路翻著白眼開車到了南城。
說句實話，和程顥這樣的人走在一起，我真的特別不情願，若不是我爸到了南城接個電話就走了，我現在一定有多遠就離他多遠。
我和程顥就這樣被他的爸爸領著去報了名，最後抱著東西去了各自的宿舍。
剛推開宿舍門，我就看到一個穿著健美褲、紮著馬尾辮的高大女孩站在屋子中間拉伸著手臂。
她熱心地打招呼道：“你好！我叫李珂，我們宿舍好像隻有我們兩個人。”
我點點頭，把箱子拖到床邊，說道：“薑菁菁。”
我剛打開箱子準備整理東西，忽然，耳邊響起“嘿哈”一聲大吼，嚇得我腿一軟，整個人撲到了箱子上。我扭過頭，看到李珂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動作，就像小時候經常看的武俠片裏的“白鶴亮翅”。
“哈哈……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準備跳會兒健美操。”李珂抱歉地對我笑了笑。
在我不解的目光中，她完完整整地跳了一套健美操，然後癱倒在**，給我講了她和健美操不得不說的故事。
李珂從小就長得比一般女生高，再加上四肢僵硬，所以對那些長相甜美柔弱的小女生很羨慕，甚至為了改變自己，還去健身房苦練了半年。然而，在健身房苦練並沒有任何幫助，反而讓她長了肌肉，變得高大魁梧。
就在李珂被肌肉苦苦折磨的時候，一個很有氣質的大姐姐告訴她，健美操可以讓身體變得柔軟，於是，她就開始了每天必須練一個小時健美操的生活。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個很有氣質的大姐姐說的其實是瑜伽，根本不是健美操。
“我的目標就是變成一個有女人味的女生！”李珂突然從**彈起來，大吼一聲。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快速地換上了牛仔褲和白T恤。
“薑菁菁，快，迎新會就要開始了。”
她這麽一提醒，我瞬間想起來新生好像要參加迎新會，據說還會有優秀新生代表致辭什麽的……想到這裏，我快速收拾了一下，跟著李珂出了門。
大學校園看起來很美好，林蔭小道邊佇立著歐式路燈，上麵用花體字寫上了“惠園路”幾個字，更別提一棟棟富有現代感的教學樓，和青沙鎮那簡陋的學校比起來，這裏要漂亮得多。
不知道跟著李珂走了多久，她突然停下來，疑惑地望著我：“薑菁菁，前麵是北對吧？”
我愣住了，這輩子從沒出過青沙鎮，我隻知道從中學門口往右走就是自己家，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可是看著李珂期待的眼神，我隻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大概是吧。”
好歹她也是在南城長大的，既然已經帶著我走了這麽久，應該這邊就是北吧。
然而，等我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分鍾以後了。
按理說，新生都要參加迎新會，路上應該人很多才對，怎麽越走人越少？
不隻是我，李珂也停下了腳步，她往四周看了看，發現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們還是找人求助……”
我拿出手機，剛找到程顥的號碼，忽然聽到李珂激動地大喊：“薑菁菁，你看！那裏是人影，對吧？”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果然看到前麵偏僻的角落裏有幾個人影。樹影搖曳下，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麽，但隻要有人，對於我們兩個路癡來說就有了希望。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裏，和李珂朝著“救命稻草”跑去。
等我們離人影越來越近，我才發覺不對勁，前麵那群人好像正在激烈地爭吵。
“不就是認識校外的小混混嗎？有什麽了不起……”
“你現在倒是喊他們來救你啊，喊啊……”
我和李珂僵在原地，看著那幾個人，其中唯一的女生梳著馬尾辮，穿著短褲和背心，被五六個男生團團圍住。我看不清她長什麽樣子，隻知道她看上去瘦瘦的，脊背挺得筆直。
一個男生使勁地推了她一下：“喊啊，你那天的氣勢去哪裏了？”
那幾個男生漸漸逼近，紛紛對那個女生動手推搡起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而一旁的李珂也一動不動，好像看呆了。
就在我以為那個女生要吃虧的時候，她突然出手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從旁邊男生手裏奪過一根木棍，朝他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砰！”
“啊！”那個男生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哼！”女生扔掉棍子，轉身就朝我們這邊跑來。
那些男生都愣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看同伴的傷勢好，還是抓住這個女生好.
過了好幾秒，才有人上前問道：“老大，你沒事吧？”
“天啊！聽聲音都好痛！”都這個時候了，李珂還有心情發表感慨。
我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震驚之下趕緊扯了扯李珂的手：“大姐，快跑啊。”
我和李珂還沒來得及轉身，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生正好經過我們身邊，忽然她打了個響指，吹了聲悅耳的口哨。恍惚間，我看到她胳膊上的刺青特別顯眼，是一朵玫瑰花。
女生的速度實在是太快，遠遠地把那些男生甩到了後麵，等我和李珂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消失了，而剛剛被打的那個男生和他的同伴才趕過來。
“許紫清對你說了什麽？”一個穿著紫色衣服的男生擋在了我和李珂麵前。
我和李珂緊張地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啞巴啊？說話啊，剛才許紫清跑過去的時候說什麽了？”旁邊的男生罵罵咧咧，捂著受傷的頭，疼得齜牙咧嘴。
我愣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他們口中的許紫清就是剛剛那個從我們麵前跑過去的女生。
“我不知……啊！”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被人抓住了頭發，劇烈的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尖叫。
就在我的眼淚快要流出來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略帶好奇的男聲：“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少管閑事。”抓著我頭發的男生惡狠狠地回了一句，扭頭一看，突然鬆開了抓著我頭發的手。
我忍痛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男生站在我和李珂身後，他身材頎長，五官非常清秀，手裏還拿著一個冰激淩。
他咬了一口冰激淩，朝我和李珂看了一眼：“哦。”
原本我以為他要離開了，可沒想到他竟然朝那群男生走了過去，和那個穿紫色衣服的男生說起話來。過了一會兒，那個男生皺了皺眉頭，擺了擺手：“我們走。”
被打的男生不服氣地說道：“她們可能是許紫清的……”
“走！”
李珂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了，她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看著那群表情凶狠的人從我們麵前走過，這才哆嗦著說道：“嚇死我了，薑菁菁，嚇死我了……”
黑色帽衫的男生看了看我和李珂，伸出手，指了指右邊的一條小路：“直走，看到路標左拐，然後第一個路口往右走，就能看到禮堂了。”
李珂大驚小怪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要去禮堂？你……你也是新生嗎？”
他並沒有回答李珂的問題，而是把隻剩下一口的冰激淩塞進嘴裏，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道：“謝謝你。”
男生又往前湊了湊，不死心地說道：“是我啊，秦晟一。”
“啊……”對於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他放棄地後退一步，聲音透著一絲沮喪，垂頭喪氣地走了，隻留下我和李珂愣在原地。
直到他走出好遠，李珂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問道：“薑菁菁，你和他認識？”
秦晟一……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兒熟悉，在哪裏聽過？
可我回想了好久，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實在想不到其他事，隻得搖了搖頭。
“他應該是認錯人了吧。”
02
按照秦晟一指引的方向，我和李珂很快就找到了禮堂。剛到禮堂門口，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薑菁菁，這邊！這邊！”
扭過頭，我就看到程顥這小子樂顛顛地朝我們這邊奔過來。
我瞥了他一眼，拽著李珂就進了禮堂。
哪裏會有人在迎新會上穿一身白，還戴個白帽子？以為自己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啊。
“薑菁菁！”程顥這個人就是臉皮厚，明明看出我不想搭理他，可他依舊很熱情地擠到了我身邊。
禮堂裏吵吵嚷嚷的，我裝作沒聽到他的話，眼睛盯著前麵空無一人的舞台。身邊的李珂倒是很快就和程顥混熟了，他們倆時不時地說著什麽，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我的眼睛瞪得有些酸了，這才看到舞台旁邊好像走來了一個人。就在這個時候，程顥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薑菁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顧景澤……”
再次從程顥嘴裏聽到顧景澤的名字，我的心裏一股怒氣湧上來，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說起顧景澤，就不得不說我那個想要離開青沙鎮的夢想。
準確來說，那個念頭是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在我心裏萌生的。
記得那一天，我們班來了一個轉校生，他和學校裏其他的男生都不同，在那個男生們都叛逆淘氣、覺得忤逆老師的話就是帥的階段，他溫文爾雅的樣子就像是一朵純白色的花悄悄地開放在我心裏。或許在他來的第一天，轉身在黑板上用粉筆寫下他名字的時候，那三個字就已經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是的，我暗戀著他。
他的名字很好聽，就像他的人一樣。
顧景澤。
我悄悄地在紙上把這三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同桌程顥就趴在桌子上鄙夷地看著我。
程顥這個大少爺，從小就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從小學到高中，他屁股後麵總是跟著一大群唯命是從的不良少年，因為跟著大少爺有錢花。
這些家夥聽話到他指東沒人敢往西，就是因為這樣，他總是帶頭和老師作對。
他的種種劣跡更加襯托出坐在他前麵的顧景澤的好，我在顧景澤身上看到了不屬於青沙鎮的氣息。
可沒過多久，我的暗戀故事就傳遍了校園，傳遍了青沙鎮，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切都是拜程顥所賜。
他說，喜歡一個人當然要大膽地說出來，藏著掖著像個娘們兒似的。
程顥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把我當成男生了。是的，在顧景澤來之前，我和他還真的是哥們兒，除了和老師作對這件事外，其他有程顥摻和的事，肯定也有我一份。
可是因為顧景澤，我突然覺得，和程顥一起哈哈大笑都是件丟臉的事。
不過，我的暗戀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雙大手狠狠地掐滅了。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我媽的耳中，她在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怒氣衝衝地找到了顧景澤。至於她到底和顧景澤說了什麽，我並不知道，隻知道本來交集就少的顧景澤從此和我再無交集了。從她拽走顧景澤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就被狠狠地剜了一刀，而且一直不能痊愈。
如果不是我媽，我和顧景澤說不定還有一點兒可能，現在別說一點兒可能了，隻要見到顧景澤，我的腦海裏就會浮現出我媽怒氣衝衝的樣子。
無數個晚上，我都躺在被窩裏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離開青沙鎮，離開我媽。
而如今，我終於離開青沙鎮，再也不去想曾經那段時光，連同顧景澤這個人也被我埋在了記憶裏，誰知道卻被程顥再次提起。
“你就不能閉嘴休息一會兒？”我扭過頭瞪了程顥一眼。
因為顧景澤的事情，我至今對程顥都沒什麽好臉色，這個他也知道。
“好。”程顥一臉得意地看著我，“待會兒你肯定會後悔的，後悔不讓我說完。”
我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會後悔呢，要是後悔了，我就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念！
“接下來是新生致辭。”
剛轉過頭，我就看到有個人從容不迫地從舞台旁邊走了上來，暖色的燈光下，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一頭黑色短發淩厲而張揚，白皙的臉龐上是熟悉的眉眼。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張開，在四周嘈雜的聲音裏，他的聲音是如此清脆，字字直擊我心：“大家好，我是新一屆藝術班的學生顧景澤……”
我的耳邊“轟”的一聲，再也聽不進任何話。
真的是顧景澤？
他怎麽會在這裏？我曾聽別人說過，顧景澤以後是要出國的。
我睜大眼睛看著舞台上的人——沒錯，真的是他，不過短短的一個暑假沒見，我怎麽可能認錯？
“薑菁菁，看吧！”程顥在我旁邊低聲說道，“我剛才準備告訴你我看見顧景澤了，你不讓我說，哼，後悔了吧？腸子要悔青了吧？”
我盯著舞台上的顧景澤，然後使勁地點了點頭，我以後就叫“菁菁薑”了。
程顥立馬樂了：“我告訴你，薑菁菁，我不隻知道顧景澤在這個學校，還知道他在哪個班，住在哪個宿舍呢！啊，對了，還有手機號，還有他今天穿的**的顏色，你想知道嗎？”
我還沒開口，身邊的李珂已經開口了，她用方圓十米之內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驚呼道：“啊，你胡說什麽？薑菁菁怎麽可能想知道顧景澤**的顏色？你說是吧，薑菁菁？”
李珂的話音剛落，我隻覺得周圍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到了我身上。我剛準備低下頭，裝作不認識她，忽然，李珂一把拽過我的胳膊，用高分貝的聲音繼續喊道：“薑菁菁，你快看，顧景澤在朝我們這邊看呢！”
我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朝舞台中央看過去，果然，顧景澤正看著我們這個方向。我心裏一慌，立馬低下了頭。
趁著這個工夫，顧景澤已經致辭完畢往台下走去了，而李珂還在大驚小怪地喊道：“啊，我們菁菁喜歡顧景澤啊！”
“這丫頭喜歡顧景澤的事在我們高中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程顥也不知道哪來的耐心，興致勃勃地說道，“不，準確地說，是我們整個青沙鎮的人都知道。”
“薑菁菁這個人吧，喜歡別人，又不敢表白，多虧了我這個好哥們兒，我想，這種事情當然要幫一幫她啦……”程顥根本沒有注意到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繼續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我那場無疾而終的暗戀，就連我媽怒氣衝衝去學校找顧景澤的那段，他也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說到精彩處，還扭過頭對身後的男生說道，“同學，你的水可以借我喝一口嗎？我口渴了。”
看著那個男生乖乖地把自己的水瓶遞到程顥手中，我真想揍他一頓。
無恥！我發誓再也不要和程顥說話了！
“我有事先走了。”
我丟下程顥和李珂，慌忙逃了出去。
03
程顥不提顧景澤還好，他一提，我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本來能在這個學校再見到顧景澤，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現在，我滿腦子都是老媽到學校拽走顧景澤的那一幕。我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和羞恥心在程顥的複述下，又被無限放大成一把鋒利的刀子，再次深深地在我心上砍了一下。
在禮堂外麵吹了吹冷風，我決定先回宿舍，可被李珂帶著七拐八拐一走，我的方向感早已為零了。就在我望著眼前的分岔路口發愣時，身後忽然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薑菁菁。”
我扭過頭，看到顧景澤站在我身後。
天剛剛暗下來，路燈昏黃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顯得很不真實。
“顧……景澤。”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笑吟吟地看著我時，我的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剛才程顥繪聲繪色描述我媽去學校的那一幕。
我媽和程顥就像兩大山脈，成功地切斷了我的暗戀之路，可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切掉我暗戀之路的並非是我媽，也不是程顥，而是自己的羞恥心。如果我臉皮厚一點兒，就不會在和顧景澤偶遇的時候尷尬得隻知道往後退了。
“要回去嗎？”
顧景澤再次開口，他的聲音還和以前一樣溫柔。
我點點頭，躊躇著，不知道該說“啊，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還是該說“顧景澤，你也在這裏啊”。
“沒和程顥一起？”他往禮堂方向看了看，“我剛才看見你們坐在一起了。”
原來剛才顧景澤真的看到了我和程顥，我隻好開口回答：“嗯……他還在裏麵。”
“薑菁菁！”話音剛落，程顥和李珂就出現在禮堂門口。
看到我和顧景澤之後，程顥露出吃驚的表情：“天啊，你們倆怎麽在這裏？約會嗎？”
程顥的大嗓門無比刺耳，我抬起頭看向身邊的顧景澤，生怕他臉上露出一絲不耐和厭煩。看到顧景澤好脾氣地對程顥笑了笑，我才稍稍放下心。
程顥走到我身邊，我使勁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疼得齜牙咧嘴，剛想開口，我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一哆嗦，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可沒想到，李珂這個愛湊熱鬧的家夥卻湊了上來，像個小尾巴一樣不停地追問顧景澤。
“啊，你這麽高！有一米八嗎？”
顧景澤笑眯眯地搖了搖頭：“沒有呢，也就一米七八吧。”
“哦……你和菁菁是一樣的年紀嗎？”
顧景澤依舊微笑著搖頭：“我比她大一歲。”
“你家也在青沙鎮？”李珂繼續厚著臉皮問道。
如果我是顧景澤，早不耐煩地走了，可他偏偏笑得溫柔而優雅：“我以前住在南城，隻是後來才隨爸爸回的青沙鎮。”
好不容易等李珂問完，我拉著她準備回宿舍時，李珂還不忘和顧景澤說道：“改天我們一起吃飯！”
說著，她順便指了指我和程顥。
對於滿口答應的顧景澤，李珂很滿意，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不停地追問道：“薑菁菁，你喜歡顧景澤什麽啊？他很溫柔？說話聲音好聽？
長得帥？”
對於李珂的問題，我實在懶得回答。我知道，如果告訴她，我喜歡顧景澤隻是因為他身上擁有一種不屬於青沙鎮的氣息，她肯定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第二天，李珂真的叫上了顧景澤、程顥還有我一起吃飯。我坐在飯桌旁，很不自在，她卻和程顥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就像是聒噪的小麻雀。
“啊！你們高中那麽有趣啊！”李珂忍不住大笑出聲，“我們可沒有那麽自由呢！”
“我們青沙鎮太偏遠了，老師沒有南城的那麽嚴厲。”程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告訴李珂他是怎麽帶著別人和老師頂嘴的。
顧景澤微笑著聽他們說話，我偶爾抬起頭時剛好對上他的目光，他便會指著麵前的菜問我：“吃這個嗎？”
“不……不用了……”我慌慌張張地搖頭，然後盯著碗裏的飯菜一個勁地吃。
那頓飯吃得不鹹不淡，離開飯店的時候，顧景澤突然開口問我：“薑菁菁，你這周會回家嗎？”
我點點頭表示會，昨天我爸給我打過電話，特意叮囑讓我周末一定要回去——他說的不是這個周末，而是以後的每一個周末。
程顥再次湊了過來：“薑菁菁，明天我爸來學校接我，一起啊。”
我點了點頭，雖然我對程顥不怎麽滿意，但是我對他爸沒有什麽意見。由於生意的原因，程土豪很少在家，偶爾回去一次也會給我帶禮物。
他給我帶禮物的原因很簡單，不過是希望我可以幫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補補課，別說補課，他兒子能主動翻開書，就已經是天大的喜訊了。
程顥見我點頭，又扯著顧景澤的胳膊說道：“走吧，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我和李珂：“你們倆還不回學校，站在這裏幹什麽呢？”
我瞪了程顥一眼，便拉著李珂往學校門口走去。剛進大門，李珂突然拽著我的胳膊，大聲嚷道：“薑菁菁，你快看那個人！”
我順著李珂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個穿著格子襯衣的男生正靠在校門口打電話，他大概是聽到了李珂的聲音，抬頭看了看我們，微微一愣，掛掉電話走了過來。
他不就是開學那天替我和李珂解圍的那個男生嗎？
他和那天一樣直勾勾地盯著我，扯了扯嘴角：“你好，薑菁菁。”
“呃……”
我心裏一驚。
奇怪……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剛來這所學校，認識我的人也就那麽幾個而已，難道說……他那天並不是認錯人了，而是真的認識我？
秦晟一……
我再次在腦海裏搜索了一下，可是依舊沒有找到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
大概我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我，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轉身朝著學校外麵走去，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我一眼，說道：“你還真的完全把我忘了呢。”
直到他離開，李珂仍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臂，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開口道：“薑菁菁，你有沒有覺得他很帥啊？”
對於李珂的問題，我選擇了無視，短暫的接觸下，我已經完全看透了身邊的這個女生——就是個花癡，隻要看到長得不錯的男生，都會眼冒紅心。
04
周五那天，程顥他爸果然開車來接他，順便把我也捎了回去。
在車上，程顥一直在問我無聊的問題，比如“你們宿舍就你和李珂兩個女生住嗎？我們宿舍四個人住，好擠好煩，你知道其他三個人是誰嗎”。
我瞪了他一眼，說道：“我對你們宿舍的人完全不感興趣。”
就算我這樣說了，他依舊喋喋不休。我索性閉上眼睛裝睡，可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鬼使神差地浮現出秦晟一的樣子。
對了，說不定程顥知道！
“程顥，你認識秦晟一嗎？”我睜開眼，用手指捅了捅剛戴上耳機準備聽歌的程顥。
他摘下耳機，說道：“秦晟一？誰啊？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我更加期待了：“仔細想一想啊，是不是我們都認識的人？”
“是不是明星啊？”程顥皺起眉頭，一副很認真回想的樣子，“還是哪個歌手？新生代模特？”
“……”
我很想給自己一巴掌，明知道程顥這個人不靠譜，還指望他能想起來什麽啊……就算隨便編個名字，他都會覺得很熟悉。
回到家時，老媽正在廚房做飯，而爸爸則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麽。我扔下背包，把我這一周遇到的事情跟他們講了一遍，不過意外的是，他們沒有人搭理我。
我也覺得再說下去很無趣，索性住了嘴，後來在吃飯的時候，我才察覺到，看樣子這兩人是吵架了。印象中，除了我小時候，他們兩個很少吵架，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所以隻得屏住呼吸，胡亂塞了幾口飯就躲進了屋裏。
可沒過多久，客廳裏就傳來老媽有些哽咽的聲音：“薑懷民，我告訴你，你要是再管她的閑事，我就帶著菁菁走！”
隨後，爸爸無奈的聲音響起：“你先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啊。”
我對他們吵架的內容很好奇，慢慢地走到門邊，把耳朵貼上去，試圖聽得更清楚點兒。
“你先別生氣，聽我說……”
“有什麽好說的！”我媽一生氣就愛翻舊賬，聲音裏透著一絲委屈，“你當初怎麽說的？說再也不管秦家的事了，秦晟一九歲那年，你不是還讓他來這裏住了嗎？現在又和她有關係……不行，我要帶著菁菁走！”
“你小聲點兒，菁菁還在房間裏呢……”我爸刻意壓低了聲音，“小一九歲那年不是遇到了意外，所以才讓他來這裏住的嗎……”
“小一……”我愣住了，記憶裏稚嫩模糊的臉蛋和前幾天我在學校見到的那個男生的麵容重疊起來。
原來他是小一！
秦晟一……竟然是小一！
見到小一那年，我才十歲，他是被我爸帶回來的，跟隨他來的還有一個很大的箱子。我之所以會對那個大箱子記憶深刻，是因為在後來的日子裏，那個會魔法的大箱子曾變出很多東西給我。
知道他叫小一，還是從我爸口中聽到的。
他剛來的那天，我家就發生了一件直到現在都令我記憶深刻的事情——爸爸和媽媽吵架了，這還是我懂事起第一次看到他們吵得這麽厲害。
我媽的眼睛哭得像個核桃，她拿出一個大包，收拾了自己的衣服，還有我的衣服，然後拽著我朝門口走去，邊走邊對我爸說：“薑懷民，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和菁菁再也不會回來了。”
起初我還很開心，以為媽媽要帶我去親戚家，可看到爸爸沉重的表情之後，突然恐慌起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怎麽都不願意跟著我媽出去。
我才不要離開自己的家呢！
後來媽媽也沒走成，我爸走過來攔住了她：“你聽我說，小一遇到了那樣的事情……這不也是沒辦法嗎？就先讓他在這裏待幾天吧。”
後來老媽妥協了，因為她發現不管怎麽哭鬧，都沒辦法讓我爸送走小一，就這樣，小一在我家住下了。
小一剛來的時候不愛說話，準確地說，是從不說話，為此我還和程顥在背地裏偷偷討論過他是不是啞巴。可小一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院子裏，低著頭看地上爬來爬去的螞蟻，不管我怎麽和他搭話，他都不理我。
程顥不喜歡小一的原因很簡單——他拿著他爸剛從城裏帶回來的新玩具遞給小一時，被徹底無視了。
程顥小時候最自豪的就是家裏有成堆的玩具、漫畫書和好吃的。青沙鎮其他的小孩見都沒見過那些，所以每次他拿出玩具時，都會得到羨慕的眼神，甚至有很多小孩子為了能玩一玩他的玩具，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麵“老大老大”地叫。
可是現在，那些他引以為豪的東西就這麽被小一無視了，不僅僅是無視，他還不屑地扭過了頭。
他的不屑擊垮了程顥驕傲的心，從此，小一成了程顥欺負的對象。這可一點兒都不好，連帶著他後麵的小孩子也開始欺負小一。
小一和我熟絡起來的那天，我被老媽揍了。
原因很簡單，我跟著程顥他們去偷了鎮裏王大伯家的柿子。如果單單是幾個柿子的話，並不是什麽大事，關鍵是，我們之後還在柿子林裏展開了一場大戰，武器就是那些可憐的柿子。
當我被王大伯提著領子送到家門口時，老媽二話不說，拿起門口的掃把就衝著我走過來。
“嗚嗚嗚……”我雖然淘氣，可也害怕被打，所以她還沒走到身邊，我的眼淚就“唰”地掉下來了。
王大伯一看，趕緊開口勸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小孩子嘛，說兩句就算了。”
可是我媽完全聽不進去，她直接走到我麵前，舉起掃把就朝我的屁股打去。
“讓你偷東西，還糟蹋人家的柿子！”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爸爸正站在門口，立馬張開嘴大哭起來。這種淘氣事情我以前沒少幹，每次老媽打我的時候，他都站出來替我說句話，而且每次隻要他開口，我媽就會住手。
可是這次不管我怎麽哭，爸爸都沒有開口，而是把門關上，走回了屋子裏。
我呆呆地止住了哭聲，一直以來，可以躲避暴風雨的港灣消失不見了，讓我心中的震驚超越了屁股上的疼痛。
我媽又打了我幾下，然後扔下掃把走了，王大伯也回去了，隻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裏。
直到這時，我才開始掉眼淚。我蹲在地上看著那些爬來爬去的小螞蟻，一邊落淚一邊傻乎乎地問：“小螞蟻呀，你爸爸媽媽是不是也不要你了，留你自己在這裏爬來爬去啊？”
是的，我覺得爸爸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了，要不然他怎麽會看著我媽打我都無動於衷呢？
我越想越傷心，眼淚越流越多的時候，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驚慌地擦幹眼淚，抬起頭，小一站在我旁邊沒說話，而是蹲下陪著我看了一下午的螞蟻。
從那之後，我便時常“小一小一”地叫，隻要喊他，他都會飛快地出現在我麵前，可即使這樣，他也不曾開口說話。
05
小一第一次從大箱子裏變出漫畫書的那天，我爸媽又吵架了，在小一來之後的一個多月裏，他們一直都是這個狀態。而這次吵架的原因，是因為青沙鎮裏開始有了流言蜚語，鎮子裏的大人們都說小一是爸爸的私生子。
我曾趁著爸媽不在的時候偷偷問過小一：“小一，你是不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啊？”
小一低著頭不說話，直到我有些急了，伸出手去拽他：“小一，你不會真的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吧？”
我問著問著，眼淚要掉下來了，這個時候，小一突然站起來，打開了他的大箱子。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沒多久，他就把從大箱子裏拿出來的漫畫書放在我手裏。我被封麵上那個藍胖子吸引住了，忘了剛才問他的問題。
那是我人生中看的第一本漫畫，那隻可愛的藍胖子就是機器貓。
小一對他的漫畫書很珍愛，我看完之後，他就立馬收了回去，再次鎖進了大箱子裏。可因為看了第一本之後，我想看更多，於是我也學著那些跟在程顥屁股後麵的孩子喊小一“老大”。可每當我這麽喊他時，他就緊張地擺手，後來我也覺得喊“小一”比“老大”好聽，索性繼續喊起“小一”來。
青沙鎮那年下了一場大雪，雖然和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厚厚的積雪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可也影響不了我們要打雪仗的心情。
是我把小一帶出去玩雪的，後來每每想到，就覺得後悔。
小一站在附近，看著我和其他人打鬧，我隻顧著追那些扔雪球砸我的人，根本忘記了身後還有他。等想起來的時候，我早已跑遠了，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孩子尖叫：“有人掉河裏了！”
我踮起腳尖遠遠眺望，發現幾個孩子正慌慌張張地朝我這邊跑來，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等我跑過去，才發現掉進河裏的就是小一，而剛才那些圍著他的孩子已經全部跑掉了，隻剩下程顥一個人，哆嗦著嘴唇望著我。
青沙鎮周邊的小河河水都隻是剛剛過腰，可即使這樣，下雪的天氣，河水該有多涼啊！可小一就那樣站在水裏，根本沒有要上來的意思，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站在河邊的程顥，一句話都不說。
我慌慌張張地跳進河裏，把小一拖了上來，雙腳剛踩進水裏的時候，刺骨的寒意就讓我鼻子一酸，眼淚“啪嗒”一聲落在了水麵上。
我流著眼淚把小一拖上來時，程顥還愣愣地站在河邊，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不是……”
我知道推小一的就是他，不知道哪來的恨意，我衝過去使勁地推了程顥一下。他條件反射地伸手來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卷起棉衣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管程顥怎麽哭，怎麽伸手打我的頭，我都不鬆口，最後，我是被趕來的媽媽拽著頭發扯開的。她看到我和小一都沒事，鬆了一口氣，然後推著我們往家裏走。和同時趕來的程顥他媽的視線對上的時候，我還不忘瞪了她一眼。
回到家換好衣服之後，小一和我圍著火爐，望著彼此凍得通紅的小臉笑了，那一刻，我覺得小一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程顥躲在他媽身後不敢看我，他媽把他的袖子卷起來，眼圈紅紅地遞到我媽麵前：“你看看，你看看！這都出血了……”
我歪頭一看，果然，他胳膊上有兩排整整齊齊的小牙印，還往外滲著血絲。
程顥有些膽怯地抽回胳膊，看了我和小一一眼，然後結結巴巴地開口：“不怪他們，是我，是我先推……”
“你們說這怎麽辦？”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了，他媽把他拉到身後，語帶哽咽地說道，“我家程顥隻是平時淘氣了點兒，長這麽大，我和他爸都不舍得打他一下，現在胳膊上都被咬出血了……”
我媽越聽臉上越掛不住，撿起牆角的掃把，又開始打我：“你能不能別給我惹事？你知道我每天怎麽過的嗎？你都這麽大了，一點兒事都不懂，你說你錯了沒有？說啊！”
我知道，這個時候隻要承認自己做錯了，她們就都不會再計較了，可是我偏不。我咬著嘴唇死也不說我知道錯了，因為內心深處就覺得自己是對的，完全沒有錯。
看到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程顥他媽滿意地帶著程顥回家了，臨走前看了我媽一眼：“你家菁菁啊，真的該管管了，一個小女孩天天這樣怎麽能行呢？”
打了許久，也得不到我的認錯，老媽終於累了，她指了指院子：“薑菁菁，你去站著，想想我為什麽打你！”
我一句話都不說，直接走出去站在了雪地裏。媽媽打我無非是因為我咬了程顥，可是就算再發生一次，我還是會咬他，為了保護我的朋友小一，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我回過頭，看見小一探出了腦袋。
他看了看我，然後又把門關上了，過了兩分鍾左右，小一再次打開了門，徑直朝我走過來。他往我手裏塞了包東西，然後和我並排站著。
我低頭一看，是一包糖，趕緊拆開袋子掏出一顆含在嘴裏，又掏出一顆遞給了他。
“冷嗎？”小一張了張嘴，他的聲音低低的，很稚嫩。
“你會說話？”我大吃一驚。
在三次五番企圖和小一說話，得到的總是沉默之後，我已經在心裏把他和小啞巴畫上了等號，真沒想到他會說話。
小一點了點頭。
“從你來我家起，這麽久了，你一句話都不說，是怎麽做到的啊？”
我興奮極了，對小一會說話的興趣很快讓我忘記了剛才被打的事。
小一再次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他伸出手，握緊了我的手。
“我的手冰。”他的手暖暖的，我慌張地想要把手縮回去，可是被更用力地握緊了。
“沒事。”小一酷酷地扔下兩個字，之後不管我說什麽，他都不再回答。
就這樣在推來推去中，我突然對其中一個小模型產生了興趣，拿起來問程顥：“這是什麽啊？”
見我終於肯跟他說話，程顥的臉上立馬堆起了討好的笑：“這是造房子用的。”
“造房子用這個？”我看著手裏小小的模型，然後抬起頭看了看自己家的房子，扭過頭問小一，“小一，這真的是造房子用的？”
小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眼巴巴等著我們的程顥，然後點了點頭：“這是造小房子模型用的，不是我們住的這種房子。”
說著，他拿過我手裏的模型，朝程顥走過去，從他麵前的玩具裏挑出了另一個小模型給我看：“來，我們用這些組建一座小房子吧。”
程顥和我一樣，感慨了一番小一居然會說話，接著熱心地在那堆玩具裏翻起剩下的模型來。
你看，這就是小孩子，哪怕前一秒還恨對方恨得要命，下一秒隻要給個笑臉，就會熱情地貼上去。可大人們不一樣，他們的仇恨隨著年齡的增長，被無限放大，再放大，直到除了仇恨，他們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因為程顥和那些小孩子起哄，說小一是私生子，一向不愛搭理人的小一就和程顥扭打在一起，程顥這才不小心把小一推到了河裏。
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不由得偷偷問小一，他到底是不是爸爸的私生子。
小一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並不吭聲。
我看著眼前沉默的小一，突然愣住了，心裏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那些傳言是真的，原來我爸不愛我媽，原來……就在我快要哭出來時，小一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胳膊，說道：“我有爸爸。”
“你爸爸呢？”我抹了抹眼淚。
“家裏。”小一說完這句話，就開始玩從大箱子裏拿出來的玩具了。
原來爸爸還是愛我和媽媽的，這樣想著，我又開心起來。
小一漸漸變得愛說話了，他開始跟著我和程顥去偷西瓜，摘桃子，摘蘋果……程顥為什麽每次都帶著小一，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隻要帶著小一，每次惹事，媽媽要打我的時候，他都會主動站出來說是他的錯，而我就可以躲在他身後，無憂無慮地胡鬧。
在爸爸不幫我說情以後，小一就成了我最依賴的人，因為他，在接下來的一年裏，我成功躲過了無數次本應打在我屁股上的掃把。
可惜好景不長。
小一走的那天，我被程顥叫去河裏撈魚，我來不及關注小一和我爸說了什麽，就聽見程顥的喊聲：“薑菁菁，你快點兒啊！”
我扭過頭大喊：“小一，我和程顥先去河邊了，你記得來啊！”
我戳了戳身邊的程顥，問道：“剛才過去的那輛車和你爸的車哪輛帥？”
程顥頭也不抬地回答道：“當然是我爸的帥，你不知道，我爸那輛車花了多少錢才買到的……”
我懶得聽程顥瞎掰下去，拿著玻璃瓶朝家裏跑，一推開門就嚷嚷：“小一，小一，我給你帶了魚回來！”
可是家裏並沒有小一的影子，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說著什麽。看到我時，媽媽站起身進了臥室，爸爸則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爸，小一呢？”我歪著頭東張西望。
“回他家去了。”他從我手裏接過玻璃瓶，摸了摸我的頭發，“菁菁啊，你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這麽淘氣了。”
爸爸後麵那句話我沒怎麽聽，注意力都在前一句上。
“小一回家了？”
我不相信地甩開我爸的手，朝小一住的房間跑去。
我才不信呢，他們肯定是逗我玩的！
我推開門，果然，屋子裏的大箱子不見了，**放著的小一的衣服也不見了，隻有桌子上放著四本漫畫書，封麵上畫著他以前給我看過的藍胖子。
我翻開書，隻看到扉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秦晟一”。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小一，而那四本漫畫書則和眾多課本放在一起。
再後來，隨著我上初中、高中，家裏的書越來越多，小學的課本再也找不到了，連帶著那四本漫畫書漸漸消失在了記憶中。
小一走之後，我還問過爸爸：“小一的家在哪裏？”
“他家啊……在南城。”
南城是個什麽地方呢？
我聽程顥說南城很遠，南城有很多玩具、很多好吃的、很多漫畫書，他爸爸就在南城做生意。
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真的離開青沙鎮來到南城，我更不敢相信的是，我和小一竟然還會有再見麵的一天，而且還是在同一所學校。
所以，小一那天一開始就認出了我嗎？怎麽可能？
可如果真的認出來了，他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就是小一呢？
“我不管！”客廳裏再次傳來媽媽的怒吼聲，“薑懷民，你以前說過和她再沒有任何牽扯了！”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的聲音裏有著些許無奈。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媽媽說著哽咽起來，“我不管！要麽我和菁菁走，要麽你就和那邊斷絕往來！”
我知道我媽肯定又在胡言亂語了，她這個人一生氣，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我撇了撇嘴，站起身準備去聽歌，可爸爸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裏：“你聽我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找我是因為有了……有了子……子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