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
真的已經太久了……太久沒有見過爸爸了，久到我一直期待著能夠見到他，期待到我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現在，他就這樣一聲不響地突然出現在我家的客廳裏，我居然會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陌生的讓我有些害怕。
他……真的是我記憶裏那個期待了很久的爸爸嗎？在我記憶中，他不應該是這樣一個嚴肅冰冷的人啊，也從來沒有這樣穿著西裝革履，他總是笑眯眯地帶著我去公園裏玩……
“花音，過來坐啊。”終於，老媽一臉尷尬地打破了客廳裏詭異的氣氛，她一邊笑著打圓場，一邊站起來將我拉到沙發那邊坐下來，就坐在那個男人對麵的位置，“來說說話呀，花音，爸爸這次是特意來看你的。”
特意……來看我？
他還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嗎？
我怔怔地抬起頭看向他，這個陌生的、過分平靜的男人，從他不告而別那年算起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不見了，可他看著我，冷靜得就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而我，木訥地坐在沙發上，像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木頭人，大腦一片空白。
記憶裏的爸爸好像是全世界最最溫柔的人，恨不得要把全世界的溫暖都投入到我身上一樣，直到我七歲那年，他突然離開了我和老媽，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家……可我卻從來沒有記恨過他，隻是想不通爸爸為什麽會離開我們，而且一直眼巴巴地期待著有一天爸爸能夠回來……我就這樣等啊，等啊……等了足足十年，等到我終於放棄了這個念頭——就在這時，他卻突然出現在我和老媽的家裏，變了個人似的，嚴肅又冷漠……“花音的個子長高了。”
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我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
我希望他不要出現在我和老媽的麵前，永遠不要！
半晌，見我沒出聲，老媽為難地看了看那個男人，又心疼地看了看我，最後還是把視線落在了他身上：“羅承，花音這些年有點認生，你別介意。”
“認生？這是什麽話。”那個男人理直氣壯地抬了抬眼皮，聲音沉穩有力，“我是她父親，你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我皺起眉頭。
這個陌生的人到底是誰？他憑什麽這樣對我老媽說話……十年前他拋棄了我們母女，現在有什麽臉這樣底氣十足地坐在這裏，對我老媽指手畫腳？
老媽臉上的表情很尷尬，她看了看我，充滿了歉意，卻終究沒說什麽。
我理解……老媽太愛這個狠心的男人了，從小到大，我不知道有多少次看到老媽躲在房間裏看著他們曾經的合照流眼淚。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男人不冷不熱地看了老媽一眼。
“我剛才跟你說的事情，你和花音說一下吧。”
聞言，老媽愣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慌亂。
他繼續催促道：“說吧，我想，花音也長大了，她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老媽咬了咬下唇，我感覺，她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水。
終於，她猶豫之後還是開了口，臉上帶著牽強的笑：“花音啊……爸爸這次回來，是想和我們商量一件事。他在國外跟他的妻子說好了，要接你去國外讀書，供你上好的學校，讓你接受好的教育……以後在國外跟爸爸那邊一起生活……”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坐在對麵的那個男人。
“喂，羅花音，你別衝動……”
始終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們三人的葉境，忽然在我身後輕輕叫了我一聲。
我硬是咽回了剛才差點衝口而出的質問。
這個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他是怎麽想的？居然想要從老媽身邊把我帶走？
在葉境的提醒下，我深深吸了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然後，我看向老媽：“媽媽，我今天累了，有點不舒服，先去睡覺了。”說完，我又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指了指門，“時間不早了，您在我家裏待久了不太合適，鄰居看見要說閑話的，如果沒有其他事，就請便吧。”
一語落地，我沒有再看他的表情就立刻逃似的衝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再多跟他待在一起哪怕一秒鍾，我都有種窒息的感覺。
什麽亂七八糟的……
今天一整天，我剛剛看過躺在醫院裏的“那個葉境”，回到家還來不及喘口氣平複一下心情，竟然看到了這個男人……這一天，真是讓人心好累。
2
時間很快滑到夜裏。
床頭櫃上還放著老媽晚上為我端進來的熱牛奶，現在已經涼透了。
葉境坐在我床邊椅子上，看著我悶在被子裏哭了足足一個小時……終於，他忍無可忍地開了口：“我說……你能不能別哭了？就算眼淚不要錢，也不能這樣浪費吧……你不累嗎？我看著都累了。”
我裝作沒聽見，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難過得不能自拔。
“好了啊……”葉境哭笑不得，他站起身走過來，在我床邊坐了下來，“別哭了啊，什麽都別想了，你再不睡覺，明天眼睛還要嗎？乖了，我不是還在這兒陪你嗎？”
“你？”我吸了吸鼻子，終於把頭從被子裏抬了出來。
就在看到我的一瞬間，葉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羅花音，你這個眼睛腫得真是笑死人了……”
我完全沒理他的話，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他一會兒。
“可是……此時此刻……你也在醫院那邊，不是嗎？”我看著他，眼裏全部都是迷茫和難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這是一場夢，一場隨時都會驚醒的夢。”
忽然，葉境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在柔和的小夜燈下顯得迷人極了，沒有了一臉奚落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溫柔和無奈。
他輕聲開口問我：“那對你來說，這究竟是好夢，還是噩夢？”
一時間，我看著他，那幾乎快要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被我咽了下去……突然，意識到自己差點要說出去的話，我猛地漲紅了臉。
“要……要你管！”我重新把頭紮回了被子裏，“別說話！我要睡覺了！”
過了很久，我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這家夥，怎麽不吭聲？難道他把我剛才的意思理解錯了？
我有些擔心，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下拉，露出兩隻腫成核桃樣子的眼睛。
下一秒，我忽然對上了那雙含笑的大眼睛。
呃！搞什麽！他居然一直在看著我？這個變態！
好不容易才降溫的臉又立刻紅得爆炸了。
“你——”
我剛一開口準備吼他，他忽然笑起來：“別鬧了，好好睡吧，我等你睡了再回鏡子裏。”
說著，那隻半透明的手伸過來，遮在我眼前，好像要幫我遮住所有噩夢一般。
愣了幾秒，我看著那隻好看的手，然後透過這隻手看著屋頂，安安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葉境，如你所願，我一定……做個好夢。
3
第二天去上學，我的眼睛卻絲毫沒有消腫的跡象，依然腫得像個桃子。好在學校裏本來就沒有什麽人注意到我……盡管精神狀態並不是太好，但我上課的時候卻完全沒有想要再打盹了。
自從那次噩夢之後，我從來沒有像最近這樣認真積極地上過課——誰知道在學校裏這一睡，會不會又看見什麽嚇人的東西……終於熬到了午休鈴聲響起，我再也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教室外走。
“花音。”
打著哈欠剛剛走出教室，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
……這個聲音……
我立刻臉色一僵，站在原地不想回頭。
“嗨。”
幾秒後，一張非常熟悉的清秀臉孔出現在我眼前。
鹿……言……夜……
怎麽又是這個家夥？每次這個家夥出現就沒好事……“怎麽又是他？”
葉境不爽地開口，問出了我的心聲。
“怎麽，看見我不開心嗎？”
鹿言夜這個奇怪的家夥厚顏無恥地微微一笑，無辜地眨著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總是一副疏離又狡黠讓人看不透的模樣。
“嗬嗬。”
我扯了扯嘴角，沒回答他。
這種問題也真虧他問的出口……沒有自知之明到這種程度也真的是贏了。
“沒事的話我走了。”
“等等——”他攔住我，無辜地伸出手遞給我一串精致透徹的水晶手鏈，“我在這裏等你下課可不是為了跟你打招呼。”
呃？好好的，我們又不熟，幹嗎要送我手鏈……我愣了愣，沒伸手接。
“拿去吧，看你最近這段時間精神一直不太好……戴上這個吧，有了它，就可以屏蔽掉那些你不願意再碰到的東西。”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不騙你，你戴上試試吧，不會再看到那些東西了。”
他話音未落，我的行動已經先於大腦一步，下意識地一把接過了那條手鏈。
“喂！羅花音！你能不能有點節操！”
我自動忽略了旁邊葉境的大喊大叫。
“那……我戴著這個，會不會所有的那些東西都看不到了？”比如葉境……過了一會兒，我忽然想起來這個嚴重的問題，小心翼翼地問他。
鹿言夜的臉上又露出他高深莫測般的笑，他聳了聳肩：“放心，這個手鏈是專門屏蔽死靈的，生靈不會受到任何幹擾。”
看著我還要問下去，鹿言夜先我一步搶先補充道：“當然，你放心，生靈這種東西你這輩子能見到一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不會再碰到另一個的。”
我鬆了口氣，忍不住眉開眼笑。
“謝謝！”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鹿言夜這個人那麽奇怪，但是對於他說的話，我總是覺得讓人很難不信任。
“不客氣。”鹿言夜雙手插兜，意味深長地笑起來，“花音，你不用擔心……事情總會有解決的那天，無論好壞，你是沒有辦法控製的。”
不等我說什麽，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笑著揮了揮手：“我走了，如果需要幫忙，歡迎隨時過來找我。”
我看著他走遠。
“喂！回魂了！”
耳邊突然有個家夥大吼了一聲，頓時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我剛一轉頭，立刻對上了一張在我眼前無限放大的臉，五官都快猙獰了：“羅花音！你真是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女生？有必要一直目送那個怪人離開嗎？還有，這個什麽手鏈，醜死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被吼得倒退了兩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後路過的同學。
“幹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
我連忙道歉，在周圍那些紛紛投來的奇怪的視線中後退到不起眼的牆邊。
“你幹嗎？”見沒有人再往我這邊看，我瞪圓了眼睛看葉境。
他的臉因為生氣看起來兩腮鼓鼓的，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瞪的特別大，眉頭緊緊皺著：“我不幹嗎，提醒你犯花癡也要分清楚對誰！那個怪人你也至於巴望著看？”
“我沒有！”我氣得無語，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是什麽手鏈？醜死了！”他再次強調這句話。
“哪裏醜了！明明很好看啊。”
“好看？這也能叫好看？別廢話，你趕快給我摘下來！那麽醜的手鏈你戴著它我都不想和你說話！”
簡直莫名其妙！
葉境最近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喜怒無常的，一會兒特別溫柔，一會兒又跟發瘋似的亂生氣……
我剛想繼續反駁他，可是，那張精致英俊的臉分明已經因為生氣有些扭曲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
算了……摘就摘吧，真是賴得跟他一般見識。
我又急又氣又無奈，歎了口氣，衝他翻了個白眼：“好了，我不戴了還不行？你別犯病了行嗎？”
說著，我抬手就要解開手鏈的扣子。
“等會兒——”葉境莫名其妙地再一次喝住我。
“又怎麽了？”
他惡狠狠地瞪著看那條手鏈，然後將那道凶巴巴的視線落回到我臉上：“算了，一條破手鏈而已，你要戴就戴著好了……希望這個破手鏈真能像那個小白臉所說那樣稍微有那麽一點用處……煩死了！我回去睡覺了。”
說完，葉境凶巴巴地瞪了我一眼，不等我再說什麽，整個人就鑽回了我口袋裏的鏡子中。
呃……
這算是什麽？他，還是更擔心我的安危？
葉境這突如其來的一通鬧，讓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麽狀況。
難道說……和正常生活脫離的時間久了，他腦袋有點不正常？看來，改天我有必要趁家裏沒人的時候好好和他談一談了……“哈嘍！”突然，身後有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誰？
我嚇了一跳，“噌”地轉身往後看。
那個和我一般高的“縮小版的叛逆葉境”立刻出現在我麵前，手上提著兩個便當盒衝我笑得格外開心。
“等了你半天不過來，我就過來找你了！”葉子熙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我們去吃飯吧，我餓了！我媽今天難得煮了湯叫我帶過來，說是一定要讓你也一起嚐嚐。”
“啊？”我吃了一驚，立刻開心起來，“阿姨還給我們做了湯啊，好辛苦。”
“哎呀，不要客氣了，我媽反正也不在……我們趕快去吃飯吧！當然，晚上回家我會向我媽轉達一下你的好評。”葉子熙衝我挑了挑眉，那張還略帶了些稚氣的少年臉上已經沒有了前段時間的那種失魂落魄。
“等我去拿今天的便當。”我回身往教室裏跑。
“快點啦！”葉子熙依靠在我們班教室門口毫不拘謹地衝裏麵催我，小小年紀，那張精致小臉的輪廓已經足夠引人注目。
……
“這是葉境的弟弟吧？”
“是啊……居然真的跟我們班那個怪女孩混在一起了……”
“她好有手段啊，竟然騙到了葉境的弟弟……”
……
周圍那些尖銳的視線和竊竊私語，我都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隻是快速取完便當就走出了教室。
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做什麽……別人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放手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而如今，我想要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盡己所能的幫助葉境，能夠讓他多一點快樂……
4
下午，兩節課過後，我在班裏跟著值日組打掃衛生。
平日裏從沒跟我說過話的班長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喊了我一聲：“羅花音。”
“嗯？”我有點驚訝地直起身子。
“去辦公室，老師叫你。”
說完話，她好像一眼也不想多看我，轉頭就走了。
老師？叫我？
我茫然地將掃把放回衛生區，走出教室。奇怪了，升入高中之後，班主任老師一向也把我當成透明人，從來沒有叫我去過辦公室談話。
走到辦公室門口，門是半開著的。
我抬起手剛剛想敲門，忽然聽到了裏麵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聲……聽清她們正在說什麽的時候，我感覺渾身上下的血都在一股腦地往頭頂上衝。
“阿姨，是真的！我們很多人都親眼看見的！”
“是啊，阿姨您一定要相信我們，如果不是那麽嚴重，我們大家也不會集體過來向老師說這個情況的。”
“阿姨，我們都覺得羅花音最近可能精神出了點問題……不隻是我們班同學，整個學校裏還有人親眼看見過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好像在和誰說話。”
……
“好了，別說了。”可能是覺得她們七嘴八舌的很吵，沒一會兒，班主任有些煩躁地喝住她們。
然後，我聽到她轉向辦公室裏的另外一個人：“花音媽媽，這個事情你也了解了，這些孩子一股腦地跑過來跟我說這些，我覺得應該叫家長過來一起聽一下比較好。”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靜。
我大力地推開門，幾乎覺得自己是衝進去的。
“羅花音？進來怎麽不敲門？”
班主任皺了皺眉，不滿地看著我。
而我，卻一眼看到了手足無措地坐在那裏，被她們圍在中間的老媽。
“花音……”看到我，老媽眼前一亮，然後有些為難。
我深深吸了口氣，挨個兒看了站在辦公室的那些人一眼，然後，定定地看向班主任。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害怕和別人交流，更不會因為這麽多人看著我，我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我隻覺得滿心的怒火發不出來。
“羅花音。”班主任輕咳了一聲，打破安靜，“剛才同學們說的話，你應該也是聽到了吧？我請你母親來學校，就是為了了解一下情況。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幾乎是暗暗攥著校服衣擺，才克製住自己沒有發火。
“老師，您想讓我說什麽？”我死死皺著眉，然後指向周圍的那些女生，“就因為她們胡說八道，您就可以隨意將學生家長折騰到這裏來聽她們胡言亂語？請問，她們說的這些話，有半點證據嗎？那是不是現在隻要我說她們這些人都有臆想症，她們的家長現在也要立刻到學校來聽我信口開河？”
“你居然不承認！分明是你——”
“好了！”在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吵鬧起來之前，班主任老師定定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皺起眉，“你們出去吧，放學該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把今天的作業寫完再走。”
“是……”
沒敢再跟班主任爭辯什麽，那七八個女生惡狠狠地瞪著我，不情不願地離開了辦公室。
我還是站在那裏，看著老師。
班主任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見我一點兒怯懦心虛的意思都沒有，終於，她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我老媽：“花音媽媽，這件事，是我沒有了解清楚，也麻煩您跑了一趟……但是，孩子的事情，引起重視總是沒錯的，也希望您能夠理解。”
聽了這些話，我在心裏暗暗舒了口氣。
老媽立刻緊張地連連點頭：“是是是，我明白，您是對學生們負責……花音在學校拜托您照顧了。嗯……這件事，我回家之後會好好再跟花音談一談的，無論有沒有這些情況，就算是預防一下也是好的。”
“好。”班主任一向是不苟言笑的樣子，她看了看我，“花音也放學了，跟媽媽一起回家吧。”
“我的值日還沒做完。”
“那你先去吧，我再跟你母親聊一聊，等你做完值日後再過來叫你母親。”
看了老媽一眼，在老媽無聲的安慰示意下，我點了點頭，乖乖離開了辦公室。
……
葉境從中午之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地在鏡子裏生悶氣沒有出來，當然不知道放學時發生的這件事，我也沒有叫他。
太陽落山之前，我和老媽已經回到了家裏。
老媽和往常一樣和我閑聊著，沒有特意因為這件事表現出不滿和其他什麽……回到家裏，我換了睡衣窩在客廳沙發上，一邊吃水果一邊看電視，老媽在廚房裏忙著給我做飯。
溫暖的鵝黃色燈光柔和又溫馨，一切都那麽好。
雖然屋子不大，但是老媽卻一直努力給我創造一個可以放鬆下來的安心的家。
想到今天在學校的事……我心裏內疚極了。
“花音，吃飯了！”
過了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子，老媽一如既往地給我倒了杯果汁，笑著把筷子遞給我。
吃飯的時候，老媽仍然一個字也沒有提學校的那些事。
終於，我忍不住咬住筷子，開了口。
“媽媽？”
“怎麽了？寶貝。”
“你怎麽都不問在學校裏的那些事？”
老媽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有什麽可問的？你不是都說了她們是胡說八道的？再說，我的女兒，我還不知道……你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我這個做媽媽的能不知道？”
看著老媽一臉坦然的模樣，我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心裏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
“不過……”半晌，老媽話鋒一轉，“你最近這幾個月肯定有心事瞞著媽媽，媽媽知道，但是如果你不想說，媽媽也不會問你，隻要你知道媽媽一直在你身邊支持你就夠了。”
“媽媽……”
我吸了吸鼻子，看著眼前這個一直都過分溫柔，其實心很細膩的中年女人——她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最疼我的人了……雖然她能給我的不多，但是她給我的都是最好的。
“傻孩子。”老媽笑了笑，給我夾了一筷子菜，“趕緊吃飯吧，吃完之後你寫功課，媽媽要去值班了。”
“嗯！”
心裏壓著的那塊大石頭徹底放下了，我長長呼出口氣，隻覺得把所有的壓力都呼出去了。
5
晚上，我哼著歌，躺在**敷麵膜。
葉境終於不再鬧別扭，從鏡子裏跑出來了，坐在我的小沙發上悠哉遊哉地聽音樂。
好景不長，我們難得這樣安靜和諧地享受一個晚間時光，沒過多久就被一陣陣敲門聲打斷了。
都九點半了，誰這麽晚來別人家？
不會按門鈴嗎？把門敲那麽響幹嗎……我一肚子不滿，顧不上摘掉臉上的麵膜就急匆匆地下床衝出臥室：“來了來了，別敲門了！”
葉境跟在我身後不放心地喊了一句：“喂，這麽晚了看看是誰再開門啊……”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習慣性地一下打開了大門。
葉境在後麵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
看清來人的瞬間，我不禁一愣。
“花音，不讓我們進去嗎？”
那個穿著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冷不熱地提醒著。
我和葉境對視了一眼，側開身子，沒說話。
等他們三個人走進來之後，我重新關好了門，並沒有走過去。
沒錯，是他們——這次，不隻是他一個人，還帶了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女人和一個看上去跟我同齡的女孩。
我仔仔細細地盯著那女孩看了很久，確定她跟他的眉眼五官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他離開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就為了給其他不相幹的人當好爸爸去了？真是滑稽。
“花音，這個是你宋雪阿姨，還有你婷婷妹妹。”那個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一點兒都不客氣地帶著她們坐在了我家沙發上，就好像他也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
我看著他，沒吭聲。
葉境像是要保護我一樣，站在我跟前……盡管沒有人能夠看得到他。
“你媽呢？怎麽不在家？”
我依然沒有出聲。
坐在沙發上的那個男人皺起眉，可能覺得有點沒麵子：“花音，爸爸在跟你說話，你怎麽不回答？”
我看著他，沒理會他的話：“請問有什麽天大的事，一定要這麽晚了到別人家裏打擾？”
“你這是怎麽說話！”他明顯越來越不滿起來，看了一眼坐在旁邊一臉不屑的那個女人，“花音，先叫阿姨。”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你神經病？我認識她是誰？憑什麽要叫阿姨？還有，我認識你是誰嗎？”
“你怎麽和我爸爸說話呢！”
那個女孩尖著嗓子站起來瞪我。
“不好意思，麻煩你小聲點，這麽晚了，這樣大喊大叫吵到別的鄰居休息，可是一件非常沒有素質的事。”
“花音！不許這樣跟妹妹說話！”那個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也忍不住站起來，沉聲訓斥了我一句，“我帶你宋雪阿姨和婷婷妹妹過來是為了讓你見見她們，你到底是我的女兒……跟我們去國外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
“什麽？妹妹？我怎麽不記得我有這樣一個妹妹？請問我們是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我和她有一丁點關係嗎？”麵對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我再也忍不住怒目圓瞪，一把重新打開了門，“現在，請你們三個人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們，以後也不要再來了！我不會再讓你踏進我們家一步，如果你們再不出去，我就報警了。”
“花音！你——”
那個穿著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地看著我，然後一甩手，就大步流星地帶著那兩個人離開了我家。
我重重關上門，垂頭喪氣地坐到沙發上，歎了口氣。
“還好嗎？”
葉境走到我跟前，蹲了下來。
好像每次我失落的時候，他都會像現在這樣蹲在我麵前，睜著那雙美麗的黑眼睛認真看著我，眉心微微皺著。
我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然後衝他做了個誇張的鬼臉：“你說呢！”然後我撲哧一聲笑起來，伸手撕掉臉上幹巴巴的麵膜，“好好的一個麵膜，都浪費了。”
葉境愣了愣，看著我臉上的笑容，然後，他也忽然跟著我笑，然後無奈地站起來。
我打了個哈欠，把麵膜扔到了垃圾桶，然後跑到衛生間去洗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愛上了現在這樣的生活，並且不會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輕易影響心情。
我有什麽可難過的？
葉境就算到現在這樣子，也從來沒有唉聲歎氣，我又憑什麽總是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影響。
洗了把臉，我擦了保濕霜然後刷了牙，神清氣爽地衝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臉，很快調整好了心情。
其實，我已經不恨那個男人了，隻是很煩他這樣跑來打擾我和老媽的生活而已——不管怎麽說，如果不是他送給我的那麵鏡子，可能我和葉境就不會相遇了。
我倒了杯水，準備回臥室。
“丁零零——丁零零——”
突然，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再一次讓我停住了腳步。
……
我的嘴角抽了抽，無語地看向葉境。
不會吧？難道他們三個又回來了？就算我剛剛在心裏說完不記恨他，也不能這樣大半夜地打擾人休息吧？
鬧哪樣啊？
我惱羞成怒地一把狠狠地把掛在脖子上的毛巾甩在沙發上，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然後，我怒目圓瞪地衝向門那邊，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門鎖。氣死我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毛絨玩具嗎？
“我警告你們！不要太過分——”
“呃！”
門外，有著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少年被我嚇了一跳，一臉受驚的表情。
哈？
我也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從頭到腳將他看了個遍，然後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熙？”
還是葉境先反應過來，也是吃了一驚，驚訝地叫了一聲。
我立刻回過神來，瞠目結舌地看著一身髒兮兮的他：“你怎麽過來了？”
“你能不能先讓我進去？”
6
半小時後，他穿著我的T恤和休閑褲披著毛巾坐在我家沙發上，瞪著那雙和葉境出如一轍的大眼睛四周打量著我家。
還好葉子熙現在跟我的身高體型都差不多，不然可能就要光著身體在浴室裏出不來了。
“家裏沒有人嗎？”他眨巴著那雙無辜大眼。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管得還挺多，我媽晚上去上夜班了，為了白天能照顧我，她的工作一般都是值晚班。”
“阿姨對你真好啊……”
沒想到，葉子熙聽了我的話，臉上居然浮現出一副很羨慕的神情。
然後，他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哥哥沒出事之前，我爸媽都是工作狂，一年到頭經常把我和哥哥扔在家裏丟給保姆，自己跑去世界各地出差……我有時候都不知道他們在哪裏……現在他們倒是回家了，可是，我哥哥卻——”
呃！
我小心翼翼地側頭看了眼坐在另一邊沙發上，看著我們的葉境。
還好，他沒有什麽特別難過的表情，隻是有點無奈地看著我聳了聳肩，我急忙打斷葉子熙的話，生怕他再說出什麽話來無意間惹葉境傷心。
“好了好了，別說那些了！”我舉著藥水小心翼翼地幫葉子熙擦臉上的傷口，“你這些是怎麽搞的？我就今兒一天放學沒有送你回家，我不是給你發了信息讓你老老實實回家的嗎？又跑去哪裏打架了？現在知道不敢回家，跑來找我了？要是我家有人，你打算怎麽說？”
“哎呀！輕輕輕一點兒啦！就說我是弟弟啊！阿姨肯定不會那麽無情見死不救吧……”這個半大孩子齜牙咧嘴地叫著，心虛地看了我一眼，“我就是想來躲一天，渾身髒兮兮地跑回家，我爸媽肯定要瘋了……尤其在我哥出了事之後，他們簡直連我掉一根頭發都要大驚小怪老半天！”
“所以呢？”我消毒之後，幫他貼好了創可貼，順便收拾好了醫藥箱，“你跟家裏說過今天不回去了嗎？”
“嗯，我已經打完電話了，說去同學家住一天。”
唉……
歎了口氣，我頭疼地看著他：“明天你給我早起，聽到沒有？我們要早點出去，不要等我媽媽下夜班回來看到你這臭孩子！”
“知道了……真是的……”他齜牙咧嘴地窩在沙發上，喝著我給他衝好的熱奶茶，那副樣子簡直和葉境太像了。
隻不過葉境沒有像他這樣……那家夥是個一本正經的腹黑渾蛋！
“葉子熙。”我斜眼瞪著他，“你跟我說，今天又是為什麽打架？不要又跟我說是因為葉境……最近明明已經很少有人在講他八卦了，就算有，也不會那麽巧，就今天我沒有送你回家的時候被你碰上吧？”
葉子熙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目光飄到另外一處不跟我對視：“呃，就是有人說我哥啊……”
“還撒謊？”我怒目圓瞪，“你說不說？不說的話，今天你就給我出去睡大街好嗎？”
“不太好……”葉子熙立刻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一張小臉垮了下來。
他睜著那雙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嘟噥著：“好啦，告訴你就是了……我是因為放學路上，聽到旁邊的高中部男生議論說你是喜歡我哥喜歡瘋了，故意接近我，想要乘人之危跟現在躺在醫院裏的我哥扯上關係……我氣不過……”
我愣住了，看著他一張義憤填膺的小臉，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旁邊的葉境也是一愣，然後居然笑了起來。
……
我何德何能，葉家的這兩個兄弟肯帶給我這麽多溫暖……明明他們才是最需要幫助的啊！
回過神來，我吸了吸鼻子，硬是憋回了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高中部的人你也敢跟人家打架？以後再也不許了，聽到沒有？不然我一定第一時間去跟阿姨告發你，看看他們還放不放你出來！”
就算全世界看不到我，有你看到我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