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天才蒙蒙亮，我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一個小時。
“哢——”
一聲輕響，老媽下夜班回家了。
“寶貝？”看到我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的樣子，老媽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自己起來了？”
我一邊拔下保溫鍋的電源掀開蓋子，一邊抽空回頭看了眼剛剛進門的老媽：“今天想自己帶盒飯到學校中午吃，就起來了……要不要嚐嚐我的手藝？”
老媽探頭看了我一眼，再看到廚房桌子上擺著的兩個飯盒時，她笑起來：“算了，我還是先去睡覺吧，這麽早特意起來做的愛心午餐，我還是不要吃比較好吧？”
愛心午餐……
我一陣無語，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勉強算得上吧！
沒說話，老媽明顯以為我是默認了。
換完拖鞋，她一臉開心地湊了過來：“怎麽，我家花音寶貝情竇初開了嗎？”
“哎呀！媽媽，你亂講什麽……”我滿臉黑線，忙不迭地擦了擦手，推著老媽的後背將她從廚房推了出去，“好啦，你快去睡覺，不要管我！”
老媽嘿嘿笑著看了我一會兒，沒再多鬧我，順著我的手乖乖地進了臥室。
“呼——真是的……”
呼出口氣，我無奈地走回廚房。
什麽就情竇初開？老媽真是亂用詞語……“哦？原來這是愛心午餐啊……”
靠在櫥櫃旁邊的葉境意味深長地故意拖長了聲音，挑了挑眉，湊到我旁邊來：“羅花音，請問，你這是給誰做的愛心午餐？你該不會忘記了，我是吃不了飯的吧？”
我翻了個白眼兒，懶得理他。
可是這個家夥居然眉頭一皺，開始不依不饒起來。
“喂，羅花音，你這該不會是給3班那個娘娘腔小子做的吧？”
3班的娘娘腔小子？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說誰啊？”
“還裝傻？”葉境頓時瞪大那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居高臨下地死盯著我：“還有誰？就是昨天一直追著你說話的那個鹿言夜啊！”
瞬間想起了昨天那個讓我心驚肉跳的清秀少年，我無語地看著他，不吭聲。
葉境不滿地繼續瞪著我：“你看我幹什麽，問你話呢，這些是不是給那個娘娘腔做的？”
“拜托，我腦袋不正常嗎？還是你腦袋不正常？為什麽我要給那個奇怪的家夥做午餐？你問的這是什麽鬼問題啊！”
說完，我實在懶得理他，直接從他半透明的身體旁邊繞了過去，分別將做好的飯菜盛滿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卡通飯盒裏。
“羅花音，那你要帶給誰？”葉境這個家夥不知道又哪根弦搭的不對了，一邊看著我收拾東西背書包，一邊不肯放棄地繼續追問，“金鑫？”
在出門之前，我忍無可忍地停下腳步。
張嘴的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臥室裏還有下了夜班在家裏休息的老媽，如果我太大聲被老媽聽到的話，她一定會以為她女兒瘋了在自言自語……唉……
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我壓低聲音警告這個今天好奇心格外旺盛的家夥。
“你——能不能稍微安靜一會兒？從早上六點到現在，你整整說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拜托你，要不然你還是考慮一下回鏡子裏休息一會兒吧，好嗎？”
我再一次衝他翻了個白眼，站在門口換鞋，然後出門。
真不知道這家夥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居然會覺得我是給鹿言夜帶的午飯。
2
整整一上午，葉境一反常態，始終坐在窗台上，單手托腮，表情嚴肅地看著我，盯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
這家夥，到底要幹什麽……
我實在拿他沒辦法，又不能當著班裏同學直接問他看什麽……暗暗咬了咬牙，我隻好單手托腮側過頭去，把視線放到教室門口那邊，盡可能地讓自己無視掉他。
忽然，鹿言夜出現在門口。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轉頭看向坐在窗台上的葉境。
“他怎麽又來了？”果然，葉境立刻皺起眉，一臉不爽地瞪著門口那個人，一如剛才瞪我的樣子。
我怎麽會知道！
教室裏安安靜靜的，隻有老師在台上講課的聲音，同學們都在聽講，隻有靠近門口的幾個同學看到了站在門外的鹿言夜，然後，順著他的視線詫異地看向我。
呃。
他要幹什麽，昨天就莫名其妙地跑過來跟我說那些奇怪的話，今天……如臨大敵，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外那個麵帶微笑的纖瘦少年，生怕他的視線突然落在葉境那邊——我也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麽，明明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看到葉境……可是，對於那個鹿言夜，我總覺得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好在，他並沒有一絲絲看向葉境的意思，隻是短暫地站在那裏衝我打了個招呼，好像隻是路過一般，揮了揮手，很快就走了。
我暗暗呼出口氣。
看來是我多心了，那個鹿言夜怎麽可能發現葉境的秘密。
“喂！羅花音！”
突然，坐在窗台上的人一躍而下，兩隻修長好看的手重重拍在我課桌上，表情可怕地俯身逼到我眼前衝我大吼了一聲。
我條件反射地嚇得一哆嗦，然後坐得筆直，盡量讓自己目不斜視地透過眼前這個半透明的家夥看著黑板。
要死了！就算是別人都看不到他，他也不能仗著這種優勢就衝我憑空大吼吧？如果我表現出一點點不對勁，其他人豈不是要把我當成神經病了……“你給我說清楚！羅花音，他為什麽又跑過來和你打招呼？那家夥難道不用上課嗎？”
眼前的家夥絲毫不知道收斂，繼續瞪著他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提高嗓門衝我吼。
我真的要無語了。
這家夥今天早上出門是不是忘吃藥了？神經病啊！
我怎麽會知道鹿言夜為什麽不上課？我怎麽知道他為什麽要和我打招呼？跟我有一毛錢關係嗎？真是夠了……旁邊還有幾個因為剛才也看到了鹿言夜衝我打招呼，而好奇的同學向我投來了視線，我連瞪他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盯著講台上的老師。
“喂，你成績差成這個樣子，就應該專心學習知道嗎？專心學習！以後不準和3班那個娘娘腔說話！聽到了嗎？他如果和你打招呼，你就裝作沒有看到，聽到了嗎？”
天知道，我現在有多想打死他。
葉境這家夥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我成績差成這個樣子是哪個樣子？要說最影響我專心學習的人，他葉境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個才對吧？
整整一上午，那個半透明的家夥一直都在慷慨激昂地給我講述早戀的種種害處和人心的險惡，簡直達到了疲勞轟炸的程度。
午休鈴聲響起的瞬間，我忍無可忍地立刻抓起飯盒包，一口氣衝出了教室。
一秒鍾都沒有耽誤，我悶頭往前衝。
“羅花音，你這是要去哪兒？”
中午，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周圍的同學們漸漸多了起來，三三兩兩地一起往食堂走，說說笑笑。
葉境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旁邊，偶爾有擦肩而過的人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他卻依舊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匆匆看了他一眼，然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無論什麽時候去看，那張臉總是那麽精致好看，就像是從故事書裏走出來的美少年一樣。看著那張無辜的臉，真是讓人生不起氣來……有點挫敗，我沒理他，一路小跑地抱著飯盒往我要去的地方趕。
一定要快點，去晚了說不定他就不在教室裏了！
終於，我一口氣跑到了學校東樓的初中部。
葉境驚訝地看著我：“你——”
然後，他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好像沒反應過來似的，愣愣看著我。
3
當我站在初中部門外，拜托同學把葉子熙叫出來的時候，他那張還貼著創可貼的小臉上表情精彩極了，寫滿了難以置信，嘴巴張得老大。
“嗨，中午好。”
我笑眯眯地衝他打招呼，順便拎起手上的飯盒袋子：“我來找你一起吃飯了！”
路過的初中生們一個個和他一樣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們這邊，嘀嘀咕咕地小聲議論著我為什麽會和葉子熙認識，還要找他一起吃飯。
“你、你幹什麽來了？”
葉子熙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當然，他這個樣子我也理解，畢竟昨天放學的時候我不顧他的抵觸，堅持一路將他送回了家。
我眨了眨眼，坦然地回答他：“剛才不是說了嗎？我來找你一起吃午飯呀。”
“喂……”終於，站在我身邊的葉境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一早起來準備便當，原來是為了陪小熙吃午飯？”
這不是廢話嗎……他眼睛也不好使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卻讓我麵前的葉子熙看見了。
頓時，這孩子吼了我一句：“你腦子有病嗎？我不認識你，你別再纏著我了！”
周圍很多人的視線瞬間投了過來，我眨眼看著他，沒吭聲。
我忽然想起鹿言夜，他也是這樣冷不防出現，然後追著我說些奇怪的話……這種感覺，一定讓這孩子也很討厭吧？
可是，我隻是想替葉境這個讓人頭疼的家夥做點什麽而已啊，我難道做錯了嗎……
愣了半晌，我放下拿著飯盒袋子的手，眼睛一暗：“對不起，打擾你了，我隻是想代替葉境和你一起吃午飯。”
看著我，葉子熙表情一呆。
我沒再說什麽，隻是無精打采地轉回身子往回走。
算了，這孩子已經夠難過了，我就不要再自以為是的去招人家心煩了。
我垂頭喪氣地拎著飯盒往學校圖書館後麵，很少有人經過的小花園走，周圍的熱鬧仿佛跟我是另一個世界一樣，沒有人過來和我說話。
“你這個笨蛋……”
安靜地陪我走了好久，直到拐進了小花園，葉境才試探性地開口，聲音比往常輕了許多，透著一絲絲小心翼翼的味道。
“小熙他……說話衝了一點，從小就大大咧咧的，你……不用理他。”
我點點頭，坐在長椅上，葉境難得沒有跟我一起坐下，而是站在了我麵前。
我抬起頭看他，他也正好垂著頭在看我。
中午暖洋洋的陽光穿過樹葉縫隙落下來，包圍著這個安靜無人的小小的後花園，映在他眼底仿佛變成了兩汪光芒點點的清澈池塘。半透明的他站在我麵前，站在這個落葉遍地的小院子裏，美好得像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裏的畫麵——而他，就是那個神秘仙境裏的王子。
我沒精打采地癟了癟嘴，看著他：“我是不是太多管閑事了？”
那是葉境的弟弟，跟我連一點點關係都沒有，我就這樣自以為是地跑過去，說什麽想代替葉境陪他一起吃午飯和送他回家，確實挺招人討厭的吧。
意外的，葉境沒有趁機打擊我。
他定定地垂下眼睛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彎下身子來單膝跪地蹲在我麵前，睜著那雙令人心醉的大眼睛認真地看著我，臉上帶著一抹安慰般的淺笑：“我不覺得。”
他沒有多說，我也不知道說什麽，一時間我們就這麽對望了半分鍾。
我歎了口氣，垂下頭來玩手指頭。
葉境也沒說話，隻是蹲在我麵前看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過了一會兒，忽然有個聲音在我麵前響起來，打破了靜謐。
“你……”
我抬頭看去，然後，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麵前，歪歪扭扭地穿著初中部校服的小少年，一臉別扭地站在我麵前，故作鎮定。除了沒有眼角下麵的淚痣之外，那雙和葉境幾乎一模一樣的大眼睛充滿疑惑地看著我。
葉子熙？他是什麽時候跟著我來到這邊的？我居然沒有發覺！
“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頓了頓，他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忙不迭地重重點頭：“可以！你隨便問吧！”
“你真的是我哥的朋友？”
“真的是！”
“那為什麽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聽我哥提到過你。”葉子熙臉上還是滿滿的懷疑和不解。
我跟他對視了幾秒，然後，我口氣堅定地……回避了他的問題。
“我確實是葉境的朋友，如假包換。”
葉子熙不依不饒地追問我：“那你有什麽證據嗎？如果你有證據，我就相信你是我哥的朋友。”
“我——”
證據？我一陣語塞，下意識看了一眼蹲在我身邊，同樣對於葉子熙的突然出現感到驚訝的葉境。
“我……有什麽證據……嗎？”
尷尬地撓了撓頭，我把求助的視線放在了旁邊的那個忽然笑起來的半透明家夥身上。
葉境站起身子，微垂著頭看著葉子熙，臉上帶著我之前從沒見過的溫柔。
“他喜歡吃咖喱，不喜歡芝士。”
看著葉境的表情，我冷不防有點走神，一時沒反應過來。
然後，那雙大眼睛立刻微微眯起來，瞪了我一眼：“發什麽呆？你還想被小熙當成神經病？”
呃！
我馬上回過神來，一臉認真地看向葉子熙。
“你愛吃咖喱，不愛芝士。”
“回家書包和鞋總是甩在地上被老媽罵，晚上吃完水果就橫躺在沙發上，霸占客廳的電視打遊戲機。”
“平時不喜歡待在自己房間，總是擠在葉境的屋子裏，坐在他窗邊的沙發上看他書架上的書。”
“你穿的熊貓睡衣是你上次過生日時，葉境送給你的。”
“上次新年，葉叔叔又因為工作忙沒能回家，你生氣了，葉境為了讓你開心起來，夜裏偷偷帶你從家裏溜出去放了好多好多煙花。”
……
我跟著葉境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重複著。一邊重複，一邊感受著那一件件小事裏麵化不開的親情，還有這孩子對葉境的依賴。
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
我想要為葉境做點什麽的念頭越來越堅定。
我決定了！不管葉子熙再怎麽排斥我，我一定要替葉境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過了一會兒，我忽然發現，站在我麵前原本固執又叛逆的孩子眼睛漸漸變紅了，黑亮的大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光，他低下頭，死死盯著地麵一眨不眨，似乎不想讓我這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人這麽輕易就看到他掉眼淚的樣子。
我沒再繼續說下去，順便看向葉境，悄悄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再說了。
葉境看了看身邊那個孩子，又看向我，聳了聳肩，臉上帶著幾分懊惱和無奈。
我衝他吐了吐舌頭，回給他一個聳肩。
還好葉子熙並沒有看到我這一係列的小動作。
過了一會兒，我從口袋裏拿出紙巾，抽出一張遞給他：“現在，你能相信我了嗎？”
他別扭地一把從我手裏將紙巾搶過去，快速擦掉眼淚，順便狠狠擤了個鼻涕。然後，他又揚起了那顆不可一世的小腦袋，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奇怪了，我哥為什麽會跟你這樣的家夥做朋友？不科學啊！”
“哈哈。”葉境頓時笑出聲來，轉頭看著我，“小熙這個問題問的好，我是被逼無奈啊，沒有選擇的機會，你自己隨便回答他吧。”
我竟無言以對。
哽住了半天，我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沒有為什麽，都是命。”
“哼，那你可真是好命啊。”葉子熙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哼了一聲，然後繞過我走到剛才我坐著的長椅上自顧自地坐下去，指了指便當袋，“我餓了，這是吃的吧？”
“是……”我硬著頭皮應了一聲。
但是突然不想給這小子吃了，能後悔嗎？
葉子熙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點兒也不客氣不見外，直接伸手就從我的便當袋裏拿出其中一個飯盒，打開就吃，多一個字都沒問我。
4
吃飽喝足，回到教室。
可能因為起得太早，我有點困，懶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
午休時間，大家幾乎都不在教室，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葉境側身坐在我前桌的位置上，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看著我，嘴角始終帶著一絲淺淺的笑。
“困了？”
“嗯。”我幾乎是用鼻音應了一聲，半眯著眼順著窗戶，看著天空中那朵緩緩飄過的白雲。
“誰讓你起那麽早，昨天晚上卻偏要看電視不肯早睡。”
我打了個哈欠，小聲跟他聊著：“必須看呀，昨晚可是大結局，不看哪兒像話？”
“笨蛋。”葉境臉上的笑越發明顯。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臉上，可是他卻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開口。
“幹嗎又看我？”
堅持了幾分鍾，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你這樣盯著我，我午覺都睡不著了。”
迎著陽光，他忽然也回過身來，抬手趴在了我的課桌上。那雙大眼睛如此近距離地看著我，沒有了以往的戲謔和距離，溫暖得讓人心馳神往。
我早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突然湊過來，還是懶洋洋地趴著，半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也趴在桌子上的少年。
“羅花音……”那張精致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黑水晶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仿佛是在重新描繪我的五官。他聲音很輕，似乎不想打擾了我的午休一般，雖然是在說話，可他的嗓音卻讓我漸漸放鬆下來，困意越來越濃，“你其實根本不用做這麽多的……為什麽你要做這些？嗯？”
最後的那個“嗯”字是用鼻音發出的，慵懶又好聽，像是在哄我入睡。
我半睡半醒地微睜著眼睛，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在他那雙剔透的黑眸裏，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從那裏麵看見我自己。
為什麽要做這些？
這個問題，我根本就答不上來。
因為，無論我怎麽想，都沒有不去做這些的理由啊。
我沒回答，隻是半睜著眼睛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身披陽光、精致到令人驚訝的美少年——這個人，真的太美好，卻偏偏發生了那樣可怕的意外……如果有機會，會有人不願意去為他做點什麽嗎？
可惜，我能做得太少了。
“笨蛋。”
看見我隻是看著他卻沒有回答，半晌，他像是看懂了我的想法一樣忽然笑起來。眼底閃過一抹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麽。
我懶洋洋地半睜著眼睛培養困意，葉境像我一樣趴在我桌上麵對著我。
忽然，他伸出那隻半透明的手，摸了摸我的短發。
我有點無語。
這個家夥，摸什麽摸？明明什麽都碰不到，還有什麽可摸的。
……
“你們看，我就說那個羅花音是個怪人吧……她居然在自言自語啊，你們聽清她在說什麽了嗎？”
“沒有啊，聽不清楚……天啊，真可怕，她該不會是個有心理障礙的瘋子吧？”
“會不會因為太孤僻了，長時間沒有朋友，所以變成瘋子了？聽隔壁班說，她最近一直聲稱自己是葉境的朋友呢……”
“真是瘋了，葉境會有這樣的朋友？她怎麽沒說自己是葉境的女朋友呢，反正葉境現在也在醫院裏躺著，聽不到她這些瘋言瘋語。”
……
教室太安靜，以至於有幾個悄悄議論的聲音都能夠一清二楚地聽見，打破了我們這邊難得的安寧。
沒想到午休時間，我趴在這個靠著窗戶的角落居然都會有人注意到我。以前的時候，我中午就算在講台上擦黑板都沒有人多看我一眼的……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最近和葉境扯上了關係。
這個在她們的世界裏已經不存在的人，卻依然能夠因為我在維護他的時候，竟屢屢被提及名字，而且也讓我這種沒人注意的人變得存在感極強——這真是一個瘋狂又病態的影響力啊。
像那樣的發光體，已經變成了大家口口相傳的話題人物，是整個學校的話題中心。
無論是誰，隻要和他扯上了關係就會受人矚目，盡管他已經不再出現在她們的生活中了。
“這些人，每天都沒事情做嗎？”
葉境坐了起來，臉色變得很難看。
而我卻一反常態的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是半睡半醒地在課桌上趴著，麵衝窗外，好像沒聽到旁邊那些議論聲似的。
可能是因為太困了，我居然懶得理會那些人說的話，也絲毫沒有緊張的感覺。
依然用她們聽不清楚的音量小聲和葉境隨便聊著天。
隻是，這次變成了我安撫他。
“哎呀，沒關係，她們愛說什麽就去說吧，嘴長在人家身上，總不能把人家嘴都縫上。”我又打了個哈欠，像隻貪睡的貓，將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著天空中的白雲，“她們是她們，我是我，我又不會因為這些人說了幾句就真的變成瘋子。”
過了一會兒，我想了想，睜開眼看了看他。
“不過，話說回來，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是不是我精神出了什麽問題，又怎麽能怪別人？聽說所有得了精神病的人出現幻覺之後，都不覺得那是幻覺呢……葉境，你真的存在嗎？就在我那麵鏡子裏？該不會你真的是我的幻覺吧，其實是不存在的？”
話音一落，坐在我前桌的葉境也是一愣。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他的目光變得堅定，淡淡點了點頭。
“放心吧，羅花音，我確實是存在的。”隻是語氣還是顯得那樣慵懶，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除非你要裝作看不到我，那你才是真的要瘋了。”
說完，他笑起來，露出他好看至極的酒窩。
眉眼間沒有半點迷茫，滿是讓人安心的堅定。
窗外的天如同一幅湛藍的美麗畫卷，明媚溫暖得讓人甚至想永遠活下去。
坐在我前桌的少年身影依舊是半透明的，美好得像是一場夢，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我趴在桌上看著他，他就坐在我麵前，看著我低眉淺笑……周圍那些尖銳的議論聲似乎都不存在了一般，我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勇氣，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
5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居然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身子一震，我猛地睜開了眼睛，完了！上課睡覺，要是被老師看到一定會讓我去走廊裏站著了！
我立刻彈起身子，筆直地坐了起來。
然後，看著周圍空無一人的教室，我愣了愣。
呃……
什麽情況，同學都去哪兒了？這節難道是體育課嗎？
迷茫地眨了眨眼，我打開筆袋，想拿出裏麵的課程表看一眼。
呃？我的課程表呢？
奇怪了……
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拿出抽屜裏的鏡子。
真是奇怪，為什麽葉境也不在？又回鏡子裏去了？
“葉境？葉境？你在嗎？”
我盯著鏡子，小聲叫著他。
足足過了三分鍾，裏麵卻隻能看到我寫滿了迷茫的臉。
人呢？怎麽還不理人……
我皺起眉頭，搖晃了一下鏡子：“喂，葉境，你在幹什麽？快點出來呀，教室裏的同學都去哪兒了？體育課嗎？你看到了沒有呀？喂！葉境——”
鏡子裏的家夥居然一聲不吭。
就算是之前剛看到葉子熙之後受打擊躲到鏡子裏的時候，他都會簡單應我一聲的。
莫名的，我突然有些心慌。
“喂！葉境，你快點出來啊！別嚇我好嗎？好歹吭一聲啊……”
氣氛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我手上的鏡子好像又變成了之前那麵再普通不過的鏡子。
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漸漸充滿了我的心髒。
我咬住嘴唇，開始用力搖晃著鏡子大聲喊起來：“葉境！葉境！你別嚇我！
你出個聲音好嗎？葉境！你快出來呀！葉境！”
突然，身後有人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嚇得瞬間把鏡子死死抱在懷裏，猛地轉過身子。
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麵前，穿著學校的初中部校服，看上去比我年紀稍微小一些的樣子。
她有著一雙圓圓的杏仁眼，很瘦很瘦，紮著馬尾辮。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孩的臉色蒼白到讓人覺得有點發青，眼睛也是沒有半點光澤，仿佛一潭死水一樣。
“你……是初中部的同學嗎？”我被嚇了一跳，愣了半分鍾才平複下來，試探地看著她，“你怎麽跑到我們這裏來了，有什麽事嗎？”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這個女生究竟是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的？她該不會看到剛才我對著鏡子在喊葉境了吧……
這下完了，要是說出去，恐怕半個學校的人都會把我當成神經病了。
可是，那個女生卻依然隻是睜著那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慘白的嘴唇僵硬地動了動，沒發出聲音來。
“呃……同學？你怎麽了？”
我不解地看著她，隻覺得氣氛有些怪怪的，讓人很緊張。
“求求你……”突然，她開了口，聲音有些顫抖。
呃，什麽？
我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她突然肢體僵硬地朝我走了一步，聲音顫抖生硬，可是那雙眼睛卻依然像死水一樣：“求求你，幫我一個忙……幫我一個忙……”
她不斷重複著，沙啞顫抖的嗓音回**在此刻空****的教室裏，說不出的詭異。
“初中部三年4班的林一心是我的朋友，請幫我告訴她，我真的沒有怪她，真的不怪她……看她每天難過，我真的無法安心地離開……”
說著說著，麵前的這個女孩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忽然，我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恐懼地看著那個女孩，她的眼角、嘴角、鼻子、耳朵裏麵都開始湧出大片大片的鮮血……很快，那些刺眼的血染紅了她的校服，那雙圓眼睛已經變成可怕的血紅色……
“別、別過來！啊——”我嚇得不停倒退，卻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靠近我。
我死死抱著懷中的鏡子，用盡力氣大喊了一聲。
“葉境——”
接著，一個重物砸到了我的後腦勺上，我整個身子猛地一沉。
隨即，一道驚天動地般的吼聲響起。
“羅花音！你給我站起來！”
我猛地睜開眼坐起身子——課桌上的那個黑板擦立刻映入眼簾，告訴了我剛才我的後腦勺就是被這個東西砸到的……我臉上的驚恐還沒來得及完全消退，慌張地看了看四周，整個教室的同學們齊刷刷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全都是嘲弄。
然後，我就看到了坐在窗台上張著大大的嘴巴，驚愕地看著我的葉境。
“你幹嗎？夢見什麽了？這麽大聲叫我名字……被你嚇得差點從窗戶掉下去……”
什麽？我剛才是在做夢嗎？
來不及我多想，講台上的老師再一次驚天動地地吼起來：“羅花音，你給我出去！站在走廊好好清醒一下去！立刻給我出去！”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我漲紅了臉，在全班同學的注目下連忙跑了出去。
要死了，上課睡覺也就罷了，我居然還做夢……做夢也就罷了，居然還做噩夢！而且還大叫著葉境的名字驚醒了……真是要死了。
我垂頭喪氣地靠著牆壁站在安靜的走廊裏，懊惱得連撞牆的心都有了。
“你真是……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跟著我出來的葉境此刻也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那你就什麽都別說……”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想起剛才的噩夢，我突然皺起眉頭抬臉看他，“葉境！你知道嗎，我剛才做了一個特別可怕的夢！而且特別真實……”
我努力回憶著剛才夢裏的情況，跟他講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漸漸變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我夢見了我們學校一個穿著初中部校服的女孩，她渾身都是血，特別嚇人！然後，她居然讓我幫忙，說什麽告訴初三4班的林一心，她的好朋友，說她沒有怪她，看她每天傷心難過，她都沒辦法安心離開什麽的……好可怕啊！
你說這夢做的是不是也太莫名其妙了？”
葉境張了張嘴，然後目光複雜地看向我。
“是不是……很瘦的一個小姑娘，紮著馬尾辮……”
“對對對！”我立刻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葉境嘴角抽了抽，尷尬地指了指我後麵。
“因為……你說的小姑娘，現在就站在你後麵。”
現在就站在你後麵……
就站在你後麵……
站在你後麵……
後麵……
“啊！”
我一陣哆嗦，尖叫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身後，葉境爆笑的聲音立刻追了上來：“逗死我了，羅花音，我是隨便猜的，你跑什麽……”
然後，他的爆笑聲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我一頭撞上了前麵的一個人。
“小心——”
一雙纖長的手牢牢拉住我胳膊，以至於我沒有被這一撞撞得倒在地上。
我驚慌未定地抬起頭，竟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揚著，還是那樣麵帶著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
“鹿……鹿言夜？”我一下清醒了不少，連同恐懼都瞬間消失了一大半，隻是感到很奇怪，“怎麽又是你？”
他笑而不語，隻是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立刻推開他的手後退了好幾步，跟他拉開一段距離：“你不用上課嗎？怎麽老是在走廊裏走來走去？真是——”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鹿言夜，我總是覺得莫名的心虛，總覺得好像稍微一不注意，就會被這個奇怪的家夥發現我鏡子的秘密。
沒再跟他多說什麽，我轉過身往教室那邊走回去。
葉境正站在那裏，眉頭緊皺地瞪著鹿言夜。
“羅花音。”
我一陣惡寒，仿佛沒聽到身後的聲音一樣，繼續往葉境那邊走。
“我告訴過你了，跟靈魂在一起待久了，小心會變成陰陽眼。”
我身子一震，停住了腳步。
鹿言夜的聲音不依不饒地從身後追過來。
“你還要繼續跟靈魂待在一起嗎？羅花音。”
那個躺在醫院裏的蒼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