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再見是再也不見

你說過等你變得更好的時候就回來找我,可是蘇雲溪,你有沒有想過,我等不到你回來找我了。

如果要問顧盡北究竟恨不恨蘇雲溪,最初的那段日子裏,他肯定會回答:“恨。”

恨到了骨子裏,恨到睡夢中都是她的影子,恨到在夢裏想殺了她又想困住她,但最後還是放了她。結果夢醒了,發現原來隻是一場夢而已,她已經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了,結果恨得更深了。

有時候,他還會夢見他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她水土不服,蜷縮在醫務室的病**,可憐巴巴地讓他幫忙拿藥帶食物的情形。那時候,她挺可愛的,和親媽打電話的時候張牙舞爪的,跟他說話卻總是沒什麽脾氣。他表麵上煩她,內心深處卻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兒可愛。

在來到這個學校之前,他的世界裏隻有好學生,老師說的話就是聖旨,考第一名就是人生最大的目標。這種生活讓他一度厭倦,甚至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所以高考的時候,他跟自己賭,賭上一切看看能不能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他沒有想到,這一賭,他輸了全部。

說到底,蘇雲溪是他命裏的毒藥,但是最初的時候,他把她錯認成了擺脫死氣沉沉的人生的解藥。

那時候,她是他世界裏的一道光,他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過去。看著她遲到偷偷摸摸進教室,看著她惹怒老師拿著三支筆抄單詞,看著她為了履行對葉紅喊出的自力更生的誓言而經常逃課去酒吧唱歌……

當然,知道她在酒吧是後來葉芝芝告訴他的。其實那天晚自習他都沒去,生平第一次逃課,第一次進酒吧,然後看見她在酒吧中央的舞台上,頭頂有一盞亮得晃眼的燈,坐在一張高腳椅上,麵前是麥克風。

當時她唱的是粵語版的《約定》,聲音清透卻很有力量,唱到那一句“剪影裏你的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的時候,整個酒吧裏都很安靜,隻有她的歌聲在回**,真的一下就能唱進心裏去。

恰好她逆著光,他看到的也是一個剪影——泛著光的剪影。

蘇雲溪一直以為,顧盡北太優秀了,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優秀,所以總是害怕,總是退縮。

但是她沒想到,其實對於顧盡北來說,她也同樣優秀,因為她是第一個能夠把歌唱進他心裏去的姑娘……

後來,蘇雲溪下了班,他就一直跟在她和薑昕的身後,所以才能在她們遇險的時候那麽及時報了警。

蘇雲溪一直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卻不知道這些運氣都是來源於他在她背後的注視。

再後來,他發現她的心裏有傷口,發現她曲折的身世,發現她叛逆倔強的眼神背後其實是斷壁殘垣,她的世界早在十年前的那場劫難裏就坍塌了,她挨過來,真的很不容易。看著她笨拙而努力生存的樣子,他會反思自己的幸運。

其實有一段時間,他真的恨顧成河,還想過,為什麽自己的父親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麽顧成河可以對所有學生有無限的耐心,唯獨對他不可以。他甚至也懷疑過,他會不會不是親生的。

但是他把這個想法跟顧媽媽說了之後,顧媽媽直接給了他一記耳光,痛斥他的無知。顧成河出身書香門第,世代都對自己的子女要求非常嚴格,這不代表不愛自己的孩子,恰恰是對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才不能容忍他們犯一點兒錯。

顧成河小時候接受的也是這種教育,所以他在教育顧盡北的時候,也是一樣,嚴格要求他,希望他能成器,同時又在他受挫的時候放任他自己想辦法振作,希望他堅韌。

但是,這些對於顧盡北來說隻是一種冷漠和壓力,久而久之,他和顧成河之間就有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如果要問他,這個世界上他最想打敗的人是誰,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顧成河。

顧成河就像壓在他身上的一座山,隻要有他在,就難以翻身。

但是,顧成河病發被送去醫院的那天,他才忽然發現,打敗顧成河一點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著。但是沒有了顧成河,他的努力和叛逆都沒有了意義,就好像一拳打向了空氣,最後失落的是自己。

那天他瘋了一樣回到學校,質問薑昕這件事是誰做的。他也聯想到了之前蘇雲溪一係列奇怪的疏離他和薑昕的舉動。他猜到了蘇雲溪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件事,隻是一直替薑昕隱瞞著沒有告訴他,甚至最後還因為這樣疏遠他。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有了恨的念頭。

他那麽喜歡她,可是她為了她的友情,根本沒有顧念他的感受。他對她的好,她也隻是當成債務,心心念念隻記得還債。

有時候他覺得蘇雲溪真的很重感情,為了薑昕,關乎前途的黑鍋也敢背。

但是有時候他又覺得蘇雲溪的心是冷的,因為直到最後,她還是拒絕了他。她永遠不會知道,他要在心裏說服自己多少遍,最後才能鼓起勇氣去咖啡廳找她。

除了蘇雲溪,他沒有愛過別人,不知道怎麽對待感情。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怎麽表達喜歡,總是很笨拙地損她,但是聽見別人說她一句不好,心裏就會不舒服,強烈的占有欲讓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

他沒想到,蘇雲溪比他還要笨拙,不肯接受他的喜歡,總是退縮,總是覺得歉疚,總是覺得配不上。

有緣無分大概說的就是他們這樣。

再後來,他發現顧媽媽得了抑鬱症,經常神情恍惚,事情記不清楚,而且總是企圖自殺。他需要花很多時間和精力照顧她,也帶著她去看了很多醫生,但最後都不起作用。

他帶著顧媽媽搬到了S市,和抑鬱症病人的相處絕對是一種災難,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逼到絕路上,帶著你一起絕望。

無數次,他奪過顧媽媽手裏的刀,無數次找到她藏起來的安眠藥,夜裏無數次被她從睡夢中晃醒,問他當初是不是早就知道顧成河出軌的事情,然後拽著他,讓他也不能睡,陪著她一起熬到天亮……

一次,他在給顧媽媽喂了安眠藥哄她睡下之後,掏出手機給蘇雲溪打了電話。

但是,不出意料地,電話成了空號。有人說她去了美國,工作順利,一切都很好。

他知道這通電話也許永遠都不會通了,但他還是對著手機說:“蘇雲溪,我想你了。”

但是她永遠都聽不到了。

再後來,和他相互折磨了八年的顧媽媽也因為癌症過世了。他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座荒島,他還在給那個永遠都不會撥通的號碼打電話,每一次都會對著空號的提示音說很久的話。

“蘇雲溪……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快撐不住了,真的快撐不住了。”

顧盡北,等我變得更好的時候就回來找你。

可是蘇雲溪,你有沒有想過,我等不到你回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