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驟雨欲來晚初夏

不是不講道理,而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資本的人,才能講道理。

呂艾草發誓,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經曆過的最難熬的夏天。

高達38℃的悶熱天氣,坐了整整六十個人的教室,頭頂上年久失修吱呀吱呀響的風扇,以及前座不愛幹淨的男生身上散發出的臭味,共同組成了她對這個夏天的臨時記憶。

她翻開厚厚的英語題冊,挑著已經打了紅叉的習題看。上麵的英文字母歪七扭八地湊在一起,讓她眼花繚亂,有點兒想吐。

她稍稍抬起頭,就看見桌角貼的小日曆上明晃晃地寫著幾個血紅的大字:距離高考還有38天。

真是個討厭的數字。

呂艾草長舒一口氣,扔掉手中外殼有些斑駁的鋼筆,扭頭看著窗外,夕陽正一點點往下沉。

其實說起來,她是班上真正的優等生,也是老師的重點培育對象,可在這種人生的關鍵時刻,她卻顯得惰性十足,現在更是連裝裝樣子也不肯了。

沒關係,即使現在一點兒書都不看也是考得上大學的。本市的華英大學就很好,離家近,學費也不高。

至於廣寧大學——別鬧了,那麽遠,學費又貴得出奇,就算是全國排名靠前的大學,不好好努力的話,出來還不是一樣沒工作?

這樣想著,呂艾草居然對著窗外自嘲地輕笑了起來。

直到發現自己正和窗外那個穿著白襯衫、向教室裏張望的男生四目相對時,她才猛然驚醒,麵色羞赧地轉過頭。偏偏這個時候,班主任老陳出現在門口,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呂艾草騰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紅潮還沒有消失,被老師這樣一叫,她竟忍不住心髒狂跳起來:老師不會是以為我和外麵那個人有什麽關係吧?還是我剛剛走神被發現了?

“你出來一下。”老陳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說完,她轉身就走。

呂艾草揣測不出她的用意,隻能強作鎮定地跟著她來到辦公室。

和教室比起來,辦公室清涼許多,窗台上的幾株綠色多肉植物也在金色的夕陽餘暉下顯得分外好看。

呂艾草站在老陳身邊,微微垂著眼瞼,細碎的睫毛擋住了她的眸子,臉上的表情在逆光下看不清楚。

老陳歎了一口氣,把一張紙甩在桌上。

“呂艾草,這就是你的誌願?區區華英大學?”她的語氣裏是滿滿的怒其不爭的意味。眼前的女生若不是看上去纖細柔弱,她真恨不得一記重錘敲下去,讓她清醒清醒。明明是上最好大學的苗子,怎麽就這麽糊塗,在所有模擬誌願單上都堅定不移地填了同一所普通大學?多少人恨不得狠狠握緊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而這個一直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女生卻沉默地後退了,這讓她怎能不生氣?

原來說的是這個?

艾草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刻。她抬起眼簾,烏黑清澈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動。她伸出手,把桌上那張薄薄的模擬誌願單拿了起來,冷淡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張紙上,明明隻有那麽幾個字,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張多麽重要的紙呢。

“艾草啊,這是你的前程,你可要考慮好。華英和廣寧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你難道想這樣隨便葬送掉你的人生嗎?你難道想十年寒窗就這樣白白浪費?”

“十年寒窗”這四個字像是鋒利的針一樣,猛然刺進了她的心髒。她下意識地握拳,模擬誌願單也被她捏得起了皺。

誰想要葬送掉自己的人生呢?明明隻有十八歲,明明自己的人生還沒有開始,現在卻不得不走上一條看似輕鬆卻會讓她的人生大轉彎的路。

有什麽辦法呢?又能有什麽辦法呢?

媽媽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醫生下了最後通牒必須趕快住院。在這種時候,她怎麽能離開母親去異地求學?更何況,×市的消費那麽高,廣寧大學的學費那麽貴,她根本負擔不起。

她捏緊了手上的模擬誌願單,餘光從老陳桌上的誌願填報指導書上掠過,封麵上是氣勢雄偉的廣寧大學的圖片,那是多少高考生向往的地方。

沒人知道,從小到大,廣寧大學一直是她的夢。也正是這個夢,一直支撐著她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上了廣寧大學,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上小學的時候,她的老師就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中學的時候,媽媽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到了高中,以她的成績完全是可以考上的。隻要她在誌願單上輕輕一填,哪怕隻填了一欄,她的夢,就實現了。

可是她退卻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緋色餘暉灑滿整個教室的傍晚。同學們走得幹幹淨淨,隻有她留在教室裏,麵對著那張模擬誌願單,長久地發呆,手中的鉛筆都沾上了她的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眶裏,流出兩行比夏天的熱氣還要灼人的淚。

她擦了擦眼睛,最終在所有誌願欄裏都填了同一所學校——華英大學。

這已經是深陷困境的她,最好的選擇了。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學校環境,華英大學已經算是同類學校裏最好的了。更何況,華英大學會為優等生提供一筆不菲的獎學金,支付每年的學費和日常開銷綽綽有餘。而且,華英大學本校區離附屬醫院也很近,這樣她下了課就可以給母親送飯。

至於廣寧大學……算了吧,那不是她的人生,縱使她一直在為它而努力。

呂艾草像是放棄了最後的掙紮般,長舒一口氣,輕輕地把誌願單放了回去:“老師,謝謝您的關心,但是,誌願,我是不會改的。”

冷淡卻堅定的語氣,讓老陳期望的眼神一下冷了下來。

呂艾草不想直視她的眼睛,淡淡地側過頭,不作聲。

你所想過的,我都想過;你所說的,我也都對自己說過。現實打敗不了我,是我自己,打敗了我自己。

見呂艾草一副誓死不改的架勢,老陳氣不打一處來:“行啊,你不改可以,但我有義務讓你媽媽知道,你……”

“不要!”呂艾草幾乎是喊了出來,原本冷淡的神情立馬變得慌張起來。

老陳教了呂艾草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總是一副冷淡模樣的女生驚慌失措。

“你媽媽知道這件事會很傷心的。”

“所以您就更不能告訴我媽媽了。”呂艾草的神情變得急切,就連眼眶也開始發紅,“她肝硬化惡化,醫生下了最後通牒必須去住院。我好不容易才勸說她同意住院,如果您告訴她了,她死都不會去的。”

似乎被她的話震驚到,老陳有一瞬間的呆愣。

“可這也不是你輕易放棄廣寧大學的原因啊!你媽媽住院了,護士會照顧她;如果是學費的問題,你放心,我有師兄在廣寧大學,我可以讓他介紹勤工儉學的工作給你。”

“謝謝老師……可我,我……”呂艾草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來,“我不能離開媽媽,我是她最親的人,我不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

“你——”老陳語塞,竟不知道如何反駁了。整個辦公室裏頓時沉默了,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過了好一陣,老陳像是掙紮著做最後一次努力一樣,歎了一口氣勸道:“這樣吧,這張誌願單你拿回去,今天晚上你好好考慮,明天再給我答複。”

下午的自習還在繼續,整個學校都靜悄悄的。

呂艾草拿著那張此刻有如千斤重的誌願單,步伐沉重地往教學樓走。她努力瞪大通紅的眼睛,生怕下一秒就會有淚珠滾落。

“同學。”

安靜的小路上,響起一個磁性溫厚的男聲,接著,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同學!你等等!”

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呂艾草停住腳步,這才意識到對方叫的是自己。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轉過頭,而身後的男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就這樣,呂艾草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個男生的胸口上。

沒有“哎喲”一聲,也沒有“哇”一聲哭出來,呂艾草默默忍受著疼痛,緊緊地捂住發紅的鼻子。與其說是他的胸膛撞得她鼻子生疼,不如說是他胸前的那個玉佛掛墜搞得鬼。

呂艾草仰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迎上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是那個在窗外和她對視的男生!

“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突然轉過身!”男生慌張極了,從精致的西裝褲口袋裏掏出手帕,遞到呂艾草麵前。

呂艾草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看來肯定流鼻血了,她有些不爽地接過帶著淡淡古龍水味道的手帕捂住鼻子。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男生愈發內疚,有些手足無措地貼近呂艾草,精致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歉意,一時間竟沒有顧忌地直接伸手想看看她的傷勢,卻被她順勢躲過了。

不知為何,呂艾草竟有些好笑,對方明明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長相上都是個十足的貴公子,卻一點兒架子都沒有,著急又笨拙地對自己道歉。

她不是不依不饒的人,而且她的鼻子本來就容易流血,所以她擦完以後,就把手帕還了回去。

男生接過帕子,還想說什麽,她卻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同學,你真的沒事了?”仗著身高腿長,他一個大步就擋在了她的麵前。

呂艾草有些煩,卻又不得不駐足抬頭看他。一雙大且誠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恰到好處的五官比例——乍看上去,男生很是好看。他既有著高中男生的那種健康陽光,又有著成熟男人的優雅溫厚。

這麽好看的男生,如果是本校的,她應該早就知道了。所以不用想,他應該隻是偶然出現在這兒。

“我沒事。”呂艾草輕聲回道,“你有什麽事嗎?”

男生像是被說中了心事,尷尬地笑了笑:“請問你認識高二(三)班的樂悠嗎?”

樂悠?

這個名字好熟悉。呂艾草輕輕皺眉,在腦海裏搜尋著這個名字。終於,腦海中關於它的零星記憶被喚醒。

整個學校誰不知道高二(三)班的樂悠,仗著家裏有錢,逃課打架怎麽高興怎麽來,是這所學校裏的頑劣學生。很多人就算從未見過她,也早就久仰大名了。而呂艾草,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這裏,呂艾草像是被噎到了似的,有些說不出話。

“我……不認識……”呂艾草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她實在不想和那個女生扯上什麽關係。

“好,謝謝你。”男生像是預料到了一般,爽朗一笑,畢竟不是第一個人帶著這樣的表情如此回答了。

“哦,對了。”男生突然拿出一張紙留下一串電話號碼,遞給呂艾草,“今天實在對不起,你如果待會兒鼻子還是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去看醫生。”

他的眼神無比真誠,讓呂艾草有些不知所措,出於禮貌,她點了點頭。

男生粲然一笑,轉身大步離開,呂艾草輕輕把紙條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臨近放學時,呂艾草無意間又看到了那張被老陳退回來的誌願單,它皺巴巴的,委屈地躺在書桌裏。她歎了口氣,鬼使神差般把它卷了卷,拿在手裏。

四點半後的學校,有著一天裏最美的樣子。少女們的製服裙來回**出一個個好看的弧度,背包上的小飾品碰撞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男生們湊成一堆,呼呼喝喝地在人群中笑鬧。緋紅色的天空點綴著一片片潔白的雲,橘色的太陽漸漸向地平線隱去。路旁的丁香花肆意地綻放,清風一吹,香味撲鼻。

走在人群中的呂艾草被這樣的畫麵襯托得有些形單影隻,不過她似乎並不在乎,隻是心事重重地專心走著自己的路。

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紀,呂艾草卻活得像個踽踽獨行的遲暮老人。

“呂艾草!”

一個熟悉軟糯的聲音把她從思緒中驚醒,抬起頭來,一個穿著鵝黃色外套的女生正站在校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許願?

她怎麽來了?

呂艾草有些愣神,腳下卻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許願是她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妹,可這些年她們一直都生活在一起,比親姐妹感情還好。許願比她小一歲,在隔壁高中念高二。雖然學校離得很近,但是許願放學晚,很少跟她一起回去。

“啊,終於等到你啦。”一等她走過去,許願就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像小時候一樣,手指留戀地抓住了她的袖口。

“你今天怎麽來找我了?”呂艾草有些驚慌,打算偷偷地把手中的誌願單塞進口袋。許願眼尖心細,可不能被她發現。

隻是,還是晚了一步。

“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我就先走了。咦,你手裏拿的什麽啊?”許願手一伸,一下子就把誌願單搶了過來。

呂艾草心一沉,頓時有些頭痛。

許願在看到內容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

誌願單被呂艾草一把搶了回來,整齊地疊好,塞進口袋裏,她雲淡風輕地說道:“嗯,我要讀華英。”

“你的成績明明可以去廣寧!你瘋啦!”許願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拚命壓低聲音,生怕自己喊出來。

“那又怎樣?媽媽現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麽能離開她?”呂艾草無力地踢著石子,眼睛卻一直回避著許願的注視。

“你去念大學後還有我啊!”許願拍了拍胸脯。

“可是你明年也要考大學了,也是要離開的!”

“我——”許願一下子噎住,懊惱地抓了抓頭發。

“你放心吧,以我的實力,就算是華英大學,我以後的前程也會很好的。”呂艾草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強顏歡笑地說道。

“艾草,是不是……是不是我拖累你了……”許願停住腳步,“如果沒有我,你們不會過得這麽累,阿姨也不會因為要養兩個孩子而這麽辛苦……”

“你瞎說什麽啊!”呂艾草打斷她的話。

許願是個敏感脆弱的女孩,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相依為命的奶奶去世後,就跟她們住在一起。她非常懂事聽話,努力把最陽光的一麵呈現在她們麵前。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這樣做。還有,你沒有拖累我們,我還要謝謝你一直代替我陪在媽媽身邊呢。而且,你不記得小時候我剛搬過來被欺負,還是你衝出來救了我嗎?我怎麽可能覺得你拖累我。”呂艾草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柔聲說道,“我的實力你還不信嗎?”

許願情不自禁地點頭。呂艾草在她心裏,一直又聰明又能幹。而且,這樣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畢竟自己的身體,根本沒法照顧好阿姨。

想到這裏,許願的眼神忍不住一黯,隨即,她又揚起了微笑,搖搖頭把這些情緒清除出了心底。

“好啦,我們快點兒回家吧,媽媽該等著急了。”

“嗯!她今天說會做你愛吃的菜呢。”

“對了,你可要答應我,這件事先不要和她說!起碼要等我交完住院費後再說!”

“嗯……好吧,我答應你!”

晚上六點半,甩尾巷31號,荀彩酒吧。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五顏六色、光怪陸離的燈光,群魔亂舞、紙醉金迷的年輕人,這樣的場景組成了這家日式酒吧最稀鬆平常的一天。

呂艾草從廁所換完衣服出來,迎麵遇到了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女生。她們衣著暴露,化著濃妝,嘴裏時不時冒出幾句髒話。

這樣的女生,她每天都能遇到,早就習以為常。剛來到酒吧打工時,她還很鄙視這群人,可後來她又覺得自己這刻薄的清高並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比起她們燈紅酒綠、逍遙自在,自己拮據又辛苦的人生,看起來才更可憐吧。

她走到洗手池邊,洗了洗手,抬起頭,此刻鏡中那個素麵朝天、臉色慘淡的女生嘴角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在衝她苦笑。縱使很討厭這個環境,她也要堅持下去,畢竟在這裏打工的錢足以貼補家用,媽媽下一季度的住院費也該繳了。

她輕輕拂開劉海兒,拍了拍自己的雙頰,讓自己能精神些,今晚要熬到十二點才能下班。

呂艾草看了看被冷水刺激得通紅的臉頰,拎起換下來的衣服往外走,誰知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住。

“喂!沒看見我在這兒洗手嗎?你為什麽關掉我的水龍頭!”

刺耳聒噪的女聲、驕縱蠻橫的語氣,加上頂著一張雖濃妝豔抹卻掩蓋不住青春逼人氣息的臉……呂艾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又遇上麻煩的主兒了。瞥了一眼剛才被關掉的兩個水龍頭,呂艾草煩躁得想說髒話。

這個小姑娘在旁邊打電話,卻開著水龍頭一直放水。從小秉持著節約用水準則的呂艾草自然看不下去,順手就把它關了,誰知這也能成為被找碴的理由。

一口氣提了上來,呂艾草想好好教育教育她,卻被突然衝上來的兩個女生擠開。那兩個女生架著那個小姑娘就往外走,看起來很著急、很興奮的樣子。

呂艾草站在原地,大喘了一口氣。也好,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

直到回到吧台,呂艾草才來了點兒狀態。與上一班的調酒師交接好後,她開始正式工作。

這份工作,是她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梁博介紹的。梁博雖然是個小混混,卻也認識一些小老板。當時這個酒吧正缺人,梁博用兩條煙就把她這個剛滿十八歲的人安插進來了。

說起來她其實算是幸運的,一開始老板要她做侍應生,後來看她聰明,就讓她學調酒。在這種地方,調酒師比侍應生要好太多,不用應付太多的人不說,工資也高出一截。

“艾草,給我來兩杯血腥瑪麗。”

說曹操曹操到,長年盤踞在此的梁博看見呂艾草上崗,就過來點了兩杯酒。

一張嶄新的一百塊被放在了吧台上,呂艾草看也不看一把收了起來。

梁博麵對她坐了下來,掏出煙作勢要點,卻被她“嗖”一下搶了過來。

“嘿?你動作夠快的啊!”

“少貧嘴!不是說了要少抽煙嗎?你現在都一身煙味了。”呂艾草把煙和打火機一起扔進垃圾箱。

梁博眼巴巴地看著,卻又不敢頂嘴。

“有錢你就來這兒鬼混,什麽時候能長進點兒!”呂艾草語氣裏滿是訓斥的意味,把兩杯血腥瑪麗推給了他。

“你別念了,年紀輕輕的都快長皺紋了。”梁博撇了撇嘴,“我來這兒不也是為了照顧照顧你嗎?”

“誰要你照顧了!”艾草的臉色更差了。

梁博倒也不生氣,畢竟相識這麽多年了,他一眼就看出她這幾天一定有什麽不開心的事。生氣的女人不能惹,這點他最了解,所以他打了個哈哈,端著酒走了。

呂艾草看著梁博隱入人群的背影,突然又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其實梁博說得對,他總來酒吧也的確是因為她在這裏他不放心。從小到大,梁博一直像哥哥一樣照顧她,可她卻動不動就對他發脾氣。

人要學會感恩,而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太得理不饒人了?

算了。呂艾草咬咬牙,等會兒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吧。他那個人啊,隻要對他好一點點就能讓他開心。可是客人一時有點兒多,等她想起來打電話給梁博的時候,卻發現打了好幾遍梁博都不接。

艾草借著上廁所的名義,悄悄出了吧台。

巨大的酒瓶碎裂聲就在這時響起,接著,一陣刺耳的尖叫聲穿透震耳欲聾的音樂響起,驚心動魄。

艾草猛然停下腳步,直覺告訴她,有人打架了。

尖叫聲一響起,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就連音樂也停了下來,刹那間酒吧鴉雀無聲。接著,所有人都向一個地方圍去,呂艾草也趕了過去。

“你不是覺得拿酒瓶子打別人頭特別威風嗎?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麽樣叫真威風!”

層層疊疊的人群中,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聲傳出來。一瞬間,呂艾草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顧不得別的,推開人群就擠了進去。

此時梁博拿著破碎的酒瓶凶狠地瞪著麵前那個被嚇哭了的女生,他額頭上有殷紅的鮮血不斷往下流。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呂艾草不明就裏,愣住了。

然而當視線移到嚇哭了的女生臉上時,她才發現,這不就是在衛生間找自己麻煩的那個女生嗎?

“幹什麽,幹什麽!在這兒鬧什麽?”

一個身材高大、麵色很凶的胖男人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他們明著是酒吧的保安,實際上是被老板請來鎮場子的混混。

他們一來,呂艾草自然就放心了,以梁博和這些人的交情,他根本不會有事。

“大哥,大哥!他欺負人!他要拿酒瓶打我,還好我躲開了!”前一秒還嚇得即將癱軟的女生立馬湊到男人跟前,可憐兮兮地告狀。

“你還好意思倒打一耙?”梁博怒意更盛,指著自己還在流血的額頭,咬牙切齒地說,“是誰把我的頭打成這樣的?”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想非禮我!”女生不依不饒,驕縱蠻橫的樣子惹人生厭。

“誰要非禮你了!我都說了我是不小心撞到你的!你找麵鏡子照照自己,就你那副樣子,我就是再缺女人也不會非禮你!”

這番聲色俱厲的話像是鋒利的刀一樣,把女生的自尊割成一片一片。而周遭看熱鬧的人知道怎麽回事後,發出了一陣陣嘲笑和唏噓。

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似的,女生滿臉羞赧,拎起自己的包,惱羞成怒地要向梁博身上砸。

“你居然敢說我醜!”

這種小女生,梁博見得多了,仗著自己有點兒姿色就無法無天,他根本沒放在眼裏。他一抬手,就把她的包拽住了:“你這是要給我拿錢去看醫生嗎?”

“你——”

“行了,別鬧了!”站在中間的胖男人大喝一聲,把包帶一拽,順勢扔進梁博懷裏,“這酒吧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你們要鬧,現在就跟我去警察局!”

女生哪裏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嚇得傻站在原地。而原本那些陪著她的小姐妹,此時也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全都不見了蹤影。

梁博好像根本沒有受到那個傷口的影響,挑釁地打開了女生的包。

“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一、趕緊給我走;二、跟我去警察局。”胖男人並沒有因為她是女生而對她有所關照。

“憑什麽隻對我說啊,他呢?”女生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指著梁博大聲叫喊。

“拜托,我現在這副樣子,不拽你去警察局就不錯了!”梁博那副混混樣毫無保留地展現了出來。他把她的錢包拿出來,掏出三百元現金,晃了晃,放進自己兜裏。

“嗬……”讓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女生突然笑了,她諷刺地看著梁博,說,“原來你們是一夥的,想騙我的錢啊!行啊,不就是錢嗎,就當我捐給乞丐了!”

“你胡說!”

胖男人和梁博異口同聲道,顯然被她激怒了。

一旁觀戰的呂艾草不自覺地在心底翻了一個冷冷的白眼。這個女生的智商真是夠低的,剛剛梁博隻拿了三百塊錢放進兜裏,這點兒錢,連打三天吊瓶都不夠。

“我給你兩個選擇你都不選,那好,走,跟我去警察局說清楚!”胖男人抓起女生的胳膊,拽著她就要走。

女生這次是真的被嚇到了,臉色煞白,像隻待下鍋的螃蟹一樣,張牙舞爪地掙紮:“你們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放開我!”

整個酒吧都回**著女生殺豬般的叫喊,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說句話。

呂艾草看了看梁博的頭,心裏隻惦記著要出去為他買藥包紮,轉過身打算去拿錢包,一個男生就在這時衝了進來。

“你們放開她!”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臉上毫無懼色,一把就拉開了女生被抓著的手,順勢把她護在了身後。

“樂程昱!”女生在驚嚇中回過神,看清男生的臉後似乎並沒有驚喜,反而有些唯唯諾諾。不過這絲情緒很快就消失了,她緊緊抱著男生的腰,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躲在他身後哭哭啼啼地告狀。男生身上那件精致的襯衫很快就被淚水浸濕,透出了一圈圈髒兮兮的印子。

呂艾草被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吸引,停住了腳步,回頭一看,高大的男生已經把身後的女生拽進懷裏。酒吧昏暗的燈光下,那刀刻一般俊朗的五官帶著異樣的魅力,修長挺拔的身姿更吸引了幾乎在場所有女性的注意。他冷著臉,毫不畏懼地與胖男人對視。

雖然沒有多餘的動作,可他隻是站在那裏,身上就散發出一股淩人的氣勢,這讓胖男人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真像一場八點檔狗血劇,不是嗎?女主角在危難關頭,總有男主角來救。隻是呂艾草沒想過,這個男主角,她今天白天還見過。

是那個撞了她又找她打聽樂悠的男生。

不過,雖有了點兒人生何處不相逢的感覺,但呂艾草本能地戴著有色眼鏡看他。無他,隻因他不問緣由就護著那個嬌縱至極的女生。能為這樣的女生癡迷,他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大哥,有什麽事好說,對一個女孩子動手沒必要吧。”男生未語先笑,謙恭的樣子讓原本要發怒的胖男人稍稍平靜了下來。

“你的妞兒打了我兄弟,我這是要帶她去警察局!”

胖男人說話間,梁博從後麵站了出來,惡狠狠地盯著此刻柔弱得像隻兔子的女生。

樂程昱不動聲色,用那雙深邃烏黑的眼眸輕輕在梁博和女生之間掃了一個來回。他懷裏的女生抵不過心裏的愧疚,低著頭不作聲。

隻一眼,樂程昱就知道胖男人所言非虛了。

略略思忖了幾秒,他非常誠懇地再次開口:“她年紀小,不懂事,我替她道歉。”接著,他拿出錢包,從裏麵掏出數目不小的鈔票,上前一步,向梁博遞去。

“我今天出門比較急,沒有帶那麽多現金,這些錢您先拿著,如果不夠您再打電話給我,或者我陪您去醫院都行。她才十八歲,人生剛開始,不能去警察局……”

“啪。”

樂程昱的話還沒說完,梁博就用那隻還沾著鮮血的手毫不留情地打掉了他手裏的錢。紅色的鈔票散落一地。

呂艾草知道,那是梁博的自尊,沒有任何人可以隨意踐踏。

“誰要你的臭錢!”梁博踏上前,與樂程昱怒目相對,“你們這種人,以為錢就可以擺平任何事嗎?以為有錢就可以隨意踐踏別人的自尊嗎?你雖然比她有禮貌,但實質上是一樣的!少給我裝!本大爺不稀罕!我今天就要帶她去警察局,讓警察好好管教管教她!”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結成冰,所有人都愣住了。沒人想到那個平時總是笑眯眯的小混混,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呂艾草默默地注視著梁博,一點兒也不驚訝。

雖然他們都是生活在這個城市貧民窟的人,但是也擁有很多錢沒法換走的東西,比如感情,比如自尊。

梁博不知道,這一刻的他,身上仿佛散發著一種光芒,讓他看起來像山一樣高大。

樂程昱和呂艾草相反,他雖然麵色平靜,但是內心的驚訝,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濃烈。從小,出身行伍的父親就對他嚴格要求,他一直活在純命令與服從的世界裏,長大後也根據父親的意願去了軍校。所以比起其他同齡人,他並不懂太多的人情世故,錯了就接受懲罰,對了就接受表揚,這是他的原則。

隻是,他這個原則,永遠無法套用在他身旁那個女孩身上,所以縱使知道她錯得離譜,他也要先把她救出去再說。

出錢擺平,是現在他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富裕的家境一直讓他覺得,錢雖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大部分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就再加一些,總能在最後得到滿意的結果。

可是麵前這個額頭上還在流血的小混混,卻讓他開始質疑這番理論。

“對不起。”樂程昱來不及思考,把身子彎成九十度,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對梁博行了一個大禮。

“對不起,我沒能管教好自己的妹妹,您有什麽不滿盡可向我發泄。請您看在她還小,這種錯誤也是第一次犯的情況下,給她一次機會。她很快就要考大學了,如果有了汙點記錄,她的前程可就毀了一大半。”

梁博剛剛挺起的背脊僵住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富家子弟會這樣謙卑。

同樣震驚的,還有呂艾草。

原來是……哥哥?

怪不得要像護犢子一樣護著那個女生。心底的輕視不知不覺間有了改變,畢竟,攤上這樣的妹妹,誰也沒辦法。

不知為何,呂艾草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許願,如果她在外麵惹了事,自己也會無論對錯都會第一時間先保護她吧。

所以,還是幫幫他吧。心底有個聲音輕輕說道。她看了看神色已經有些鬆動的梁博,終於還是決定結束這場對峙。

“梁博,行了!”

少女清脆卻冷淡的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來,呂艾草穿過人群,走到梁博身旁,隨手遞給他一些紙讓他簡單處理頭上的血跡。

在看到女生的臉的瞬間,樂程昱竟然有些不可自控的欣喜。

如果是別人對他說這句話,梁博一定會暴怒,但這句話從呂艾草嘴中說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艾草……”梁博羞愧得不敢抬頭,拿著紙擦拭的時候微微遮住了艾草的視線。

呂艾草冷冷地盯著他,一副“說好不惹事”的質問表情,讓他頭上都要冒出冷汗了。

呂艾草淡漠地掃視了一周,最後目光落在了樂程昱的身上。樂程昱張口想說些什麽,呂艾草下一秒就蹲下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地上散落的錢一一撿了起來。

“艾草,你幹什麽!”梁博氣得不行,要上前阻止她,卻被呂艾草狠狠打開了手。她從中數了八張後,把剩餘的錢遞給了樂程昱。

“這八百塊就當是醫藥費,其餘的你拿回去,這件事也就先這麽算了。至於酒吧老板是否要賠償金,我不管。”呂艾草幹脆利落地說出這番話,看起來像是處理過很多這種事的樣子,毫無緊張之意。

樂程昱默默接過錢,看了一眼麵前表情淡漠的女生,突然對她多了一絲好奇,似乎每次看見的她都不一樣。

“還有,我勸你好好管教管教你妹妹,如果下次她還這樣,可就不是幾百塊錢就能擺平的了。”說完,呂艾草掃了一眼躲在男生懷裏隻露出半張臉的女生。女生不服氣地瞪了她一眼。

“謝謝你,我會的。”樂程昱誠懇地道謝。他還想說些什麽,可麵前的人轉身就揪住了梁博的耳朵,二話不說把他拽出了人群。梁博疼得哇哇叫,卻不敢反抗。

周遭的人一看事情解決了,也不再圍觀。

樂程昱留在原地,看著動作親昵的兩人,心裏生出了細微的波動。這兩人,都挺有趣的。

“啊啊啊,你輕點兒!”

“現在知道疼了?在酒吧的時候不是挺橫的嘛!”

小小的房間裏,昏暗的台燈映射出一小片橘色的光,牆壁上的石英鍾指針嘀嗒嘀嗒地走著。女生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眉頭微蹙著給男生頭上的紗布打了一個結,傷口的包紮終於大功告成了。

臥室的門就在這時被推開,一個長得有些柔弱的女孩子輕手輕腳地鑽了進來。

“喂,你們在幹什麽啊?回來就躲在屋子裏,大氣都不敢出的!阿姨做好了飯,叫我來叫你們吃飯!”許願不滿地小聲嚷嚷。

“有人腦袋被敲開花了。”呂艾草把醫藥箱收拾好,沒好氣地塞回了床底下。

“天啊,好像很嚴重!”許願抬手要碰,卻被梁博躲開了。梁博拿起棒球帽反扣在頭上,剛好遮住傷口。

“誰告密了!”許願不樂意地繃著臉,明明是好意關心,他卻不領情。

“要想不告密也行,你答應我們以後都不要在外麵惹事!”呂艾草抱著雙臂,頤指氣使地看著梁博。

“哎,你公平一點兒好不,哪裏是我惹事啊,明明是那個女的先挑釁。”梁博一臉委屈,“許願你評評理,那個女的把啤酒瓶砸在我頭上,現在你姐姐還怪我!還講不講理啊!”

許願夾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她哥哥難堪?人家已經低聲下氣地給你送錢賠不是了,你還不依不饒的,裝什麽有骨氣?這事情鬧大了,最後吃虧的不還是你?要是那個富家女真的出事有了汙點記錄,耽誤了以後的前程,你以為她爸媽會饒過你一個小混混?”艾草越說越氣,要不是看他現在腦袋受傷,手指都想再戳上去,“現在打破你的頭事小,以後打斷你的腿,你找誰哭去?”

“那她總要講道理吧?既然去了酒吧,就要講酒吧的道理。”

“道理?不是不講道理,而是這個世界上,有資本的人才能講道理!”

似乎是從未聽過呂艾草這樣怒形於色的訓斥,也從未聽過這樣現實殘酷的話從她嘴裏說出,原本不服氣的梁博突然愣住了,低著頭對著地板沉默。

狹小的房間被尷尬的氣氛填滿,一瞬間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一旁的許願雖然有些蒙,但她還是理解了兩人話裏的意思。她是同意姐姐的話的,因為她知道,生活在最底層的人,有時候不必要的骨氣才是最大的累贅。因為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保護好自己才有可能保護好身邊的人。

聽起來有點兒殘忍不是嗎?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

“我說你們幾個小家夥,在房間裏嚷嚷什麽,快出來吃飯!”臥室的門再次被推開,穿著圍裙的呂若萍招呼他們出去吃飯。

尷尬的氣氛就這樣被打破,三個人立馬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快速走了出去。

因為梁博的到來,呂若萍特意多燒了幾個菜。其實梁博以前經常來家裏蹭飯,隻是在呂艾草去酒吧打工後,他便很少來了。隻是他不知道,這次也算是呂若萍住院之前最後一次給他們做飯了。

住院是呂艾草強製要求的,醫生也說了再不住院病情會更嚴重,所以盡管不放心,呂若萍在看到艾草泛紅的眼眶後還是同意了。可是大家都默契地沒有告訴梁博。

呂若萍不希望他為自己擔心,而艾草則根本不想讓梁博為媽媽的住院開銷操心。這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年,熱血一衝上來,真不知道他為了錢能做出什麽不著邊際的事。

就這樣,各懷心事的幾人,在呂艾草和許願的故意打岔中,看似歡樂地吃完了這頓飯。

梁博走後,這套不足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頓時空了不少。呂艾草把許願趕去寫作業,然後卷起袖子幫著母親收拾碗筷。

“媽,我這兒有些錢,你先拿著補貼家用。”趁著間隙,呂艾草拿出五百塊錢遞過去。

呂若萍刷碗的動作停下,那張寫滿疲憊的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愣。前一陣呂艾草已經拿過錢補貼家用了,怎麽這麽快又有錢了?

“最近兼職工資漲了嗎,怎麽你總有錢?”

被母親這麽一問,呂艾草心裏有點兒毛毛的。母親一直不知道她去了酒吧工作,還以為她做著之前的兼職補課老師。

“是啊,我最近多了幾個學生。”呂艾草故作輕鬆地說。

“哦。”呂若萍笑著點頭,卻把錢輕輕推了回去,“媽媽這兒還有錢,最近做手工也賺了些錢……”

“你不要再做了,看看現在身體都成什麽樣了!”呂艾草像個小大人似的說道,眉頭深鎖,“家裏有我來負擔,你好好去住院就行了!你的身體好了,才能照顧我們啊!”

呂若萍的眼角突然有些酸澀,她輕輕別過頭去,歎了一口氣。

看著女兒眼裏那不屬於同齡人的沉穩,心底那股自責又冒了上來。年輕不懂事的自己固執地生下女兒,卻沒有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現在自己病了,還要靠著上高中的女兒來養。

“反正我不管,這錢你拿著,想買點兒什麽就買點兒什麽。”呂艾草執拗地把錢塞進了媽媽的口袋裏。

由於這一晚上太折騰,呂艾草早早地就睡下了。

還在一旁挑燈夜讀的許願,輕手輕腳地給她掖了掖被角,然後跑到了呂若萍的房間裏。

“阿姨,這麽晚還在做手工啊!”許願輕輕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微微發紅的指尖,有些心疼。

“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做一會兒。”呂若萍溫柔地對她笑著。

在許願的記憶裏,奶奶在世時,也經常對自己這樣笑。

“阿姨,我……”許願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三百塊錢,輕輕放到了呂若萍身邊,“這是艾草幾次給我的零花錢,我沒花,偷偷攢下來的。你拿去吧,我留著也用不到。”

“這怎麽行,這是你的錢。”

呂若萍想推辭,許願卻強行把錢塞進了她的口袋:“你生病了,需要多吃些好的,這些錢本來就是艾草給我的。你們能收留我已經很好了,我怎麽還能亂花你們的錢呢?阿姨,現在什麽都不如你的身體重要,我沒什麽能為你做的,如果這錢你不要,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了。”

“許願,你怎麽也這樣懂事……”看著眼前的女孩有些蒼白的臉,再想到女兒平靜得近乎淡漠的臉,呂若萍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發,“都是我自己沒能力,還一身病。你們年紀這樣小,就要為我操心。”

很多時候,許願真的像艾草說的那樣,她就是一縷陽光,總能把晦暗的生活照耀得熠熠生輝。

此時的呂若萍心裏的歡喜,就像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溪,明明是涓涓細流,卻沁人心脾。

是啊,病好了的話,一切就都好了。

她把許願拉進懷裏,開心地點了點頭:“好,都聽你們的!”

那時的快樂就像黑暗裏的微光,總以為再走幾步就能摸到前麵的幸福。

可是誰也不知道,命運伸出手的那一刻,扭轉的時光隻留下一張扭曲的笑臉,所有人的命運,就此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