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副市長栽了

現在,市裏已經暫停了他的工作,讓他接受調查,楊愛民越發覺得憋屈,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靜候著死期。但是他決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有所行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他知道,麵前碼放著整整齊齊一副多米諾骨牌,無論哪張牌倒下了,他都將官位不保甚至鋃鐺入獄,七套房產非同兒戲,紀委估計早就盯上他了。

1.說話有口音的注意了

古往今來,懷才不遇的人多了,李白說:“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魚玄機說:“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文芳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就是那前浪!”

文芳,性別女,民族漢,年齡二十八,麵容姣好,乍一看很像那位經常曝緋聞的女明星,身材也是一級棒,前凸後翹玲瓏有致。上崗前,曾經接受過三個月的培訓,功夫好得不得了,達到了當地的ISO9000認證。文芳從來不敢說自己以前在哪兒做過,因為那個地方的警察曾經以涉嫌傳播**物品罪抓走了一名老師,隻是因為這位老師以文芳等人的生活為背景,寫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隱秘世界。文芳不敢說,她怕一說,那邊的警察就跨省把她追捕了,所以當有人問她以前在哪兒工作的時候,她總是說在卅城,沒人追問她卅城在哪兒,她也懶得解釋。直到有一天一個客人聽了她的回答之後,非常感興趣地問:“你也看過韓寒的《獨唱團》?”文芳笑笑,沒有回答,隻是解開了衣衫。

好日子是二十五歲之前的事,自從過了二十五歲生日,她的事業就走了下坡路,任她再怎麽努力也是無力回天,最終被老板解雇,成了死在沙灘上的前浪。浮雲,一切都是浮雲。好在幾年的辛苦拚搏、努力付出也稍有一點積蓄,維持溫飽本不是難事,可是她一離開卅城,就把錢投到了股市裏,而且還是中國股市,結果她成了站崗者,一站站了好幾年。那隻爛股票就像被搞殘了的嫖客一樣,一直趴著不動。沒辦法,她隻好響應政府號召,自我創業重新上崗,來到了順寧市筆架山北坡。想當年,她是卅城酒店的當家花旦,現如今,她成了馬路邊的一隻夜鶯。沒情緒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工作不允許她有情緒,每當小轎車無聲地停在她身邊,每當車窗緩緩地搖下來,她都立即換上一副嫵媚的笑臉,迎上前去。這幾天,她經常羨慕孟培慶,坐牢十三年肯定能獲得幾十萬的國家賠償吧?如果讓他苦幹十三年,估計也不會有這麽多錢。當年湖北的佘祥林出獄後,收到過十幾封來自全國各地的求愛信,這其中就有文芳的一封,但是人家根本沒理她。她琢磨著是不是也給孟培慶寫一封甚至直接登門拜訪?正這麽想著,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了身旁,司機是個年輕人,身子側向副駕駛的窗子,問道:“多少錢啊?”

文芳立即將孟培慶丟到腦後,甜甜地說道:“一百。”

最初文芳自恃身嬌肉貴,要價兩百,結果沒人答理,有一天還被一個粗魯的男人罵了:“你鑲的金邊啊?”她氣得心裏直罵娘,想當年在卅城,以她的姿色、功夫,要價一千都嫌少。可是虎落平陽遭犬欺,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她隻能降價,一次一百,就這樣還有砍價的,對這種人,她鄙視極了。這個年輕人溫文爾雅,而且很帥,更重要的是沒有砍價,文芳覺得她賺到了。上車之後,她安靜地坐著,雙腿並攏,像極了一個淑女。

司機問道:“你也不問問去哪兒?”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嘍。”

“你也不怕我把你賣了?”

“那也得有人買啊。”

“你不怕我是壞人?”

“不像。”

“我是警察。”

“我也是。”

然後兩人不再說話,接著文芳便看著汽車駛進了順寧市公安局,她這才慌了,問道:“你到這兒幹什麽?”

“都說了,我是警察。”

“我什麽都沒幹,你憑什麽抓我?”

“我沒抓你啊,是你自己上車的。”

“你……你這是釣魚執法。”

“沒那麽誇張,隻是想請你幫個忙。”

“求你了,你放過我吧,我還有孩子要養呢,我出來做這個也是迫不得已啊。”

“都說了不是抓你的!”

邱興華剛停下車,文芳便奪門而逃,邱興華說道:“別跑了,門口有武警的。”文芳隻好乖乖地站住了,驚惶地看著他。

“走吧,到辦公室。”

他們真的去了辦公室,而不是審訊室,文芳最初有點不知所措,後來發現真的不是被抓了,她便從容自在起來:“呀,你們辦公室真亮堂。哎,親愛的,我覺得你很麵熟,是不是照顧過我的生意?”

邱興華臉一沉:“別亂說話。”

“哎喲,還害羞了。”

門開了,蘇鏡走了進來,文芳眼前一亮,說道:“你們一個比一個帥啊!”

蘇鏡嘿嘿一笑說道:“你真是慧眼,看人很準。”

“就得瑟吧。”邱興華說了一句。

“說正事了,你叫什麽名字?”蘇鏡問道。

“文芳。你們找我幹什麽?不會是當臥底吧?”

“以後做我們線人也可以。”

“真的?多少錢?”

“得看情報有多大價值,”蘇鏡問道,“今天找你來,是向你打聽一個人。”蘇鏡遞過一張照片,那是監控視頻的截圖,說道:“記得這個人嗎?你在筆架山北坡,攔住了他,結果他卻沒理你。”

“不理我的人多了,我哪兒知道你說誰啊?”

蘇鏡指指照片,說道:“就是他,他是步行,從西往東走,一直低著頭,走得很快,經常回頭看有沒有出租車,他招了好幾次手,可是車上都有人……”

“哦,我想起來了,後來他終於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挺白淨的,就跟這位小警官一樣,”文芳指著邱興華說道,“鼻子倒很翹,鼻孔還朝著天,據說鼻孔朝天會露財。”

邱興華打開畫像係統,讓文芳挑選臉型、眼睛、眉毛、鼻子、嘴巴、胡子。文芳坐在電腦前,認認真真地挑選起來,一會兒的工夫,一幅畫像就完成了。邱興華歎道:“還挺帥的。”

蘇鏡說道:“別臭美了你。”

邱興華冷冷地麵向文芳,說道:“文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公安局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文芳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邱興華,哧哧地笑:“警官大人,那條路上的路燈不是很亮好不好?我跟他就說了那麽幾句話,哪能看那麽仔細啊?你讓我來畫像,不是為難我嗎?”

邱興華說道:“那你就惡作劇畫成我?”

“小氣鬼,開個玩笑都生氣。”文芳發起嗲來了。

蘇鏡說道:“文小姐,再幫我們想想,你還記得什麽嗎?”

“他渾身都是汗,”文芳終於正經起來,“身上還有股煙味。”

“什麽煙?”

“不是抽的煙,感覺他被煙熏過一樣。”

蘇鏡想起防空洞裏的灰燼,又問道:“他的口音呢?有什麽特別的?”

“他L、N不分。他說我再跟著他,他就‘龍’死我。”

“還有嗎?”

“沒有了,他一共跟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不要’,第二句話就要‘龍’死我了。”文芳又笑嘻嘻地指著邱興華說道,“這位小帥哥也是L、N不分啊。”

邱興華生氣地說道:“不要亂說話,我分得很清。”

“好,我不‘暖’說話。”

“我……我什麽時候說‘暖’了?”

蘇鏡說道:“好了,文小姐,留個聯係方式,以後有需要,我們可能還要找你。你可以回去了。”

“錢呢?”

“什麽錢?”

“這位暖警官說好了一百塊錢的。”

邱興華說道:“不要給你臉不要臉了,快走。”

“警察怎麽都這麽霸道?”邱興華將她送到大門口,文芳又笑嘻嘻說道,“想我就給我電話,我給你打八折。”

一輛出租車正好停了下來,文芳一拉車門鑽了進去,隔著車窗向邱興華投去一記飛吻,邱興華厭惡地轉過身去。

文芳嘟囔著:“真倒黴!”掏出唇膏抹著嘴唇。

司機說道:“小姐,我現在有事,不能送你了。”

“什麽?小心我投訴你,你拒載!”

司機抱歉地笑:“真的有事。”

車外,邱興華接到了蘇鏡的電話,然後走到車前拉開前門,問道:“黃師傅是吧?”

“是。”

“開進去吧,”邱興華上了車,然後回頭問道,“你要再進去一次嗎?”

文芳又說了一句“倒黴”,下車後狠狠地將車門撞上了。

2.國家賠償,誰來埋單

交警局的監控視頻,像素達到上千萬,圖像放大後,很清楚地看到了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碼。通過交警局的信息係統,查到了出租車所屬的公司,繼而查到了晚班司機黃師傅。黃師傅接到公司通知,要他到公安局協助調查一個乘客的行蹤。他覺得很鬱悶,如今油價飛漲,賺個錢不容易,還要空車開到公安局,這讓他心裏很不爽。但是他別無選擇,官老爺是得罪不起的,他的四十六個深圳同行就因為暫時停運聲討管理部門打擊非法營運不力,而被永久地逐出了出租車行業。他要是對公安的要求說半個不字,萬一明天就把飯碗丟了怎麽辦?

交通廣播裏,主持人電話連線了一位叫彭旭的嘉賓,討論孟培慶的國家賠償問題。彭旭說,當年趙作海冤獄發生後,他就提出國家賠償不應由納稅人埋單,他現在依然堅持這一觀點。他說,一般而言,國家作為一個抽象的政治實體,是無法具體履行賠償義務的,其賠償義務隻能由國家機關代替履行,但是賠償款卻屬於財政支出,而財政是由納稅人納稅構成的,所以現在的國家賠償實質上是由納稅人承擔的。由司法人員的瀆職行為而導致的過錯,卻要納稅人來埋單,於法於理都是說不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已經規定了,賠償義務機關賠償損失後,應當責令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工作人員或者受委托的組織或者個人承擔部分或者全部賠償費用。同時還規定:賠償義務機關賠償損失後,應當向處理案件中有徇私舞弊、枉法裁判行為的工作人員追償部分或者全部賠償費用。彭旭說:“對照兩條法令,孟培慶案的責任人應當承擔賠償費用。”

聽著廣播,黃師傅笑了,他覺得這位嘉賓太天真。

國務院法製辦公室在2010年10月份就公布了《國家賠償費用管理條例(送審稿)》,其中提到,對有故意的責任人員,要承擔國家賠償費用的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百,但最高不得超過其兩年的基本工資;對有重大過失的責任人員,承擔國家賠償費用的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百,但最高不得超過其一年的基本工資。

隻有一年到兩年,而且還是基本工資,大頭還是得納稅人承擔嘛。

黃師傅是個過來人了,所以對這些曼妙的設想總是不屑一顧。車開到了警局,他被引入一間會議室。聽了蘇鏡的提問,他說,那個乘客是個年輕人,一路上也沒說過話,他對那人印象特別深刻,因為車還沒到目的地,他就提前下車了,遞過一百塊錢,話也不說就走了,而車錢其實隻有四十多塊。他說要找錢,但是那人也沒理他,就那麽揚長而去了。他一度懷疑給的是假鈔,打開燈看了半天,是真的,他這才放心了。

“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

“挺白淨的,一直皺著眉頭,其他的我也沒注意。”

“他在哪兒下的車?”

“他要去世紀華府,但是還沒到,他就下車了。”

“世紀華府?”

“是。”

世紀華府是順寧市的高檔住宅區,均價超過三萬塊,一般人望塵莫及,住在那裏的,不是達官就是貴人。以前,那裏有一片湖,名叫情人海,環湖是鬱鬱蔥蔥的小樹林,神秘的有關部門稍加整飭,成了一座不錯的公園,麵積還不小,被稱作順寧市的“綠肺”。後來,換了一任市長,另一個神秘的有關部門就把這肺給毀了,把地賣給了一家開發商,蓋起了商品房。情人海還在,小樹林也剩下一些,不過不再對外開放,成了私家園林,門口有保安把守,四處都是攝像頭。

“他突然決定提前下車?”蘇鏡問。

“他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就讓我馬上停車,當時已經快到了,離門口大概還有三百米遠。”

“他接電話時說什麽了?”

“他先說了一句‘辦妥了’,又說‘在出租車上’,然後說了聲‘好’掛了電話,就告訴我停車。”

第二天,蘇鏡以仰望的姿態站在世紀華府的晨曦中,陽光將幾棟小別墅染上了金色的光輝。邱興華說道:“按照我現在的工資水平,我得從明朝開始工作,才買得起這裏的一套房,期間不能生病,還不能雙休。”

“知足吧,”蘇鏡說道,“你要是個農民,就得從漢朝開始幹了。”

世紀華府保衛森嚴,蘇鏡跟保安說明來意。一會兒的工夫,保安隊長來了,那是一個精瘦的漢子,雙眸如點漆,射出兩道寒光。他本是軍人,複員後直接被請到世紀華府做保安隊長,姓寒,單名一個楓字。

“我們這個小區內部有四十六個攝像頭,周圍有十八個,還有自動報警設備,說得誇張一點兒,連隻蒼蠅飛進來我們都知道。”說著話,寒楓將蘇、邱二人帶到了小區的監控中心,一麵牆壁上掛著幾十個顯示器,小區外部道路、內部甬路、大堂、電梯……各個角落都盡收眼底,一個保安本來坐在那裏的,見到隊長來了,立即站了起來。

蘇鏡說道:“我剛才看到,小區西邊的院牆處有一個攝像頭,那個監控範圍有多大?”

寒楓敲擊鍵盤,將圖像放大:“在這兒,這個攝像頭可以轉動,基本上可以實現一百八十度的監控。”

其實,這種所謂全角度監控的攝像頭最容易對付,隻要算好其轉動的頻率,要躲過它的眼睛簡直是輕而易舉。

寒楓從係統裏找出一段視頻,說道:“這就是那天晚上的。”

根據的士司機黃師傅提供的線索,他是晚上十點十五分放下那名乘客的,蘇鏡拖動滾動條,將視頻定位到十點十四分,然後點擊播放。隻見一輛出租車從東到西開了過來,突然急刹車停住了,車還沒停穩,車門就打開了,乘客快速走了出來,一直低著頭,迎著攝像頭走了過來。那個攝像頭主要對準的是小區的院牆,如果有人翻越就會清楚地拍攝下來,馬路上的情況隻是順帶拍到的,加之隻有一盞路燈,瓦數也不夠,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

出租車繼續向前行駛,一會兒離開了監控區域,男子則停住腳步,猶豫了一陣兒,轉過身走回去了。

蘇鏡問道:“小邱,這事你怎麽看?”

“他可能是受人雇傭的,雇他的人也許住在世紀華府,他可能要去找雇主領取酬金。可是雇主打電話告訴他不準去找他,於是他就提前下車了。”

“也就是說,凶手之前沒給雇主打電話就直接去找雇主,然後在車上才接到了雇主的電話?”

“是。”

“凶手竟然還知道雇主家在哪兒?”

“雇主之前就認識凶手,他們是朋友或者親戚,”邱興華越說越沒底氣,“雇傭自己的親戚朋友去殺人?不太可能吧?”

蘇鏡微微一笑:“有點底氣,怎麽不可能?還記得打假鬥士方丹子是被誰打的嗎?”

2010年,方丹子遇襲案震動全國,案件很快偵破,竟然是一名教授委托遠房親戚雇傭打手所為。

邱興華說道:“好吧,雇主和凶手是親戚。”

“我可沒這麽說,”蘇鏡說道,“我說的隻是一種可能,任何可能性我們都不能放過。寒隊長,你可以給我提供一份小區業主的名單嗎?”

“這個我做不了主,而且我也沒有,”寒楓說道,“得去問我們主任。”

刑警查案,拿份名單自然不費事,蘇鏡跟管理處胖主任一說,胖主任就把業主名單複印了一份呈了上來,內容十分詳盡,姓名電話一應俱全,甚至很多業主的工作單位,管理處都有記錄。

邱興華翻了一會兒名單,不禁讚歎道:“好多領導啊。”

胖主任得意地說道:“別看我們小區小,五套班子全齊了。”

邱興華點頭道:“嗯,一腳能踢到好幾個。”

邱興華說對了,當他和蘇鏡準備離開世紀華府的時候,就碰到了一位老領導,那是一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頭發全白了,滿頭滿臉都是汗,穿了一身運動服,腳下一雙運動鞋,一看就是剛跑步回來。他姓邱,名德龍,退休時是順寧市政法委書記,蘇鏡和邱興華都認得他,但他並不認得二人。蘇鏡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招呼,胖主任卻搶先開口了,他的一張胖臉笑成了一朵花,爽朗地打著招呼:“邱書記,又跑步去啦?”

邱德龍掀起衣角撲打著扇風,說道:“告訴你多少遍了,別叫我邱書記。”

“邱叔叔,邱叔叔。”胖主任強調著說道。

邱德龍看了看蘇、邱二人,然後問道:“來客人啦?”

蘇鏡忙回道:“邱書記您好,我是市刑偵隊的蘇鏡,這是邱興華。”

邱德龍指著蘇鏡笑道:“哦,我知道你,這幾年破了很多大案子,了不起啊!”

“邱書記過獎了。”

“現在你們局長是侯國安吧?”

“是。”

“他怎麽樣?身子骨還不錯吧?”

“挺好,跟您一樣,天天堅持鍛煉。”

“生命在於運動嘛,”邱德龍問道,“哎,你們來這兒是……”

“有個嫌犯前兩天在這附近下車了,來查查看。”

“哦?犯什麽事了?”

“殺人。”

邱德龍看了看小區,問道:“這裏麵的人會殺人?”

“正在查。”

“要小心點兒,可別捅了馬蜂窩呀。”邱德龍嗬嗬笑了,越發紅光滿麵。

一輛保時捷小轎車從小區裏開出來,經過他們身旁時,車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來,熱情地打著招呼:“邱書記,又跑步去啦?”

“是啊,肖老板這是去哪兒呀?”

“到工地上看看,”肖老板皺了皺眉頭,說道,“唉,現在釘子戶是越來越多,邱書記,自從你退休後,這順寧就亂了套了。”

“好好好,你趕快處理去吧。”邱德龍笑嗬嗬地揚揚手。

“邱書記,我先走了,改天請你好好喝一頓,我前幾天剛弄了一箱馬爹利至尊。”

肖老板一踩油門絕塵而去,邱德龍轉向蘇鏡說道:“剛才這位肖老板認識吧?這小區就是他建的,很有本事啊。”

邱德龍說話的工夫,蘇鏡不經意間看到馬路對麵,一個中年男子疾步匆匆地走來,看到蘇鏡在看他,立即停住了,然後裝作無所事事的樣子東張西望。隻聽邱德龍繼續說道:“聽說前幾天,你們剛平反了一樁冤獄?”

“是。”

“侯國安成立了一個調查組是吧?”

“是。”

“哦,”邱德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問道,“他怎麽不找我?”

“找您?”蘇鏡這是明知故問了。

“當年是我批示的,要求迅速破案。”

“那也是您的工作職責所在,與冤獄沒關係的。”

“話雖如此,可這幾天我是寢食難安啊。”邱德龍麵色凝重起來。蘇鏡看著他的表情如此豐富地變化著,一度懷疑這位前政法委書記是電影學院畢業的,甚至可以角逐奧斯卡金像獎。隻聽他繼續說道:“那可是十三年的冤獄啊,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假如當年沒有我的批示,可能他們也不會倉促結案,也不就會有這冤獄了。”他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我也沒辦法啊,當年,全國治安綜合治理工作會議馬上要在順寧召開,卻突然出了這麽一樁殺人案,你說換作是你,你怎麽辦?肯定急著破案啦,要不這會我們還有臉開嗎?都怪我一時糊塗啊!”他拍了拍蘇鏡的肩膀,說道:“回去跟侯國安說一聲,讓他別為難,該我承擔的責任,我就要擔下來,我會一直等著調查組上門,絕不潛逃。”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又哈哈笑起來,笑得蘇鏡猝不及防,也跟著傻笑:“邱書記言重了。”

“好了,不耽誤你們了,趕快破案去吧。”邱德龍拍了拍蘇鏡肩膀,轉身回了小區。這就是領導,說走就走二話不說,才不管你有沒有話講呢,隻要他要說的話講完了,或者說他的戲演完了,他就可以下場了。

車就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兩人告別了胖主任,邱興華開上車準備走了,蘇鏡卻說道:“慢點兒開。”

“幹嗎?”

“別問為什麽,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馬路對麵那個中年男子終於走向世紀華府的大門口,邱興華還在繼續往前開,蘇鏡吩咐道:“掉頭。”

當車子再次經過門口的時候,蘇鏡看到了,小區裏,那個中年男子正追上了邱德龍。

“停車!”蘇鏡說。

他們看見中年男子似乎喊了一句,邱德龍回過身來,嚴肅地看著他,然後兩人攀談起來。邱德龍的目光突然看向了門外的小汽車,雖然離得很遠,蘇鏡依然能感覺到眼神裏的殺氣和寒意。

“一直停在這兒啊?”邱興華問道。

“走吧。”

3.他上邊有人

蘇鏡回到局裏後,主持召開了一次案情分析會,眾人七嘴八舌分析了一通,最後一致懷疑,兩宗血案跟孟培慶的冤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凶手肯定與冤獄有關,當他在電視上看到孟培根的時候,立即想到當年的案子辦錯了,為了遮掩這樁冤獄,他就想到了殺人滅口。首先的目標是孟培根,接著他發現,孟凡也知道孟培根還活著,於是便決定一並斬草除根,正巧在離開莊家溝的路上,他看到了孟凡遭人打劫,於是上前施救,騙得孟凡上了車,然後予以殺害。這一點,防空洞裏的帶血衣領提供了佐證。楊湃此前進行了血液信息檢測,證明衣領上有兩個人的血跡,分別是孟培根和孟凡的。

邱興華說道:“誰會想盡一切辦法遮掩這樁冤獄呢?首先來看看溫亞兵和範江山,這兩人當時是派出所的民警,對孟培慶刑訊逼供,現在,一個是派出所所長,一個是副所長,一旦東窗事發,他們不但官職不保,甚至可能還要坐牢,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還有一個就是雷風行,他是當年的派出所所長,現在的西峰區公安局長,溫、範二人對孟培慶刑訊逼供,肯定得到了他的授意或者默許,否則他們不敢亂來。而且他還有一個重大的嫌疑,他的小舅子宋偉承包了鴿子嶺旅遊項目,但是遲遲沒有動工,因為孟培慶不肯轉讓土地使用權,後來孟培慶被抓了,剩下孤兒寡母,宋偉很快便做通了孟培慶老婆的工作,那個旅遊項目這才開工了。所以,雷風行有故意製造冤獄的動機。我們調查了十三年前的那次招標,有個叫石運來的人也參與了競標,他曾經跟宋偉、雷風行一起吃飯,據宋偉說,石運來希望跟他合作,但是被雷風行拒絕了。當時,石運來對雷風行說了一句話:‘你以為你幹的那些好事沒人知道?’這次飯局之後,石運來失蹤了,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現在懷疑,孟家莊枯井裏的屍體就是石運來,現在正在等待DNA的比對結果。”

蘇鏡插話問道:“楊湃,DNA比對還要多久?”

私下裏,“喜羊羊”總是跟蘇鏡打哈哈沒正經,可是一開案情分析會,他就華麗轉身變成楊湃,要多正經有多正經,要多嚴肅有多嚴肅,他說道:“沒那麽快,還得等三四天。”

蘇鏡點點頭,示意邱興華繼續。

“雷風行本來是我們的重點懷疑對象,孟培根、孟凡可能也是他殺害的,或者雇凶殺害的,因為隻要孟培根被人發現還活著,孟培慶就會出獄,孟家莊枯井的無頭屍案就要重新調查。可是他卻自殺了。看來,我們的懷疑沒有錯,他是畏罪自殺,”邱興華頓了頓,環顧全場,接著說道,“可問題是,他根本不是自殺,他是被人殺的。”

會議室裏響起一陣驚呼,仿佛突然炸開了一枚重磅炸彈。蘇鏡說道:“楊湃,你給大家說說,你發現了什麽?”

“我們法醫鑒定科在雷風行體內的脂肪組織裏,發現了濃度很高的乙醚。”

邱興華說道:“乙醚是幹什麽的,大家也都知道。如果他是自殺的話,根本用不著乙醚,所以我懷疑,他應該是被人迷昏了,然後,凶手用他的槍殺了他,再偽裝成自殺。而且,雷風行的遺書也是假的,是凶手提前寫好的,然後複製到他的電腦裏。”

蘇鏡說道:“大家說說看,凶手為什麽要殺雷風行,有什麽動機?”

眾人三言兩語地議論起來,一個人說道:“凶手跟雷風行可能是同夥,因為雷風行家沒有強行進入的跡象,雷風行毫無防備,這隻能是熟人作案。殺掉雷風行,就不會追查到凶手身上了。我懷疑他的小舅子宋偉,他當年在雷風行的支持下拿下了鴿子嶺的旅遊項目,也許石運來就是被他們兩人殺害的。”

蘇鏡點點頭,說道:“宋偉這個人,我們還要繼續調查。還有嗎?”

又有人說道:“當年雷風行隻是一個派出所的所長,鴿子嶺的旅遊項目是市裏的大項目,當年也是重點工程,他一個小小的派出所長有多大能耐?我覺得他上麵肯定還有人。”

蘇鏡說道:“的確有人,宋偉說了,是邱德龍出的力。”

“誰是邱德龍啊?”說話的是個年輕的警察,剛入行三年多。

“他是順寧市的老領導,前政法委書記。”

“難怪。”

又有警察說道:“石運來會不會是他殺的呢,或者,他也參與其中了?”

“不會吧?”有人驚訝地說道,“一個政法委書記會為那點錢殺人?”

邱興華說道:“他也許不會為錢殺人,但是他會為了錢,催促迅速結案,不惜製造冤獄,找孟培慶當替死鬼。他也許沒有參與十三年前的命案,但是雷風行之死,他卻有動機,因為雷風行一死,當年的冤獄也就僅僅是破案率壓力之類的鬼話了,而那些不正當的交易就永遠不會有人提起了。”

立即有人反駁:“還有宋偉呢,如果按照這個邏輯,他也會殺掉宋偉。”

蘇鏡說道:“先不爭這個了,邱德龍殺人的可能性是比較小,但也不是毫無可能。每個可能性我們都不能放過,都要一查到底。除了這個,還有誰有補充嗎?”

一名警察說道:“如果說為了遮掩當年的冤獄而殺人,那還有一個人難逃幹係。”

“誰?”有人問。

“副市長楊愛民,他當年是西峰區的公安局長,那個案子是他一手經辦的。”

“而且楊市長也有殺害雷風行的動機,跟殺害孟培根、孟凡的動機一樣,都是為了遮掩十三年前的罪行。”

還有人說:“現在,楊愛民幹出什麽事來,我都不會覺得稀奇,你們想,他連礦難救援都能作假,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蘇鏡說道:“兄弟,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那人笑道:“省裏調查組裏有我一個朋友,他說基本可以認定,楊愛民參與了這事。”

眾人又是一陣議論,其中少不了罵娘的聲音。

蘇鏡說道:“這麽說,大家已經認定,枯井裏的死者,跟孟培根、孟凡、雷風行,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撥人殺害的了?”

眾人頓時沉默了,的確,現在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此事,而且,這幾宗殺人案,並沒有一條明顯的線索能互相串聯起來。良久,邱興華才說道:“假如這隻是普通的冤獄,那當年參與此案的上至邱德龍楊愛民,下至雷風行溫亞兵範江山,他們的作案動機就隻有一個:保住官位。而邱德龍已經退休了,無所謂官位不保的事,當年他隻是做了批示,再怎麽調查,這賬也算不到他頭上,所以可以把他排除在外。但是,假如冤獄是為了遮掩那次競標中的黑幕甚至謀殺,那邱德龍的嫌疑依然存在。不過這樣一來,溫亞兵、範江山就沒有嫌疑了,因為雷風行遇害的時候,他們倆正在接受調查。最後,還要加上一個嫌疑人,宋偉。”

有人反駁:“雷風行不是溫亞兵、範江山殺害的,但是孟培根、孟凡之死,卻不能排除他們的嫌疑。”

案情明顯陷入僵局,各種可能性依然存在,沒有一種可能性可以被斷然否決,蘇鏡哈哈一笑,說道:“看來,我們又走進死胡同啦。”

沉默了很久的楊湃卻說道:“我有個問題一直不明白。”

蘇鏡眼前一亮,這個楊湃可不僅僅是法醫,在很多案件裏,他都有過真知灼見,此刻聽他一吭聲,蘇鏡立即來了精神,說道:“你說。”

“孟培根隱姓埋名十三年是吧?”

“是。”

“這十三年來,沒人認識他吧?”

“是。”

“他後來在電視上露了一臉,接受了采訪,是吧?”

“是。”

“在那之後,他就被人殺了,因為有人在電視上認出了他,他意識到,十三年前的冤獄可能要被拆穿了,於是立即痛下殺手。現在這幾個人,邱德龍認識孟培根嗎?一個是政法委書記,一個是無名村民,我覺得這可能性不大。”

一語驚醒夢中人,蘇鏡樂嗬嗬拍了拍楊湃,說道:“醍醐灌頂啊,現在這幾個人,有誰會認識孟培根呢?”

邱興華說道:“十三年前,孟培根是作為一個死人才被大家認識的,很多人可能隻見過他的照片,比如邱德龍。楊愛民當時是西峰區公安局長,他認識孟培根的可能性也不大。派出所的雷風行、溫亞兵、範江山身在基層,也許跟孟培根打過幾次交道,記得他倒有可能。”

楊湃說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十三年前的殺人凶手知道枯井裏的屍體不是孟培根,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提心吊膽,甚至可能一直在尋找孟培根,所以孟培根一露麵,他就認出他了。”

蘇鏡說道:“繞了一圈,還是這樣啊,每個人都是嫌疑人。”

楊湃笑道:“蘇隊,這個案子很難辦,涉及一個老領導,一個現任領導,你卻懷疑他們殺人了,你怎麽去問他們啊?”

蘇鏡麵帶愁容,說道:“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4.省裏派來了調查組

楊愛民最近諸事不順,先是莊家溝礦難,奪去了幾十條性命,礦難伊始,他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組織力量奮力救援,希望能夠以此能贏得一些好感,麻痹一下民意,最好這事能不了了之,大不了寫個檢討或者記一過。可是沒成想,竟然有人質疑死亡人數作假!這事最先發端於網絡,繼而傳統媒體紛紛跟進,雖說本地媒體已經噤聲,可是架不住外地媒體一家一家地闖進來。如果單單是媒體瞎起哄倒也罷了,萬萬沒想到的是,順寧市竟然成立了調查組準備徹查此事。本來,楊愛民也沒怎麽緊張,調查組那些成員雖說不全是自己的人,但彼此也都認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想來也不至於把他怎麽樣。市裏的一二把手也都跟他打過招呼了,讓他不要有壓力。有了這話,他還怕什麽?最可恨的是那些網絡暴民,他們竟然對他發起了人肉搜索,查出他有七套房產!這事越鬧越大,最後終於驚動了省裏,這下好了,升級換代了,鳥槍換炮了,省裏直接派來了調查組。他曾四處走動,疏通關係,但是省領導軟硬不吃,楊愛民這下歇菜了。

本來這事夠他鬧心的了,誰知道,又鬧出一樁冤獄,而且這冤獄恰恰是自己當年經辦的。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市裏的一二把手也指望不上了,他給他們打過電話,書記說:“沒事,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放一百個心。”楊愛民覺得他在放屁。市長說:“哦……老楊啊,你等一下,我在開會,待會兒給你打過去。”然後杳無音訊,他再打過去,人家幹脆不接了。

現在,市裏已經暫停了他的工作,讓他接受調查,楊愛民越發覺得憋屈,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靜候著死期。但是他決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有所行動,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他知道,麵前碼放著整整齊齊一副多米諾骨牌,無論哪張牌倒下了,他都將官位不保甚至鋃鐺入獄,七套房產非同兒戲,紀委估計早就盯上他了。

這天,楊愛民見了三撥人,沒有一撥人是他喜歡見的。第一撥是順寧市公安局冤獄調查組的兩個年輕人,一個叫耿天,一個叫敬雲。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倒不是因為牛犢勇敢,而是因為牛犢沒見過老虎,更沒被咬過,一旦被咬,估計比誰都怕。耿天、敬雲就是沒見過老虎的兩個牛犢子,當初成立調查組,很多人不想加入,隻有這兩人踴躍報名。如果這是一般的冤獄,大夥兒估計也沒那麽多顧忌,但是這事牽扯麵太廣,一個副市長、一個前政法委書記都身陷其中,這事怎麽查?但是耿天敬雲覺得,世間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所以義無反顧地加入了調查組。他們先從容易啃的骨頭著手,溫亞兵、範江山,再到雷風行,接下來就該楊愛民了。

楊愛民一看來了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年輕,立即倨傲起來,攔在門口,問道:“什麽事啊?”

“有些問題想問一下楊市長。”耿天說道。

“關於什麽的?”

“孟培慶冤獄。”

楊愛民冷笑一聲:“侯國安就派你們兩個來查我?乳臭未幹!”

敬雲說道:“楊市長對調查組很排斥啊。”

“少拿調查組來壓我!”

敬雲看了看左鄰右舍緊閉的大門,說道:“楊市長,你說我們是在門口問話呢,還是進屋問?”

楊愛民恨恨地瞪了敬雲一眼,心裏直罵:“又一個非主流賤民!”他想了想,轉身向屋裏走去:“進來吧,記得把鞋拖了,別把我地板弄髒了。”

兩人脫了鞋走進客廳,楊愛民已經坐在沙發裏,蹺著二郎腿,叼著一根沒裝煙絲的煙鬥。耿天和敬雲剛坐下,楊愛民又嗬斥道:“誰讓你們坐了?”

敬雲冷笑一聲,說道:“楊愛民,看你是副市長,我們才登門找你。溫亞兵、範江山兩人已經被請到一家賓館住下了。看來,我們今天實在不該來。耿天,咱們走,回去打個報告說明情況,看來也得把楊先生請到賓館住幾天才行。”

耿天心裏直笑,立即站起來,非常謙和地說道:“楊市長,打擾了。”

楊愛民放下二郎腿,嗬嗬笑了:“小敬脾氣很大嘛!我跟你們開個玩笑的,怎麽就當真了?來來來,坐坐坐。”兩人重新落座,楊愛民說道:“說吧,你們想知道什麽?”

“十三年前,孟培慶冤獄發生的時候,你是西峰區的公安局長,我們調閱卷宗時發現了你的幾道批示,要求窮盡一切手段迅速結案,可有此事?”

“都是陳年舊事了,實在記不清了,如果檔案裏有,那肯定就是有了。”

“嗬嗬嗬。”楊愛民爽朗地笑了,在敬雲聽來,笑聲非常陰鷙,他笑了一陣後說道:“哎呀,你們可不要往別處想啊,一切手段,也要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你們說是不是?”

“當年的派出所長是雷風行,他說你給他打了十幾次電話,催促他迅速結案,有沒有這事?”

“十幾次?有這麽多嗎?我真是不記得了,”楊愛民又問道,“對了,他不是自殺了嗎?”

“是。”耿天猶豫了一下,說道。

“作為一個老公安,我覺得這事查不清了,因為死無對證了嘛!”楊愛民說道,“我說我沒打那麽多電話,你們信嗎?”

敬雲說道:“我們信不信無關緊要,我們的調查報告要呈送到市裏,市裏信不信才是關鍵。”

楊愛民笑嗬嗬地指點著敬雲:“你這小丫頭,真是狐假虎威啊,哈哈哈。”

敬雲也跟著笑:“我們也是有後台的人嘛,我們的後台就是市委市政府。”

“好了,那我老實跟你們說了吧,我的確給雷風行打了幾次電話,但是有沒有十幾次,我記不得了,這麽多年了,我總不會記那麽清楚吧?”

耿天說道:“我們調閱了你經手的其他案件的卷宗,對其他案子,你似乎從來沒有這麽上心過。”

楊愛民琢磨半天,終於歎了口氣,說道:“事到如今,我也隻好實話實說了。你們看卷宗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看到邱德龍的批示?”

“有,寫的是‘請西峰區迅速結案,努力做好維穩工作’。”

“他不但發來了書麵批示,還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詢問案情進展情況,並且催促我,不要拖延盡快結案。”

耿天唰唰地記錄著,等他寫完,楊愛民又說道:“有件事情,我還得說一下,我平時一直教育手下不準刑訊逼供,但是基層警員的素質良莠不齊,出了這樣的事我很痛心,說明我當年的管理的確出了問題,教育工作沒有做到位,這一點我是要向組織檢討的。”

耿天和敬雲走了,楊愛民笑嗬嗬地把他們送出門,熱情地說了聲再見,關上門後就開始大罵三字經。然後他接到了第二撥人的電話,一聽電話,他立刻變得恭敬起來,即便隻是在自己家裏接電話,他也情不自禁地點頭哈腰,一個勁地說:“是,是,一定配合。”掛斷電話,“操”了一聲,“媽的”了一聲,然後又撥打煤礦董事長趙本仁的手機,響了幾聲,對方就接聽了。

“老趙。”

“嗯。”

“操,老子被你害死了,調查組要找我談話,找過你沒有?”

“找過了。”

楊愛民這才覺得電話那頭不是趙本仁的聲音,問道:“你是誰啊?”

“楊市長,趙本仁已經被我們控製了。”

“什麽都別說了,有事我們當麵說。”

對方一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楊愛民聽了好久話筒裏傳來的忙音,這才哆嗦著手放下了電話。

狼來了,狼來了,狼終於來了。剛才的電話就是省調查組打來的,而他竟然誤打誤撞自投羅網。這幾天煩心事太多,竟然一直沒有跟趙本仁聯係,以至於事到臨頭毫無準備。事已至此,他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5.一條新聞讓他喜上眉梢

省裏調查組來到順寧後,沒有入住順寧市政府提供的賓館,而是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賓館住下了,隻有三顆星。楊愛民強作鎮定地走進了小會議室,一張長桌,麵向門的一側竟然坐了八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點是:他都不認識。他們對麵隻擺了一把椅子,楊愛民非常自覺地坐了上去,那感覺就像應聘麵試一樣。

程序性地自報家門、冷冰冰地客套寒暄之後,迅速進入正題。其中一個人拿出一份花名冊推到楊愛民麵前,說道:“楊愛民同誌,這是礦難獲救人員的名單,你看有出入嗎?”

“這個……這個……我不好說,因為名單我沒看過。”

“作為負責安全生產的副市長,你沒看過?”

“這個……最近事情比較多。”

“看到那些打紅圈的名字了嗎?”

“看到了,這是……這是什麽?”

“這份獲救名單上,有一百二十四人根本就沒下井。”

“啊?這……難道真的造假了?”

“你說呢?”

“這事得嚴辦,這事太荒唐了,是趙本仁幹的嗎?”

“是。”

“黑,黑老板,奸商,真是奸商。”

“趙本仁說,他是受了你的指使。”

“冤枉啊,他怎麽能說這話呢?他這是栽贓陷害!”

“礦難發生當天,趙本仁給你打電話問你怎麽辦,你總還記得吧?”

“記得,我告訴他一定要不遺餘力地救援被困礦工,而且當時我立即趕到了現場。”

“你隻說了這些嗎?”

“是啊,沒說別的了。”

對方卻掏出一個錄音筆,說道:“趙本仁的確是個老狐狸,他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所以給你打電話的時候錄音了,你想不想聽一下?”

楊愛民頓時麵色慘白,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而那人已經按下了播放鍵……

楊愛民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仿佛一具行屍走肉,機械地打開房門,一屁股坐下,整個身子都要陷進沙發裏了。發了半天呆之後,他搬出了筆記本,上網搜索相關資料,他要看看隱瞞死亡人數將會受到什麽懲處。河南澠池縣興安煤礦火災事故,最初故意瞞報十七人,據新聞報道說,有關責任人被依法依紀做出了嚴肅處理。楊愛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到底怎樣嚴肅處理了。

接下來找到的一條新聞更是讓他喜上眉梢,那是在人民網上,他看到山西臨汾市堯都區陽泉溝煤礦瓦斯爆炸事故發生後,當地也隱瞞死亡人數,“媒體調查最新數字至少有六名死難礦工被瞞報,確切死亡人數正在調查落實中”。確切的死亡人數,楊愛民一直沒找到,他也不關心,但是他卻看到了一條好消息,那是《新京報》的一篇報道,題目是《山西臨汾陽泉溝礦難瞞報者全部逍遙法外》,文中說,山西省臨汾市陽泉溝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後,堯都區主管煤礦安全生產的副區長王青麗等人瞞報遇難礦工人數,在沒有任何手續的情況下將遇難礦工遺體全部火化。但是,堯都區法院一審認定王青麗無罪,其他因瞞報被起訴的涉案人員也沒被追究法律責任。同時,堯都區檢察院也對參與瞞報的十三名涉案人員,以罪行輕微、不構成犯罪為由予以免訴,而且這十三人的全部立案材料,現已不知下落。

看到這篇報道,楊愛民心中升騰起新希望,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他愛死這片土地了,在這片土地上,他將如魚得水。他拿出一個U盤,將所有這些新聞保存下來,他要把這些新聞給律師看看,有必要的話,讓律師去臨汾走一趟取取經。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來人是蘇鏡,一見麵就打著哈哈:“楊市長,叨擾了。”

楊愛民毫不掩飾地哼哼冷笑一聲,說道:“請坐吧,蘇大隊長是來調查礦難的事,還是冤獄的事啊?這兩件事情好像都跟你沒關係吧?”

蘇鏡毫不在意,多年來,他早就磨出一副厚臉皮了,此時嗬嗬一笑,接口道:“我也是希望這兩件事都跟我沒關係,所以特地來請教楊市長幾個問題。”

“孟培慶的事。”蘇鏡說道。

“市局不是成立了一個調查組嗎?這事你不知道?”

“知道,當然知道,”蘇鏡說道,“我來之前跟敬雲通了電話,也了解到一些情況。”

“我該說的,已經跟他們說了,你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他們去。”

“我還想問別的事情,”蘇鏡說道,“楊市長應該也聽說了,孟培根前幾天被人殺了,孟培慶的兒子孟凡也於當天遇害,我們懷疑,有人為了遮掩十三年前的冤獄而痛下殺手。”

“所以你就懷疑到我了?”楊愛民不屑地問道。

“不,不僅僅是你,與孟培慶冤案有關的每個人,我們都懷疑。”

“你想問我案發時我在哪兒?”

蘇鏡嘿嘿一笑:“楊市長不愧是我們的老領導,在你麵前,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是,我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你說說,孟培根遇害是哪天?”

“莊家溝礦難發生後第十天,孟培根等幾十個礦工被救了出來,立即送往醫院治療。第十一天淩晨,他就被人從醫院裏接走了,當天中午,他就遇害了。我想問你,那天你在哪兒?”

楊愛民裝模作樣地想了一陣,然後歎道:“哎呀,過去這麽久了,還真記不得了。你等一下,我去拿記事本。”楊愛民起身往臥室走,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合上筆記本,拔出U盤。

蘇鏡笑道:“楊市長,直接拔U盤是有風險的。”

“哈哈,這個我不懂。”楊愛民轉身走向臥室,拿了一個黑色封麵的記事本走了出來,邊翻邊說道:“那天上午,我帶領事故調查組到莊家溝煤礦做例行檢查,中午到市裏吃飯,這事調查組每個成員都可以證明。”

“趙本仁也可以作證吧?”

楊愛民冷笑道:“蘇大隊長管得也太寬了吧?”

就在這時,門旁的小區通訊係統響了起來,楊愛民走過去,按了一個按鈕,裏麵傳來保安的聲音:“楊市長,有個姓萬的客人。”

楊愛民不耐煩地說道:“讓他上來吧。”他轉過身後,臉色都紅了。

蘇鏡嗬嗬一笑,說道:“楊市長,有客人來,我就不打擾了。”

“不送了。”

蘇鏡起身往外走,又轉身說道:“楊市長,以後盡量不要直接拔U盤。”

保安隊長寒楓腰間掛著對講機,威風凜凜地在小區裏巡邏,身後跟著兩個小保安,看到蘇鏡從樓裏出來,笑問道:“蘇警官回去啦?”

“不急,還要拜訪邱書記呢。”

“他在那邊那棟樓,我帶你過去。”

正在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看到蘇鏡後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匆匆走進大堂。他大概三四十歲,一身黑色的T恤衫,一條筆挺的牛仔褲。而最吸引蘇鏡的,卻是他的朝天鼻。電梯門開了,他立即鑽了進去。蘇鏡好奇心起,立即衝向大堂,看著電梯的指示數字不停變化,到最高層五樓的時候,電梯不動了,那正是楊愛民所在的樓層。

寒楓說道:“我這是第一次見他。”

蘇鏡的電話響了起來,是邱興華打來的。之前他跟蘇鏡兵分兩路,蘇鏡來啃楊愛民這塊硬骨頭,邱興華則去山趣園調閱監控錄像,他興奮地說有了新發現。一聽這消息,蘇鏡兩眼放光。

邱興華問道:“我們是不是馬上去找宋偉?”

蘇鏡想了想說道:“先不急,我在世紀華府,先跟邱書記聊聊再說。”

可是他沒法跟邱書記聊了,起碼現在不行。他剛放下電話,侯國安又打了過來,急吼吼問道:“你在哪兒呢?快回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