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涉案警察“被自殺”了

蘇鏡立即想起了佘祥林殺妻冤案,當年調查涉案警察時,也有一個巡警大隊的教導員自殺了,而且留下了三個字的血書“我冤枉”,佘祥林則說他的確刑訊逼供過,手段屬於中等偏上。他為何死前喊冤,永遠成了一個謎。蘇鏡想,難道他也是因為冤案事發頂不住壓力而尋了短見?可是昨天見他的時候,他一點沒有流露出輕生的念頭!

1.旅遊項目是個香餑餑

喬麗回到服裝店跟服務生交代一番,帶著蘇鏡奔回老家。一路上,蘇鏡跟喬麗東拉西扯地閑聊。喬麗跟石運來是通過媒婆介紹認識的,她說兩人第一次見麵就對上眼了,然後就訂了終身。早年她也曾跟石運來一起到深圳闖**,後來石運來怕她太辛苦,就讓她回老家了。她說獨守空房的滋味也不好受,但是一想到老公在為她拚搏,她也就再無怨言了。蘇鏡問她石運來準備在順寧市承包什麽項目,喬麗說不知道。

“他那天晚上出去吃飯,會不會跟承包那個項目有關?”

“現在誰都不知道了。”

開車走到鴿子嶺下,喬麗望著鬱鬱蔥蔥的山,悠悠地說道:“鴿子嶺上有座玉皇廟,本來已經破敗不堪了。那年他回家後,好幾次跑到山頂看那座廟。我問他一座破廟有什麽好看的,隻剩下些爛石頭了,他笑得很神秘,說你不懂。”

“他去看那座廟了?”

“是。”

蘇鏡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道:“他是不是準備承包這個旅遊項目啊?”

“那得多少錢啊!”喬麗說道,“我家可沒那麽多錢。”

蘇鏡笑道:“幹嗎花自己的錢?找銀行啊!”

一條水泥路縱貫石家夼村南北,路麵比兩旁的民居都要高,站在路上,各家各戶的院子盡收眼底。喬麗家就在這條路下麵,庭院裏雜草叢生,靠院牆是一排葡萄架,葡萄樹多年來無人打理,不知得了烏眼病還是白腐病,早已枯死了。喬麗看著自家庭院,眼眶不禁濕潤了。鄉村裏的消息傳得飛快,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有十多個人圍了上來,蘇鏡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一直埋伏在周圍。村民們拉著喬麗噓寒問暖,那情景簡直跟見了至親之人似的。要說這個村裏會有流言飛語,蘇鏡打死都不相信,可是謠言的確已經綿延十多年了。

大門上的鎖泛著鏽跡,喬麗費了好大勁才開了鎖,大門吱呀一聲敞開了,仿佛打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門框的蜘蛛網粘得滿臉都是,兩人不停地用手揮開。庭院裏的雜草比膝蓋還高,幾隻老鼠受了驚擾四處亂竄。屋門上貼著對聯,風吹日曬退了顏色,變得慘白,依稀還能看見“爆竹聲聲辭舊歲,紅梅朵朵迎新春”的字樣。喬麗說道:“雖然不在這兒住了,但是每年春節我都要回來貼春聯,中國人都講究個吉利嘛。”

“外麵大門上怎麽沒有?”

“肯定是孩子們撕的,閑著沒事幹。”

打開屋門,一股濃重的黴味包裹住兩人,更多的蜘蛛網纏繞著,蘇鏡跟著喬麗挨個屋逡巡。這是三間瓦房,進門是廚房,左右各有一間臥室,桌椅板凳都沒有搬走,落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喬麗說:“剛搬走的時候,還有人進來偷東西,你看我家灶台,連鍋都沒了。”蘇鏡掀開鍋蓋,果然隻剩下一個黑窟窿。

“還少了什麽沒有?”

“簸箕啊,鋤頭啊,鐵耙子啊,還有幾個盆子,都被偷了。”

“沒報案?”

“報什麽案啊?”喬麗說道,“我一年回來一次,什麽時候被偷的都不知道。”

“你們睡哪個房間?”

“左邊這間,右邊那間是放雜物的。”

臥室擺設很簡單,一個衣櫃、一個五鬥櫥,衣櫃裏剩下一些男人的衣服,五鬥櫥上擺著幾個髒兮兮的杯子和茶壺,貼在牆麵上的大鏡子也滿是灰塵,隻能隱隱約約照出人形來。拉開幾個抽屜,都是針頭線腦布頭剩料之類的雜物,蘇鏡說道:“我想把抽屜都倒出來。”

“倒吧。”

蘇鏡先倒空了一個抽屜,沒發現有價值的東西……倒第三個抽屜的時候,他眼前一亮,那裏麵有一把髒兮兮的梳子,上麵掛了幾根頭發。

“石運來用過這個梳子嗎?”

“這是我的梳子,他從來不用,他是短發。”

蘇鏡失望地將梳子丟到雜物堆裏,又倒出了第四個抽屜,然後他笑嘻嘻地拿出一個東西,在喬麗麵前晃悠:“這個肯定不是你用的吧?”

喬麗也是欣喜萬分:“哎呀,我怎麽把這事忘了?對,這就是他的。”

那是一個電動刮胡刀。

蘇鏡問道:“沒別人用過吧?”

“沒有,還能有誰用他的刮胡刀?”

“哦,我沒別的意思。”

喬麗這才想到,蘇鏡剛才的問話,其實蠻可以有其他意思的,臉頰不禁紅了。蘇鏡小心翼翼地旋開不鏽鋼網罩,然後更加高興了,因為那裏麵裝滿了毛發的碎屑和灰塵。

兩人走出大門的時候,更多的人圍在門口,有的一副同情的樣子,有的幸災樂禍仿佛在說“早就看穿你了”。喬麗不知道,一個新的謠言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喬麗這人知道嗎?石運來的老婆!她被警察抓啦!

2.畏罪自殺前,他說想吃紅燒排骨

蘇鏡載著喬麗剛剛離開石家夼村就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他的血液立即沸騰了。他本來要將喬麗送回順寧市的,此刻卻顧不得那麽多了,放下電話就說道:“喬老板,真是對不住,恐怕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西峰區有事,我得趕快過去。”

“沒事,你忙吧,把我放在能打到車的地方就行。”

蘇鏡開車到了西峰區,喬麗下了車,臨行時問:“DNA的比對結果大概要多久?”

“可能要幾個星期吧,比較慢。”

“十多年都等了,我就再多等幾個星期吧。”

喬麗一走,蘇鏡便加快車速,奔向山趣園。這裏依山而建了十八棟單體別墅,蘇鏡沿著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上樹木蔥蘢,隱約可見別墅的紅色屋頂。此時,他肯定不會想到,二十幾年後,他還會光顧這裏,隻是將來他頻頻造訪的將是13號別墅,而此時他要去的是18號。

18號別墅前攔起了藍白相間的警戒線,微風吹來,“警察”的字樣在風中顫抖。五輛警察隨意地停在路邊,十幾個同事有的叉著腰一臉凝重地站在車旁,有的緊張地進進出出,一個中年貴婦在一個女警身邊哀哀地哭泣,發髻散亂,鬆鬆垮垮地垂下來。

邱興華迎上前來,蘇鏡問道:“屍體在哪兒?”

“在臥室。”

“沒動過吧?”

“沒有,楊湃馬上就到。”

“他老婆也沒動過?”

“沒有,她一回家就看到老公坐在椅子裏渾身是血,她便立即打電話報警了。”

客廳非常寬敞,紅木沙發、紅木茶幾、紅木電視櫃、紅木酒櫃,就連牆上的掛飾都是紅木的,安靜中透出貴族之氣。所有的家具都井井有條,沒有打鬥的痕跡。書房在二樓,沿著樓梯拾級而上,漸漸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二樓共有四個房間,三個臥室,一個書房,書房朝南,迎著門是落地窗,一進門就能看到滿眼綠色,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今天天氣就不錯,空氣質量等級為優——起碼環保局是這麽說的,但在蘇鏡眼裏根本沒有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坐在書桌後的死者吸引住了。

雷風行是靠窗坐著的,麵前是他的電腦桌。他整個人像麵團一樣癱坐在椅子裏。子彈是從右太陽穴進入的,從左太陽穴穿出,左邊的書櫃上留下一個彈孔,他的右手耷拉著垂下來,手指上掛著一把手槍,地板上汪著一攤血。書房的兩麵牆安裝了書櫃,擺著幾十本書,更多的格子裏放著雷風行獲得過的各種獎章、獎狀以及跟各級領導人的合影。跟樓下客廳一樣,書房裏也沒有打鬥的痕跡。蘇鏡遠遠地觀察著雷風行,他的脖子、他的臉、他的手,任何**在外的皮膚,都沒有明顯的淤痕。電腦開著,顯示器發出藍熒熒的光,電腦桌麵是雷風行的一張照片——他笑嗬嗬地伸出了中指,背後是韶關一景陽元石。鮮血正好濺到了陽元石上,看上去觸目驚心。桌麵下端的任務欄顯示最小化了一個wps文檔,標題顯示:遺書.doc

蘇鏡立即想起了佘祥林殺妻冤案,當年調查涉案警察時,也有一個巡警大隊的教導員自殺了,而且留下了三個字的血書“我冤枉”,佘祥林則說他的確刑訊逼供過,手段屬於中等偏上。他為何死前喊冤,永遠成了一個謎。難道雷風行也是因為冤案事發頂不住壓力而尋了短見?可是昨天見他的時候,他一點兒沒有流露出輕生的念頭啊!

蘇鏡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遺書的內容,不耐煩地問道:“喜羊羊這廝到底什麽時候到?”

“廝到了,廝到了,”喜羊羊楊湃裝備齊全地走進書房,臉上竟還掛著一抹微笑。

“你把笑容給我擦去!”

楊湃果真伸手在臉上一抹,嚴肅地說道:“擦去了。”然後開始收集現場的血跡、毛發以及各種纖維,檢查雷風行的傷口,又拿著鑷子探查口腔、鼻腔、眼睛、耳朵,沒有發現任何異物。

蘇鏡問道:“有什麽看法?”

“不好說,不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等於沒說!”

楊湃嘻嘻一笑。

“死亡時間呢?”

“屍體已經開始僵硬,應該在三個小時左右。”

楊湃處理完之後,兩個警察上前提取指紋,電腦桌、鍵盤、鼠標、書櫃、手槍……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該走的程序終於走完了,楊湃將雷風行裝進屍袋運走了,蘇鏡立即向前點擊鼠標,查看雷風行的遺書,就在這時,門口一陣小聲的喧嘩,竟是侯國安走了進來。

“發現什麽沒有?”侯國安問道。

“一封遺書。”

遺書不長,隻有幾行:

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帽子上的警徽

但是我也沒辦法啊,為了迅速破案,我隻能刑訊逼供了

都是我的錯,不要怪別人

溫亞兵和範江山是我指使的

不要難為他們

他們都是優秀的警察

我要走了

我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如何麵對同事和領導的目光

我不知道如何麵對小雷

小雷,對不起

爸爸走了

做個好人

照顧好媽媽!!!!!!!!

雷風行絕筆

遺書保存在“我的文檔”裏,點擊“遺書”屬性,顯示創建時間是今天上午八點十八分三十二秒,雷風行應該是在那之後立即自殺的,這跟楊湃對死亡時間的判斷也是吻合的。

侯國安歎道:“這個冤案一出,很多同誌的壓力都很大。唉,可是也犯不著走這條絕路啊,多大的坎兒過不去啊?”

雷風行的妻子宋英哭喊著闖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侯國安麵前,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侯局長,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侯國安連忙把她扶起來,低聲安慰,讓她節哀順變,宋英紅著眼睛問道:“你們都說他是自殺的,可是他怎麽會自殺呢?今天早晨還好好的,還讓我晚上給他做紅燒排骨。我中午下班去買了排骨,誰知道一回家……老雷啊,你死得冤啊……你托個夢告訴我,到底是誰殺了你吧……”

侯國安勸慰:“你要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好好調查的。小雷在外地讀書是吧?把孩子叫回來吧,家裏有什麽事,盡管給我們打電話,老雷雖然犯了錯誤,但他依然是我們的同誌。”

女警將宋英勸走了,侯國安麵色越發凝重,說道:“現在關鍵是要安撫家屬的情緒,她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你們要多做工作。”

蘇鏡說道:“也許雷風行真的不是自殺呢?”

“哦,有什麽疑點嗎?”

“從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自殺的可能性確實比較高,但是我們還沒有屍檢,不能肯定。”

侯國安虎著臉,說道:“屍檢?家屬同意你屍檢了嗎?”

蘇鏡無語了,如果雷風行明顯死於他殺,那麽不管家屬是否同意,都得屍檢確定其死因;現在的情況是他明顯是自殺,那麽是否屍檢就完全取決於家屬的意願了。不過看宋英剛才的表現,如果提出屍檢,她斷不至於反對的。侯國安自然知道蘇鏡肚子裏在打什麽小九九,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現在是多事之秋,你能給我少一事就給我少一事,不要無風起浪橫生枝節,穩定壓倒一切。”

蘇鏡張張嘴又閉上了,他對侯國安有點失望了,這位他曾經非常敬重的侯局長已經不是警察了,他現在隻是一個官員。

侯國安繼續說道:“你知道調查組昨天找過雷風行了嗎?”

“知道,我遇到他們了。”

“我剛才一聽說雷風行自殺了,就立即把耿天、敬雲找來了,他們說,昨天雷風行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會兒大包大攬,說都是他的錯;一會兒又大罵我們的製度,說是上級下達的破案率任務,逼得他刑訊逼供。他還把兩人給罵了,說他們乳臭未幹,隻知道窩裏鬥。”

“這也不至於自殺啊!”蘇鏡忍不住插話道。

“你知道局裏準備怎樣調查這起冤獄嗎?”侯國安說道,“今天上午,溫亞兵和範江山已經被帶走了,隔離調查!本來計劃,下午就把雷風行也帶走調查的。你覺得這個壓力夠不夠大?”

“可是他早晨還交代老婆給他做紅燒排骨呢。”

“查他手機,”侯國安說道,“肯定有人告訴他要隔離調查,所以他才尋了短見。”

一個警察拎著一個證物袋走向前來,裏麵裝著雷風行的手機,隔著塑料袋調出手機的通話記錄,上午八點整,溫亞兵曾經給他撥了一個電話。

侯國安說道:“給耿天或者敬雲打個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帶走溫亞兵的,要準確的時間。再去問問雷風行老婆,她最後見雷風行是幾點幾分。”

一會兒的工夫,信息收集齊了,耿天和敬雲是在七點五十分在溫亞兵家裏找到他的,然後等他穿好衣服,八點零五分下樓。雷風行的老婆則是在七點半離家上班的,就是在那時,雷風行告訴她想吃紅燒排骨了。

侯國安問道:“還有意見嗎?”

蘇鏡說道:“暫時沒有了。”

侯國安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3.公開招標不能明著來

蘇鏡離開山趣園後,直奔國土資源局。他也是衙門裏的人,知道進衙門辦事很難,所以他在車裏換上了警服,這才走進了闊綽敞亮的辦公樓。守門的保安誠惶誠恐,立即向上級請示,然後局長親自下樓迎接,這是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用了一斤甚至更多的摩絲把頭發打理得鋥光發亮。如果不看那張肥臉以及驕傲地凸出的大肚子,蘇鏡會以為看到了年輕時候的周潤發。但是蘇鏡不得不看,所以他眼前站著的就是一位“三折周潤發”了。

蘇鏡說明來意,要查一樁土地交易的卷宗。

“三折周潤發”問道:“哪年的?”

“應該是在十三年前。”

“三折周潤發”立即掐著指頭開始數數。中國武術裏有一門神奇的武功,出手傷人之前,都要掐指數口訣的,“三折周潤發”這架勢一擺,把蘇鏡掐得心裏很慌,心想老子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無非來查個交易記錄,你犯得著出陰招嗎?

其實,“三折周潤發”沒這麽壞,他隻是在盤算自己的履曆,五年前當局長,八年前當處長,十年前當科長,十二年前當副科長,十三年前也就是一科員。小小科員雖然也能做點手腳,但是權力不大空間有限,他再怎麽做壞事,也不會壞到刑偵隊長找上門來,於是他心裏坦然了,掛上了蒙娜麗莎一般的微笑,問道:“查哪塊地的?”

“鴿子嶺旅遊區那片地。”

“三折周潤發”立即安排人去把相關卷宗拿來,他則陪著蘇鏡坐在辦公室裏喝茶聊天。過了大概十分鍾,卷宗送來了,蘇鏡立即展開來看,很快找到了他要的東西。十三年前,鴿子嶺景區開發采用公開招標,也就是說,隻要你想幹,又有錢幹,就可以報名參加,跟其他競標人PK。公開招標最大的好處,按照官方的說法是可以保證公平,杜絕黑箱交易;按照民間的說法是可以作為官方最好的遮羞布。某市曾經要建設一個大型的體育館,幾家公司一起競標,評審委員會選出一個中意的方案來,是一家比利時公司設計的,方案呈報給市長,立即被否決了,要求重新審議。然後隻好重新審,這次專家們真的專家起來了,竟然一點不給市長麵子,還是把比利時那家公司的方案選了出來。然後,市長大罵專家們胡搞,屁事不懂,他大手一揮,再次否決了專家組的意見,直接圈定了本市一家公司的方案。這就是中國式公開招標。十三年前,有五家公司參與了鴿子嶺景區的公開招標,其中兩家公司都是順寧市有名的企業,不過很不幸,他們落選了;還有兩家公司聽都沒聽說過,估計是為了這次競標臨時成立的公司;另外一家公司很熟,叫天龍旅遊開發公司,之所以熟,是因為就是這家公司最後拍得了開發權,法人代表叫宋偉。其實和另外兩家公司一樣,天龍公司當年也是臨時注冊的。在兩家陌生的公司中,其中一家叫好運來旅遊開發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叫石運來,身份證號碼跟十三年前失蹤的那個石運來一模一樣。

蘇鏡立即想到了自殺的雷風行,他真的隻是因為被調查冤獄壓力過大而自殺的嗎?石運來的失蹤跟他有沒有關係?他記錄下另外三家公司法人代表的姓名,派小周前去調查,自己則驅車前往孟家莊。

宋偉見到蘇鏡渾身不自在,他總覺得這個麵色和善的警察就是個笑麵虎,別看他說話斯文不擺架子,但是誰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麽鬼主意呢?但是宋偉又不能得罪他,畢竟自己的靠山剛剛自殺了。他調動起麵部所有的肌肉,拚湊出一個支離破碎的笑容,問道:“蘇警官有何貴幹?”

蘇鏡說道:“別跟我客套了,你姐夫的事情聽說了吧?”

“唉,知道了。”

“知道他為什麽自殺嗎?”

“我姐說他不是自殺的。”

“遺書都寫了。”

“遺書也可以造假啊,”宋偉說道,“就是手寫的遺書都可能造假,何況隻是電腦上的。”

“我們會繼續調查,這你放心,”蘇鏡說道,“我這次來,是想問你件事。”

“什麽事?”

“十三年前,石運來晚上找你吃飯,你記不記得他說什麽了?”

“石運來?”

“宋老哥啊,你可真不會撒謊啊,你看你看,臉都紅了,還裝不認識?”

“哪有哪有,這麽多年了,一時半會兒是想不起來,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蘇鏡心中竊喜,他隻是胡亂猜測,覺得石運來很可能是去找宋偉了,如果直接問的話,宋偉來個抵死不認,他可一點轍兒沒有。如今這一詐,宋偉果然上鉤了。

“還記得他為什麽找你嗎?”

“他老婆沒告訴你?”

“隻是來確認一下,你也該知道,我們需要多方麵的證詞。”

“你……你……你為什麽突然問起石運來?”

“你們村口枯井裏的屍體,你覺得會是誰?”

“蘇……蘇隊長,該不會是石運來吧?”

“我可沒這麽說。”

“哦,哦。”宋偉說著抹了把汗。

“說吧,他找你幹什麽?他跟你一起競標,為什麽還會找你?”

“因為他知道根本搞不過我,所以請我吃飯,說想跟我合作。”

“在哪兒吃的?”

“區裏一家酒店。”

“就你們倆?”

“我姐夫也在。”

“那次競標,你姐夫出了不少力吧?”

“蘇警官你也知道啦,現在這世道,沒點兒門路,你什麽事都辦不成。”

“當年你姐夫隻是派出所的所長吧?”

“是。”

“他怎麽能搞定市裏的項目?”

“他認識上麵的人。”

“誰?”

宋偉警覺起來,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沒告訴我。”

“事成之後,難道你沒跟你姐夫一起去答謝人家?”

“這……”

蘇鏡嗬嗬一笑,說道:“還是直說了吧,這麽多年了,用不著這麽遮遮掩掩的。”

“是邱書記。”

“哪個邱書記?”

“順寧市政法委書記邱德龍。”

“你姐夫怎麽認識他的?”

“這我就真不知道了。”

“有邱書記出麵,這競標就真的十拿九穩了。”

宋偉流著汗,點點頭。

“石運來要跟你們合作,被你們拒絕了?”

“是,我本來還吃不準,想多一個人合作,風險就會分攤一點兒,所以石運來說要請我吃飯的時候,我立即就答應了。後來,我把這事告訴我姐夫了,他說這事不能這麽搞,所以那天晚上,他也來吃飯了,當麵拒絕了石運來。”

“石運來很生氣吧?”

“開始的時候還好好的,後來一喝酒,他就開始罵人了,主要罵我姐夫,罵得很難聽。”

“都罵什麽了?”

“其實什麽也沒罵,”宋偉說道,“他就指著我姐夫說,別以為你幹那些好事沒人知道。我姐夫問他我幹什麽事了?他又說不出來。最後,他罵罵咧咧地走了,單也沒埋。”

蘇鏡想到,石運來老婆喬麗說,當年孟家莊枯井裏發現屍體後,她要去認屍卻被警察擋住了。攔她的警察會不會是雷風行或者雷風行安排的呢?盡管屍體沒有了頭顱,但是雷風行也許還是擔心喬麗會認出老公來。石運來口口聲聲說的那些“好事”究竟是些什麽事呢?如果那屍體真的是石運來的話,那雷風行這一招也實在太狠了,既除掉了一個競爭對手,又嫁禍給不願轉讓土地的孟培慶,一石二鳥!

正思索著,門外一陣喧嘩,卻是雷風行的老婆宋英來了,她家的別墅沒法住了,隻能暫時借住到弟弟家。她本來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但是一見到蘇鏡,又立即淚如泉湧再次號啕,她一個箭步撲向前來,喊道:“我老公不是自殺的,你要替我們做主啊……”

蘇鏡慌不迭地站起來,說道:“我們會好好調查的,你放心。”

“你們不會,我還不知道嗎?你們巴不得把這事遮掩過去不了了之。”

“嫂子,不會的,你放心,我們真的會調查的。”

“不,不,我給你證據,我有證據,”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裏翻出一張紙來,“你看,這是老雷的遺書吧?”

“這是誰打印給你的?”

“這你別管,反正我已經拿到了,”她說道,“這遺書就不對,我兒子叫雷斌,我們兩口子在家都叫他斌斌,隻有對外人說起的時候才叫小雷,我老公寫遺書,怎麽會稱呼‘小雷’呢?還有,這個溫亞兵和範江山,是我們家老雷的老部下老下屬了,他們兩個過年過節還經常到我家來,老雷叫溫亞兵向來是叫亞兵的,叫範江山是叫小範,他怎麽突然叫起他們的全名呢?”

蘇鏡本來就對雷風行的自殺滿腹疑竇,如今聽宋英這麽一說,更加堅定了追查到底的決心,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知道了,我一定追查到底。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能需要解剖屍體,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我同意。”

4.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離開孟家莊,蘇鏡驅車回到局裏,直接奔向停屍間。楊湃果然在那裏,雷風行的屍體擺放在手術台上,衣服已經被剝光了,露出並不發達的肌肉。

“喜羊羊,有什麽新發現?”

“灰太狼,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楊湃指著雷風行的鼻子說道,“你看到這裏的淤痕了嗎?你得湊近了看才能看到。”

蘇鏡貼近了觀察,果然看到了非常淺的一道淤痕。“他被人捂過口鼻?”

“是,隻是捂得不是很緊,因為淤痕很淺,”楊湃說道,“在他家的時候,淤痕還沒顯現出來,現在停屍幾個小時就出來了。”

“雷風行的老婆同意解剖屍體。”

“這就好辦了。”

“不過,這事還得跟侯局長說一下,而且還要雷風行老婆簽字同意。”

“知道,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就馬上開工。”

“在雷風行家收集的纖維、血液的檢測結果都出來了嗎?”

“血液全是雷風行的,沒有別人的,纖維也沒有發現疑點,都是他家的東西。”

“枯井裏那具屍體的DNA比對結果呢?”

“灰太狼先生,你著什麽急啊?這才幾天啊,你再等等吧。”

蘇鏡瞅了他一眼,又奔向證物室。小周給他打來了電話,他奉命去調查另外三家參與競標的企業,得到的結果是三個老板都活得好好的,競標之前也沒受到任何人的威脅。這樣看來,雷風行宋偉二人就沒必要幹掉石運來了,在四個競爭對手中,石運來是最弱的一個。何況,已經跟邱書記打過招呼了,他們也犯不著為這事殺人。那會有什麽理由呢?難道石運來真的捏住了雷風行的什麽把柄?現在,一個人疑似自殺了,一個人疑似失蹤了,這事恐怕永遠都查不清了,除非石運來突然出現在麵前,就像佘祥林的老婆那樣,失憶十多年後突然又想起了前塵往事跑了回來。

雷風行的電腦、鼠標、鍵盤全都搬到了證物室,蘇鏡把那封遺書調了出來,然後又翻閱了雷風行的其他文章,接著他越發堅信,雷風行的自殺沒那麽簡單。

“我的文檔”裏,共有九十八個word文件,其中五十六個是會議紀要、講話稿,這些基本上都是秘書寫的,蘇鏡看都不看;還有四十二個文件是雷風行自己寫的遊記,就是從這些遊記裏,蘇鏡發現了端倪,其中一篇記錄了他跟家人遊覽成都武侯祠的情形:

劉備的墓很大,像是一座小山丘,長滿了參天的樹木,有的葉子已經凋零,有的越發青蔥.古樹下是沒膝的衰草,現出破敗的景象.有哲人說:“人死之後能占多少地方?”意思是不必追求功名利祿,死了不過也是一抷黃土.可是見了這壯觀的墳墓,才發現人死之後原來可以不止占一抷黃土的。

武侯祠裏有一戲院,看台分上下兩層,小姐招待,於是我們就上了樓,叫了兩杯清茶,準備欣賞一下赫赫有名的川劇,可是第一個節目竟然是一個肥女唱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唱起了“走進新時代”。

文字並沒有不妥之處,有問題的是標點符號,在遺書中,用的標點符號是全角,而在這些遊記中,用的都是半角。全角占兩個字節,半角占一個字節。大部分人使用全角,很少人使用半角,甚至很多人並不知道全角半角還能切換,雷風行可能就不知道還有這回事。想想身邊很多上了歲數的同事,至今打字還是一指禪呢。

另外,分段也有不妥之處,雷風行的遊記分段都很規整,該分行的時候分行,該分段的時候分段,而且每段第一行還必空兩個字符。可是那封遺書呢?短短一百多字,竟分了十四行,乍一看,以為是“羊羔體”的詩歌。

有了這種種懷疑之後,蘇鏡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他轉頭問道:“指紋提取了沒有?”

鑒定科的小胡說道:“鍵盤、鼠標上的指紋都提取了,都是雷風行的。”

“鍵盤上的每個按鍵都提取了?”

“是。”

然後蘇鏡就犯了迷糊,難道那封遺書真的是雷風行親手寫的?又或者他是被人逼著寫完遺書然後被殺的?可是,如果雷風行清醒的話,怎麽可能不反抗呢?有人拿槍指著他,他該麵對對方,而不會是太陽穴中槍。

他轉到電腦主機背後,查看各種線路的接口。跟大部分人的電腦一樣,雷風行的主機背後也是落滿了灰塵,而現在灰塵的分布很不均勻,各種線路接口處都留下了被人動過的痕跡。蘇鏡懊惱地罵了一聲“豬頭”,小胡很是惶恐,以為做了什麽錯事,蘇鏡看了看他,說道:“沒說你,說我自己呢。”

用雷風行電腦寫下遺書的人,很可能是自己帶了鍵盤,有一種鍵盤是軟的,就像一個塑料墊一樣,折起來就能放到口袋裏。但是,現在隻能是猜測了,假如在雷風行家裏就發現了這一點,他就可以根據主機背後的灰塵立即判斷鍵盤線有沒有被拔出來過。而現在……警察將電腦搬到局裏,肯定要把各條線拆下來,所有的痕跡都被抹去了。所以,他隻能罵自己豬頭,罵完之後,他給邱興華打了電話,讓他立即過來。邱興華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愣頭愣腦地走進了證物室,見到蘇鏡黑著臉,心裏便打起了鼓,小心翼翼問道:“頭兒,什麽事?”

“電腦是你搬回來的吧?”

“是,我跟幾個兄弟一起搬的。”

“這些數據線,是你拔下來的?”

“是。”

“你有沒有看看後麵的灰塵?”

邱興華立即明白了蘇鏡的用意,嗬嗬笑了:“我以為你說什麽事呢,嚇得我!我看過了,布滿了灰塵,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你確定?”

“確定,百分百確定。怎麽了?”

“我懷疑雷風行不是自殺的,遺書是別人寫的,但是鍵盤上每個按鍵的指紋都是雷風行的,我懷疑凶手攜帶了一個鍵盤。”

邱興華說道:“為什麽一定要在現場寫遺書呢?如果真有凶手的話,他完全可以提前寫好,存在U盤裏,然後複製到雷風行的電腦裏。”

“可是,他的遺書創建時間就是今天,如果是複製過來的話,創建時間應該遠遠早於今天上午八點十八分三十二秒。”

“我說頭兒,你是不是忙糊塗了?”邱興華說道,“你可以打開U盤裏的文件,然後複製、粘貼啊!”

“豬頭,豬頭,我真是豬頭。”

“嗯,是,是。”

蘇鏡氣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邱興華幸災樂禍地笑。蘇鏡剛想問“凶手是不是用了自己的鼠標”,可是話到嘴邊立即噎回去了,因為他完全可以拿起雷風行的手,在鼠標上按下指紋的。

邱興華說道:“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看看這台電腦有沒有插過U盤,以及讀取了U盤裏的什麽文件。”

“快說。”

邱興華嘿嘿一笑,握著鼠標,點擊“開始”,鼠標指針移到“文檔”,右邊的列表會顯示出用戶最近打開過的圖片、視頻、音頻、文檔等各種文件,隻要逐個點擊文件,就能顯示文件的路徑,而如果是U盤裏的文件,則會提示無法打開,“盤符不存在”。這就是邱興華的如意算盤,而他的如意算盤很快落空了,因為列表裏空空如也。蘇鏡得意地笑:“看你狂。”

邱興華卻是不慌不忙地又打開了“wps文字”程序,點擊“文件”,下拉列表裏應該顯示最近打開的九個文檔,此時也是空的。

“沒轍了吧?”蘇鏡問道。

邱興華此時懶得跟這個不正經的上司鬥嘴,一本正經地說道:“你看右下角這個十字,他裝了360,他清理痕跡了。你說他閑著沒事清理什麽痕跡啊?這也太巧合了吧?所以,蘇隊長,你的推論是正確的,遺書不是雷風行寫的,寫遺書的肯定另有其人,他複製完之後,就把痕跡清理了一遍。”

蘇鏡問道:“他難道把QQ卸載了?”

“老大,QQ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之後,隻維持了幾天而已,兩個早就可以兼容了。”

“我知道,用你告訴?”

一直站在一旁的小胡插嘴說道:“其實還有個辦法,可能查出到底有沒有用過U盤。”

蘇鏡眼前一亮,畢竟邱興華的法子隻能算是合理推測,而他需要的是證據。“快說,怎麽搞?”

“隻是有可能,我不敢保證。”

“你怎麽屁話這麽多?快點!”

“我想,那人用完U盤後可能直接把U盤拔出來了,而不會有耐心安全刪除硬件,因為他當時剛殺了人,肯定要早點兒脫身。這樣的話,就能在電腦裏留下痕跡。”

小胡走上前來,打開控製麵板,點擊“管理工具”,再打開“事件查看器”,左邊顯示出應用程序、安全性、係統和Internet Explorer四個選項,點擊“係統”,右邊立即列出一長串列表,小胡拖動列表掃描一眼,最後選中了一個警告文件,日期是今天,時間是上午八點十九分二十一秒,來源是Ftdisk,分類是磁盤。小胡說道:“就是這個了,這台電腦的確被人插過U盤,而且沒有安全刪除硬件,直接拔出來的。看這時間,遺書的創建時間是八點十八分三十二秒,U盤被拔出來的時間是八點十九分二十一秒,那人複製遺書再拔出U盤隻用了四十九秒,應該是很著急的。”

蘇鏡好奇地雙擊警告項,電腦立即顯示出詳細信息:“係統未能將數據轉儲到事務日誌。可能出現損壞現象。”他哈哈地笑了,開始埋汰邱興華:“看吧,知道什麽叫專業嗎?這就叫專業!學著點兒!”氣得邱興華直瞪白眼。

蘇鏡又問道:“車在哪兒?”

小胡問道:“什麽車?”

“沒問你,問他呢。”

邱興華被問愣了,也問道:“什麽車?”

“楊建的吉普車。”

邱興華這才嘿嘿一笑,說道:“停在車棚裏呢。”

“有什麽發現嗎?”蘇鏡邊說邊往外走,邱興華緊緊地跟著。

“車輪上有煤渣,車裏有血跡。”

“幾個人的血?”

“已經驗過了,隻有兩個人的,孟培根和孟凡的。”

“還有別的東西嗎,指紋之類的。”

“沒有,方向盤上幹幹淨淨的,一個指紋都沒留下。”

“其他地方呢?”

“都檢查過了。”

“孟凡坐在哪個位子?”

“血跡留在副駕駛的位子上。”

“管理處怎麽發現車的?”

“前幾天有新聞說,筆架山猴子傷人,他們就派人上山找猴子去了。”

“閑得蛋疼。”

“這個……尊敬的蘇隊長,管理處的主任是個女的。”

“怎麽了?”

“她沒蛋,所以不會蛋疼。”

蘇鏡恨得咬牙切齒,說道:“小兔崽子,小心剝了你的皮。”

5.今天晚上,派你去

全國各地有數不清的筆架山,要麽是當地市民休閑的好去處,要麽是接待全國遊客的觀光勝地。順寧的筆架山有二十幾個小山峰依次排列,狀如筆架,因此得名。所謂筆架,是古代擱筆的文房用具,可是蘇鏡想,一把匕首也可以擱在筆架上的。此時的筆架山籠罩在溫柔的日光中,秀美如翩翩少女,一群鴿子撲棱著翅膀從頭頂飛過,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圓弧,然後消逝在山背後。

柳主任是個四十出頭的不會蛋疼的中年女人,白白胖胖的,像一個麵塑娃娃。她的眼睛閃爍著灼人的光彩,如一隻母老虎般盯著蘇鏡,笑嘻嘻地重複了她的故事:“哎呀,這筆架山上也不知道怎麽就有猴子了,還把遊客給抓傷了。”

“蘇警官真幽默,”柳主任忽閃著雙眼,說道,“估計是哪個耍猴的,把猴子給放在這兒了。”

筆架山北坡不像南坡那麽熱鬧,南坡在山腳下有一大片平整的草地,每到周末都有成群的市民放風箏,到了冬天,臘梅花開,更有踏雪尋梅的雅致。而北坡不同,這裏地形複雜碎石遍地,鬆樹、楓樹、杉樹成片生長,一條登山道蜿蜒而上,消失在樹叢中。發現吉普車的地方離登山道很遠,地麵上留下了車輛駛過的痕跡,有的深有的淺。蘇鏡在四周轉悠一圈,問道:“沒發現別的嗎?”

邱興華說道:“周圍都找過了,沒有發現。”

“嫌犯的衣服上肯定沾了血,你覺得他會把衣服扔哪兒呢?”

“應該跟孟凡的屍體一起扔到追馬河裏。”

可是發現屍體後,郭大胡子帶人沿河追去幾千米,也沒發現丟棄的衣服。何況追馬河雖然帶了一個“河”字,其實隻是人工開鑿的一個汙水溝,水流一直緩慢,衣服不會被衝走太遠。而且,嫌犯要毀屍滅跡,衣服肯定要包了石頭才扔到河裏的。

蘇鏡問道:“他為什麽不把衣服扔到河裏呢?”

“可能來人了,他便慌忙離開,披上了一件風衣,把身上的血衣給蓋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風衣也要處理掉。”

“最好是在這裏燒掉,但是火光肯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他隻能帶走。”

“會不會埋掉呢?”

“周圍都看過,沒有動過土的痕跡。”

“可是他拿那麽一大包衣服走到路上,肯定會引人注意,他必須把衣服處理掉。”蘇鏡說著環視了整座筆架山。

“老大,筆架山這麽大,你不會讓我們上山找一堆衣服吧?”

“他把車開到這裏的時候,肯定是晚上,白天車流多,他不可能那麽膽大。晚上爬山的話,就隻能走登山道。”

一直不說話的柳主任插話道:“這裏半山腰有個防空洞。”

全國各地的大城市甚至許多鄉村,都有各種各樣的防空洞,那是從1972年開始,國家每年用六億元來搞人防工程建設,響應毛主席“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號召。筆架山上的防空洞就是那時候修的,蘇鏡年輕的時候,還去探過險。

蘇鏡跟柳主任揮手告別,帶著邱興華爬山去了。清風撲麵,兩人卻沒有心曠神怡的感覺,一路上也不說話,警惕地看著身邊的每一棵草木。偶有情侶下山,看到他二人的神情,都慌不迭地疾走兩步躲過他們。

二十多分鍾後到了半山腰,兩人已是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樹林,看到樹下叢生的雜草,兩人都是一陣興奮,因為很多草已倒伏,顯然有人走過。

蘇鏡也想到了這一層,說道:“試試吧,運氣應該沒這麽壞吧。”

話音未落,前方傳出一個女人“啊”的一聲尖叫,兩人立即警覺起來,隨後那女人又喊出一聲:“蛇!”接著,一個男子的聲音問道:“在哪兒?”“剛才跑過去了。”“快走,快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一會兒的工夫,一男一女從前麵走了過來,邱興華說道:“看來運氣不好。”

兩人繼續往前走,終於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見門前曾經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隻是年久失修又種上了樹木,於是便徹底廢棄了。洞口處散落著幾根一頭被燒得黑糊糊的火把,是探險者留下來的。兩人沒帶破布,也沒帶汽油,蘇鏡沒轍了,邱興華卻笑了,說道:“都什麽年代了,還用火把!”他掏出手機,上網下載了一個手電筒程序,屏幕立即變成了光源,兩人走進洞裏。

防空洞裏黑咕隆咚的,腳步聲轟轟地回響,邱興華心裏有點發怵,說道:“深更半夜的,他敢一個人進來嗎?”

“你怕了?”

“我怕啥呀?”

“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要點火把進來嗎?”

“沒我聰明唄。”

“謙虛點兒,”蘇鏡說道,“這裏麵誰知道有沒有氧氣呢?帶著火把進來,沒有氧氣了或者氧氣少了,就會立即知道了。”

“那是什麽?”邱興華手一指,隻見地上有一堆燒焦的東西,蘇鏡立即蹲下來檢查,然後欣喜地說道:“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啊。”那是一堆衣服的灰燼,沒有完全燒掉,還留下了一些布頭。兩人將灰燼裝進證物袋,走出洞外再仔細檢視證物,然後蘇鏡咯咯地笑了:“運氣還是不錯的!”

一塊沒燒掉的衣領上,血跡已經幹涸。

兩人興衝衝地下了山,邱興華準備立即回去,蘇鏡卻說還要考察一下筆架山周邊的地理情況。筆架山是個全開放式的公園,周圍沒有鐵欄杆沒有圍牆,南坡沿著馬路還種了冬青、迎春花,形成了天然的綠色籬笆;而北坡則是毫無遮擋,行人可以從任何一點進入筆架山。如今,犯罪嫌疑人連腳印都沒留下,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會從哪裏出去。

“小邱,你帶著我繞筆架山走一圈。”

邱興華車開得很慢,蘇鏡打開天窗,站在椅子上,身子探出窗外,眼睛就像掃描儀一樣打量著一路上的風情。十幾分鍾後回到了原點,蘇鏡坐回椅子,說道:“走,去交警局。”

筆架山四周的馬路上一共安裝了十二個監控攝像頭,那是交警裝的,主要用來監控路況,如果運氣好,人行道也能拍到。到了交警局,例行公事之後,蘇鏡調出了每個攝像頭的監控錄像。一號錄像清楚地記錄了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開上了人行道,衝進了筆架山,然後消失在畫框之外。但是接下來他就失望了,南坡的正門口隻有一個攝像頭,但是沒人從那裏出來。北坡下麵的馬路上有三個攝像頭,也沒看到任何人從筆架山公園走出來。但是其中一個攝像頭的畫麵卻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男子疾步匆匆地出現在二號攝像頭的畫麵裏,他時不時回頭張望,有出租車經過,他便揚揚手,可是卻沒有車停下來,可能每輛車上都載著客。路邊站著一個女子,穿著黑色的皮靴,黑色的超短裙,她向男子走來攔住他的去路,然後兩人開始說話,男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女子在他背後吐了口唾沫。終於有輛出租車停了下來,男子坐上了車。

“老大,你的眼神很邪惡。”

蘇鏡嘿嘿地露出森森白牙:“今天晚上,組織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