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軍訓這件大事

“所有人注意了!集合!”

“這才休息了五分鍾……”

“跟我講條件?那就準備做俯臥撐!”

新生開學才兩個禮拜,一群“小雛鳥”就被磨刀霍霍的教官拉到大山深處去搞軍訓。一天三頓都是什麽炒肉,但愣是看不見肉,吃不好,睡不香,離了巢的“小雛鳥”吃盡了苦頭。有扛不住的拿起手機打電話訴苦,然而等舉著智能手機找不到信號,這才知道大事不好!

吃了苦頭,“小雛鳥”們憤憤不平,準備造反給教官一點顏色看看!結果第二天訓練教官拿著家夥就耍了一招腳踢木板、手劈磚頭,愣是把一群毛頭孩子嚇得夠嗆。哪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得看看是哪隻虎呀!於是一班的所有學生都知道,這個教官惹不得!

大個子教官正扯著嗓子喊:“集合!集合!聽見沒有?還有人呢?”

從外班休息回來的女生,還是捋了一把老虎胡須,結果被大個子教官叫住了:“站住!”

潘曉嫿嬉皮笑臉企圖躲過一劫:“教官,教官高抬貴手!”

大個子教官一看,潘曉嫿——總往外班跑還屢教不改的人!他決定教訓教訓她:“哎喲,我們校花又叛逃到隔壁班去了,你就不能把帥哥拐到我們班來嗎?怎麽一解散休息就往二班跑?”

潘曉嫿艱難地保持微笑,她並不是什麽“校花”,隻是教官點名的時候把“潘曉嫿”叫成了“潘校花”,還樂滋滋地老管她叫“校花”,搞得這個外號被徹底傳開。潘曉嫿從前是頂不喜歡別人給她取外號的,所以小臉氣成包子樣,卻並不敢真跟教官計較,迫於教官空手劈磚的威嚴,她隻能生生地忍受了:“下次不會了,張教官。”

教官特喜歡看學生們一臉憋屈卻什麽也不能說的樣子,他佯裝語重心長地說:“校花啊,你這個政治立場不對呀!我們和二班那是競爭關係,你老往二班跑,你這樣我很為難的呀!”潘曉嫿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隊列裏就有男生喊:“叛徒!”教官樂不可支地笑了,剛剛認識的新同學們也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潘曉嫿站在隊列之外,成為所有人的調侃對象,心裏的落差大得跟黃果樹瀑布似的。她可從來沒受過全班群嘲這種待遇,別說以前有兩個超級護短的竹馬別人根本不敢這樣對她,而且她本身也是人高馬大的,女生躥個子躥到一米七,誰敢欺負?

然而升學之後一米七就不夠看了,起碼在男生堆裏不夠看,潘曉嫿看著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生和教官,不自在地跺腳,問:“教官我可以入隊了嗎?”她總覺得自己像個炮仗,被人多看幾眼就要爆炸。

還好沒等她爆炸,教官大手一揮,恩準了,看著她進入隊列,教官又笑著說了一句:“你再這樣,我可把你打包送二班去了啊!”

“好呀!”潘曉嫿當即回答道。二班就是她一解散就跑去玩的隔壁班,她的兩位竹馬都在二班。他們的故事並沒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這樣青澀,在還有些害羞的少年時代,他們管自己叫“三劍客”,做些偷柿子、摘石榴、把炮仗丟到下水道裏頭的熊事。算不上俠客,隻能算是小區和學校一霸。不生事、不找事,就是總喜歡搞點大事,讓家長、老師抓不到把柄又哭笑不得。

前兩次升學,三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若是分開了,找家長幫忙疏通疏通,三個人就又能待在一個班級了。但這一次出了意外。

潘曉嫿又退回來,重複問:“真的可以嗎?”

教官怒道:“可以你個錘子!入隊,訓練!”

潘曉嫿傻乎乎地問:“錘子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啊?”教官沒理她,她被一個男生拽了一把,男生咬牙切齒地道:“錘子就是你做夢去吧!叛徒!”潘曉嫿雖然有點一根筋,但也不是傻,“叛徒”這個說法不是在開玩笑嗎?眼前這個男生怎麽像是當真了呢?

沒給她繼續發問的機會,教官就開始整隊訓練了。

軍訓旨在快速將新班級淬煉成一個集體,接下來的訓練是和默契度、信任有關的,像是兩人一前一後同方向站立,前麵一人往後倒,後麵一人接住;或者一人站在高台上,背對眾人倒下,眾人接住。遊戲沒什麽難度,就是要克服本能的恐懼,建立與隊友、團隊之間的信任罷了。但是不巧的是,潘曉嫿和剛剛那位過分認真的同學一組。

教官一聲令下,前一組人直挺挺地向後倒下,被後一組人接住。這時,飛快地報到第七個來了,潘曉嫿長得高站在第十個,剛剛衝她發火的男生麵容剛毅地瞪著她,像是在拷問特務一樣:“你先!”

誰知道你會不會接住?潘曉嫿暗自揣度,聰明地說:“你先吧,我力氣大能接住你。”男生不跟她計較,便轉身直挺挺地往後倒,潘曉嫿張開雙手在對方掉到一半時撈住了對方張開的胳膊。男生站起來,冷笑一聲:“到你了。”

怎麽聽怎麽像給叛徒執行死刑。潘曉嫿打了一個哆嗦,因為角色調換之後又執行到第五組了,潘曉嫿隻好轉過身去,準備在第九組順利報數之後倒下。

潘曉嫿的左手邊有人報數:“八!”然後視死如歸地往後一倒,被身後的人接住,緊接著又有人喊了一聲:“九!”在前一人倒下之後,潘曉嫿回頭看了一眼男生,隻見男生衝她冷冷一笑,說:“你放心,不會摔著你。”

這樣說還不如不說,一說她更不放心了。可是遊戲規則就是這樣,潘曉嫿隻能執行,她深吸一口氣,大喊一聲:“十!”她張開雙臂完全把自己的後背交給自己的同伴,直挺挺地往後倒。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克服恐懼往後倒也是一件可怕的事,雖然你知道會有人接住你,但在你沒被人接住之前,你的心都是提著的。

下落的時間不到一秒,但在潘曉嫿心裏卻過了很久,直到男生接住潘曉嫿,她才放下心來。她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男生扣住,他在她上方說:“你以為我會讓你摔下去嗎?”

潘曉嫿被他扣在半空中,全身的支點隻有腳和男生接住的上半身,她大部分的力量都是依靠在男生手臂上的,男生如果鬆手,她必然要摔一個大馬趴。

“你讓我站起來!”

男生無視潘曉嫿的激動,神氣地說:“這隻是小懲大誡,如果你繼續做叛徒,做二班的走狗的話,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說完,他把潘曉嫿往前一推,讓她站直了。

“你有毛病吧?”潘曉嫿掉轉過頭,“我去見我朋友,關你什麽事?說什麽走狗的,你拿錯劇本了吧?”

男生被她激怒了,臉上泛紅:“你這個漢奸、賣班賊,沒想到你勾結外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潘曉嫿看男生說的一臉義憤填膺,說出來的詞語一套一套的,簡直就像是抗日劇裏根正苗紅的經典台詞,而她則是被皇軍銀票、帥哥吸引的走狗漢奸。她有些無厘頭地逗弄道:“其實我是間諜!雙麵間諜,你懂嗎?就是《哈利波特》裏麵……”

沒等她說完,男生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臉上泛著的紅光更像是驚喜,他握著潘曉嫿的手鄭重地搖了搖:“我知道,潛伏!滲透!戰火連天!”男生一口氣報了一堆抗戰劇、諜戰片的名字,十分欣慰地說,“同誌,辛苦你了!”

潘曉嫿坦然地接受著小同誌崇拜的目光洗禮,淡定地說:“不辛苦,不辛苦,大家都是為了一班更好的明天!”沒等她把手抽出來,一個外力強行分開了兩個人握著的手,潘曉嫿看著男生的手從自己手上被扒拉下去,這才視線上移,見到了執行“分手”行動的人。

這個人特別高,一米七的潘曉嫿也要抬頭看他,一身軍訓服穿得筆挺,熱辣辣的太陽也沒讓他的臉變黑,濃眉大眼,看麵相是個性格爽朗的男生。

然而這個男生此時此刻卻凶神惡煞地對著潘曉嫿吼:“你們幹什麽呢?拉拉扯扯,像什麽樣子?”

潘曉嫿卻一臉驚喜:“穆長華,你怎麽來了?”

“你能來找我,我還不能來找你了?”穆長華是潘曉嫿的“竹馬”之一,他滿臉不滿地對著潘曉嫿嚷嚷,“你們不都解散了嗎,怎麽不過來找我?走走走,跟我過去玩。”

潘曉嫿回頭一看,果然隊伍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解放了,想來是軍訓接近尾聲,教官們管得沒有那樣嚴格了。

這時,那個男同學插入話題:“校花,你要把握機會、深入內部,但一定不能忘記本心!”

穆長華好奇地插了一句:“什麽本心?”

男同學一本正經地解釋:“時刻謹記自己是一班人,就算去了二班也不要忘記自己間諜的身份……啊,糟了,我泄露機密了!”男同學臉發白,不知道腦補了什麽情節,儼然覺得眼下的情景是被他捅破了天。

誰料穆長華冷哼一聲,道:“別想了,她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絕不會效忠你們的!”

潘曉嫿哭笑不得地遮著眼睛,何必拆穿?

耿直的男同學如同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手指著潘曉嫿,如同壯士臨死前不甘地指責:“你這個……叛徒!”

怎麽能叫叛徒呢?她沒把自己當作一班人啊!

一般來說,一個外班人進入另一個班級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感,有人稱之為沒有歸屬感。沒有熟悉的朋友,沒有朝夕相對的同學,哪怕課桌擺放方式一樣,哪怕大家都同樣不熟悉,外班人都會有種入侵別人領地的感覺。

但潘曉嫿毫無不適感,因為不論是一班,還是二班她都沒有什麽歸屬感,隻希望身邊有兩個人而已。這兩個人一個拉著她的手,一個在目的地等著她,如同以前一樣,這就是她的歸屬感。

等著她的男生也很高,影子在日光下拉出老長,影子黑乎乎地,一如他背著光的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潘曉嫿高興地衝他揮手,又把手放在嘴邊,喊:“莊信!”

莊信似乎是在春日未消的舊冬殘冰,那是許多冰雪幾次凝固而成的,即使被春日消融也帶著涼意。他看著興高采烈向他奔來的潘曉嫿,等她來了,他卻隻是漠然地掃視一眼,然後看向穆長華,質問:“你怎麽又把她帶過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片刻後,穆長華爆發出大笑:“哈哈哈,完了,他嫌棄你了,這點僅剩的友誼也要耗沒了!”

莊信冷然地看著他,不與潘曉嫿直接對話:“她跟著我們跑有什麽好處?你問問她記得班上幾個人的名字?”

潘曉嫿擠眉弄眼,辯解無能,她還真不記得幾個,但嘴上不能輸:“可她們也沒有好好記住我叫什麽啊!”

莊信斜睨她一眼,對她頂嘴的行為投以警告:“那你就好好跟人家做自我介紹,你在你們班有認識一個朋友嗎?”

潘曉嫿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吐槽:來上學又不是來玩丟手絹,還非得找幾個好朋友不成?朋友,貴精不貴多,她覺得自己有莊信和穆長華就夠了。一班混不下去那就換班唄!

“我換來二班不就成了?我在二班有熟人啊!”潘曉嫿喜滋滋的,反正她待在哪兒也是跟著莊信、穆長華轉,打小就這樣。

穆長華也跟著樂,他不明白為什麽莊信非得把潘曉嫿趕開,說什麽她需要幾個同性朋友,別逗了,潘曉嫿壓根沒覺得自己是個女的!穆長華大大咧咧開口:“就來二班,我去找我爸,讓他想想辦法把你換過來!反正當初也是我爸……”

“閉嘴!”莊信火冒三丈,最煩自己的計劃被人打亂,“你閉嘴!除了你爸你還能炫耀什麽?”

“我……”最後一秒,穆長華把髒話咽回肚子,他怒著一張臉斜睨著莊信,“莊信,你夠了啊,別顯得什麽都是你最行,我隻是……”

莊信冷著臉,把穆長華上下一打量就讓他收了聲,又繼續教訓潘曉嫿:“你以後別來二班了,我沒工夫帶條‘尾巴’轉悠,你不想結交新朋友,我還想!”說完他就走了,留下傻了眼的穆長華和白著臉的潘曉嫿。

潘曉嫿失了主心骨般喃喃自語:“他,他怎麽這樣了?”

這還是那個闖了禍卻冒險回來救她,死活不肯把崴了腳的她丟下的莊莊哥哥嗎?

“什麽破脾氣?還不是你們慣的!”穆長華衝著莊信的背影冷笑,“全世界都圍著他轉,一點不如意就要發脾氣,我要不是看在打小的交情的份上,我會讓著他?”

潘曉嫿失神地看著穆長華,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麽多的牢騷。

穆長華被看得不自在,撓了撓腦袋,逞強道:“看我做什麽?本來就是!還結交新朋友,要不是我帶著他,二班有幾個買他的賬?”

更多的話穆長華沒說出來,他總覺得莊信把自己當小王子,發號施令、冰山設定,雖然一張臉長得好看,但現在哪還有小女生吃這一套?換成男生就更不成了,隨時隨地都能把他揍趴下!

潘曉嫿徹底慌了,咬著嘴唇,戰戰兢兢地說:“穆長華,你怎麽了?”

怎麽忽然這樣了?

她被嚇到了,原以為隻是自己偏離了軌道,所以她才一有空就往二班跑,打電話叫母親幫忙想辦法換班。她想自己回到有莊信和穆長華的軌道,卻不知道他們何時已經分道揚鑣。

穆長華深吸一口氣,渾濁的氣息堵在胸肺裏,吐出來就是滿滿的惡意,他凝視著潘曉嫿,眼裏沒有一貫的愜意,隻餘下深深的負累。

這到底是怎麽了?怎麽一開學就什麽都變了?

潘曉嫿渾渾噩噩地離開,回到自己的班級,腦子裏麵還混沌著,視線不能聚焦,迷茫間她聽見自己班的教官說:“校花,這邊是一班,二班在那邊!”

不入流的笑話,依舊有人嬉笑。潘曉嫿站在一班之外回頭看二班,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進入哪個隊列。潘曉嫿的視線在一班和兩個鬧別扭的小夥伴之間來回巡視,她下了一個決定:她要換班!

隻有換班才能讓三個人的關係恢複如初!她從來都是充當黏合劑的角色,沒了她,他們三劍客早分道揚鑣了。所以她必須再做一次黏合劑,再一次讓他們和好!

雖然思路清晰,但晚上潘曉嫿睡在寢室**卻輾轉反側,這些想法隨便想想很容易,實施卻很難:“唉……”她歎一口氣翻身,誰知下床的人也同樣地歎一口氣翻身。

她腦子一抽,輕聲問道:“朋友,你愁什麽呀?”

下床的人幽幽地說:“我愁你為什麽老翻身不睡覺。”

床是鐵床,而且還並在一起,幾乎是一個床有動靜,連接著的幾個床都受幹擾。

潘曉嫿臉一紅,連連道歉,翻身下床,說:“我去上個廁所,說不準回來你就睡了。”

下床的人連忙道謝,隻是潘曉嫿下了床卻又犯了難。

營地的廁所隻有一個公共廁所,離一、二班女生寢室隔著幾棟營房,雖然一路走過去都有燈,但畢竟是郊外。營房的一邊是沒有一點光亮的訓練場,另一邊是幽深的山。

潘曉嫿有心想叫人一起去廁所,卻又叫不出幾個人的名字,要是衝著寢室喊兩聲,又怕沒人回應會丟麵子。一咬牙,她把門拉開,孤身出門了。

沿著走廊一直走,走到一半她就有些後悔了,前頭黑洞洞的,後頭也黑洞洞的,除了走廊的燈,四周都黑漆漆的。哪怕明白一邊的寢室裏就有人,她還是止不住有些心慌。越慌就走得越快,走到連接兩處營房的空地時,她餘光仿佛瞥到後麵一個白色的影子。她駭得心頭一顫,揪著拳頭小跑起來,她一跑那影子也跟著她跑。望著離廁所還有一半路程,她一慌,拐進了莊信和穆長華所在的一、二班男生寢室。

門被她一腳踹開,她躥進去,快速把門掩上,後怕不已地從門縫往外看,倒要看看那白色影子是何方妖怪。

寢室裏被她驟然開門晃到眼睛的男生有意見了,大吼一聲:“誰呀,幹嗎開門?”

潘曉嫿惶惶然沒來得及發現不對勁,她張皇地說:“後麵,後麵有……”

那男生陰惻惻地問:“後麵有什麽?你回頭看看。”

潘曉嫿隻當自己進了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回頭一看,一張臉漂浮在半空,嚇得她一聲尖叫,大驚失色。

男生把手機從下巴的下方拿走,哈哈大笑起來,知情者也跟著嘻嘻哈哈。

潘曉嫿一背的冷汗,剛剛還對外麵的影子疑神疑鬼,現在又被這男生打著手機燈嚇了一跳,眼睛一酸,淚水就沁出來了。

“花花?”莊信聽出了她的聲音,飛速跳下床,半摟著她,揪起掛在牆壁的毛巾就甩到那個男生臉上。接著,又安撫潘曉嫿,問她有沒有事,拉著她準備把她帶出男生寢室。

男生被一條毛巾拍到臉上,又被鄰床的男生笑話,臉上掛不住,當即一聲吼:“站住!你什麽意思?”

莊信看也不看他,直接罵了一句:“蠢貨。”

男生發怒了,拍著床板喊:“你再說一遍看看?”說著就要給莊信一點顏色看看,隔壁床的男生也開始給他造勢,精力無處揮發的少年一碰撞就擦出火藥味。男生看莊信一臉不屑,火氣更大了,他騰地從上床站起來,腦袋砰地磕到了天花板。

“哈哈哈”

“傻玩意!”

男生的氣焰被自己滅了一半,又被穆長華好一頓甜棗大棒教育。他老老實實地蹲回去了,嘴上還說:“穆長華,我給你這個麵子。”

莊信輕聲嗤笑,拉著潘曉嫿就出了寢室。

出了寢室,潘曉嫿就嘻嘻哈哈了,她向來深諳得寸進尺之道,有人撐腰萬事不愁。見穆長華和莊信聯手幫她,以為自己安全了,便絮絮叨叨地和二人講起了剛才的“白影子”,直到發現二人誰也不搭腔才停下來:“怎麽了?”

兩個男生沉默地看著她,誰也不開口。潘曉嫿訕笑,見兩人都不領情才反省似的低下頭。

“大半夜就往男生寢室鑽,潘曉嫿,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己是個女的?”

潘曉嫿白了臉,她囁嚅著辯解:“我是……我是被嚇到了,慌不擇路才……”

莊信不理會她的辯解:“你就不能在寢室門口叫我們出來?再說了,這麽多燈,這麽多人,你怕什麽?”

潘曉嫿無力辯解,恐懼這樣的東西是沒有由頭的,她被嚇到的瞬間,腦子裏全是恐怖小說的情節,既害怕叫人人不應,又害怕走廊突然變長怎麽走也走不完,但現在她隻有滿腹的委屈。她剛剛被嚇壞了,卻被人揪著要她承認錯誤。

“你也別光嚇唬她。”穆長華站在一旁悠閑地說,“剛才要不是我,你們能不能囫圇個出來都兩說。”

“有你什麽事?”莊信拿話堵穆長華,“一群野蠻人,我會怕他?”

“你!”穆長華全身緊繃,然後又放鬆下來,抱著手臂斜倚在牆壁上,“野蠻人怎麽了?至少野蠻人在二班吃得開。你以為自己還在原來的學校,人人都知道你莊信是誰?別逗了,麻煩你睜開眼睛看看,分班考試排在你前麵的人有多少!”

就是這麽現實,分班考試的排坐是按照入學成績排名來的,從來都是坐一排一號的莊信這次離一排一號很遠。

莊信沉默了,吊在走廊外頭的白熾燈照下來,在他的臉上投出一片陰影,呈現出明與暗的交織,像是白璧無瑕,又像是暗藏洶湧。

潘曉嫿駭住了,這兩人不像是她記憶裏樣子。眼前的穆長華給人的感覺是鋒利的,莊信也如同筆直的鋼鐵建築,隻是看起來過剛易折,便萌生出一股脆弱感來。她忍不住幫腔:“木頭,你別這樣說,莊莊他隻是一時沒適應,他就是遇強越強……”

穆長華譏諷道:“你能不慣著他嗎?”看著潘曉嫿手足無措他又有些不忍,抿了抿嘴,壓製一下情緒才接著說,“人情世故一點兒也不懂,就剛才那個樣子,是要出‘事故’的!人家是學校本部直升!”

強龍不壓地頭蛇,穆長華早看不慣莊信這一點了,平日對著自己、對著潘曉嫿說閉嘴、蠢貨也就罷了,以為普天之下皆他們家呢,對著誰都罵蠢貨,氣性大的就要當場幹一架!當然這話穆長華隻是在心裏想想,沒敢往外說。

盡管話隻說了一半,潘曉嫿還是相當著急,連連幫腔:“莊莊也是看我被嚇到了,才罵人的……”說完,她心道糟糕,繞這麽一個圈子,錯誤又回到自己身上來了。

她偷瞄這兩位氣性大的大爺,打算和稀泥:“也都怪我,我要是不那麽膽小也就不會被白影子嚇到,我要是不被白影子嚇到也就不會闖進你們寢室,我要是不闖進你們寢室,你們也不至於為了我鬧這麽大的脾氣……”她兩手糾纏在一起,摳著指頭,像個受氣包似的,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行了,行了。”穆長華打斷她,被她一長串的“要不是……也……”搞得哭笑不得,手指頭在她腦袋上點了點,“你是佟湘玉啊?不是怪你,他也沒錯,我也沒有要鬧脾氣,隻是提醒某個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這麽好說話。”

見穆長華態度軟化,潘曉嫿心頭一喜,拉著兩人的胳膊就準備握手言和。兩人的手還沒握到一起就有一隻手從潘曉嫿手心裏抽了出去,潘曉嫿奇怪地轉頭,隻見莊信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都陷入陰影裏。

“莊莊,你怎麽了?”

潘曉嫿直覺不妙,莊信果真如她直覺的那樣,傲慢地抬高下巴:“我用得著你操心?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寶、寶。”

他把尾音拖得老長,譏諷穆長華是個媽咪寶,遇事就把“我爸”“我媽”掛在嘴上,身高都一米八幾了還被他媽媽哄著叫“寶寶”。

潘曉嫿徹底傻眼了,這哪裏是不妙,簡直就是火山爆發。她看著穆長華很快變臉,一張臉陰沉著,惡狠狠地說:“我說過不要這樣叫我,你再叫一次我翻臉了!”

“我們現在不是正在翻臉嗎?原來你還沒翻?”莊信挑著眉看穆長華,一臉抱歉的樣子,“這可真不好意思,媽咪boy,我先翻了。”

“你們兩個……不要再鬧了,大家好好的不行嗎?”潘曉嫿徹底無力了,沒有什麽比兩個過分熟悉的人倒戈更具殺傷力,從前的了解、包容和一笑而過的小錯誤,如今全成了用來攻擊的武器。離心最近的人,紮的刀子才最深。

穆長華咬著牙,執著地瞪著莊信:“他先收回他說過的話,我才考慮要不要接受他的道歉!”

可是覆水難收,說出去的話又怎麽收得回?於是潘曉嫿隻能看著莊信輕笑一聲,拋下“幼稚”兩個字後甩袖離開。

那天晚上不歡而散,第二天潘曉嫿也沒敢上二班去玩,隻是會在吃飯或者晚上打水的時候攔住穆長華,問他怎麽樣了。

穆長華拿著水杯打水,看也不看她,嘴上答非所問:“快打好了,你等一下。”

潘曉嫿著急:“我不是問你這個!”

透明的水杯裏水位上升,穆長華若無其事地哼著歌,偶爾才有空回應她:“你問哪個?”

相罵無好言,想起穆長華也被莊信的話刺傷,潘曉嫿心裏揪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吧?”

穆長華關了水龍頭,看她時臉上又恢複了笑的模樣:“沒事就吃溜溜梅?”

“別鬧!”

“不鬧,認真跟你說。”穆長華蓋好杯蓋,撥弄一下潘曉嫿耳邊的頭發,注意到潘曉嫿正聚精會神看著他,他才開口,“吃泡麵嗎?哥請你,廚房曹師傅那有泡麵賣,十塊錢一桶……”

“別鬧了!”潘曉嫿抓狂地抓著他搖晃。

“好了,好了,不鬧了,這是開水啊!開水!”穆長華再三提醒潘曉嫿這是開水,她才撒手。

潘曉嫿叉著腰,一副準備嚴刑拷打的模樣:“說吧,你和莊信和好了沒有?”

穆長華歎了一口氣,手臂伸到她頭頂,手肘磕下去,在她頭頂蹭了蹭:“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們的人生不全都是圍著莊信打轉的。”

潘曉嫿訕笑著,心虛地說:“隻是一點小口角,用不著說什麽大道理吧?聽我的,低個頭,認個錯,和好很容易的。”

穆長華卻一直用手肘壓著她,不讓她看清他的臉:“和好很容易,這我知道。”畢竟每次爆發爭吵,都是穆長華率先低頭,他搖搖頭,否定了過去,“但是傻姑娘,不是吵架就一定得和好的。”似乎是歎息,又似乎帶著可惜。

等她掰開擋住視線的手,去看穆長華的表情時,他早已一個跨步搶先離開了熱水房。

熱水房裏黃黃的燈泡被風一吹有些搖晃,潘曉嫿看著穆長華的影子在行進中不斷被拉長,然後縮小,縮到一個點,再慢慢拉長。她很肯定穆長華早已不是莊信說的媽咪boy了,他在看不見的地方變了。莊信呢,他似乎也在看不見的地方經曆了她不知道的事,她被隔絕在外了。

“嗶——”一聲長哨把潘曉嫿驚醒,頭頂的音箱發出聲音:“所有人立馬回寢室,所有寢室現在熄燈!”

潘曉嫿看著瞬間空無一人的走廊,夜晚的風把吊著的燈泡吹得吱呀響,如同黑魔法般,從訓練場對麵的放映室開始一個一個房間像多米諾一樣黑了燈。整個營地裏唯一的光亮是潘曉嫿眼前這條錯落連接的走廊。看看一邊黑黝黝的深山,再看看另一邊不見五指的訓練場,潘曉嫿咽了一口空氣,心裏咒罵,完了,這要怎麽回去啊?

“團結就是力量……力量是……”潘曉嫿小聲唱歌給自己鼓勁,她加快步伐往前走,黑有什麽可怕的?就算她怕黑,她也不打算找誰求助,他們都變了,那自己也可以!

走到廁所門口的時候,潘曉嫿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快速離開,然而此時她聽到一個幽幽的聲音:“有人嗎?”

“誒?”潘曉嫿倒吸一口涼氣,站在門口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推門。

“幫幫我……不要走,幫幫我……”

潘曉嫿聽著這詭異的聲音,立馬抬頭挺胸,義正詞嚴,一臉嚴肅,兩股戰戰,膽戰心驚:“何方妖孽?別嚇唬我,我不怕你!你,姐姐你是人還是鬼啊?”她深呼吸,張嘴準備大喊莊信、穆長華,雖然有點距離,但他們肯定會出來找她的!減肥還能吃完這頓明天再減,成長、變化什麽的,也不用急於一時!

她打定主意準備求救,這時廁所裏的人又說話了:“我是一班的羅綺啊,同學!幫把手!”

一班有個叫羅綺的嗎?好像有?潘曉嫿思量了一下,準備推門,等她推門看見長相有些熟悉的女生之後,才停止了慌亂。

“嗨,你早說嘛!”潘曉嫿大大咧咧地走進去,仿佛剛剛丟臉的不是她。待她走近看到一條白裙子時,潘曉嫿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仿佛記起了什麽,指著女生“你”了半天,才說:“你前天晚上是不是跟著我去廁所?你也穿著這條白裙子?”

狼狽地捂住白色睡裙後領子的羅綺羞澀地點了點頭:“我看到你也去廁所,就跟在你後麵走,誰知道你越走越快,還突然不見了……”

“你當時怎麽不叫住我呢?我倆互相壯膽也就不會……”潘曉嫿歎息,想著前天晚上爭吵的起因竟然是一場烏龍,而她的兩個小夥伴還為此翻了臉,早知道她就不瞎跑了。

羅綺披著頭發,樣子有些狼狽,但還是順著潘曉嫿的話說:“不會什麽?”

潘曉嫿沒有向不熟悉的人訴苦的愛好,看她完好無損的樣子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問道:“你怎麽了?你喊幫忙幹嗎?”

羅綺苦笑,指了指自己的後領子:“我想跟上最後一波離開的人,領子後麵被掛住了也沒注意,一跑就扯破了。”羅綺轉身,果然單薄的睡裙被窗戶伸下來的掛鉤勾出好大一個口子。她不敢這樣大大咧咧地跑回寢室,又沒拿手機,隻好躲在廁所裏幹著急,還好有個同樣膽小的潘曉嫿。

可是潘曉嫿低頭看著自己的迷彩T恤,她也沒件外套脫下來給羅綺披上呀。

羅綺建議道:“要不你回去一趟,回寢室幫我拿件衣服?”但她看著潘曉嫿為難的樣子又自覺地改了口,“也不好,再想想別的辦法。”

潘曉嫿盯了羅綺兩秒鍾,她確信自己剛剛隻是露出了一絲絲的不樂意,就立馬被敏感的羅綺捕捉到,然後改了口。她有些被這個女孩暖到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誰都懂,但不是誰都會做。她圍著羅綺轉了兩圈,靈感仿佛“一休哥”頭上的燈泡,啪一下就亮了:“有了!”

潘曉嫿仗著自己一米七的身高,抓著羅綺跟抓小雞仔似的拎過來,將她撕裂的衣領扯住交疊在一起。圓領瞬間成了高領,她再以身高優勢把胳膊重重地壓在羅綺的背上,手緊緊地扣住羅綺的肩膀,暫時幫她壓住了裂口。

“走吧,我們就這樣走吧。”潘曉嫿指著鏡子裏的兩人,羅綺回頭看了看被壓得嚴絲合縫的衣領,哈哈一笑:“好辦法!”又把手從潘曉嫿腋下穿過去,扣在潘曉嫿腰間,“走吧!”

兩個女孩勾肩搭背,一路如同連體嬰兒那樣走回去。半路上遇見想起她怕黑,回頭找她的穆長華,潘曉嫿衝著他揚了揚下巴,然後趾高氣揚地離開。穆長華說得對,他的人生不全是圍著莊信打轉的,她也是,她的腦子不該被“讓他倆和好”這事填滿。這是他們倆的問題,不是她的。

她也可以有新的同伴,比如羅綺。

那天晚上潘曉嫿給媽媽發微信,她說:最討厭吵架了!莊莊和木頭又吵架了!但憑什麽每次他們吵架著急的都是我?

她又說:今晚被我搭救的女孩子邀請我以後晚上一起去廁所。我不知道會不會和她處得來,但至少我不用怕黑了。

消息發了十幾條,發完她倒頭就睡,一點沒期待郊區的信號能把消息發出去。如她自己講的那樣,她不再輾轉反側地思考怎樣讓兩人和好,也不再心急如焚地想換去二班,好繼續當莊信和穆長華的尾巴,她再也不要為這兩個人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