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玉麵郎君俏記者

何旋一進門就興奮地叫道:“哎呀,我們欄目組今天發生一件天大的新聞!”

當時蘇鏡正在無所事事地畫著圓圈箭頭圓圈箭頭,他已經畫了好幾頁了,每頁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聽到老婆這麽興奮,他好奇地抬起頭,問道:“怎麽了?”

“今天喬昭寧跟樊玉群吵起來啦,”這個八卦女人也不等蘇鏡繼續問,就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地講述起兩人吵架的全過程,其細節之細,甚至連耳聞了整個過程的蘇鏡都自歎弗如。在何旋的描述下,喬昭寧和樊玉群差點揮拳相向。終於說完了還意猶未盡,開始點評:“喬昭寧從來沒跟領導吵過架啊,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蘇鏡平靜地說道:“今天他們吵架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何旋登時生氣了:“哼,那你不早說,害得我費這麽多口舌。”

“我沒機會插嘴啊!”

“好幾天沒收拾你了,你皮癢了是不是?”

“對對對,”蘇鏡連忙說道,“我背癢,你給我撓撓。”

何旋上前就把老公教訓一通,說道:“這男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是是,尼采的老婆曾經說過,帶著鞭子去見你的男人。哎喲,不對,尼采好像沒老婆。”

“看來教育得不到位,”何旋餓虎撲食般殺將過來,一把將蘇鏡按倒在床。兩人折騰得汗如雨下氣喘籲籲這才作罷,蘇鏡問道:“喬昭寧是第一次跟領導吵架?”

“是啊,很多人都吵過了,喬昭寧可是第一次啊。我們都叫他玉麵郎君,唇紅齒白笑起來迷死人,而且脾氣又特別好,除了以前為有人叫他外號他發過一次飆,就沒見他跟誰紅過臉。今天肯定是爆發了,他壓抑很久了。”說起單位裏的逸聞野史男女八卦,何旋的興趣就起來了,以一副十足的三八婆形象站在老公麵前,繼續喋喋不休,“哎喲,樊玉群這嘴啊,有時候真是少個把門的。以前,馮敬叫他‘小喬’,他不高興就跟他吵了一架,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當麵這樣叫他了。可是那次不知道為什麽,樊玉群好像吃錯了藥,罵喬昭寧油頭粉麵娘娘腔,小喬的臉色登時就紅了,我們都以為馬上就有好戲看了,誰知道他就當沒事人一樣走了。哎,你聽沒聽啊?”

“聽著呢,聽著呢。”

其實,蘇鏡早就心不在焉了,就在剛才,他突然陷入了沉思,喃喃重複著“玉麵郎君”。他這才發現,喬昭寧的確很帥,以前從來沒注意過,現在仔細想想,他跟台灣的馬英九倒有幾分酷似,都是高高的個子,英俊的麵龐,還有一種奶油氣質。他閉上眼睛勾勒著喬昭寧的樣子,何旋奇怪地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隻是想假如給喬昭寧戴上一個假發會怎麽樣?”蘇鏡睜開眼睛,繼續問道,“你接著說,喬昭寧怎麽壓抑了?”

“我們普遍認為他連揍樊玉群的心都有。有一次,他采訪政協副主席梁曉濤,上身份字幕的時候,把名字寫錯了,本來是‘拂曉’的‘曉’,他寫成了‘大小’的‘小’。結果播出後就被市領導罵了,一級罵一級,最後樊玉群在開大會的時候點名批評喬昭寧,說他沒有責任心,工作馬虎大意,這些話還都沒什麽,可是樊玉群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說他不安好心,故意給他下套要害他。當時喬昭寧小臉氣得通紅,這事要是擱在姚瑣涵身上或者放在幾年前的蘇楚宜身上,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喬昭寧卻一聲沒吭。後來私下跟我說,字幕上錯了,樊玉群審片的時候幹什麽去了?樊玉群也有責任。”

“蘇楚宜也會跟領導暴跳如雷?”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何旋說道,“有一次蘇楚宜去采訪物價局和水務局搞的水費上調聽證會,聽證代表幾乎是罵起來了,有的質疑水務局核算的水價成本,有的質疑水務局蓋的員工宿舍太豪華,有的質疑水務局的漲價動機,說什麽為了節約用水上調水價的說法都是鬼扯淡。在聽證代表的強大攻勢下,水務局的代表啞口無言。蘇楚宜很興奮,因為他錄了很多同期聲,可是一回到台裏,樊玉群卻告訴他,上級主管部門指示這事簡單處理不許用同期聲,蘇楚宜當時就氣炸了,跟樊玉群大吵一通。吵完之後就尥蹶子了,片子也不做拔腿走了。”

“這麽有個性啊?”

“個性也是要有條件的嘛,他那天是跟淩嵐一起采訪的,後來淩嵐一個人寫稿編片。如果就他一個人去,他也不敢走,就因為有淩嵐所以有指望,這才敢開溜。第二天還請淩嵐吃飯。”

蘇鏡嗬嗬笑道:“個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條新聞我印象非常深刻,不但平淡無味,而且跟事實相差很遠。說什麽聽證代表對因原材料、維修費、電費上漲而導致供水成本上升表示理解,認為適當調高水價既是保證供水企業正常運行的需要,也是促進節約用水、保護水資源的一項重要措施,但要控製好上調幅度,多考慮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你們都是這樣睜眼說瞎話的啊?”

“沒辦法,我們是被逼的。”

“蘇楚宜現在不跟領導吵了?”

“好久沒吵過了,而且頗得領導賞識,”何旋說道,“他也算混明白了,跟領導吵沒啥好處,現在領導說一他絕不說二,有事沒事都要請示一下。”

“喬昭寧歲數比蘇楚宜大吧?他還沒混明白?”

“問題就在這裏啊,我們都以為他混得挺明白的,可是沒想到他今天竟然發飆了,還把樊玉群的老底給揭了。”

“樊玉群說他忘恩負義,有一次他遲到了,是樊玉群出麵,才讓他寫了個檢討了事。”

“誰跟你說的?樊玉群說的?”

“是啊。”

“這人真不要臉,”何旋說道,“那次的確是喬昭寧遲到了,但是不能怪他啊。那年寶龍區一家歌舞廳發生一次嚴重火災,燒死了四十多個人,市裏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情況。結果,樊玉群給忘了,沒派人,發布會還有十分鍾就開始了,他這才想起來,趕緊派喬昭寧去采訪,結果就遲到了。因為之前全國媒體對這次火災報道很多,而且不少報道很片麵,所以市裏對這次火災特別重視,一看電視台的竟然遲到了,立即把喬昭寧批評得灰頭土臉,這還不解恨,又給我們台長打電話,於是樊玉群就讓喬昭寧寫檢討。”

“靠!他寫了?”

“寫了。”

“看上去不像是委曲求全的人啊。”

“這還不完呢,過了不到一個月,又有一個工業區的廠房起火了,不過沒死人。樊玉群派喬昭寧去采訪,喬昭寧不去。”

“還在鬧情緒呢?”

“不是,”何旋解釋道,“歌舞廳起火後,中央都派調查組下來了,錢市長的烏紗帽晃晃悠悠的,隨時都會被撤職。他最後倒台,可能就是從這次大火之後開始的吧。當時喬昭寧說,現在再去報道這起火災就是給市裏添亂。但是樊玉群堅持讓他去,他隻好去了。結果正好遇到了分管消防的副市長,把他趕回去了不說,還打電話給我們台長,說我們一點政治覺悟都沒有,台長自然批評樊玉群。後來,也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樊玉群根本沒說是他派記者去的,而說是喬昭寧自己去的。”

“看不出來啊,他這人怎麽這樣啊?看上去人還不錯啊!”

“他就是一笑麵虎,要不是跟謝台長關係好,哪能輪到他上位啊?”

“謝台長從哪兒來的?”

“他本來是上級主管部門一個副部長,後來調到我們台當台長,跟樊玉群是老鄉,據說樊玉群老早就開始抱人家大腿了,結果還真抱對了。”

“喬昭寧今天吵架的時候說樊玉群那些糗事,指的就是這個?”

“他糗事多了。”

“說他出賣自己同事是怎麽回事?”

“哦,說的是蘇楚宜,你們局裏有個副局長姓沈吧?”

“是。”

“這事跟他有關係。”

蘇楚宜接到一個投訴電話,說是一個村子攔路設卡收取過路費,他便約來許偉才一起去采訪。這個村子位於一個交通要道上,村幹部帶領村民把村口一堵,過路車輛收費五塊。蘇楚宜扛了一台大機器,為以防萬一,又讓許偉才拿了一個密拍機。密拍機藏在公文包裏,包的側麵露出一個針孔攝像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端倪。兩個人坐在采訪車裏,徑直開到了村口,一個鐵欄杆橫在中央,一個村民穿著保安的服裝,還戴著紅袖章,傲慢地朝車子擺擺手,說道:“五塊錢。”

“為什麽收費?”

“我們公司規定的。”

“你們什麽公司啊?”

“管那麽多幹嘛?快交錢走人。”

“你們這不是亂收費嗎?”

“反正從這裏過,就得交錢。”

最後,蘇楚宜交了五塊錢,通過了路卡,然後走下車,扛起攝像機對著保安拍攝起來。沒拍多久,路邊一個房子裏突然冒出幾個保安,邊跑邊嚷嚷著:“哪裏的?不許拍!”蘇楚宜不管不顧地繼續拍攝,一個保安衝到跟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將他狠命一拉,蘇楚宜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們是幹什麽的?”蘇楚宜問道。

保安吼道:“沒有我們同意,這裏不準拍攝。”

蘇楚宜將鏡頭對準保安問道:“憑什麽要征求你們同意?”

“你不服是不是?”一個保安推了蘇楚宜一把。

這時候,許偉才夾著公文包走下車,怒氣衝衝地嗬斥道:“你們老實點兒啊,我已經報警了!”

誰知道,保安們卻哈哈大笑:“報警?派出所就是我們村長開的。”說完,將兩人圍在中間。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像是村幹部,他分開眾人,走到蘇楚宜跟前,說道:“把帶子拿出來。”

蘇楚宜問道:“你是什麽人?”

中年男子不答話,向眾保安丟個眼色便走開了。一個保安大叫道:“把磁帶交出來。”

蘇楚宜問道:“幹嘛?想打人嗎?”

“打你怎麽了?”一個保安一個巴掌扇到了蘇楚宜臉上。

蘇楚宜扛的機器將近二十斤重,後部掛著一個厚厚的電池,他扛著機器迅速一轉身,電池重重地撞到了一個保安的鼻梁上,頓時鮮血直流。保安們像是發瘋的野獸,向蘇楚宜撲過去,許偉才大叫一聲:“不要亂來,警察來了。”警察真的來了,一輛警車閃著警燈停在路旁,警車旁站著兩個英姿颯爽的警察,他們抽著煙聊著天看著蘇楚宜被打,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的電影。許偉才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救命”,但是他們卻無動於衷。許偉才靈機一動,夾著公文包衝到警察麵前,問道:“你們為什麽不管管啊?”

一個警察微微一笑:“你們是幹什麽的?”

“我們是電視台記者,來這裏采訪亂收費的。”

“哦,有沒有經過我們所裏領導同意?”

“沒有經過你們同意,他們打人,你們就不管了是不是?”

“話也不能這樣說啊。”另一個警察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時候,一個保安一把抓住了攝像機,跟蘇楚宜爭奪起來。許偉才將公文包的方向一轉,對準了蘇楚宜。另外一個保安將蘇楚宜踹倒在地,蘇楚宜不得不鬆開了手。攝像機被保安搶了過去。

許偉才又轉過頭來,問警察:“他們搶我們機器,你們到底管不管?”

一個警察說道:“年輕人,順寧這地麵水深著呢。不要以為什麽都可以曝光的,記者也沒什麽了不起。”

保安們把磁帶取出來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蘇楚宜,然後揚長而去。警察大喊道:“不要跑,站住!”接著,保安就一哄而散。

這一幕,都被許偉才的密拍機拍下來了,在跟保安爭奪攝像機的過程中,蘇楚宜光榮負傷。

樊玉群看到火爆的畫麵之後,跟每個新聞工作者一樣,興奮得不得了,吩咐蘇楚宜、許偉才立即寫稿編片,當天晚上就要播出。兩人鬥誌昂揚地走了,過了一會兒又被叫到樊玉群跟前,說這條片子不能發了。因為那個村子歸源村派出所管轄,而源村派出所所長是沈副局長的小舅子。那兩個警察回去匯報情況之後,盡管知道磁帶已經沒收了,但是派出所長還是不放心,便給姐夫打了電話。沈副局長跟人大一個副主任關係要好,於是找人大幫忙,就這樣輾轉找到了樊玉群。沒辦法,隻能自認倒黴!

然後蘇楚宜就去醫院處理傷口去了。

“這也是上麵有壓力,樊玉群才把片子斃了,怎麽叫出賣同事呢?”蘇鏡問道。

“這事還沒完呢,”何旋說道,“順寧各大媒體之間競爭激烈,但是各報社、電視台記者之間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蘇楚宜被打之後,立即想到,要把這事搞大,光靠一檔《順寧新聞眼》還不夠,必須聯合全市所有媒體集中火力進行批評報道,才能造成聲勢引起關注,所以在采訪回去的路上,他就給報社記者們打電話了。正好,第二天你們局裏有個新聞發布會,你們破了一宗毒品走私案,又正好是沈副局長主持召開的,正事說完之後,有記者突然問起警察縱容保安打記者的事,沈副局長頓時大怒,說:‘不是都跟你們樊玉群說好了嗎?給他個人大代表就不要糾纏這事了?’”

“為了一個人大代表,就眼睜睜看著蘇楚宜被打?”

“是啊,這人夠意思吧?”

“蘇楚宜也沒意見?”

“我不都跟你說了嗎?蘇楚宜早就大徹大悟了,領導愛怎麽搞就怎麽搞,所以領導越來越喜歡他了。倒是許偉才,一氣之下離開了欄目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