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潔癖之患

順寧電視台附近的一家火鍋店裏,殷千習已經坐在桌旁等著了,火鍋裏濃湯滾滾。見二人走進來,殷千習忙起身相迎:“原來是蘇警官啊,何旋還跟我打埋伏!”

蘇鏡握住殷千習的手:“打擾了!”

三人坐下之後,服務生輪流上菜。火鍋裏的紅湯沸騰著,但是桌麵上的氣氛卻如窗外的寒夜,冷冰冰的,空氣仿佛經過了壓縮,讓人透不過氣來。殷千習見氣氛不對,忙招呼服務生倒酒,三杯落肚,氣氛總算活躍起來。

殷千習問道:“蘇警官,大勇的案子有什麽進展沒有?”

“沒有,隻知道他是在海邊被殺的。”

“海邊?為什麽要跑到海邊殺人?”

“為了折磨他。”

何旋的眼眶裏溢出了淚水,她忙掏出紙巾擦了擦。

殷千習問道:“凶手有什麽特征?”

蘇鏡舉起酒杯跟殷千習一碰,打個哈哈說道:“殷記者,你的問題太多了。”

殷千習訕訕地笑笑:“你看我把宣傳紀律都忘了,哎,該罰該罰。”說完一飲而盡。

何旋說道:“你以後更不敢做批評報道了吧?”

殷千習一陣發窘,說道:“何旋,有些力量我們可以抗拒,有些力量我們無法反抗。如果真是大勇做批評報道得罪了人而遭到殺害,那我第一個站出來跟那些醜惡勢力抗爭到底。可是……有些事情不是那麽簡單的。”

蘇鏡覺得殷千習話裏有話,便問道:“哦?殷記者覺得哪些力量是無法抗拒的?”

“嗬嗬嗬,這個何旋也清楚。幹我們這行的,有沒有敗類?有!但那是很少數,比如要批評哪個公司,結果人家給點封口費,他的新聞就不做了。但是大部分記者不是這種人,他們都有著新聞人的良知,麵對醜陋,他們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昭彰天下,任何的賄賂和恫嚇都嚇不住他們。可是,上頭一個電話直接打到台長那裏,你所有的堅持都變得一文不值。這種力量,我們能抗拒嗎?”

何旋說道:“所以,殷記者就再也不碰批評報道了。”

“何必呢?如果批評報道能對社會帶來好處倒也罷了,關鍵是什麽好處都沒有,甚至很可能是你風吹日曬忙活了一天,結果新聞卻出不了街。所以啊,我也想通了,別把自己當回事,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無冕之王了?想明白這個之後,我覺得我的日子就舒坦多了。”

何旋明顯對殷千習的一番高論不能苟同,她自顧自地吃著東西,臉上寫滿了不屑。

殷千習又接著說道:“我覺得凶手肯定認識李大勇,要不然也不會把車停回電視台。”

蘇鏡點點頭,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認識李大勇的人,不一定非是被他批評過的人啊,會不會同事之間有什麽嫌怨呢?於是問道:“大勇在電視台人緣怎麽樣?”

“沒得說,”殷千習說道,“好人一個,我們都是好兄弟。來,為我們的大勇兄弟幹一杯!”,殷千習又把一杯酒灌進了肚,此時酒勁上來了,感情就控製不住了,他淚眼婆娑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邊哭邊捶打著桌子,鄰近幾桌的客人投來了驚異的目光。他這一哭,蘇鏡和何旋也忍不住了,跟著一起啜泣。這時,一個服務生剛好走過來,準備給他們加茶,看到這情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蘇鏡看到服務生走來,自覺失態了,連忙止住了哭聲,說道:“幫忙加點湯。”

服務生說了聲好趕緊離開了,一會兒提回來一個水壺往鍋裏加湯。一個油星突然濺出來滴在他手上,一哆嗦,湯入鍋的速度快了點兒,濺起更大一片辣椒油落在三人身上。殷千習本來心情就不好,借此機會就大發雷霆了,他謔地一下站起來:“你長沒長眼睛啊?”

服務生窘迫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地賠禮道歉。何旋忙拉著殷千習的衣襟讓他坐下:“算了算了,又不是故意的!”

殷千習氣鼓鼓地坐下了,說道:“我最見不得弄髒我衣服了!”說罷,低著頭打量手上和衣服上的油漬。其實那點油花濺得並不嚴重,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是殷千習卻厭惡地皺緊了眉頭,顯得坐立難安。何旋遞給他一片紙巾,他看了看,最後擺擺手:“算了,我去洗洗吧。”

蘇鏡看著殷千習,覺得這個男人實在是小題大做。

何旋說道:“這人就這樣,有潔癖。”說著話,拿出紙巾,擦拭濺在羽絨服上的湯汁,然後繼續說道:“現在已經好多了,最嚴重的時候,隨身都帶著酒精呢。我們的攝像機都是放在機庫裏的,每天記者出去采訪都去機庫領一台機器,殷千習每次去領機器的時候,讓人特煩,他要用酒精把機器每個部位都擦一遍才行。”

說著話,殷千習走了出來,心情已經放鬆了很多,跟兩人說聲不好意思後便坐下了,可是剛一落座,又瞥眼看到鞋上有一個泥點,便嘟嘟囔囔地說道:“這鬼天氣!好好的鞋,都髒成這樣了!”然後又拿出紙巾仔仔細細地擦起鞋來。

蘇鏡看著殷千習,衝何旋做個鬼臉,無奈地笑了。

蘇鏡帶著一身酒氣回到了家,一進門便高叫著:“老婆,我回來啦!我醉啦!哈哈哈!老婆,你在哪兒啊?朱玉,我回來啦!”

可是過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他這才想起來朱玉已經回娘家了。他猶豫著要不要跟朱玉說大勇的死訊,拿起手機掂量來掂量去,決定還是不要騷擾老婆了,就讓她好好度假吧!躺在床頭,蘇鏡拿起跟老婆的合影,心中的思念如潮水般泛濫起來。好像很久沒見到老婆了,可是到底有多久呢?這麽一想的時候,頭便開始隱隱發疼,他拚命地敲敲腦袋,告誡自己:再也不能喝這麽多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