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天嶽峰小成藝業 鳳凰翅初會起慧

再說石璣子從潘誕劍下搶過昏迷的羅兒,迅速逃離。潘誕見一個皂衣人從地上搶了被自己踢昏的孩童,立即甩開司馬夫人屍體,提劍追了下去。石璣子畢竟武功高出一籌,又對地形熟悉,七彎八拐,很快就把潘誕甩掉。

石璣子帶著昏迷的羅兒一路攀登,來到了一個山頂,名喚天嶽峰,此峰與黃龍山遙遙相對,因山頂有一突兀的巨石,狀如獅子,當地人稱為獅子岩。在獅子岩下有一個山洞,隱藏在絕壁上的灌木叢中,外人無法攀登,也很難發現,即是石璣子早前隱居的 “雲巢”。

石璣子把還在昏迷中的羅兒放在**,解開外衣,發現他幸有護心鏡保護,沒有明顯外傷,一探他的脈息,內傷也不算嚴重,料經過幾日調理便可痊愈。石璣子發現羅兒胸腔有囉音,擔心他也感染了瘟疫、患上肺熱之症,立即熬製清肺去熱湯劑?好在經過調理,羅兒肺部囉音很快消失,氣息一天比一天增強,便每日用真氣幫他導引內息,把震散的內氣納入經脈,並輔以中藥湯劑治療。三日下來,羅兒氣色紅潤,呼吸均勻,脈息順暢,身體顯然正在恢複,但卻一直昏睡不醒。

石璣子見羅兒已經沒有大礙,因還惦記著長山寨的情形,便抽空下山去看看。

此時長山寨盤王餘部已經被隋軍殘殺殆盡,屍體堆積如山?隋軍為防控瘟疫,仍以黑麵巾掩住口鼻,還在黃龍山四處搜索,曾經風景如畫、幸福康寧的樂園已經變成一片焦土,隋軍正把山寨將士的屍體分別堆積焚燒,把骨灰倒入黃龍溪,原來那清澈純淨的溪流已經變得汙穢不堪,空氣中到處散發著焦糊惡臭的屍味。石璣子強忍悲痛,一路秘密搜尋,竟沒有發現一個活口,對官兵的殘暴更有刻骨銘心的認知。心道:朝廷殘暴如此,自毀於人民,必遭天遣!

石璣子來到天嶽關時,看見盤王頭顱還掛在城頭,盤王夫婦的屍體在城牆角落裏和一群衛兵屍體一起胡亂擺放,還沒有被處理。石璣子便等夜幕降臨時,偷偷把盤王頭顱從城門取下,又把盤王夫婦屍體運走,合在一處用木盒裝殮了,埋在黃龍溪邊一處被隋兵翻過的僻靜隱秘之處。

石璣子惦記著羅兒,不便久留,在隋營中順手牽羊,帶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返回山上。

羅兒一睡就是月餘,石璣子每天為他把脈,定期用藥水為他擦洗身體、保持清潔。最開始,石璣子需要用真氣幫羅兒導引內息,很快就發現他的內氣自動在周身遊走,氣息越來越充沛。

石璣子知道羅兒已經完全恢複,身體無礙,便耐心地等待他蘇醒。

羅兒認真地聽石璣子講述下山經過,對長山寨慘遭麻叔謀和無量子帶領的隋軍血洗而痛心疾首、發誓一定手刃仇人,為父老鄉親報仇?聽到師父幫助收殮父母遺體時,對父母雙雙遇難感到悲痛萬分,對石璣子冒險收殮父母遺體充滿感激?聽到師父說隋兵在搜查寶鏡時,下意識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軟甲,這軟甲是母親親手縫製、親自穿在自己身上,如今衣服還在,母親已經為仇人所害?衣服中間的護心鏡救了自己一命,摸著鏡子,耳邊又回響起父親的囑咐,知道敵人攻打山寨主要是想得到這麵鏡子,但鏡子已經有了裂痕、鏡麵暗淡無華,平常無奇。他不知道這麵普通的鏡子到底有什麽用,未來又會是什麽樣。

“師父,我竟然睡了一個多月?”見石璣子頷首確認,羅兒悔道:“我真是該死,為什麽不早點醒來,起碼還可以和師父一起為父王、母親盡最後一點孝道。”

石璣子拍著羅兒的肩膀,安慰道:“孩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你如果提前醒來,以你的天性,必然下山與敵人決一死戰。為師現在尚且不能和敵人正麵決鬥,你又何異於以卵擊石。”

羅兒突然挺直腰板,語氣堅定地說:“師父,徒兒還是要下山一趟。”

石璣子一驚,急忙說:“孩子,萬萬不可!你功夫尚淺,遠遠不是敵人的對手。你要為父母、為全山寨報仇,先得學好本領呀。”

羅兒見師父擔心自己,心中感動,便解釋道:“師父,您誤會了。徒兒想下山到父母墳前上炷香。徒兒知道,大仇在身,父王的教導也還要完成,徒兒要留有用之身完成父王遺願!孩兒拜完父母,還要懇請師父教會徒兒武功、法術和治國安邦的本領。”

第二天一早,羅兒隨石璣子下山。

劫後月餘,隋兵已經退去,黃龍山到處是殘垣斷壁、樹木焚毀、花草枯萎,偶有野狗從地下刨出沒有燒盡的遺骨,貪婪地吃起來,見到生人,竟然麵露猙獰。想想長山寨當初的和樂安寧,看看現在的一派人間地獄的慘狀,讓羅兒幾乎咬碎鋼牙。他強忍悲痛,為父母墳塋培了新土、立了墓碑,跪拜之後,立誓要替天行道、鏟除天下邪惡、還黎民蒼生幸福安康。

回到山上後,羅兒一心跟著師父刻苦練功。石璣子也毫無保留,傾囊相授。白天練習內功劍法,晚上研習兵書戰策、奇門遁甲、治國方略。羅兒天資聰穎、根骨奇佳,武功進展神速。

練功的間隙,羅兒獨自發呆時,總會撫摸著胸前的護心鏡,耳邊響起父王的諄諄教導、眼前浮現母親為他穿衣的慈愛的神情,心中充滿思念。

說來也怪,護心鏡不論春夏秋冬,摸著的時候都是暖暖的,像母親溫暖的手?每當他練功的時候,護心鏡都似乎有一股熱流傳遞到他的胸口,與他的內息相融合,讓他功力飛速增強。經過他不斷地撫摸,護心鏡也越來越光亮,原來明顯的斷裂紋也漸漸地變得模糊,鏡麵依稀可以照見人影。

冬去春來,又冬來春去,如此往複,光陰荏苒,一晃就是八年。羅兒已經從一個黃發垂髫的孩童變成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這一天早晨,羅兒像往常一樣,來到獅子崖下修煉內功。隻見他盤膝而坐,微合雙眼、眼觀鼻、內視心,調動內息集中丹田。突然,他感覺心窩發熱,胸前鏡子中有股前所未有的強大熱氣衝開鳩尾穴,與他調動的內氣混合一起,直衝丹田?丹田真氣很快充盈,他還來不及引導,真氣竟然從丹田洶湧而出,從脊椎督脈衝向後背,接連打通至陽、靈台、神通三穴,一鼓作氣、氣衝灌頂,再從頭頂任脈複歸丹田。至陽、靈台、神通在人的後背,是人體任督二脈的分界穴道,打通任督二脈是無數練武、修真之人夢寐以求的理想。羅兒嚐試著引導內力再運行一周,發現果然暢通無阻?索性連續運氣三周天,依然隨心所欲,運行自如。

羅兒大喜,收功起身,想試試自己的內力有沒有增長。他腳尖一點,竟然身輕如燕、憑空騰起十數丈,幾乎可以夠著獅子岩岩頭?他下落時順手摘了一個樹枝,展開他家傳的 “六十四路太極劍法”。家傳絕學他本來已經習練純熟,今天使來又自不同,一根普通的樹枝在他的手中狀若遊龍,挽起的劍花 “呼呼”有聲,化成一道道光弧,把他罩在中間,幾乎不見了身影,已經隱然有當年老盤王的風雷之勢。

“六十四路太極劍法”一氣嗬成。劍法練完,羅兒遽然迎風而立,靜若處子,目光湛然,全無喘息之狀,周圍樹葉被他的劍氣所震,紛紛掉落。

“哈哈,孩子,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打通了任、督二脈。”石璣子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洞口,欣慰地拊掌叫好。

羅兒麵露驚喜,問道:“師父,是真的嗎?我已經打通任、督二脈?”

石璣子手捋胡須,頷首而笑:“是的,武林中人大部分人窮其一生也達不到這個成就。為師也是學藝四十載才能得窺堂奧。師父的本領幾乎全部教你,隻等你功力增強,便可出師,原以為你最快也得二十年,如今八年即成,可喜可賀。”

羅兒單膝下跪,抱拳過頂,謝道:“師父,徒弟年紀尚淺,功夫不深,還需要聆聽師父教誨,繼續增長藝業!”

石璣子扶起羅兒,一拉他的手,道:“你內功突飛猛進,為師再最後教你提縱飛升之術,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你跟我來。”

石璣子帶羅兒到了獅子岩下,把提縱術要訣告訴了羅兒,便離地而起,升向半空。羅兒按照師父教授的要訣,引導真氣沉下雙足,用力點地,騰空而起,急速超過了樹頂,升勢將盡時,讓真氣從湧泉穴外泄,身體立即又飛升數丈,直接超過了獅子岩頂上,這時才發現師父在狀如獅頭的岩頂向自己招手。他急忙用了墜身法,落在石璣子身邊,落地時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倒,兀自氣喘籲籲。

羅兒一臉慚愧地道:“師父,孩兒還用不好飛升術。”

石璣子笑著鼓勵羅兒:“你初次使用,能夠如此,已經非常不錯了。運用提縱術時,初學者會大量耗損真氣,所以感覺力不從心。等你功力增長,運用嫻熟,內力損耗就會減少?如果能夠借助外物,就更加節省內力。你已經掌握要領,以後勤加練習即可。”

經過月餘的勤奮練習,羅兒調節內息能力更加純熟,飛升術也用得收放自如,得心應手,短時間內用起來,再無耗神費力之感。

這天,石璣子把羅兒叫道自己麵前:“你隨我來,我帶你看樣東西。”

石璣子說完,縱身跳下雲巢,踏著樹頂飛掠而下,直奔天嶽關方向而去。羅兒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宛如兩隻大鵬掠樹飛行。

不大功夫,師徒二人來到天嶽關後的山穀。羅兒記得這裏是黃龍溪河穀,小時候曾經常和夥伴們來這裏玩耍。

石璣子帶著羅兒來到穀底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這個巨型岩石顏色暗褐,看上去像一塊超大的鐵疙瘩。在石頭的頂上,斜插著一個鐵棒,幾乎與巨石融為一體。鐵棒已經鏽跡斑斑,遠看就像石頭上長出的一截朽木。

“孩子,這是你父親曾經使用的那把靈陽劍。當年隋兵占領了黃龍山,你還昏迷未醒時,我下山搜尋長山寨鄉親,聽到穀底有喧嘩的聲音,是以偷偷來看看。後來才打聽清楚,當日你父親拚盡最後氣力把寶劍擲向無量子,劍傷妖道後,跌落黃龍溪河穀,插在巨石之中。無量子讓人尋到,欲帶回去,但無人能夠拔出,即使斧劈炮轟,都無法撼動。那無量子不信,傷好後親自來拔,也同樣拔不出來。說來也奇怪,一把好端端的寶劍,插在這裏不幾天就鏽跡斑斑,形同朽木,無量子見已經沒有什麽用處,隻好放棄。隋軍撤走後,我也曾來試著拔過,宛如蚍蜉撼樹,根本是紋絲不動。靈陽劍是個神兵利器,他日如能重光,必可讓你如虎添翼。唉,真是可惜啊。”

羅兒自從來到這個山穀,就有了異樣的感覺。胸前的護心鏡竟然熱浪滾滾,自己的心中也充盈著不可遏製的真氣,幾乎要穿胸而出。羅兒見劍如見父親,眼中熱淚盈眶。他慢慢走到劍邊,伸手撫摸著鏽蝕嚴重的劍柄。突然,他感覺劍似乎晃動了一下,便抓住劍柄,順手一用力,竟然從石頭上拔了下來。羅兒把那劍舉在眼前再看時,一道暗光從劍柄緩緩向劍身移動,直到劍尖?暗光過處,劍上的鐵鏽紛紛掉落,刹那間,一柄烏黑鋥亮的寶劍握在了羅兒手中。

羅兒仔細端詳靈陽劍,與當年父王掌中劍毫無差別。他撫摸著靈陽劍,仿佛在愛撫一個久違的老朋友?寶劍也似乎有靈,隱隱有虎嘯龍吟之聲。羅兒看劍身上有幾行蝌蚪銘文,一側是 “靈陽劍重一千八百斤”,另一側是 “不重不輕,亦大亦小”。前一句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後一句八個字卻讓人如墜五裏雲霧。

羅兒顧不得多想,如今重獲寶劍,自是心情激**,他下意識一貫真力,立即有股劍氣從劍尖激射而出,不遠處一顆已經被隋軍燒黑的樹樁應聲而斷。羅兒興起,一聲長嘯,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到了黃龍山頂,他看到山脊邊一塊巨大的岩石,便力貫雙臂,手起劍落,隻聽轟隆一聲,巨大的岩石像切豆腐一樣被劈開。

一天早上,石璣子沒有像往常一樣督促羅兒做功課。他把羅兒叫到自己麵前,說:“羅兒,你跟為師學藝十餘載,如今師父已經沒有能力教你了,也該到了我們師徒分手的時候了。”

“師父,您是要我下山嗎?”羅兒練功之餘,自我感覺大功告成,尤其靈陽劍在手,更是龍精虎猛,他的自信心越來越強,重入江湖,召集父王舊部、報仇雪恨,鏟除暴戾、匡扶天下、一展抱負的欲望開始變得出奇地強烈。但今日師父提出藝成分手,仍然讓他有些突然,有些不舍。

“不,是為師要下山。自從長山寨慘被滅寨後,很快爆發了席卷全國的瘟疫。這十餘年來,山下發生了太多變化,隋朝奸佞當道、豺狼橫行,天下黎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本是方外之人,此情此景,卻也難以心安。此間事情已了,我欲下山,一來聯絡仁人誌士,輔保明主匡扶天下,挽救天下蒼生?二來也還有件私事要辦。”

“那,徒兒呢?”羅兒聽到師父下山,意欲聯絡天下誌士輔保明主,推翻暴政,心中激動,差點把父王對自己的期許和囑托合盤告訴師父。但一想到自己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實現那麽大的宏偉藍圖豈不是癡人說夢?等有些基礎了再說不遲。他打定主意,便把到嘴邊的話也咽了下去。

“孩子。為師知道你報仇心切,也知道你有鏟除奸邪,重建山寨的抱負,但希望你繼續拜訪名師,提升自己的修為。”石璣子拍拍羅兒的肩膀道:“到那時,你才能更好地實現自己的理想。”

“師父,您功力修為已經如此之高,難道還有人比您更高嗎?”羅兒聽聞師父的話,心中有些不服氣,心想,我已打通任督二脈,修成了飛升之術?文韜武略、兵書戰策、奇門遁甲,也爛熟於胸,隻待實戰。如今還要再拜什麽師父,不是多此一舉,浪費時光嗎?

“嗬嗬嗬。”石璣子一捋胡須,知道羅兒年及弱冠,功力確已不凡,自然心氣比較高,見他此問,不以為忤,卻告誡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娃兒切不可輕狂。離此不遠的鳳凰翅,近年來了一位隱修高僧,法名超慧,在山上修建永安寺。為師曾與超慧禪師有過幾次交往,被他的心智學問所折服。你若能拜他為師,修為必當精進。雖佛道不同流,但源法一體,互為印證。我修書一封,你可持此信前去拜師。”

羅兒幫石璣子收拾了一下,把石屋的門封上,一同離開隱居的雲巢。在山下岔道,兩人揮手作別,羅兒按照師父的指示前往鳳凰翅,拜訪超慧禪師。

鳳凰翅是一座山峰的名字,在黃龍山的西北,毗鄰天嶽關,因形似鳳凰的翅膀而得名。從雲巢到鳳凰翅需要經過天嶽關,羅兒順便前去祭拜自己的父母。此時的黃龍山仍然沒有從八年前的那場浩劫中複蘇,遍地殘垣斷壁,荒草叢生,一派淒涼?隻有老盤王夫婦的墳塋,因為羅兒時常打掃祭拜,雖簡陋但整潔。羅兒每次看到黃龍山的淒涼慘景,都心如刀剜,報父母之仇、實現父王遺願的心情就更堅定一分。

“父王,孩兒跟隨石璣子師父學藝十三年,如今已經藝成,等拜訪了超慧禪師後,孩兒就下山尋找父王的舊部,帶領大家先恢複家園,再實現父王的遺願。孩兒立誓,消滅奸佞、推翻暴政,還天下蒼生和平安寧。請父王、母親在天之靈護佑孩兒!”

羅兒祭拜完父母,登上鳳凰翅頂。鳳凰翅比黃龍山主峰天嶽峰略低,但山頂更為平坦?尤其難得的是,在山頂窪地,竟然有一眼天然泉水,長流不息,在山頂形成大片濕地。濕地水草豐茂、古木參天,確實是一處難得的修真妙地。

此時已經是秋天,但山頂依然綠樹成蔭、生機盎然。羅兒無暇欣賞美景,揣摩著師父讓自己一定要見的超慧禪師到底是什麽樣子,沿著濕地邊緣小徑逡巡而行。在小道的盡頭,幾間房舍在林木掩映中,露出土黃的牆壁。

羅兒走近,來到一座小廟前,廟門上有一塊大匾,匾上書 “永安寺”三個字,蒼勁有力,顯然出自名家,卻沒有落款。廟門大開著,羅兒見院子不大,院內並無人影,正欲扣門通報,卻一眼瞥見大雄寶殿內似有禪師傳法布道。他怕打攪眾人,便悄悄來到寶殿。

寶殿正中供奉著如來佛祖,佛祖座前,一位大和尚正居中坐在蒲團上。那和尚生的膀大肚圓、滿麵紅光,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正在向座下弟子傳道?在胖和尚對麵,有八九個人盤膝而坐,儒、釋、道、俗雜處,凝神細聽,仿佛入定。

羅兒心道:如師父所言,這胖子應該就是超慧禪師了。可這清修之地,怎麽會有膘肥肉圓的胖子?嘿嘿,師父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來拜見的卻是個酒肉和尚,比起師父的仙風道骨差遠了。唉,師父這是看走眼了。既然來了,我且看看這個胖子講法水平如何。他打定主意,不再多言,輕步跺入殿內,侍立一旁,準備耐心聽聽超慧禪師傳法。

僅片刻,猛聽超慧禪師一聲斷喝:“座旁有竊法者!”

“嗬嗬,晚輩司馬羅貿然入堂,多有得罪,望大師見諒。”羅兒見超慧喝破,閃身上前揖見,靈機一動,嘻嘻笑問道:“剛剛聽聞大師傅布道,晚輩有一事不明,敢問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法術怎樣?”

“你這狂徒神態輕浮,怎如此無禮?你隻煮得鐺內的,卻煮不得鐺外的。偷法應遭我打,拳打所盜之法,自然化為烏有。”超慧禪師顯是被羅兒的言辭激怒,淩空出拳。

羅兒馬上感覺呼吸不暢,身上隱隱作痛,不由勃然大怒,心想:“這個胖和尚怎麽如此野蠻,不問青紅皂白就出手打人,哪有一點得道高僧的風範!”他本對超慧禪師產生了輕慢之心,此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拔劍在手,喝到:“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出手在先,休怪小爺無禮!讓你看看小爺的手段。看劍!”話到劍到,分心便刺。

超慧見羅兒寶劍刺到,卻不躲閃,右手一揮,寬大的袍袖一卷,斷喝一聲“落!”羅兒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寶劍脫手,竟被超慧卷入袖內。羅兒自打通任督二脈以來,心知這等功力已是非凡,對自己信心滿滿,雖在師父麵前沒有把自負表現出來,但傲氣卻已在心中紮根?他今天沒有想到,以自己的修為,竟然不用一招,寶劍就被人收走,心裏的絕望無可阻遏,一愣之後,灑淚奪門而出。

見羅兒逃走,超慧座下眾人皆起身欲阻攔。超慧示意大家勿動:“算了,且由他去吧。”

一位中年道長問道:“大師,您不是答應石璣子道長幫他授徒嗎?”

超慧淡然道:“石璣子說這孩子年少功成,難免輕狂,今日見麵果不其然。我剛才是借故刺激他,挫挫他的銳氣。不磨掉他的自負心,恐怕再難以有大長進。阿彌陀佛,沒經曆過貪嗔癡,怎懂得斷舍離?你們不用緊張,他若有慧根,自會回來找我。”

卻說羅兒從永安寺出來後,一路狂奔,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狀如癲狂。

沒有什麽比希望的崩塌更讓人絕望了。長山寨劫難以來,羅兒時刻不忘父母深仇、牢記父王殷切教誨,一心跟著師父勤學苦練,從不懈怠。蒼天不負有心人,羅兒終於學得一身本領,滿心以為可以仗劍行天下,召集父王舊部,快意恩仇、除暴安良,一展抱負。如今還沒有走出家門半步,竟然一招就敗在一個 “酒肉和尚”的手裏?這身功夫恐怕一樣對付不了殺父仇人無量子?放眼天下,武功高強的惡人不知還有多少!又何談像先祖一樣代天牧民,造福天下蒼生?

羅兒幹脆什麽都不想、什麽也提不起興趣,隻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遊**,渴了喝點山溪的水,餓了吃點野果,遇到人家,則討點殘羹剩飯,主人如果不願意,他也不糾纏,轉身就走。就這樣,他渾渾噩噩,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地不再哭笑。

這天,羅兒路過一條名叫雲溪的河邊,聽到 “嘩嘩嘩”的水聲響徹雲霄。他百無聊賴,便循聲而去,沿著溪邊小路,來到一汪碧池邊。那水池呈圓形,池子的盡頭是絕壁,大小兩股瀑布從天而降,瀑布水瀉入深潭,泛起無盡的水波,也激**起震耳的水聲。在深潭邊的石壁上,陰刻著鬥大的 “碧龍潭”三個字。

羅兒看到一個老漢佝僂著身子,在碧龍潭邊一塊方石邊勞作。他無意瞟了一眼,發出鄙夷的冷笑聲。

老漢抬起頭,不解地問道:“小夥子,你笑什麽?”碧龍潭邊水聲嘈雜,老漢的話卻清晰地傳入羅兒的耳中。

“老爺子耳朵很靈啊,這麽大的水聲,你居然還能聽見我的笑聲?”司馬羅用嘲諷的口氣回道:“哼哼,我不管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拿個大鐵棒在石頭上磨個不停,是不是想讓我問你:老人家,你為什麽在石頭上磨鐵棒啊。你會說:年輕人,隻要工夫深,鐵杵也可以磨成針!這個故事五歲蒙童都已經知道,你來指教我,是不是搞錯了對象?”

“哈哈哈。”老漢聽聞羅兒的奚落,不以為意,朗聲大笑,雙指捏著一個東西問道:“你再看看這是什麽?”

“一截鐵絲?”羅兒見老漢拿出一截細鐵絲,不知他搞什麽玄虛。

“對嘍。”老漢拿著鐵絲在石頭上快速磨了起來,少時,再揚起手。 “那現在呢?”

“一根針?”羅兒被老漢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又對嘍。同樣是為了做一根針,我用細鐵絲很容易就能達到目標,何必堅持用大鐵棒呢?用鐵杵磨針,雖意誌堅定終可成,但明明有捷徑不用而選擇最難的辦法,我不會那麽傻吧?啊?哈哈哈。”老漢放聲大笑。

羅兒一愣神,感覺老漢的話敲打到了他的心坎,一時覺得懂了一些什麽,但又似乎還沒有懂,竟然愣在當地。

羅兒心裏還在苦苦掙紮的當口,猛聽頭頂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他抬頭望去,半空中一個白發、白眉、白須、身穿白袍的老人正慈祥地望著自己。“孩子,你身負血海深仇,卻有匡扶天下,為天下黎民蒼生謀福祉的宏願,這是大道。行大道有很多途徑,擇其佳者而從之,方為大智。自己坐天下、行善政,為萬民造福,雖是一途,卻如這鐵棒磨針,雖可成,絕非佳途。常言道,一人難挑千斤擔,眾人能移萬座山。以你的聰明才智,如能虛懷若穀,博采眾長,修得經天緯地之法,團結天下正義力量,匡扶明君,懲惡伏魔、激濁揚清,但使人間處處有正道,萬民共享祥和,也是修成正果。你要好自為之。”

羅兒知道是神仙點化,大腦旋即清明,倒頭便拜。等他仰望天空時,早已經沒有白衣神仙的身影,身邊的老漢也已杳然。

超慧禪師那日為了挫羅兒的傲氣,故意激羅兒出手,乘他大意,用 “袖裏乾坤”絕技,出其不意地收了他的寶劍。羅兒初次與人交手,不知就裏,以為自己技不如人,從而對自己十餘年所學產生巨大懷疑,絕望之下,負氣而走。

一連幾天,超慧不見羅兒返回,心中也不禁有點擔憂。這天,他正在有意無意探看廟外時,一個年青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三聲扣門聲響後,傳來一陣洪亮的話音:“晚輩司馬羅,前幾日魯莽,冒犯大師,今日特地登門賠罪,乞求大師原諒。”

羅兒得到超慧許可後,快步進得大殿,拜倒在超慧麵前,再三請罪。超慧淡然道:“阿彌陀佛。司馬羅,你且免禮。我問你,你為何去而複返?”

羅兒抬起頭,誠懇地說:“晚輩上次進山,本是得家師石璣子道長指示,來向大師請教。晚輩年少無知,狂妄無禮,冒犯大師,感謝大師原宥。晚輩已經知道錯了,一來謝罪,二來請大師收留晚輩,讓晚輩拜在大師門下,能夠日夜聆聽大師教誨。”

超慧禪師語調平緩地道:“司馬羅,石璣子道長博聞多識、法力高強、道行精深,你既然已經師從石璣子道長,並得到他的真傳,再位列我的門牆已經不合適。出家人本無門戶之念,但人世常道也宜順勢而為。你還是另尋高明吧。”說完,拂袖而去。

“大師,晚輩真的知錯了,您就收留我吧。晚輩甘願落發為僧,隨侍大師左右!”司馬羅見超慧無意收留,趕緊跪行幾步,繼續求情,卻眼看著超慧毫不猶豫地離開,身影消失在佛祖坐像後麵。

司馬羅在殿外一連跪了七日,再也沒有見到超慧禪師,偶爾有沙彌送來素食湯水,便再無人過問。

這天,司馬羅還在院內跪著,不提防有人在背後拍他的肩膀,扭頭看時,隻見一個年約四十的道士,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司馬羅趕忙作揖:“道長,請賜教。”

那道士一笑:“千萬別叫我道長。我名叫李靖,乃遊方修學的末進,專程來向超慧大師求教的,大師也不願收我為徒,但準許我跟隨大師在山上學藝,如今滿三年,明日就要下山。因見老弟一片至誠,特來提醒:大師菩薩心腸,唯獨對老弟這麽狠心,你知道為什麽嗎?你跪求七日,大師沒有驅趕你,還每天安排人送你齋飯,顯然是有意考驗你的誠心?如今你的誠意大家都看在眼裏,我想大師更是明白,隻是還要看你的悟性啦。你呀,若不動腦筋,再跪下去也是枉然。我原來在廟裏主要負責齋飯、雜務,明天就要走了,這些活兒大師居然還沒有安排人接替,我今天懇請大師示下,大師言道:你且自去,一切隨緣。我看哪,老弟如果真心想留下來,就交付於你,你把活兒幹好了,比跪在這裏強。等大師看到你的誠心和毅力,自然會指點你。”羅兒一聽,大喜過望,慨然應允。

書中暗表,李靖出生於官宦之家,自幼受高人指點,功力深厚,很早就因“文韜武略”而名動京師,又頗有進取之心,曾對父親說:“大丈夫如果遇到聖明的君主和時代,應當建立功業,求取富貴。”李靖先任長安縣功曹,後曆任殿內直長、駕部員外郎。他的官職雖然卑微,但其才幹卻聞名於隋朝公卿之中。

後來,李靖眼見隋朝國君楊廣荒**殘暴、奸臣當道,心中失望,辭官雲遊,遍訪名師,成為修行者。他先在京兆白雲觀落腳,很快被推為主持,但李靖總覺自己所學尚淺,道行不夠,便繼續外出遊學。

當李靖行至黃龍山後,偶然聽超慧禪師弘法,被他的道行所折服,懇請拜在超慧禪師門下。超慧認為李靖道行已深,隻求精進而已,遂以友待之,留在寺中,經常切磋研討。李靖非常謙卑,在廟裏留下後,主動承擔了夥夫、勤雜工作,一待就是三年。超慧以為李靖再待在黃龍山,對自己的才華是埋沒,遂以大智慧激發李靖的濟世報國雄心,勸他入世輔保明主,匡扶天下。李靖醒悟後,這才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