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司馬蘇醒析因由 楊瓊複妝道原委

徐世勣因王京有傷、胡丹兒仍然在昏迷狀態,在回城的路上便請秦瓊事先為她們安排休息之處。秦瓊立即命人快馬進城,把原隋朝官驛收拾好,供徐世勣、司馬羅等人暫住。一進柴桑城,徐世勣便吩咐侯君集、李播二人先護送王京、胡丹兒回驛館休息,其他人隨同程咬金、秦瓊前往帥府敘話。

經過一段時間熱鬧的見禮、敘談、用膳後,徐世勣、司馬羅陪同程咬金、秦瓊,回到驛館。侯君集、李播一見他們回來,跑出驛館門口迎接。

大家先來到王京房內探望。王京此時已經換下血衣,仍然男兒裝扮,和衣而臥、躺在**養神,見徐世勣、司馬羅、程咬金、秦瓊等人進來,趕忙要起身下床。

司馬羅見狀,快步上前扶住王京:“這裏沒有外人,二弟好好將息,不用下床。”說完,拿過一個枕頭放在她的身後,扶住她的雙肩,讓她靠在上麵。司馬羅隻把王京女兒身份私下告知了徐世勣,其他人還不知,故而人前仍然以 “弟”稱之。

王京見司馬羅這麽體貼地照顧自己,便順從地靠在枕頭上。因司馬羅靠得非常近,王京能清楚聽到他強有力的呼吸聲,聞著他身上的氣味,禁不住心跳加快,臉上有火辣辣的感覺。

程咬金、秦瓊因王京在曆城報信、救他們出險之事,先後向王京道謝問安。徐世勣等大家寒暄已畢,才俯下身,看看王京的氣色,親切地詢問:“賢侄,現在身體感覺如何?”

“有勞徐先生掛念,剛回來的時候,感覺非常困頓,小睡了一會兒,精神好多了,正準備下床走走,你們就回來了。現在除了傷口略有疼痛,跟平時已經沒有兩樣了。”王京怕徐世勣看見自己的窘態,會更加難為情,便連忙轉換話題:“對了,大哥,你身體怎麽樣啊?體內的毒祛除幹淨了嗎?在你受傷昏迷後,我親眼看見無量子讓惠日把兩粒藥丸放入你口中。後來你的症狀和丹兒妹妹一樣,隻聽一人的命令,讓你們攻擊誰就攻擊誰,完全不受理智控製。徐先生和大家想盡辦法都沒有弄到解藥。後來,我們準備偷襲敵營,不想中了無量子圈套,眼看就要不敵?就在關鍵時刻,你突然恢複了清醒,讓無量子的奸計沒有得逞,但丹兒妹妹卻仍然還是渾渾噩噩的狀態,這是怎麽回事呢?剛君集、李播護送我們回驛站路上,無論我們怎麽叫她,她都沒有反應,隻好把她放在旁邊房間**休息。君集怕出意外,一直守在她房門口,不敢離開。”

侯君集焦急地問道:“是啊,盤王,丹兒妹妹和您中毒的情況一樣。現在您已經清醒,而丹兒妹妹還在昏迷中,有沒有什麽辦法幫她快點解毒?”

“羅兒,我也在疑惑這事,隻是一直沒有得空問你。”徐世勣動腦筋時,就習慣性手捋長須,說:“你仔細回憶一下,你中毒後是什麽症狀,又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讓你能夠擺脫藥物的控製?找到原因,我們也許就可以救醒丹兒了。”

司馬羅向王京點點頭,示意她不用擔心,然後麵向徐世勣說:“我在普光寺受傷昏迷後,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發現已經被關在囚籠裏,奇怪的是:明明感覺自己是清醒的,但無論怎麽用力,身體都無法動彈,仿佛不是自己的。開始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眼睛前方的景物還是真實存在的,尤其是無量子出現後,仇人就在眼前,我想殺死他報仇雪恨,但任憑如何憤怒,身體依然紋絲不動,我感覺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體裏。很多時候,我又感覺自己的魂靈被人拖進了一個無底深淵,周圍漆黑一片,漂浮無依,無法自主。但讓人無法理解的是,無量子讓我做的事,明明不想做,有些更加不能做,身體卻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了,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後來,無量子和魚俱羅密謀,讓我和丹兒合練‘雙絕劍陣’,來對付大家,試了很多劍法後,才覺得 ‘羅漢伏魔劍法’最好。最後,無量子確定我們倆同時用這套劍法練陣。從那以後,每次合練劍陣的時候,我都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從黑暗深淵中在往上拉?劍法練得越熟,練得越久,拉升的感覺越明顯,到最後竟然可以看見頭頂有一星半點的亮光。一旦不練時,這種感覺就停止了,亮光也消失不見。有次,無量子看我們劍陣練得差不多了,自己出動元靈進入劍陣。我看機會難得,就用劍陣困住他,眼看就要耗盡他的精氣,沒有想到被魚俱羅發現,命令丹兒住手,無量子元靈才逃脫。無量子外出的時候,我也曾想自己練練 ‘羅漢伏魔劍法’,讓自己從黑淵中爬出去,但無奈身體根本不聽指揮,無法動彈。昨天,師父、二弟、君集被圍困時,無量子、魚俱羅派我和丹兒上場,使用 ‘雙絕劍陣’對付你們,我也怕你們受傷,想停手,但根本停不下來。不過,當我施展 ‘羅漢伏魔劍法’的時候,又感覺自己身體被無形力量拉著,從黑淵中快速上升,我不但看見了頭頂上方的光亮,而且越來越強,等那光亮最終吞沒黑暗時,我感覺到靈魂和身體合二為一了。我突然間發現自己醒了,終於能指揮自己的身體,就立即和師父、二弟打招呼,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現在感覺神誌非常清醒,功力也毫無阻滯之象,應該徹底擺脫了藥物的控製。”

“唔~。惠日的 ‘移魂丹’看來不是單純的毒藥,還有類似蠱毒、攝魂、迷幻之類的精神控製,確實不是普通藥物能夠克製。不過,‘羅漢伏魔劍法’卻是它的克星。”徐世勣聽完司馬羅的講述,心中若有所思:“‘羅漢伏魔劍法’是我從佛門 ‘羅漢伏魔十八式’演化而成,先在黃龍山雲巢傳授了羅兒。其實,十八式本是棒法,乃永安寺超慧禪師所教,是佛祖傳下來的佛門神功,外可伏妖、內可平心魔,正好可以克製 ‘移魂丹’的精神控製功效。羅兒在同安獲得桃木棒,那時我們還不知道它就是上古神器,桃木棒是靈物,認了丹兒為主人後,我把這套棒法傳授於她?後來丹兒在觀音山被觀音菩薩點化後,從棒中獲得桃木劍,又練習了 ‘羅漢伏魔劍法’。無量子為了利用羅兒、丹兒,正好讓他們反複演練此套劍法,讓羅兒逐步擺脫藥物控製,最終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切都是天意呀!如今,羅兒醒了過來,丹兒沒醒恐怕還是因功力尚淺之故。如果讓丹兒繼續演練 ‘羅漢伏魔劍法’,肯定也會很快恢複清醒。”眾人聞聽,皆喜形於色。

侯君集急道:“徐先生,那我們快去讓丹兒起來練習劍法吧。”徐世勣點頭後,大家急忙轉往胡丹兒房裏而去。

徐世勣對程咬金和秦瓊道:“軍中事務太過繁忙,二位兄弟先請回,我們明日帥府再見。”程咬金和秦瓊軍中事務確實不少,見禮節已經到了,便囑咐王京好好養傷後,抱拳告辭。徐世勣、司馬羅把他們送出驛站,才返回驛館內。

司馬羅本意讓王京繼續躺在**休息,王京堅持一同去看胡丹兒,司馬羅隻好攙扶著她,來到胡丹兒的房間。此時,胡丹兒被侯君集扶著,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床邊,眼睛依然空洞地看著前方,對所有人的問候均置若罔聞。

大家見徐世勣、司馬羅和王京進來,都自動閃出一條道。司馬羅來到胡丹兒麵前,盯著她說道:“丹兒,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你所中 ‘移魂丹’餘毒未盡,現在還受製於它。師父說,‘羅漢伏魔劍法’就是毒藥克星,反複演練這套劍法,不用吃解藥就可以康複。來吧,我們一起再合練 ‘雙絕劍陣’,好不好?”司馬羅向胡丹兒招手,把桃木劍遞給她。胡丹兒卻毫無反應。

“三妹,你看大家都在,都希望你快點醒來,我們同心協力,戰勝魔眾,為家人報仇,你要加油啊。咳、咳。”王京因說話牽扯傷口,禁不住咳嗽起來,司馬羅趕緊把手放在她的後背,為她輸入真氣,止住了咳嗽。

不管在場人如何呼喚,胡丹兒依然如故。

徐世勣為胡丹兒把脈,發現她脈息平穩,與正常人無異,便從藥葫蘆中取出兩粒 “大還丹”,喂胡丹兒服下,又輸入真氣為她導引,但胡丹兒始終毫無變化,不得不放棄努力,喟然道:“看來丹兒還無法擺脫藥物控製。要讓她醒來,最好的辦法是練習 ‘羅漢伏魔劍法’,但練劍還必須得魚俱羅發出指令,其他任何人的話對她都不起作用,而要讓魚俱羅開口,就得把他抓來。另一個辦法,還是抓住惠日,逼要解藥。”

“師父,‘移魂丹’根本沒有解藥。我在被毒藥迷住時,人雖不能動,但心裏什麽都明白,也能聽得見。我曾聽到無量子和魚俱羅議論,惠日在試驗 ‘移魂丹’藥效的時候,喂他年幼的兒子吃了,沒有想到他無法造出解藥,幾十年了,他的兒子到現在都沒有醒來。解救丹兒,恐怕隻能是練劍一途。因此我們要設法活捉魚俱羅!”司馬羅說道:“現在時間緊迫,我們必須馬上行動。我有個計劃,李、唐兩個長老帶領我們長山寨人,護送丹兒先回黃龍山,召集已經回到山寨的各分寨人員,立即重建家園、演練太極八卦陣,做好迎接決戰的準備。我要辛苦師父老人家,先追上無量子、魚俱羅等人,掌握他們的行蹤。二弟為幫我們,已經不能再在洪福宮存身,無量子恐怕還會不利於他,我想先護送他到大別山兩軍陣前、靠山王身邊,有靠山王庇護,我想無量子不敢為難他?等他安全了,我立即追上師父,一起捉住魚俱羅,帶回黃龍山,解救丹兒。當然,我還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就是設法奪回被無量子搶去的八卦寶鏡,盡早恢複它的法力。”

侯君集、尉遲恭、李播等人聽說要追捕魚俱羅,紛紛主動請纓,要求一起前往。王京也插話道:“其實我也不用去父王陣前。我父王在各地都有他親自掌控的兵部行營,前幾日在嶽州時,就得到他老人家的傳訊,說聖上已經下旨:所有在京的皇親國戚隨駕下揚州,不在京的,也要在下月初前往揚州伴駕,共賞祥瑞瓊花?皇帝還特別點我的名,必須前往。按照父王的安排,我在建康與管家見麵後,休整幾日,等禦駕快到揚州時,我直接前往會合即可。這樣我正好和大哥同行,還可以利用我父王在各地的網絡,打聽無量子、魚俱羅、鐵冠道人行蹤,甚至魔主的動向,助大哥一臂之力。”

徐世勣等大家議論完畢,才說道:“如今魔界活動越來越猖獗,隨著楊廣南巡到揚州日子臨近,與魔族的大戰也為時不遠,而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太多。事不宜遲,我看這樣,就按羅兒的安排,分頭行動:李、唐二位長老和侯君集、尉遲恭護送丹兒,迅速返回黃龍山,帶領已經返回的弟子重建家園、演練陣法,做好對敵準備。餘彪還要繼續隱藏身份,以保護家人安全,我看就留在柴桑,幫我們傳遞信息。李播和我一同下江,必要時也為我傳信。至於錢大同和嶽州的各位兄弟,建議暫時回到原籍,他日如果有空,黃龍山正邪之戰,也請兄弟們再助我們一臂之力?這幾日勞煩眾位兄弟仗義相助,此份情誼,容後再報。此別之後,我沿途追蹤無量子、魚俱羅等人?羅兒護送王京到建康,我們在揚州見麵後,再根據情況確定抓捕魚俱羅、奪回寶鏡的計劃。”

錢大同等嶽州來的英雄,見程咬金、秦瓊義軍紀律嚴明、軍威浩**,商量後決意一起就地參加義軍。徐世勣非常高興,第二天就把他們引薦給程咬金、秦瓊。程咬金見突然之間,得到二十餘位猛將,當然不勝歡喜。

與程咬金、秦瓊等辭別後,徐世勣帶著李播渡過長江,從江北策馬追蹤無量子。司馬羅因王京傷未痊愈,不適合車馬顛簸,決定從水路順流而下,便請秦瓊安排一條小船送一程。

李福瑞等人在司馬羅告辭前,已經為他準備好日用之物,把船艙收拾地幹淨、整潔,艙內兩個相對而放的小**,也鋪上嶄新的被褥。

等一切準備妥當,司馬羅與岸上送行的人揮手作別後,扶著王京進入船艙。他讓王京臥在其中一張小**休息,並為她蓋好被子。

司馬羅見王京臥倒時,眉頭微微一皺,以為她的劍傷發作,便關心地問道:“賢弟、哦、妹妹,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王京見司馬羅緊張的表情,心中感覺暖暖地,笑道:“嗬嗬,不是啦。你給我的金創藥就是神奇,剛抹上時就感覺一片清涼,痛楚減輕許多,傷口複原的很快。今天上午本來還有點痛,出發前又換了藥,如今傷口早已經不痛了。就是、就是現在癢癢地,估計傷口正在愈合……”說到最後,王京的臉上竟然飛來一片紅雲。

司馬羅聽到王京提起傷口敷藥的事,眼前浮現出前晚為她包紮傷口的情境,臉也開始發燒。他聽出王京是在他麵前不便撓癢,忙說:“哦,你先在艙內休息,我到船頭轉轉。如今這江麵已經不太平,我觀察一下周圍情況,順便和船家也交代一聲,讓他一路小心。”

王京看到了司馬羅的窘態,莞爾一笑:“大哥去吧,不用管我。”

司馬羅出了船艙,站在船頭,回轉身,隻見船老大正在船尾掌著舵,眼睛不停地四處張望,他的婆娘則在一旁忙著生火做飯。這船老大姓卜,黃州人士,本是當地漁民,在秦瓊渡江攻柴桑時出過力,秦瓊看他功夫不錯、為人正派,留在營中做了什長,這次專門派他重新做回漁民,帶上自己婆娘,護送司馬羅、王京下揚州。

卜老大見司馬羅出得艙來,打個招呼道:“公子爺盡管放心,我原來經常在這一帶打漁為生,水路熟悉,水匪強盜多有交道,可確保二位爺安全到揚州。”司馬羅點頭而笑。他見這卜老大為人機警,無需再特別交代,便坐在艙門口,盤膝吐納,很快入定。

過了一會兒,司馬羅聽見腳步聲響,接著聞到撲鼻的香氣,睜眼看時,隻見卜老大的婆娘已經做好了幾樣小菜,用托盤端過來,擺在了船頭一張小桌上。她看見司馬羅睜開眼睛,笑道:“爺們想必該餓了吧?我當家的打了幾尾江魚,我做好了端上來,二位爺趁熱吃吧。”

司馬羅正覺得腹中饑餓,便收了功,準備進艙內叫王京,卻發現王京正笑吟吟地從艙內往外走:“我在艙裏就聞到香味,勾得我肚裏饞蟲早受不了啦。”

王京幾步來到桌邊,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夾起一片魚,往嘴裏一送,立即點頭晃腦,現出一臉的陶醉:“嗯,嘖嘖,果然美味!粉紅石首柔無骨,賽過河豚不藥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鮠魚吧?”

卜老大婆娘還沒有答話,卜老大接腔了:“這位爺好眼力,現在是初冬,正好是鮠魚肥美的時節,我們漁家沒有什麽好招待的,就是這魚是新鮮的。我婆娘也不會做菜,二位爺就湊合吃點。”

王京道:“船家這是過謙了,大嫂好手藝啊。這一路要勞煩二位了。對了,還沒請教船家高姓大名、如何稱呼啊?”

那船老大答道:“小人賤名,叫做卜示,一豎一點 ‘卜’,告示的 ‘示’字。您老就叫我的名字吧。”

王京笑道:“你是船老大,我們賓主之間可不好直接叫你的名諱啊。”

卜示也笑道:“有一年,一位先生坐我的船,也是問到我的姓名後,哈哈大笑,說把我的姓吧,下麵加一橫就是 ‘上’,上麵加一橫是 ‘下’,命中注定是不上不下?‘示’字呢,顛倒過來,就是 ‘小二’。所以說,我天生就是跑堂打雜的命,不可大富大貴。今天是給二位爺跑腿,是我夫婦的榮幸,您二位要是覺得直接叫我的名字不方便,就叫我小二吧。”

王京見卜示不但識些字,還開朗幽默,心中有好感,逗趣說:“那個先生恐怕道行不夠啊。要我拆字,不論你江中行船也好、岸上生活也罷,腳下都踩著‘一’字,因此 ‘一’字在下 ‘卜’在上,你命中注定隻上不下,一直走上坡路的,會越來越好!這不,你投靠義軍,得到秦元帥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啊。”王京見說得卜示喜笑顏開,就繼續道:“凡是開店的,就叫做小二?凡是做媒的,就叫做王婆?凡是行船的,都叫老大。你是卜老大,我們以後就叫你卜大哥吧。來,卜大哥、卜大嫂,一起過來吃飯吧。”

卜示趕緊道:“那哪成呢,二位爺是尊貴的客人,您二老先用吧,我和婆娘就在後麵吃點。再說,我還要掌舵行船呢。”那婆娘也識趣地退到船尾。

王京也不再強求,邀司馬羅相對而坐,給司馬羅夾了一塊魚,歎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江風吹麵微寒,難得佳友相伴,最是暖心,如能配上美酒,正是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豈不美哉?”

司馬羅一拍自己腦袋道:“二妹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你要這美酒,卻是不難。”說完,轉身進入船艙,不多時,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抱著一壇美酒,卻是“湓城老燒”,這是李福瑞在柴桑時為司馬羅準備好的。

司馬羅把酒壇打開了,一股清雅中帶著蜜香的氣息撲鼻而來。他把王京麵前的酒杯篩滿,自己也斟上,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王京讚道:“嗯,這酒入口綿柔、落口甘冽、回味怡暢,確實佳釀!”

王京幾杯酒下肚,臉頰緋紅,她舉起木箸,擊節而歌:“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歌聲清雅,餘味綿綿,宛如醇酒,激**了司馬羅的心。司馬羅想起一個月前和胡丹兒下江的情形,那時也很歡樂,但那是親人重逢的喜悅,是憧憬未來、一展宏圖的神往,晚上接二連三的綺夢並非他的本意,一度讓他羞愧萬分,後來才知道是蚩尤頭角魔力**了他的本能。而對王京,最初隻把她看著是一見投緣的兄弟、是生死相托的摯友,但在知道她是女生的那一刻,短暫慌亂之後反而是竊喜,從此對她的關心和掛念時時占據他的心。此刻,看著她神采飛揚、心情愉悅的樣子,讓司馬羅更多了一層別樣的情愫,一種與她在一起就發自內心地快樂的感覺。

王京歌罷,發現司馬羅正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心頭一熱,本來就因飲酒而緋紅的臉更是火辣辣地,她嬌嗔道:“大哥不能隻聽我唱歌哦,你是英雄豪傑,把酒臨風,當宜慷慨放歌,要不你也來一曲?”

司馬羅有些不好意思,訕笑道:“我自幼練武,於詩詞歌賦之類,所學甚少。不過,既然二妹有要求,我也獻醜了。”他用食指敲打桌麵,以為節拍,吟道:“淩扶搖兮憩瀛洲,要列子兮為好仇。餐沆瀣兮帶朝霞,眇翩翩兮薄天遊。齊萬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王京以為司馬羅俠肝義膽,意氣風發,當會歌吟 《大風歌》之類大氣磅礴的英雄歌,沒有想到卻是嵇康的 《琴歌》。常言道,歌以詠誌,司馬羅內心的這種超然、豁達,讓王京更是心儀。她興之所至,取來司馬羅帶在身邊的桃木劍,翩翩輕舞,與司馬羅清揚的歌聲相配合。

一曲舞罷,楊瓊收劍在手,突然問道:“咦,我記得這桃木劍是暗黃色的,怎麽現在大半個劍身竟然變成了淡紅色?”說著話,把木劍遞給司馬羅看。

司馬羅因胡丹兒被 “移魂丹”所困、一直在渾噩狀態,怕她丟了桃木劍,所以把這神兵利器帶在身邊暫時保管。他前晚從王京身上拔下木劍時,親眼看到劍身上沾的鮮血凝結後,被吸入劍身,與之融為一體,現在被王京這麽一問,重新引起他的注意。他接過木劍,翻看了一下道:“上次丹兒用木劍刺我後,我印象中劍尖上留下了一個血色環形印記,這次刺傷你後,我拔劍時,看到你的血居然滲透進去,把劍身染成了紅色。這木劍又不是第一次見血,但隻有我們的血在它身上留下印記。這桃木劍是上古神器,與丹兒已經有了感應,說明它是認得我們的。”

楊瓊也道:“在宿豫時,我借丹兒桃木劍練 ‘羅漢伏魔劍法’,就覺得那寶劍很有靈性,用地十分趁手?現在看見它,更加覺得非常親近,所以剛才情不自禁地取了它來,給大哥伴舞。真希望丹兒早日康複,用這寶劍斬妖除魔、捍衛天道。”

兩人正說著,隻見桃木劍身上的紅光如波紋般暗暗湧動,劍頭的紅色環形印記也漸漸淡去,與紅光融為一體。

第三天下午,帆船前方,建康城已經在望。王京道:“大哥,家父統領的兵部,在建康城外有一處別業,專供他視察時使用,那裏離揚州不遠,他老人家已經提前安排管家在碼頭等我,我在這裏將養幾日,就奉詔前往揚州恭迎聖上。我想,大哥先隨我上岸略作休息,明日一早騎馬去揚州會很快。卜大哥一路護送我們,也辛苦了,我們讓他夫婦二人早日返回柴桑。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馬羅覺得王京安排很周到,雖想立即繼續前進,早點與師父會合、追上無量子,但很快要和王京分手,竟然有點不舍,便點頭同意。

根據王京的指點,卜示把帆船越過建康城碼頭,在下遊不遠的一個叫李家崗的小鎮邊靠岸。楊廣還是晉王時,李家崗曾是他的近衛軍兵營,因部隊駐紮,家眷投奔,營外漸漸形成街市,後來軍營搬遷後,集市冷落下來,但集鎮的麵貌依稀還可以看出當年的繁華。

船未到岸,老遠就見岸上一群人在招手,為首的中年人,卻正是在彭城時,為司馬羅帶路的王京的管家楊安,楊安身後則是王京的侍女墨蘭和幾位隋軍裝束的官兵。

司馬羅一見隋軍軍士,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這倒不是他怕隋軍,對下級軍士也無憎惡之念,而是想到一件他擔憂的事情:王京為了幫助自己,屢次做出與隋朝對抗的事,如果無量子等人在楊廣麵前參她一本,難免有牢獄之災、甚至殺身之禍?更糟糕的是,王京的義父靠山王楊林是隋朝兵馬大元帥,是自己將要推翻的腐敗王朝的主帥,最終必將成為自己的對手,當與楊林兵戎相見時,王京處在中間,她要如何取舍呢?她能繼續和自己站在一起,與她的義父作對嗎?

王京見司馬羅麵色冷峻,以為他對岸上隋軍官兵不悅,悄聲解釋道:“那岸上軍士都是我父侍衛,跟隨我多年,像家人一樣,大哥無需擔心。”

司馬羅知道引起了王京誤解,歉意地點頭微笑。

兩人告別卜示夫婦後,帶領楊安一行人上岸而去。路上,楊安告訴王京,禦駕船隊已經從京城出發,預計十日後可以到達揚州?國師無量子等人則提前到了揚州,住在城中芍藥巷洪福宮揚州分堂,王京把這些情況轉述司馬羅知曉。

行不多久,眾人來到鎮內東街臨湖的一處院子。那院子瀕水而建,前門並不十分高大,夾雜在一排房子中間,在幾株如蓋的香樟掩映下,並不起眼。進得院內,卻別有洞天:院子東側是湖麵,離岸約數十米立木成柵,與外湖阻隔?西側沿院牆以桂樹為屏,縱橫皆種修竹,綠草夾徑,湖石玲瓏,環境幽僻,風光旖旎。院子正麵有一中堂,坐北朝南三開間,正中高掛著 “集賢堂”匾額。中堂長窗落地,窗戶全部采用透雕工藝,兩邊的隔扇裙板上,刻有人物山水,栩栩如生。院落雖不大,卻處處透出雅致氣息。

王京拱手道:“大哥,我讓管家帶你在客房小憩片刻,略作盥洗,我住在後院,去去就回。”

王京帶墨蘭離開後,司馬羅也在楊安的陪同下,來到客房。仆人把木桶灌滿水,又有兩位侍女送來盥洗用具和嶄新的換洗衣物,侍女道了萬福,其中一個開口道:“公子,這是我家主人讓人專門為您提前定製的衣服,待會兒您換上。現在我二人服侍公子沐浴更衣。”說完就要幫司馬羅解衣。司馬羅連忙辭謝了,送二人出門,反手把門關上。

司馬羅洗好澡,穿上衣服,發現那衣服非常合身,簡直就像裁縫量身定做的一樣。往鏡前一站,隻見一襲繡綠紋的皂色錦袍,外罩緞麵素色對襟襖背子,淡紫色腰帶束著攢花結長穗宮絛,足蹬青緞白底小朝靴。烏黑的發髻套在一個精致的青玉發冠之中,兩邊垂下素色絲質冠帶,配合著他英朗俊逸的麵龐,簡直是豐姿清華,飄逸出塵。

不多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扣門聲,卻是楊安前來請司馬羅前去用膳。楊安一見到司馬羅,不由得歎道:“公子這略作打扮,更加俊美飄逸,就是潘安再世,恐怕也要自慚形穢了。”

司馬羅被楊安讚美,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抱拳道:“管家過譽了。敢問管家,你們怎麽在這裏啊?”

“我們其實一直追隨小主人左右。當她忙於事務時,我們就在附近的驛館等候。”楊安笑道:“公子這邊請。”

此時已經華燈初上,院內走廊裏宮燈已經全部點亮,在樹影廊柵中透出斑駁的暖光。進得客堂,寬敞的大廳正中高懸一座巨大宮燈,淡黃的燈光把大堂照得明朗而溫馨?大廳正中,一張八仙桌上,已經擺好兩副餐具,幾樣零點。楊安把司馬羅引到側麵一張紅木椅上落座,讓丫鬟沏上香茗,便退了出去。

司馬羅剛喝口茶,耳聽得門外有輕盈腳步聲,一陣香風飄了進來。他抬眼看時,在門口突然出現一個女子,麵容姣好,柳眉如黛,眸漾春水,口含朱丹,頭上烏發高綰成如意髻,斜插一支碧玉玲瓏簪,身著委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腰係軟煙羅,外罩淡色的翠水薄煙紗,腳上一雙狐絨百合娟鞋,讓人感覺高貴而內斂,正可謂肌若凝脂氣若幽蘭,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蓮步輕移不沾塵,一顰一笑動人心,仿佛誤入紅塵的仙子,讓人目眩神迷。

司馬羅本不是登徒子,但他覺得眼前的女子這麽地眼熟,一時沒有想起是誰,竟然癡呆呆地看著對方,忘了見禮。

那女子道了一個萬福,眼波流動,聲如鶯囀,俏笑道:“大哥,二弟這廂有禮了。”

司馬羅這才恍然大悟,眼前女子就是王京。王京著男裝時,俊俏雅致、風流倜儻,但沒有想到,她突然換了女裝,美豔不可方物。司馬羅竟然一時手足無措了。

“小妹素日其實就愛紅妝,隻是為了行走江湖方便,不得不女扮男裝。既然大哥已經知道小妹女兒之身,今晚沒有外人,小妹也就恢複本來麵目了。”王京說著,麵現嬌羞,宛不若男裝時的幹練颯爽:“大哥請上坐,小妹今晚略備薄酒,為哥哥餞行。”

司馬羅在桌前坐定,頭也不敢抬,眼睛直盯著桌麵,直到仆人把酒菜擺上,王京把他麵前酒杯斟滿,他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話說,感覺越來越尷尬。

王京見狀,舉杯道:“大哥,小妹先敬你一杯。哥哥這一去,不知何日能相見,其間凶險幾何,無法預料,還望哥哥小心謹慎,務必保護好自己。小妹祝願哥哥馬到成功,還祝願哥哥一路平安,心想事成!”王京說著,眼圈紅紅地,幾欲垂淚。

司馬羅見狀,心中感念王京的一片真情,勸道:“愚兄肩負天大的使命,必當盡力為之,不鏟除妖魔,誓不罷休!妹妹盡管放心,有師父等這麽多仁人誌士幫助,一定會成功。”

“好的,妹妹相信哥哥一定能行!”王京克製著沒有讓眼淚滴落,與司馬羅又滿飲一杯後,繼續說道:“在與哥哥分別前,小妹還有心腹話想和你說。其實,小妹有兩個身份。在外的時候,我就是個書生,外人隻知道我叫王京,是靠山王的養子,是代他老人家行走江湖的心腹,當然暗地裏我還曾是洪福宮的掌令使。在家呢,我是父王的寶貝女兒,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女兒。我的真名叫楊瓊,‘王京’是我把 ‘瓊’字拆開了的化名。”

司馬羅確實沒有想到,王京竟然就是靠山王楊林的掌上明珠,吃驚過後,很快平複下來。他見楊瓊把秘密和盤托出,顯然是對自己無比信任,感動的同時,內心卻越來越沉重。以前,他已經對 “王京”產生了愛戀,本來還心存僥幸,希望她有一天會離開義父,來到他的身邊,但今晚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那種僥幸的想法已經**然無存。他明白:讓一個義女離開養父尚且可能,讓女兒背叛自己的生父,那是萬萬不可。

司馬羅想到自己背負的使命、自己的家仇國恨,想到不可避免地與將與楊林針鋒相對,便暗暗做出決定:毅然斬斷情絲,全身心投入未竟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