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姐大意失圖

1949年2月,春寒料峭,大地還沉浸在天災人禍交加的無比痛苦之中,寒風凜冽,樹木嗚咽,鳥兒在無邊無垠的蒼穹中奮力撲擊著它那支離破碎的枯樹葉似的翅膀,發出一聲聲讓人心碎的哀鳴。蒼穹之下,大江之上,風聲鶴唳,濁浪排空,一片片烏雲在空中賽馬似奔馳,它們好像也在躲避一場滅頂之災。長江北岸的無為段,還沉浸在一片朦朧的黑暗之中。在無數的眾村落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破敗的屋脊都是用稻草鋪成的,歲月的洗禮,風吹日曬,一個個像成了黑漆漆的烏龜殼。在一片烏龜殼中有一個不起眼的烏龜殼下的農戶家的堂屋裏,破舊的八仙桌上麵,鋪陳著一張碩大的軍事地圖,一根小木棍在上麵緩慢而慎重地滑動著。慢慢地停下了,手持木棍是位個子不高的中年人,瘦弱的身材,長長的臉,兩眼炯炯有神。由於決戰前夕幾夜沒合眼,整個身心都顯得有些疲憊。他就是此次長江前線中段總指揮肖可。他和其他幾位領導交換了下眼色,對身邊的指揮參謀一頜首,參謀轉身跑出,接著江邊三顆紅色信號彈衝天而起,照亮夜空,照亮江麵,頓時萬炮齊鳴,驚天動地。接著炮聲和硝煙彌漫著整個北岸,整個江麵。炮彈飛出的亮光照出無數高抬的炮口,源源不斷地吐出呼嘯的炮彈,連成一線,一發不可收拾。山呼海嘯,驚天動地。

炮聲隆隆聲中,奇跡出現了,江北一線,樹木掩映的樹叢中,河溝港漢中,江灘的偽裝棚裏,神出鬼沒地衝出無數條大小船隻,無數解放軍,船工,像從天上掉下,像從地中冒出,黑壓壓地擁向大江。立刻江麵千帆竟發,萬舟競渡。整個大江上空,電閃雷鳴,流星似火。無數炮彈的軌跡在空中劃出道道優美的弧線,織成一張張變幻莫測的彩色大網。在亮如白晝的大網下,競渡的木帆船上,某部先鋒團團長文建南正在指揮著戰士奮力劃漿。先鋒團政委周金水抱著機槍立在船頭,向江南岸敵人掃射。

帆繩被打斷,一戰士奮力揪住斷繩,中彈倒入江中。大帆欲墜,又一戰士衝上,中彈倒在艙板上。通訊員劉誌祥衝上,墜下的大帆又慢慢升起。

軍醫周莉萍,一位英姿颯爽的解放軍女戰士,豆蔻年華,青春飛揚,不顧槍林彈雨,冒險替倒在艙板上的戰士包紮。全身軍裝都濕透了,童貞的臉上掛滿水珠……

長江南岸的繁昌地段,屯兵數十萬的國民黨軍隊也一直沒有閑著,他們經過幾個月的日夜構築工事,修建碉堡,挖掘戰壕,把沿江一帶修築得固若金湯,號稱中國的馬其諾防線,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一隻螞蟻都爬不進去。更何況他們是以逸待勞,全副的美式的裝備,大鼻子美國佬當他們的後盾,確實占著很大的優勢。不過,他們已是敗軍之將,強弩之末,在戰略上已失去了絕對優勢,丟掉了大半個中國。但是,他們卻不死心,還在做著美夢,還想憑著長江天險,作最後的垂死掙紮。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的固若金湯的沿江防線卻經不住解放軍炮彈的洗禮,不到半支煙功夫,他們的陣地就被炸得四分五裂,百孔千瘡,土崩瓦解,他們的幾十萬大軍就潰不成軍,丟盔棄甲,倉皇逃躥。

戰爭到了白熱化,完全成了一邊倒。炮彈繼續不斷地飛來,爆炸,掀翻碉堡,鹿砦,鐵絲網和一切防禦工事。號稱20萬的江防國軍全部潰敗。江防形同虛設。

一條船靠了岸,數十條船靠了岸。周金水,文建南率先衝下,身先士卒,帶領著戰士躍上江岸,衝向敵陣。兵敗如山倒,解放軍潮水般地湧向南岸,鋪天蓋地,追擊著四處逃散的敵人。

一條泥濘的土路上,國民黨士兵在慌不擇路地逃跑……

公路兩旁的水溝裏,草叢裏全是被丟棄的頭盔、背包,撕破的公文夾,歪倒的吉甫,卡車和塗有USA的白漆字母的彈藥箱,一片狠藉。

這就是戰爭帶來的災難……

正待解放的江南重鎮齊陽的上空,早已籠罩著一片戰火的陰雲。國民黨齊陽市政府的大樓在鉛灰色陰雲的籠罩下,搖搖欲墜。門口掛著的大牌子也像受了驚嚇,在隱隱的炮聲中微微發抖。

兩名負槍荷彈的國民黨士兵,正在緊張而又無可奈何地把守著一扇黑窟似的大門。兵荒馬亂中的齊陽市,已完全沒有過去的熱鬧和輝煌,全城人心惶惶,街上各種人物行色匆匆。市政府門前的湖濱路一片混亂,車來車往,喇叭嘶嗚,軍政要員來去匆匆,慌不擇路。

市政府內,有一座破舊的小花園,花謝葉折,像個殘花敗柳的女人,但仍能讓人看出它曾經的時尚和風光,婀娜多姿,光彩迷人。現在卻威風已去……

市政府大樓的二樓大廳裏,卻是另一番情景,好像是世外桃園,光怪陸離,燈紅酒綠。齊陽市市長兼齊陽市自來水廠大股東範成標正和國民黨107軍軍長楊奇才在此設宴,舉杯為大鼻子洋鬼子司迪由餞行。

範成標是一位大胖子,長著一身肥肉,肚大腰圓,肥頭大耳。他穿著西裝,歪打著領帶,幾杯酒下肚,異常亢奮,忘乎所以,滿嘴流油地大聲朗笑道:“祝閣下旅途平……平安。”

人高馬大的楊奇才,典型的北方人。多年的軍旅生活,養成他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眼看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但他還不知死活,敞開著軍服,典著雪白的大肚皮,慢不在乎地說:“對!旅途平安,不要管我們,我們一定會打敗共軍!送給閣下一份大禮!”說完輕蔑地瞄了一眼範成標,心裏在說:“沒有胡屠戶我們還真能吃混毛豬?”

高鼻子藍眼睛的司迪由先感到有些意外,但馬上就似乎明白了什麽樣,雙手舉起酒杯,嘿嘿笑道:“祝楊軍長旗開得勝!哈羅,哈羅!”

範成標斜瞟了楊奇才一眼,冷笑笑,跟著楊奇才一道,異口同聲地對著司迪由高聲喊道:“哈羅!哈羅……”

突然,大門 “砰”的一聲被人推開,驚得三人手中的杯子差點掉了下來。範成標惱羞成怒,正欲發火,跌跌撞撞跑進來的副官讓他止住了怒吼。副官一邊舉手向楊奇才敬禮,一邊聲音變了調地喊道:“報告軍座,共軍已突破長江天險,向江南打來。”

三人聞聲同時大吃一驚。這雖然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但卻沒有想到會這麽快。範成標和楊奇才這時幾乎是同時地向司迪由發出企盼的目光。司迪由似乎早已心知肚明,對他們的無聲的求援表示愛莫能助地聳聳肩。

範成標見狀頓感大難臨頭,頹然落座,接著一聲失望的歎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軍真是太無能了。”

軍人楊奇才卻聽不得這句剌耳的話,不滿地回望了範成標一眼,勃然怒道:“都怪老頭子用錯了人,重用了一班飯桶!一個固若金湯的長江天險都守不住!這……唉!”對副官:“命令我們二十二軍馬上退守三聖山,構築工事,嚴防死守,絕不能讓共軍向我齊陽城靠近!”

副官立正敬禮:“是!”轉身跑出。

司迪由不由得向楊軍長豎起大拇指,高聲誇讚道:“閣下才是國軍的這個!來,我敬你一杯!祝閣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楊奇才被司迪由大聲一讚,立刻象打了雞血,情緒激動,熱血沸騰。他端起杯子,大喊一聲:“散扣!”一飲而盡。恥高氣揚,不可一世。

司迪由望著他笑笑,故意追問他一句:“閣下真有把握守住齊陽城嗎?”

楊奇才更象是吃了興奮劑,慷慨激昂,一拍胸脯肯定地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一不二!”

司迪由不由得再次大聲誇讚他道:“好!大丈夫誌不可奪!佩服,佩服!”說過之後,想想還是不放心地提醒一句,“不過,到時就怕閣下心有餘而力不足哦!”

楊奇才有些不高興了,十分不滿地說:“請不要小看我楊媒人!就是保不住,我也會喋血戰場,拚個魚死網破,絕不把這齊陽完整地留給共軍!”

範成標聽後一驚,正要說什麽樣,司迪迪伸手攔住了他,對楊奇才使勁地搖晃他右手的一顆食指,大聲地喊道:“NO!NO!閣下錯了,一定要給共軍留下個完整的齊陽。完整的齊陽!懂嗎?”

楊奇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分愕然地問道:“完整的齊陽?這……”

範成標馬上接過他的話說:“對,完整的齊陽。楊軍長,你過來……”三人走進大廳旁的廂房。

齊陽市政府內,不僅有密室,而且還有密道。這都是範成標任齊陽市長五年中的傑作。他雖然是老國民黨員,在齊陽有水廠,紗廠等諸多產業,但他卻對國民黨充滿著諸多疑惑和不信任。但是產業又不能帶走,所以他做了許多應變的準備。市政大廳一側的廂房裏,有門直通密室。三人進入密室,司迪由把他上司的計劃直言不諱地告訴了楊奇,說:“蔣委長已是扶不起的阿鬥,美國已決定退出,留下的金囊妙計就是多製造麻煩留給共軍,讓他們奪下江山守不住江山。”說完他拎起公文包,說了聲祝你們 “好運!”就走了。他要趕緊離開中國回美國。

剩下範成標和楊奇才大眼瞪小眼。

楊奇才知道內情後楞住了,腦子總有些轉不過灣,他不解地問範成標:“到這個時候了,我們為什麽還要聽洋人安排?”

範成標搖晃著他的大腦袋,學著洋人腔調:“嘮,嘮嘮,這不光是洋人意見,也是蔣委員長的意思:為了贏得時間,挽救敗局,我們一定要在這些守不住的城市多製造些心腹大患留給共軍,讓他們多背些包袱,分散他們精力,好讓國軍多打勝仗,延緩共軍南下。”

楊奇才聽後火不打一處來,十分不滿地打斷他:“苟延殘喘。”

範成標歎口氣:“事到如今,苟延也好,牛延也罷,反正都是為了黨國。”

楊奇才的傲氣全然沒有了,象泄了氣的皮球,說:“好吧!我馬上就把部隊撤下來。三聖山一敗我的部隊就沒剩多少了,我要給我的部隊留點種啊!”

範成標立刻阻止說:“不!閣下還再要幫我死守一陣子,讓我再好好布置布置。”

楊奇才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歎口氣說:“唉!事已至此,隻有聽你的了!”起身欲走。

範成標:“等等!”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女人照片遞給楊奇才:“這位叫胡景秋的漂亮小姐是你外侄女吧!”

楊奇才聞聲速一驚,大瞪著眼睛望減範成標:“對!是我外侄女。怎麽,你們要在她身上打什麽主意?”

範成標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江南一座叫魯港的小鎮。離齊陽不足100華裏。漳河在此出口融入大江。江灘上沒被燒焦的蘆葦,微風吹拂,黑波**漾,幾隻怯後餘生的小鳥在上麵漫無目的地飛來飛去。

戰火剛從這裏滾過,留下一片斷壁殘垣。幸存的兩間瓦房裏,做了師臨時指揮部。江師長正在研究一張齊陽市的地形圖。文建南匆匆走進,警衛員劉誌祥緊跟在他的後麵。

江師長從地圖上抬起頭:“來啦,知道我讓你來有什麽事嗎?”

文建南以為是好事,興奮地說:“讓我們先鋒團打頭陣,解放齊陽。”

江師長習慣成自然地叉起腰:“對,很快我們就要解放齊陽城了,可據可靠情報,齊陽的敵人將有個大陰謀。”

文建南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不解地問道:“什麽大陰謀?”

江師長一語雙關地告訴他:“要斷我們生命之源——水啊!”

同來的周金水不解地自語了句:“水?什麽意思?這長江邊上不到處都是水嗎?”

齊陽市政府的大院內,已經出現一片混亂景象,都在準備後路,準備逃跑。

範成標還在做著楊奇才的工作:“望老弟一定要盡力,好好勸勸她,幫幫黨國,黨國將來一定不會愧待她的!”

楊奇才十分為難地:“我勸過她,她根本聽不進。”

範成標不禁兩眼露出凶光:“你這個舅舅就不能給她多施加點壓力嗎!”

楊奇才不由得瞪大眼睛望望範成標。

魯港鎮的師指揮部裏。牆上掛著軍用地圖,桌上擺著兩部電話。參謀幹事們都在各負其責忙碌著。文建南和周金水耳語了幾句之後正準備離開,江師長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走近文建南,十分驚喜地望著文建南問道:“文團長,齊陽水廠的胡景秋工程師曾是你同學嗎?”

文建南一個立正,高聲答道:“是!報告江師長,她是我一個初中同學。後來我參了軍,她上了大學,又到美國去留過學。此人非常聰明,很有才華。”

江師長聽後又感興趣地問:“好!你們後來通過信嗎?有過來往嗎”

“通過信。”文建南有些失望地搖搖頭:“但很快我就和她斷絕聯係了。”

“為什麽?”江師長好像也有些不理解地望著他。

文建南突然認真而嚴肅起來:“因為她出身不好,是資本家,舅舅又是國民黨高級軍官,組織上讓我必須和她斷絕關係。”

“哦!”江師長沉默片刻,在屋裏踱了幾步,點點頭說:“哦!是這樣……唉!我們有些人啊……”他立刻像有了主意,對他說,“這樣,你馬上就再給她寫封信,就現在,我委托你向她發出誠摯的邀請,請她務必留下。語句寫得熱情一點,懇切一點。你寫好後交給我,我讓齊陽的城工部轉交給她。”

“好!”文建南陡然興奮起來:“江師長,不瞞你說,渡江前我已通過齊陽城工部轉給她過一封信。叫她無論如何留下,為新中國建設出把力。”

江師長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好,你的工作已經做到我的前頭了。”

齊陽市的牛奶坊,一個叫八角亭的小胡筒裏住著胡景秋家。一套老式的小別墅,多年失修,裏外都顯得十分陳舊、蒼白,但室內卻被主人收拾得井井有條。在這動亂之秋,主人的心境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走的樣子。正因為如此,她的舅舅楊奇才一直沒有放棄,一直在做她的工作,不厭其煩地在婉言地勸說著她:“景秋,走吧,跟舅舅一起走吧!,這兒馬上就要變成共產黨的天下了,這兒還有什麽值得你留念的呢!”

胡景秋,30多歲,明眉秀目,身材苗條,風華正茂,玉樹臨風,秀色可餐。是那種人見人愛的成熟的女人。她默默地低著頭,輕輕地說:“我不想走!”

楊奇才已和她談了大半天了,她始終沒有別的話,就這麽一句,這讓楊奇才急得直搓手,繼續苦口婆心勸著她:“景秋,你父母都在國外,我再一走,大陸你就沒有一個親人了,我怎能放心讓你一人留在這裏呢?!”

胡景秋終於有些忍住了,抬起頭,聲音大了些說:“謝謝舅舅關心。我真不想走,我舍不得離開生我養我的家鄉。舅舅,我是中國人,我很愛它。不滿你說,我大學畢業,還留過洋,學了一身本事,我總想能為祖國做點貢獻。”

楊奇才不禁有些生氣了:“台灣就不是中國嗎?就不是你的祖國嗎?我們這是暫時撤離,很快還會地回來的!”

胡景秋笑了:“舅舅,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兒等你們回來吧!”

楊奇才突然嚴肅地喊道:“你……你太幼稚了,共產黨能容得下你這樣的人嗎?你出身資本家,舅舅我又是國民黨軍長,你留下他們會殺掉你的。”

胡景秋也突然理直氣壯起來:“我沒做壞事,憑本事吃飯,共產黨不會那樣不分青紅皂白亂殺人的。”

楊奇才不由得渾身一震,有大發雷霆地喊道:“胡鬧!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胡景秋見舅舅發怒了,她更為坦然,反而笑逐顏開地開導起她的長輩來:“舅舅息怒。外侄女還想敬舅舅一言:舅舅你身為黨國高級軍官,十年內戰,兩手已沾滿人民的鮮血,已罪大惡極,做了許多錯事,所以我希望舅舅不能一錯再錯,趕緊能迷途知返,立地成佛,不要再與人民為敵,趁你現在手上還有軍隊,馬上率領你的部隊起義,將功折罪,共產黨會歡迎你的,原諒你的。”

楊奇才更加勃然大怒:“啊?你要叫我去投降共軍?你膽子不小,住嘴!”

胡景秋趕緊去關了門窗,又讓傭人柳媽去門外看望。然後拿出文建南寫給她的信說:“舅舅,你看,這是我同學文建南從那邊寫給我的來信,他現在已是解放軍的一位團長,你看看他在信上是怎麽說的?”她抖開信紙遞給楊奇才:“其實共產黨根本不象你們宣傳得那麽野蠻,那麽不仁不義,他們是為老伯姓打天下,為窮苦人討生活的!他們……”

楊奇才沒等她說完就驚呆了,脫口喊道:“啊?你……你怎麽敢和共軍通信?”

市政府的密室裏。化裝成工人的特務李二柱正在向範成標秘密匯報情況:“處座,胡景秋根本不聽她舅舅的勸,她堅決要留下。”

範成標迷著眼睛踱著步:“哦……是這樣,那,那水廠有張全市地下管道圖現在在誰的手裏?”

李二柱想了想說:“可能就在那姓胡景秋手裏。她不走我看幹脆把她幹掉算了!”

範成標眼睛突然一瞪說:“蠢話!她舅舅是什麽人?我還要靠他。”沉思有頃,自語道:“好!她真不走我也有她不走的打算,到時我要想辦法讓她繼續為我們服務……

齊陽市的老城區十九門內一條偏僻的小街,形似一條小巷子,巷內子上有一間歪倒的小草屋,破爛不堪,很不起眼。一個黑森森的窗口像個無底洞,打扮成乞丐的範成標幽靈似的來到窗前,向裏麵輕輕地喊了一聲:“老夥計在家嗎?”裏麵立刻傳出一個低沉的帶哭腔的聲音:“在,有什麽事,請說吧!”

範成標偷眼打量了身後左右,壓低聲音道:“有個新情況要向你匯報。”

屋裏的帶哭腔聲音:“你太客氣了。有什麽任務你就盡管分咐吧!”

範成標相了想:“哦!是這樣,我想……”

沒等他說完,帶哭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進來說吧。”一扇板門被拉開,範成標泥鰍似地滑了進去。

慘淡的月光下,歪倒的小草屋象座荒廢的墳塚夾在幾座高大的房屋中間。

齊陽靠近青弋江的沿河路上,有一座高牆大院,森嚴壁壘,一看就是個有聲望的大戶人家。他就是原齊陽市老市長高一夫家。五年前他就把市長位子讓給範成標不當了,但他還是齊陽市的商會會長,是一個在齊陽說一不二的人,是深得齊陽市民的熱愛和尊敬的人。

高牆大院內是另外一個小世界,一有盡有,有自成一體的小洋樓、有花園假山。花園內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一副官宦豪富之家。

年近花甲的高一夫,高挑的身材,端正五官,長袍馬褂,目清月朗,是個十分有感召力的人,此時他正在花園裏打拳:他打的是海底撈月,白鶴亮翅,招招都姿勢優美,有模有樣。別看他60歲的人了,隻是頭發有些花白,但臉色紅潤,精力充沛,根本不像個60歲的人。他外表倒像個50多歲的人。他的拳正打得酣暢淋漓時,他的幹女兒王玫慌慌張張地從屋裏跑出來,一跑一邊喊:“幹爹,幹爹,快別打了,我有要緊事要告訴你。”

高一夫慢慢收勢,立定,如青鬆挺直:“什麽事?看把我寶貝女兒慌的。”

王玫忙過來拉高一夫到一邊走廊裏,幾分神秘地告訴他:“你還蒙在鼓裏呀,共就要打進齊陽城了,你還不走?還有心情在這兒打什麽拳?”

高一夫捋捋胡須,哈哈大笑道:“往哪兒走呀?”

王玫,20歲左右,高高的個條,白雪公主般的身段,瓜子臉型的臉蛋,烏鴉翅膀似的長發,銀鈴般的聲音,她是高一夫的關門弟子——最後一個幹女兒。深受高一夫的寵愛,她對高一夫言聽計從,高一夫對她百依百順。她神秘地告訴高一夫:“往台灣走啊!範市長一家都準備走了,我們也和他們一道走吧!”

高一夫望著她甜蜜地一笑,搖搖頭。但就這甜密密的一笑也足以讓人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要在以往他這甜密的一笑,就會引得王玫心旌搖動,立刻飛撲進他的懷裏撒一會嬌。然而今天她卻沒有,她隻是出乎意外地不禁高聲喊道:“幹爹,你在這兒等死啊!你沒聽說共產黨來了見人就殺嗎。”

高一夫哈哈笑道:“謠言,謠言,共產黨若把把人都殺光了,他還要這齊陽市幹什麽?”

王玫一下子被問住了,“這”了一聲說不出話。

高一夫愛撫地拍拍王玫的肩膀:“寶貝,我不走,你也不要走,跟著我在這兒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哎,你在外還聽到什麽消息了?”

王玫突然想起:“哦!範市長明天要在揚子江大酒店請客,說是告別宴會,請了許多老朋友,怎麽沒請你?你不也是他老朋友們嗎?”

高一夫朗聲一笑:“我和他早翻臉了,那人太反動,我們政見不合。你沒看到我們好久沒有來往了。”

王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是這樣……”

高一夫進一步問:“你知道他都請了些什麽人嗎?”

王玫嫵媚地一笑說:“他請的人可多了。連水廠的張士謙、胡景秋都發了請貼。”

齊陽市雙筒巷內鶴立雞群地聳立著一座五層樓,在這一片矮房子中,它像一座孤芳自賞的山峰,它就是齊陽市頗有名氣的揚子江大酒店,是一位叫吳跛子的小老板開的。是齊陽市的名牌酒店。所以一般政府官員,大戶人家請客都選擇在這裏。

五層樓的身後就是齊陽市有名的街道中山路,靠近淘塘,因為樓高,站在樓頂平台,能遠眺赭山,近觀淘塘,山光水色,盡收眼底。二樓大廳的大圓桌四周稀稀落落坐著幾位齊陽的遺老遺少,和水廠的頭麵人物馬成功、牛四虎。兩個人都是範成標在水廠的得力幹將。範成標掃了一眼在座的各位同仁問道:“張士謙和胡景秋怎麽沒來?”

水廠的大管家姚成立刻起身回答道:“請貼都送過去了,張士謙說他身體不舒服,胡景秋連門也沒讓送請貼人進。”

範成標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知道了,真不夠朋友。”轉身對眾人:“開席,不等了。”

一聲令下,包箱裏一下子熱鬧起來,杯盤聲,碗筷聲,碰杯聲,喝酒聲,嘻笑聲,聲聲不絕於耳。半個小時過後,桌上就碟光碗盡,杯盤狼藉,有幾個不勝酒力的已喝得酩酊大醉。

飯後的範成標匆匆驅車回到家中,水廠的另一位主事範成標的心腹李二柱正在他家等他。範成標一進門就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對他說:“今天宴會沒請你不介意吧?!”

李二柱學著軍人的樣子一個立正:“一切聽從市長閣下安排。”

範成標往躺椅上一倒,哈哈笑道:“好!好!沒辜負我對你的培養和希望。現在我就正式通知你,替我留下,我不在你就代表我和即將進城的共軍打一場爭奪戰。”

李二柱有些受寵若驚地問道:“爭奪戰?和共軍?”

範成標一下子從躺椅上跳起來:“對,爭奪戰,和共軍,不用刀槍,是用水,就是我們水廠的自來水,懂嗎?“他邊說邊做著手式:”共黨不是一貫把自己比作魚,把老百姓比作水嗎?這次我們就這在這自來水上做文章,叫他魚兒離開水,讓他們進得了城,守不了城,在城裏活活被困死,渴死,折騰死!。”

李二柱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問道:“能困死嗎?長江裏不是有的是水啊!怎麽會被渴死呢!”

範成標用手點了下他的腦袋說:“真不開竅,忘了我們是幹什麽的了嗎?”

李二柱頓時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等共軍一進城就用斷水的辦法來製造混亂,擾亂人心,讓他在這裏站不住腳?無法支援前打仗。就是對國軍的貢獻。”

範成標伸手摸了摸他那謝了頂的腦袋瓜子,得意地一笑道:“這就對了。我們的齊陽城漢朝就有,古為鳩茲,曆史悠久,自來水地下管道複雜,隻要根據圖紙用點心計,搞亂地下管道網絡,讓他們一下子無法找到原因,給他們來個全城斷水,讓他們就是重用了胡景秋這樣的人也會束手無策,十天半個月解決不了問題,特別是城北兵工廠那套供水係統,一定要徹底把它搞亂,水龍頭不出水了還讓他找不出原因,死死地拖住他們,讓兵工廠癱瘓,生產不出槍炮彈藥,就能給我們的部隊留下寶貴時間。”

李二柱聽後愣住了,疑惑不解地:“要把兵工廠完整地留給他們?為什麽?”

範成標肯定地說:“都把它破壞了,我們不久就回來了怎麽辦?!”

李二柱聽後信心陡然倍增,十分得意地說:“對!我們是暫時撤退,很快還會回來的!”

屹立在江邊的弋磯山,像一頭雄獅傲立江邊,探頭江上。外國教會醫院聖母瑪尼亞醫院就座落在這座風景如畫的江邊小山上。那一幢幢歐式建築,遠看像一座座巍然壯觀的碉堡群,掩映在一片綠樹林中,紅瓦白牆。顯然這裏也不是世外桃園,熊熊戰火也讓這裏喘喘不安起來。在醫院的大門口,洋人醫生和有錢的中國醫生都在忙於逃命。誰也沒有想到形勢會變得這麽快,前幾天還前途光明,國共兩黨會再次和談,準備分江而治?怎麽現在解放軍已然突破長江天險,將要兵臨城下,齊陽即將要易手解放軍,一切像在講神話故事似的。

張士謙的老母親正在這裏住院,他看完母親剛從裏麵出來。他低著頭憂心忡忡。他根本沒有打算想到哪裏去,他是土生土長的齊陽人,他是喝著揚子江的水長大的。他相信共產黨,就像當初相信國民黨一樣,都不會與普通老百姓有仇的。他們都需要老百姓來擁抱他們的。可是後來由於國民黨變壞了,蔣介石成了大獨裁者,欺壓百姓,天天打內戰,他才對他們失去了希望,失去了信心。他相信共產黨,他不好怎麽會那麽得民心?怎麽會那麽快從延安打出來?怎麽會把幾百萬國軍打得落花流水,取得了三大戰役的勝利?他已經聽說解放軍打過了號稱天塹的長江。他在等著齊陽解放。他隻是非常同情那些聽信謠言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躥的人。他一步三回頭看著那些大呼小叫的可憐人。

和張士謙一樣,胡景秋也沒有什麽打算,她也相信共產黨,因為她相信她的老同學文建南在給她信上所說的那些話。她在默默地做著齊陽被解放的準備。她找出那張 ?齊陽市民生水廠地下管道工程圖?,把它攤開在桌上望著它出神……她在民生水廠當工程師已有十多年了,這張圖上有她默默無聞的貢獻,有她一筆一畫的心血……範成標一定會派人來找她要這張圖的。她不能給他們,她一定要把它保存好,等齊陽解放親手交給進城的部隊,親手交給她的老同學文建南。她想得入神,柳媽將一碗蓮子湯悄悄放在她麵前她都沒有發現。

齊陽民生水廠坐落長江邊的太古碼頭旁,占著江邊很大一塊地方,南邊是一家私營醫院,北邊是一座私人的大型造船廠,隔著造船廠和弋磯山上的聖母瑪麗亞醫院遙遙相望。生產區裏坐落著一座座龐大的蓄水池,有的水平如鏡,有的浪花翻滾。一排排粗大的水管排列有序,在一個方形的大井口處全部鑽入地下,鑽進齊陽的的龐大的身軀內,然後像人的血管一樣分布到齊陽的各個角落。構成了齊陽市一個龐大而無比複雜的地下水管網圖。生產區外,幾幢平房簇擁著一幢灰蒙蒙的小樓,這是廠領導辦公的地方,身為齊陽市市長範成標也同時兼任著民生水廠的廠長。水廠的原主人小老板吳跛子被踢出了廠,不知去向,更不知死活。

高二六,高一夫的侄子,水廠的小股東。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年人,細眉小眼,高顴骨,頭發稀疏,穿著一套舊西裝,還掉了兩個扣子,灰青色的長褲,腳蹬一雙破皮鞋。他帶著一夥人在猛敲著掛著廠長室牌子的門。“轟隆轟隆”一陣響聲之後,大門被轟開,人去室空,裏麵一片狼藉。

高二六冷笑笑:“奶奶的,李二柱這小子不在?他跑哪兒去了?”

跟來的一夥人立刻失望地說:“看樣子他朝我們先把東西都搬走了,這就苦了我們了。”

高二六馬上有了主意,說:“走,我們折機器賣去。”

跟來的一夥人馬上喜形於色,簇擁著高二六哄鬧著擠出辦公室,擠下了樓梯。正向車間走去,迎麵遇上水廠的老工人杜子春,供水車間主任,40多歲,身強力壯,皮膚微黑,手大腳大,眼睛容不得半點沙子,看他們來者不善的樣子,立刻瞪眼喝道:“幹什麽?站住!想搞破壞嗎?想趁亂拆機器嗎?沒門!機器都拆賣掉了,不要水廠哪?難道我們都真不想活啦?!”

高二六昂首挺胸,理直氣壯:“你別管,弟兄們跟我來!”

杜子春上前攔住:“不行!有我在,你們誰也別想拿走一顆羅絲釘!”

高二六凶相畢露:“杜子春,你算老幾?這廠是範廠長和我二叔的,我也有一份,我們來拆東西他們都不管,你憑什麽不讓?走開!”上前就推了杜子春一把。杜子春可不是好欺負的,火藥罐子的脾氣一下子就炸了,反手將高大寶一掌推出三四米遠。高二六那受得如此淩辱,向他跟來的隨從一招手:“上!揍他!”

一聲令下,跟來的那幾個家夥本來就是社會流氓,正愁手癢癢,舉手就來打杜子春,他們沒想到老杜曾煉過功夫,學過三腳貓的拳術,左右開弓,沒幾個回合他們就全給打趴下了。高二六見狀,已嚇得躲到一邊,但他卻不死心在角落裏煽動著:“起來!快爬起來!你們這麽多人還打不過他一個?上!別當孬種!”

這時杜子春的同事老方和另外幾個老工人聞訊趕了過來,站在杜子春身後,一起指責著高二六,指責他狗丈人勢。那幾個被打倒的人這時都爬了起來,要重新和杜子春交手,雙方都做好了再打的架式,高一夫拄著拐杖匆匆趕來了,他後麵緊跟著他的軍事姚成——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滿臉書卷氣的人。他和高一夫一樣,也是高高的個子,瘦長的身材,精明強幹。人極其靈活,主意也多。

高一夫人沒到聲音先到,響如宏鍾:“住手!誰在這裏起哄?”

一聲喝斥,讓高二六渾身一激靈,立馬上前,點頭哈腰,笑得滿臉燦爛,格外討好道:“啊喲,二叔,你老怎麽來啦!”

高一夫沒有理采他,拄著拐杖,聲色俱厲地追道:“誰?是誰?膽子這麽大?敢在這裏領頭鬧事?聽說還要拆機器搞破壞?”

高二六一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想:這不是你老人家叫我們來這麽幹的嗎?怎麽現在麽又這麽說呢?他 “這”了一聲,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高一夫生怕他說出是他吩咐的,趕緊朝先端頭蓋臉給他一頓罵:“小大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就長不大呢?你不知道這水廠是大家的嗎?不知道這水廠還有你二叔一份股份嗎?舍得這些不說,它現在可是齊陽市老百姓的**啊!”他使勁地得得手中的拐杖,繼續責怪他道:“你真不懂事不懂事啊……”接著話鋒一轉,轉移視線地指桑罵槐起來:“唉,在這節骨眼上,我就猜到是有人要不安好心,要乘火打劫,想趁機搞破壞!果不其然。都給我滾回去!誰敢動這裏一個水龍頭,一截管子我就找他算賬!等解放軍來了,我就把它完整無缺地交到解放軍手裏!”

聽高一夫這麽一說,高二六似乎才明白他二叔的用意了:“又打又拉,”當眾洗白自己……他腦筋也靈活,趕緊配合地故作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哭著窮說:“二叔,你不知道,因為形勢緊張,水廠好幾個月沒發工資了,我們家都沒有米下鍋了。”

高一夫朝他眼一瞪說:“那你就能來拆廠裏機器?糊塗!。”把文明杖在地下得得 “通通”響。發了一頓無名火後,看看可憐巴巴的侄子,像消了氣,向他關心地呶呶嘴說:“上你叔家去拿點錢吧!沒出息,你父親的臉讓你給丟光了。”

一個地痞也趁機故意地說:“高會長,我們家也沒錢買米,也揭不開鍋了。”

高一夫有意同情地看他一眼:“都去登個記吧,我叫商會給你們解決。唉!沒想到你們就這樣來迎接解放軍,迎接共產黨?”安撫好他們之後。他就笑嘻嘻地走向杜子春,向他伸出了手:“杜師傅,謝謝你,你用行動在保護著工廠”!杜子春沒有和他握手,他慈眉善目地望了杜子春一眼,誇獎他說:“杜師傅,你真是好樣的!剛才要不是你這幫壞小子還真不知道要幹出什麽環事來!”他轉頭又對高大寶等人喊道:“你們都應該向杜師傅學習,保護好水廠迎接齊陽解放……”

李二柱聽後好像並沒有高興起來,他憂心忡忡地試探性向範成標訴著苦說:“範市長,我就怕到時候我單槍匹馬打水不渾啊!?就怕到時我不能如您老所願,誤了您們的大事啊!”

“嘮嘮嘮!不會的。”範成標起身掀開窗簾,爽朗地哈哈笑道:“你來看!這是什麽?”

李二柱忙起身走到窗前,隻見市府的大院內,他的拜把兄弟馬成功和牛四虎正帶著幾個兄弟在練功夫:對打,摔跤。個個練得汗流浹背,熱火朝天。

範成標百般炫耀地對他說:“怎麽樣?人都給你培訓好了,將來都歸你管,都是你的兵,都歸你統一指揮!”他笑著望望他:“這下該放心了吧!”

李二柱這時才象吃了定心丸,一下子開心起來,抿著嘴笑了。但片刻之後,他又突然不放心問道:“那……誰領導我呢?”

範成標幾分神秘地告訴他說:“地頭蛇!”

李二柱又疑惑起來:“地頭蛇是誰,我能先見見他嗎?”

範成標搖搖頭,將嘴上銜著的蛇頭煙鬥磕掉煙灰遞給他:“將來你就憑著這個去見,接受他的領導。”

李二柱還是不放心:“那地下圖紙呢?什麽時候能給我?”

“性急吃不了熱豆腐!”範成標在屋裏踱了幾步,胸有成竹地說:“放心,一切我會給你按排好的。到時你就按地頭蛇指令辦事就行了。”

“是!”李二柱一個立正:“謝謝市長栽培!我一定為黨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蒼穹似的天空濃雲密布,仿佛要把天空都要給擠破了,沒有歸巢的鳥兒在越來越低的烏雲下拚會地向一片樹林飛去。由於烏雲越來越濃,天空變得越來越黑,黑得象被一口大鍋罩在頭頂,使得整個齊陽市變得一片昏暗。馬路空寂無人,隻有兩個玩遲的孩子找不到家了在撒鴨子似亂跑,幾片落葉跟在他倆身後飄飛著。八角亭內的胡景秋家一片寂靜,借著昏暗的燈光,胡景秋正在整理資料,把它們裝進一隻小手提皮包內。傭人柳媽推門進來喊他 “小姐,吃過晚飯再忙吧!”

柳媽關切地看看她,特別提醒了她一句說:“還有一張什麽地下圖吧?”

“對!”胡景秋順手拿起圖:“就是這張。”她想想又不放心打開了圖。目不轉睛地看著它,說:“這張圖現在可是寶貝了,共有兩張,一張在範成標那兒,這張是我特意從廠資料室裏搶先拿到了手。沒有它,齊陽地下自來水管道就是一抹黑,出了故障都不知道從哪兒找起。”說完把圖重新折疊好放進包裏。深思熟慮一會之後又從包裏把圖拿了出來,“為了安全起見,這圖還是不能放包裏。”她打量了下堂屋的四周,眼睛最後落在牆邊的落地自鳴鍾上:“我就把它就放在這自鳴鍾後,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時萬一……這地方你一定要記住……”

柳媽點點頭。

黃昏漸漸降臨,黑暗襲擊了一切景物,路燈昏昏如鬼火。遠處不斷地傳來隆隆的炮聲,由遠而近,由疏而密,聽聲音就能判斷出解放軍的大部隊離這兒不遠了,很快就會打到齊陽市了。所以,一切居心叵測的人都在蠢蠢欲動,都在分秒必爭地做著他們最後的準備。兩個黑影穿街而過,閃進八角亭的小胡筒,向胡景秋家溜去。毫無感知的胡景秋一切還蒙在鼓裏。她匆匆忙忙地扒了幾口飯,想再來看看圖收踏實沒有,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沒等柳媽問清怎麽回家事,大門就被兩個握有手槍的人撞開了,他們一進門就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胡景秋和柳媽。

胡景秋一陣恐慌之後馬上鎮定自若,推開槍口,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你們要幹什麽?”

柳媽忙不迭地慌慌地求著情:“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我們都是好人。”

進來的是兩位警官,穿著警服,一進門就十分凶狠:“識相點,快把圖紙交出來!”

胡景秋暗吃一驚,裝著糊塗問道:“什麽圖紙?”

警官乙上前一步,告訴她說:“地下圖紙。”

胡景秋笑笑搖搖頭,說:“我這兒隻有地上圖紙,沒有什麽地下圖紙。”

警官甲推開警官乙說:“別裝糊塗了,就是民生水廠的地下管網圖。”

胡景秋佯裝明白了,笑笑說:“哦?你們是說這圖啊?在廠資料室,不在我這兒!”

正說話間,屋外又有了新情況,一個黑影從對麵的樹上跳到胡景秋家的屋頂。他臉上蒙著一塊黑布,隻露出兩個亮閃閃的眼睛。他動作敏捷,身輕如燕,快如猿猴,輕輕一滑就從屋上溜下。順牆根來到窗前,窗戶沒關,窗簾半掩。他扒在窗邊向裏窺視,隻見屋內劍拔弩張,形勢緊迫,兩位身著警服的警官正在一步步逼近胡景秋和柳媽。逼她們交出圖紙。胡景秋被逼到牆邊,無路可退。柳媽拚命地苦苦哀求著:“長官,你們真不能這樣,胡大小姐可是你們楊奇才軍長的親外侄女,你們這樣對待她就不怕楊軍長到時候找你們算賬嗎?啊?!”

柳媽仍不示弱地喊道:“那你們也不能這樣對待她?”

警官乙把柳媽狠狠一推:“滾開點!老東西!”

此時,窗外的黑影屏氣凝神,靜觀屋內動靜。並悄悄地從身後取出手槍,對準屋內的兩位警官。

兩位警官毫無察覺,警官甲仍然繼續地在凶狠地一步步逼著胡景秋:“快交出圖紙,免你一死。”他也掏出了手槍對準著胡景秋天的頭。

胡景秋毫無懼色,更加理直氣壯:“圖紙不在我麵前,你讓我交什麽?你們去找範市長要吧!他那兒有一份!”

警官乙嘿嘿笑道:“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就是範市長派來的,說你這兒也有一張,讓我們來一定要把這張圖拿回去!”

胡景秋矢口否認:“他騙你,我這兒根本沒有圖。”

警官甲突然火了,凶相必露:“你到底交不交?信不信我一槍打碎你的頭。”話音一落槍口就真的頂住了她的腦袋。胡景秋心裏明白,他們沒拿有到圖是不會對她下毒手的。所以她更敢理直氣壯地說:“你敢嗎?你不怕你的上司會先殺了你!?”一句話象提醒了扒在窗外的黑影,他不敢再耽誤時間,他要趕緊結束他們這樣的糾纏,拿到他們要拿到的東西,這是他老板的死命令,他不能有半點懈怠。想到這裏,他不敢再猶豫了,壓在扳機上的食指兩下一動,“砰砰”兩聲脆響,兩位警官應聲倒在血泊中。跟著黑影就從窗口跳進屋內。

槍聲使胡景秋和柳媽嚇一了大跳,從窗口跳進來的不速之客更讓她倆大吃一驚。

黑影不是五大三粗的壯漢,到象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態度平易近人,說話和藹可親。他見到她們倆象見到了久別重縫的故友,十分熱情而親戚地向胡景秋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叫劉凱,是文建南文政委派來的交通員,他派我來暗中保護你的。唉!都怪我晚來一步,讓你們受驚了。”

“這?”胡景秋不敢相信地狐疑地直望著他:“你……”

自稱劉凱的馬上又解釋道:“哦,對你們我也不隱瞞了,其實我也是齊陽市的地下黨。”

柳媽仍然不敢相信地望著他,胡景秋默默地點點頭。剛想問文政委的情況,以證實他的身份,但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被劉凱忿開了,他指著地下的屍體問道:“他們剛才拿槍逼著你們是找你們要什麽?”

胡景秋也不想再隱瞞什麽了,但她似乎還有些顧忌,所以她還有些口吃地說:“要……要我交出水廠的……什麽圖。”

“哦,對!是水廠地下管網圖!”劉凱立刻興奮起來,“我今晚秘密來找你們的目的就是來拿這張圖紙。在哪兒?快把它交給我!”

劉凱見胡景秋還不放心,就按照事先想好的話告訴她說:“我原來也在部隊,我和文建南是戰友,同時我也是齊陽市的地下黨員,這次我是受文政委和齊陽地下黨的委托,既是來保護你,也是來取圖的。”他看她還不相信,我這兒有證明。”說著從口袋裏取出兩張紙條遞給胡景秋。胡景秋分別打開,一張是蓋著齊陽城工部的證明,一張是文建南寫給她的字條,都寫明讓交通員劉凱來取水廠圖紙的。白紙黑字。

胡景秋一一看過後,不得不信。她點點頭,不好意思笑道:“嗯,是他的筆跡。這還有個……對不起,剛才……”

劉凱也笑了:“沒關係,在這非常時期,你做得對。再說上級也是為了安全,所以才讓我來拿圖。圖呢?快把它交給我!”

胡景秋到底還是相信了,她喜出望外:“好!這樣好!省得我擔驚受怕的。”邊說邊從自鳴鍾後取出圖交給了劉凱。

劉凱拿到圖紙,打開看了看,又包起來,說:“胡工程師,謝謝您,我去把圖送地下黨就再來保護您。您多保重!我先走了。哦,文建南同誌讓我代向您問好。”轉身跑出門外,消失在夜幕中。

胡景秋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