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瑤歌大膽表心跡 圩市中計闖大禍

秋陽高照,金風送爽。自由的日子天天好對歌談緣。經瑤女們再三邀約,特別是姨表妹杜鵑的死纏爛打,愁腸百結的秋菊,被杜鵑陪到內衝寨東邊的向陽山嶺上,對歌定緣來了。

秋菊二十一歲,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白淨淨的麵容透著桃花的顏色,柳葉眉,水汪汪的大眼睛,俊俏筆挺的鼻梁,櫻桃般的嘴唇,五官勻稱地鑲嵌在瓜子臉上。她是千家峒峒主盤和的女兒,被瑤仔們譽為龍窖山第一美人。

在龍窖山,像秋菊這個年紀的女子早嫁了。可秋菊卻不為任何瑤仔動心。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杜鵑知根知底,近年,不知多少次狠心責問姐:“他是漢人書生,又是秀才,以後考了功名,能帶一個瑤婦去做官嗎?”她決不能讓姐一年接一年做白日夢啊!

“啊!公主來了。”秋菊一現身,早驚羨了多少目光。瑤仔們聲嘶力竭地發布著這個驚人的消息。為了促成這次對歌談緣,杜鵑早就分別邀約了千家峒幾個優秀、且多年心儀秋菊的瑤仔,“命令”他們用歌打動姐的心。哪個瑤仔不想得到秋菊的愛情?

朝陽如畫,野菊競放,紅葉如火,草木傳情。漫山遍野像潑灑了一層黃澄澄的金子,光閃閃,色燦燦。間雜在林間的油茶樹,盛開著黃蕊白瓣的花朵。五顏六色的蜂蝶嗡嗡飛舞,鳥雀在天空在林中,早就唱開了情歌。山坡上,男唱女答,女歌男和,尋找心上人。比三月三的歌圩節還熱鬧。

“啊嗬!”嘹亮的歌聲在西坡上響起:

阿妹水晶天做成,

哥盼成雙結一心。

縱有雷電夾風雨,

阿哥鐵肩來擔承。

與妹甜甜美美過一生。

雄壯而深情的歌聲,滿是渴盼,更似烈酒,一嚎便震天動地,霄嶽回聲,又似虎豹潛行。

南坡上,一個瑤女歌聲像放飛的百靈鳥,掠過山山嶺嶺,徘徊數轉,情意回旋:

阿哥情意似水長,

好比千溪匯三江。

一年四季長流出,

滿臉笑容波**漾。

阿妹想起心發慌。

突然,秋菊附近的山坡上,又一個朗潤的女聲響起:

哥是青鬆人間奇,

妹在天上孤獨飛,

多想落腳鬆上棲。

日伴太陽夜伴月,

一生一世長相依。

歌聲百般婉轉,既溫溫柔柔,又直直白白,透露著美妙的心聲。

北山坡上,一個粗獷的男聲豪放地回應了:

妹是瑤池牡丹花,

都說世間一奇葩。

隻要開在哥身邊,

哥用生命護春華。

牛郎織女羨煞咱。

“哈哈!”瞬間過去,一身草屑的瑤仔穿過山坡,倏忽從林間草叢裏竄出,出現在秋菊附近的瑤女身邊。瑤仔輕輕踩了瑤女一腳——這求緣的信號,不知雙方等待了多久。

瑤女滿臉羞澀,腳一縮,一片緋紅從臉上泛起。瑤女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軟綿綿地倒在瑤仔的臂彎裏。任憑瑤仔將山花插在發間。二人手牽手,向濃密的樹林深處鑽去了……

風吹林濤,花催心開。聲為誰甜,歌為誰香,實際上平時就有數了,隻是借此時辰,揮起金風,吹開心中那扇緊閉的窗。人們都在猜想,公主秋菊將花落誰家?

阿哥阿妹手相牽,

你有情來我有緣。

山中珍寶連成串,

賽過美酒比蜜甜,

地老天荒永不變……

一聲聲熱情奔放的瑤歌,聽得秋菊滿腹酸楚。她手中緊緊捏著一枚小玉佛,腦海又泛起了一個文縐縐的書生來。十多年裏,二人心心相印,可現實為什麽陰差陽錯,不安排他出現在這秋濃情深的山中來與她對歌呢?她的心涼透了!

杜鵑約來的幾個瑤仔唱了多首歌,有的甚至喊出了秋菊的名字,秋菊卻一聲未哼。杜鵑不由得馬著臉問:“你怎麽啦?”

秋菊再也不願待下去了,嘿嘿一笑,哄騙杜鵑說:“你不要打岔,我在考慮答誰的歌呢!”好不容易騙走了喋喋不休的杜鵑,秋菊撇開周邊目光,快步向林間走去。

“啊!秋菊,恭喜你,相中了誰?”迎麵走來的哥哥盤勇和未婚嫂子春分,拉住秋菊的手。妹妹終於來對歌談緣了,他們當然高興。

盤勇堂堂八尺身軀,黑紅麵皮,兩手比常人長,一副彪悍模樣。

秋菊忙岔開話題,征詢著向哥嫂問:“我們下山去圩市看看吧?”

妹妹好不容易有了大喜事,哥哥哪有拒絕的道理?再說,他當龍窖山瑤兵統領數年,哪敢下山?如今,揚眉吐氣了,瑤人哪有不敢做的事?盤勇立即同意了。

三人穿著靚麗瑤服,走在下山路上。春分突然停住腳,疑慮著詢問盤勇道:“我們身穿瑤服去圩市,合適嗎?”

“今天不是昨天了,還怕誰?”盤勇一副小視一切的模樣,手拍胸脯說:“穿瑤服無所謂,漢人兄弟誰不知曉我?”

三人說說笑笑,來到東衝洞外的四甲鋪圩市。五年前,龍窖山巡檢司默許瑤人穿漢服進市,圩市興旺起來了。廂禁軍撤走後,圩市更是繁榮興旺,交易活躍。秋時,縣城和十裏八鄉的人們,都衝著龍窖山上的新鮮山貨來了,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青石板街麵店鋪林立,金風舒展各色旗幡,鮮豔的衣料、用品貨物,琳琅滿目,炫得人眼花繚亂。街麵上,擺滿各種山貨。龍窖山眾多名貴藥材也上市了,特別搶手。吆五喝六的叫賣聲裏,漢瑤混雜其間,各自交易,討價還價。各類名品吃食應有盡有。通城豆皮、張記葫蘆糖、李家甑蒸糕等名吃,更是四散流香,誘得人滿口生津。

不知哪來一處買賣蟋蟀的,一群外來花哨公子,在挑選鬥蟲,不時傳出陣陣哄鬧聲。

街的盡頭在唱嗡琴戲,鑼鼓敲響,琴聲悠揚,花旦的歌聲掀起陣陣呼聲。一商家老板在為八十歲的老父唱慶壽戲。

從未來過圩市的秋菊忘記了煩惱,與歡歡喜喜的春分穿行街麵,不時買些心儀貨物和小吃食。春分將吃食挑出一份,送到盤勇手裏。秋菊閃亮的目光陡然暗淡。哥嫂情真意切,可婚事卻被嫂家李姓族人阻攔,擱置多年,給父母的傷害太多了!

“盤統領!”突然一熱情而親切的外地音招呼聲,打斷了秋菊的沉思。

盤勇一看,一個五十來歲的瘦老頭,瘦削下巴長一綹稀疏的山羊須,衣冠楚楚,禮儀端莊,笑容可掬。老者手拿一把黑絲綢折扇,站在街邊一華麗酒樓下,正在向他拱手呢!盤勇飛快地翻轉記憶,卻怎麽也找不著在哪裏與老者謀過麵。他忙拱起雙手,說聲 “見過先生”,遲疑著走上去。

瘦老頭精幹的仆者走近盤勇,附耳低聲道:“先生叫馬賢,是貨商老板。江西人。”

“啊!見過馬先生。”盤勇眼睛一亮,拱手一揖。多年來,龍窖山上的大宗山貨,都是這些老板秘密販運走的,頓生感激之情。

馬賢還禮,連連讚道:“統領少年英雄,武功蓋世,得見統領,真乃榮幸之至。老朽邀英雄就此樓薄酒共敘,不知肯賞光否?”

盤勇忙執禮答過進了門。春分眼望馬賢一大一小亂扯的三角眼,心中發怵。

上得樓來,馬賢點了個靠前窗的台子。仆者早已點好酒菜,催促店小二送上了桌。

酒過三巡,斯斯文文的馬賢打開了話匣,天南海北,侃侃而談,聽得盤勇一忽兒眉開眼笑,一忽兒觸目驚心。

馬賢估摸著盤勇折服了,倏忽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道:“多年來,大宋把瑤人當囚犯看管,太不公平了。要是別人,早就舉起反旗殺下山了。如今,元人要來了,瑤人的出頭日子也來了啊!”

酒壯英雄膽,話激倔強人。生怕馬賢看不起瑤人的盤勇,憤然附和道:“是呀,在龍窖山上,像我這樣的打虎漢,比比皆是,都被官府壓著,低三下四做人呢!”

馬賢興致大起道:“今日得遇英雄老弟,快加酒!”隨即喚過仆者換大碗。仆者將一隻紅花碗擺在盤勇前,向馬賢遞了個眼色。二人一連喝了三大碗,馬賢回身囑咐仆者:“快去樓下買幾樣甜點來。”

一會兒過去,仆者端著幾樣點心送上桌。盤勇早已醉眼蒙矓。馬賢又端起酒碗,從不示弱的盤勇又是一飲而盡。

“潑皮調戲瑤女了!”街麵上,一個聲音大叫。緊接著,陣陣喧嘩聲掀起,不斷傳上樓來。

昏昏沉沉的盤勇猛然驚醒,探身往街麵察看。

五六個花哨男子圍著秋菊與春分,嬉皮笑臉,髒話不堪入耳。二人滿臉怒氣,憑武功,她們完全可以將這幾個無賴男打得地上找牙。但這裏是漢人地盤,她們身穿瑤服,哪敢動手?

盤勇呼地火起,迷糊裏又立即想起這是在山外,自己是瑤兵統領,身穿瑤服,如果下去打起來,不是和漢人鬧起矛盾了嗎?他鬆開了緊捏的拳頭,忍氣坐下了。

“打,打死這夥無賴之徒!”突然,街麵上大喊。原來,數個身穿漢服賣山貨的瑤人,操起扁擔家什湧上前,護著秋菊和春分。

久盯街麵的馬賢瞟了一眼盤勇,大怒,一捋袖子站起,激動得步履蹣跚,邊衝下樓邊嚷:“統領老弟不敢動手,老朽幫你出氣。”

盤勇被激怒了,蹦起拉住馬賢,說了聲 “老兄看我的”。飛身從窗口跳下去了。“通”地一聲,落在一個漢人的雜貨攤上,針線錘剪等雜物灑作一地。攤主大叫:“是誰在搗亂?”

盤勇哪裏顧得了攤主?炸雷般大喝一聲,飛步搶到為首的花哨男前,一個黑虎掏心,將他打得飛出丈多遠,仰麵朝天摔在地上。

幾個花哨男大喊:“瑤兵統領殺人嘍!”“快報官快報官!”一哄而散,邊跑邊喊,邊趁機將一路攤子打翻,貨物滿街亂飛。

盤勇搖搖晃晃去追花哨男。春分見他酒氣衝天,生怕打出人命,喚秋菊一道,死死拖住了他。盤勇多想衝上去,哪知雙腿像灌了鉛,怎麽也不聽使喚了,口角白色泡沫直翻,軟綿綿癱倒在地。

一大群被砸了貨攤的貨主,與一大群護衛盤勇三人的瑤人對峙。見盤勇倒地,眾人紛紛住手,不知所措。他們哪個敢惹赤手空拳打老虎的瑤兵統領?哪個又願與平日交往甚好的瑤人結怨?

正在這時,四個縣兵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原來昨晚,三十個縣兵,奉通城知縣昌吉之命,來四甲鋪抓瑤蠻的把柄,剛駐下就遇上此事。縣兵高興得大叫:“不要放走了造反殺人的瑤蠻統領!”

一高大縣兵看到身穿瑤服的秋菊、春分和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盤勇,嗬斥三個縣兵:“快將這些瑤蠻綁了押走!”

一直在遠遠看熱鬧馬賢,忙向仆者使了個眼色,仆者邊離去邊大喊:“縣兵要綁走瑤兵統領啊!”

高個縣兵知道醉漢的分量,抬起腳,把幾個護著三個穿瑤服的人踢出老遠,刀一橫,朝眾人大叫:“不怕死的快走開。”轉身催促縣兵:“快把瑤蠻綁走!”

三縣兵 “刷”地拔出明晃晃的刀來,朝躺在地上的盤勇衝去。

遠遠瞧著的馬賢大喜,“瑤兵統領被縣兵抓去,官瑤結死仇了啊!”仆人手一招,幾個花哨男從街角拐出,一溜煙跑了。

眾漢人攤主知道闖大禍了,以往,被縣衙抓到的 “造反”瑤人都殺了頭,這可是瑤兵統領呀!準死定了,怎麽辦?

正在這時,在當地影響很大的漢人吳姓族長明光員外,和幾個隨從逛圩市來了,見此情景眉一皺,向隨從一番指點,隨從們散入了人群。

春分和秋菊及穿漢服的眾瑤人心急如焚,瑤人硬著頭皮,挺起扁擔,朝縣兵逼近,一心想搶下盤勇,眼看一場血鬥就要發生了。

“唏唏唏!”正在這節骨眼上,一陣古怪的口哨聲響起。一個中上等身材,濃眉豹眼,長著一個朝天鼻的精瘦年輕黑漢子,披一件髒兮兮的虎皮衣,腰上纏條灰不溜秋的白絛巾,不慌不忙踱到高大縣兵前,兩個黑洞洞的鼻孔氣一噴,頭一歪,滑稽一笑,問:“官爺為什麽要抓這個醉漢?你們能帶走他嗎?”

“老子在執行公務抓造反瑤蠻,你想活命就快滾開。”高大縣兵向朝天鼻眼一瞪,刀一橫。

此時,三縣兵手舞鋼刀,從腰裏扯出了繩索,不顧一切撲向盤勇。朝天鼻幾步搶在縣兵前,挺起身板一擋。

高大縣兵幾步跨近,向朝天鼻當胸一拳。

朝天鼻大吼,隨手絛巾一閃,“劈啪”一聲響亮,高大縣兵 “通”地摔了個嘴啃泥。高大縣兵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舉刀向朝天鼻劈頭砍來。眾人不由自主眼睛一閉,隻聽到又是一聲 “劈啪”響,一聲慘叫傳出。眾人睜眼一看,高大縣兵滿臉鮮血,兩手捂眼,哀嚎著蹲在地上,手中刀丟在一邊。朝天鼻貓腰一個旋轉,又向三縣兵揮起了絛巾。說來也怪,這軟綿綿的絛巾上,繡有一個威武的龍犬頭,從朝天鼻手上一揮出,就直棱棱的,落在身上就是一聲慘叫,三縣兵被打得哭爹喊娘,轉身就跑,恨父母沒給他生出四條腿。

“快抓造反瑤蠻!”“決不能讓峒丁統領逃跑了!”街盡頭,下黃裏裏正付楚帶路,一大群縣兵揮舞刀槍,惡狠狠大喊大叫,瘋狂跑來。

眾人大駭。明光快步擠到近前,嘴一呶。朝天鼻會意,扛起盤勇,忙轉進了一條岔巷,秋菊與春分緊跟身後。

“快去收撿地上貨物,踩爛就毀了!”明光的隨從們在人群裏發幾聲吆呼,眾攤主忙湧向街麵,拾綴起自己的貨攤來。趕集的人們撿起貨物,忙不迭往腰包裏塞。滿街一片混亂。

“快讓路快讓路!”街麵上,人們橫穿豎跑,擋住了縣兵的路,縣兵們急得聲嘶力竭大叫。待縣兵擠過雜亂人群,好不容易趕到現場,僅抓到那個一瘸一拐離去的花哨男,哪裏還有瑤蠻的影子?

朝天鼻一溜煙從後街跑出圩市,進了東衝洞。來到瑤人地盤,他從山上扯來幾樣草葉,擰出汁液,解了盤勇的蒙汗藥。片刻過去,盤勇吐出一口濁氣醒了。

“好了,你們回家吧!”朝天鼻說完,抬眼一望 “公主”,不禁微微一怔。她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紫薇樹,婀娜多姿;五彩瑤服襯著凝脂般的臉龐,微微泛紅;纖纖眉毛下,撲閃撲閃的眼光,像流淌的清泉。朝天鼻不覺心中一暖,忙移開了目光。

看到救命恩人的係列舉動,秋菊怎麽也沒想到,這個被眾瑤人瞧不起的無賴,竟藏有這大能量。他一副**不羈的神情,特別是目光裏射出的銳利,似可穿透人心。她突然感到了一種親切,朝天鼻身上透出的,不正是她曆來欣賞的江湖俠氣嗎?

發現公主盯著他看,朝天鼻滿臉畏葸,縮頭縮腦轉身要出山。秋菊忙叫住他問:“禾仔哥,你一身本事,為什麽不當瑤兵,保衛龍窖山呢?”

朝天鼻叫馮禾仔,五六歲時,父母被寨主安排南遷,數天沒找到禾仔就走了。從此,任憑寨主怎樣親他疼他,禾仔不服任何人管,在山裏山外四處流浪,睡屋簷,鑽草洞,走到哪吃到哪。漸漸地,人們不知他是漢人還是瑤人了,稱他“無賴”,招來無數白眼,轉眼二十二歲了。

“啊!我能當瑤兵?”禾仔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滑稽地頭一偏,哼出一種反問,像譏笑公主,又像嘲諷自己。眼望公主懇切地點著頭,禾仔突然像做夢一樣醒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被 “公主”這樣看重,轉而激動得向秋菊深深一躬。

“馮禾仔當瑤兵了!”消息傳開,眾瑤人簡直不可思議,二十一歲還未談緣的公主,怎麽看重這個無賴了?

再說,禾仔救走盤勇後,明光員外攬下眾漢人攤主們的損失,給予補償,平息了禍事。在龍窖山,也無人向峒主和師爺稟報。

那天,縣兵把花哨男押回縣。通城知縣昌吉立即升堂,判處花哨男 “與瑤蠻統領勾結造反”,押在市曹斬了首。縣衙又以五百裏加急塘報,奏告武昌府,龍窖山瑤人無有管束,峒丁統領與亂黨勾結,下山造反,傷及縣兵數人,應速著通城縣衙管轄龍窖山,鎮壓叛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同時,昌吉命令縣兵,要抓住一切時機,深入龍窖山,掌握瑤蠻動態,為縣衙先龍窖山下四縣,接管瑤蠻作準備。

秋收是瑤人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無暇顧及家裏,內衝寨接二連三出怪事。瑤家不是被盜,就是失了火。有個小孩在寨上倉庫後撿到一把匕首。倉庫不僅存有寨人糧油,夾壁裏還藏有寨上結存的黃金白銀。禾仔沉思著這些人還會來,怎樣生擒他們,彰顯自己的手段呢?

幾天後一個深夜,禾仔被一陣犬吠聲驚醒。他一躍而起,順手操起床頭的絛巾出了門,辨出狗叫聲在倉庫方向。這時,寨上二十多個瑤兵持械跑來了。瑤兵伍長不在家,禾仔將瑤兵分成兩隊,朝倉庫左右包抄,又吩咐瑤兵,把他們布置在倉庫後山林中的暗器機關接上。

禾仔帶著十來個瑤兵從左邊撲去,突然頭頂上一種怪異風響。他連忙朝身後瑤兵大喊:“快臥倒!”他就地幾個翻滾,回首一望,五六個瑤兵早被一麵從天而降的大網罩住,“嘣”地一聲懸在樹上了。

這時,多條黑影從附近竄出,揮刀舞槍,朝禾仔和身邊僅剩的四個瑤兵反包抄過來。

“你們是什麽人?”禾仔厲聲喝問。

為首強盜並不打話,一刀朝禾仔劈來。

禾仔大怒,避過砍刀,一絛巾抽去。為首強盜閃身避過,又一刀砍來。禾仔絛巾一揮,強盜的砍刀被纏住奪下,飛起老高,落下紮在另一強盜的肚子上,倒在地上悲嚎。禾仔一聲大吼,絛巾早把為首的強盜打得滿臉流血,一個眼珠迸出,趴在地上像豬叫。禾仔幾步跨近,猛地一腳蹬在強盜背上,強盜七竅迸血咽了氣。

強盜仗著人多勢眾,把四個瑤兵殺得隻有招架之功。

“殺強盜!”正在這時,倉庫右側的瑤兵狂叫著殺過來了。

“殺強盜!”“殺強盜!”寨人們聽到動靜,打起火把,手握器械家什衝出門,喊殺聲震天動地,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

強盜們慌了神,鬥誌全無,顧盼著怎樣脫險逃命。

禾仔見時機已到,一聲呼哨。眾瑤兵形成扇形,從三麵大叫大喊殺向強盜,在倉庫後山方向留下一個缺口。

強盜們一陣忙亂抵抗後,抽出身,狼奔豕突向後山逃去。

“停止追擊!”禾仔手一揮,止住眾瑤兵。

轉瞬,一陣 “哎喲”“哎喲”的慘叫聲,從後山悲哀地傳出。

禾仔吩咐救下大網中渾身是刀片紮劃傷的瑤兵,向寨主祖送和聚上來的眾瑤人說:“強盜落網了,大家去睡覺,明天還要秋收呢!”

眾瑤人不知禾仔在玩什麽花招,遲疑著走了。禾仔朝天鼻陡然噴出兩股怒氣,朝著眾瑤兵大吼:“快去把被暗器綁縛和掉下陷阱的盜賊,全部帶到寨上來。”

瑤兵們打起火把上山一看,兩個盜賊中了藥箭,沒跑出十數丈遠,就七竅迸血死了。剩下的盜賊,一個被跳棍掃斷了腿,另一個被飛石打斷了脊骨,其餘的均被暗器打得鼻青臉腫,在陷阱裏呻呤。瑤兵們大怔,禾仔還有這一手!

“你們誰是領頭的?”禾仔怒目圓瞪,向盜賊厲聲喝問。

盜賊們愁眉苦臉,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禾仔奪過一個瑤兵的槍,掉轉槍柄,朝一個盜賊的傷腳狠狠幾棍。

盜賊一聲尖叫,大喊 “頭領……頭領早逃走了啊!”

“來了來了,這裏還有一個呢!”正在這時,寨人鼓眼泡沈二郎手握扁擔,和另一個持木棍的瑤人,押著一個高高大大、手捂下身的盜賊,滿臉抽搐,戰兢兢來了。

原來,二郎回家路上,到一石屋後小解,發現一堆柴草裏有響動,順手一扁擔戳去,戲言道:“老子捅死你個強盜!”哪知歪打正著,柴草裏猛然蹦出一條大漢,跳得老高,舉刀向二郎就砍。二郎沒有武功,嚇得身子朝後一仰,大漢雙腿正跨在頭頂。二郎猛地躥起,早抓住了大漢的下身。大漢大嚎,一屁股掉落二郎身上。二郎頓時渾身一陣劇痛,褲襠裏一熱,氣都喘不過來了。但他不忘又死死抓著了原物,盜賊 “哇哇”亂叫,一個瑤漢循聲趕來,朝大漢背脊使勁一棍,大漢成了一堆爛泥。

“二郎哥怎麽一身臭氣?”大漢一押走,禾仔手捂朝天鼻,問詢一臉豪氣的二郎。

“噢!”二郎這才想起,被大漢屁股壓出的屎尿,轉身跑回家了。

大漢一見眾盜賊,使了個眼色,努努嘴。眾強盜紛紛嚷開了:“快把我們押到縣衙去,該殺該剮由縣衙定奪,不該你們峒丁管。”

禾仔從盜賊的模樣和刀械上,早就看出蹊蹺:“這些盜賊是縣兵。”一股怒火陡然升起:“你們這些畜牲還嘴硬?哼!”他走近大漢,飛起一腳,踢在褲襠裏。大漢倒地像豬一樣嚎。

禾仔吩咐將盜賊一一綁了,投進石屋內一個三丈多深的地窖裏,用一塊大青石 “咚”地蓋住了窖口。

無人問津、饑渴了一天的盜賊崩潰了。夜半,大漢在地窖裏喊開了:“我是通城縣兵伍長,請峒丁爺爺饒命啊!”

在地窖上悠閑地喝著打油茶的禾仔暗暗一笑,故意不聲不響,直到頭領聲音喊啞了,才踱到地窖口,厲聲大罵:“你們這些畜牲,死到臨頭,還在冒充縣兵,老子們正在挖溝,引山溪水來把你們喂飽。再過半個更次,你們就成了龍王爺家的蝦兵蟹將。你們去騙龍王爺吧!噢,你們別忘了抓緊時間,為自己念上路經,去陰曹地府噢!”禾仔說完,故意腳板拖得脆響,要離去。

盜賊們一聽嚇壞了,聲嘶力竭一齊大叫:“峒丁爺爺饒命啊!”“我們真的是縣兵。”

大漢為了證實自己是縣兵,竹筒倒豆子般喊道:“通城縣衙知縣昌吉相公,見龍窖山是塊肥肉,圍困瑤人的官軍撤了,你們內部亂了,要我們化裝成盜賊,火上澆油搞亂龍窖山。命令我們進山偷五百兩銀子,試探峒丁有無防範,武功如何?為以後縣衙管轄龍窖山作準備。小的們今後再也不敢來了啊!”

禾仔想起縣兵多年與瑤人為敵,幾天前,在四甲鋪圩市,惡狠狠抓瑤兵統領,早已火冒三丈,正要帶領瑤兵用土石把地窖填了。這時,寨主祖送來了。他知道盜賊是縣兵後,想了想,去稟報了峒主和旺叔。

盤和一陣沉思,口裏蹦出兩個字:“放了。”

滿臉不快的禾仔怏怏走了。祖送安排瑤兵,用撓鉤把縣兵撈出地窖,用酒飯管待了他們。

伍長早聽都頭說,若是被峒丁抓住,要 “剝皮挖心”“活埋”,沒想到瑤蠻會放他們。縣兵們千感萬謝,抬著傷亡兵勇連夜溜出了山。

近些天,山南山北的瑤人都炸開了鍋,有財物失竊被盜的,還有被外來人打傷的,甚至有瑤人失蹤,還有生產生活設施被損毀的。瑤人犯狐起疑,自由了,生活為什麽反倒充滿血腥味,不得安寧了?

瑤兵們更是著急,龍窖山馬上就要舉行年度特大慶典——盤王節,如果山下四周縣衙和盜賊人等都來搗亂,慶典活動怎麽收得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