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縱部屬胡作非為 見馬賢心灰意冷

旺叔頭戴箬笠,身背褡褳,騎著毛驢下了龍窖山。寒風夾著細雨陣陣飄來,旺叔的胃痛起來了。他盡量把身上那件浸過桐油的粗麻布雨衣裹緊,擋著寒風。多年來,每遇山外有大事,旺叔就悄悄下山,親眼察看態勢。

早幾天夜半,一群穿瑤服的人摸進下黃裏一大戶家,奸汙了小姐和兩個丫鬟,殺了三個莊客,一把火燒了後院,趁夜逃跑,被一群百姓包圍了。這些人“嘿嘿”一笑,飛簷走壁逃了。漢人們犯狐疑了,瑤人怎麽也幹起了這種下三爛的事,難道他們真變了?明光員外上山來找峒主旺叔。三人既憤怒,又惴惴不安。

“天哪,冤枉啊!”一個響著嗡腔的女聲,從前麵隱隱傳來。旺叔眉頭一皺,再聽,淒慘的聲音伴著沉悶的雨天,沉重得像一把大錘砸在心上。

“快走,我們去看看出了什麽事?”旺叔催促仆者禾仔。近些天,縣兵瘋了一般,在龍窖山下到處抓凶犯。

轉過小山,隻見路邊一單家獨戶的茅草房,一個塌鼻子女人散頭披發坐在門檻上嚎,一個四五歲的小孩伏在她身上嚶嚶地哭。

“嫂子有什麽傷心事,快進屋去,不要凍了孩子。”旺叔彎下腰,勸慰這個三十多歲、雙目呆滯的女人。

“大哥哇,我真是冤啊!”女人看了旺叔一眼,雙淚長流。

“有什麽冤可以告訴我嗎?”

“我的冤就是要告訴天,告訴菩薩神靈,告訴世人,總有好人能幫我伸冤的。”女人的聲音像裝在木桶裏,含糊不清,又說:“如今的天瞎了眼,不主事,說了也白說啊!”

旺叔好勸歹勸,禾仔扶著哭得癱腳手軟的女人,坐到了堂屋椅子上,女人泣泣訴說起來。五六天前的一個傍晚,有兩個外地人到我家借宿,我一家把床鋪讓給了他們,鑽了一夜草洞。夜裏,外地人對我老公說,元兵待百姓特好,馬上要來了,百姓都會過上好日子,還要我老公告訴鄉鄰。第二天早上,四個縣兵路過,我留下歇腳喝茶,兩個外地人爬起床,慌慌張張往後門溜。縣兵急忙追上去。外地人掏出大把碎銀銅錢一灑,四個縣兵把錢撿完,外地人早沒了影子。縣兵在外地人睡過的**,搜出一個五分金、五分銅的如來佛相來。他們一看,說是在下黃裏被殺了三個女人的大戶家搶走的,就說我老公是土匪,不問青紅皂白綁走了,已經過去五天。我找族長,族長手一擺,說惹不起禍。我找裏正,屁放進尿桶裏,氣泡也沒一個。這事就橫在屋梁上無人理了。

“現在天下大亂,白天雪雪白,都是客;夜晚墨墨黑,都是賊。我家盡是睜眼瞎,如何辨得出?噢!可不,你們……天哪!”女人突然瞪大眼睛,詫異地眼望旺叔,一陣發抖,又大哭起來。

旺叔立即明白女人害怕他們的意思,忙將伸進放銀子荷包的手抽出來,拉起禾仔就走,掉頭用寬慰的口吻說:“嫂子莫急,老天有眼睛的。”

“哎喲,我隻管說話,忘了給你們倒茶喝,這哪像個人家喲!”女人追到門口,朝著旺叔的背影,打鼓一樣喊著。

黃沙港橋頭擠滿了過橋的人。有擔籮筐的,有扛鋤頭扁擔的,有背竹簍的,有趕騾馬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個個雙唇緊閉,雙眉緊鎖,滿臉焦灼不安,靜靜地站在雨中,敢怒不敢言。橋頭立著兩個手持長矛的裏丁。

這裏是通城縣北鄉人進城的唯一石橋,被青山裏管製,盤查來往行人,專抓外地人亂黨。裏正不願站在風雨裏受罪,半個時辰審查放行一次。此時正在橋頭的雜食店裏烤火喝酒品茶。

禾仔早就怒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了搭在肩上的絛巾,當他望見平靜的旺叔時,又放下了手。這時,禾仔感覺腰上被捅了一把,回頭一望,幫他從縣兵手中搶下鴉雀的狼牙,正在向他笑呢。

人們突然**起來,滿身橫肉的紅臉裏正,伸著懶腰走出店,後麵跟著兩個手握明晃晃腰刀的裏丁。擁擠的人們一陣忙亂,將一條三尺左右的空隙讓出。紅臉不緊不慢走上了橋頭。

“家在哪裏?”持刀的裏丁手指一個過橋人大吼。

“落家莊。”一個細細的方言上了橋。

“你個老不死的,到街上幹什麽?”裏丁大吼一個老頭。

“買方子 (棺材)啊。”老人眼睛閃著火光走了。

“這麽急匆匆的,家裏死了人啦?”裏丁怒問一個擠上橋頭,肩扛鋤頭的男人。

“這樣的堯舜天,百姓活得真好。我巴不得都不種田,把懶死崽、沒事做的崽統統餓死,死光就好了啊!”男人大笑著回答。

“東西癢不過,上街找野老公?”裏丁一臉**笑,盯著一個少婦美麗的臉,眼裏閃著賊光。

“不是,上街撕幾尺布。”少婦低著頭,臉紅到了耳根。

“抬起頭來看看嘛,又不是朵曇花,摸不得。”紅臉走過來,一伸手托住少婦的下巴,往上一抬,順手在臉麵上一捏,又在前胸兩邊摸幾摸,說聲 “真是女人嘍!”隨即一陣哈哈大笑……

“哎喲!”突然一聲慘叫。人們驚異地抬眼朝聲音望去,一枝箭紮在裏正胸口,鮮血順著捂胸的手直往下流。

人們大怔,發一聲喊:“啊!出人命了。”四下裏亂跑起來。

“又是瑤蠻作惡!”嚇得縮頭縮腦的裏丁回過神,向兩個朝河邊山上猛跑的瑤服大叫。

“哎喲”一聲傳來,一個瑤服早倒地了。“快逃命!”狼牙趁亂飛石打倒瑤服後,在人群裏大喊。禾仔與旺叔趕緊過了橋。

幾個裏丁趕上去,抬著頭破血流的 “瑤蠻”,高興地送縣去了。

通城縣城坐落在雋水、秀水兩河交匯處。城北門外一小山腳下,有個 “悅來”客棧。數年來,旺叔進城就在這裏落腳,與客棧嶽老板交往甚好。今天,客棧怎麽關了門?

“嶽老板!”禾仔狐疑地推開門,喊了一聲。

“來了來了。”嶽老板聲音鬱悶,身影一閃,來到前堂。

嶽老板盯著旺叔眼睛一亮:“噢!怎麽是你?”嶽老板吐了一口氣,隨即沉下臉,前後左右一望,把嘴伸到旺叔耳邊,壓低聲音說:“你快走,到別處去,這裏住進了一夥不幹淨的外地人。”

“外地人,怎麽不幹淨?”旺叔眉頭一皺。

“這些人每天黑進黑出,不知做些什麽,晚上,還有人去夢春樓宿妓,險些被縣兵抓了。”

旺叔雖然心裏一冷,想到他們極有可能就是讓通城大亂的義軍,決定留下觀察他們的動靜,於是果斷說:“我就在這裏住下。”

“我的爺喂!我怕你我怕你。”嶽老板滿臉苦相,一把將旺叔拽進內屋。好一會才出門,猶豫了一陣後,又轉身進了門,苦口婆心地囑咐旺叔:“爺喂,這是一夥不正經的夜貓子,你和他們住在一起,我的心總不落窩。”又囑咐禾仔說:“你千萬保護好旺叔喲!”

第二天吃過早飯,旺叔帶著禾仔向城內走去。他要去找張喜了解縣衙、元人和義軍的動向。剛到城門口,隻見一個裝著一顆人頭的竹筐,掛在城門上方,下麵貼著縣衙的告示,簡略寫著被殺之人 “通匪通瑤蠻”。市麵上,稀拉的人們腳步匆匆,躲躲閃閃,官軍巡邏隊凶神惡煞般橫衝直撞。還有一些穿著便服的鬼影,四處瞄風聽雨。店鋪冷落,城裏的大戶大都是 “鐵將軍”守門。最有生氣的地方是四圍城牆,縣兵監督著大批青壯勞力,把大塊硬石從銀山上鑿得方方正正拖來,打著號子抬到城牆上修殘補缺。手揮皮鞭的兵勇嗬斥來往過客 “滾遠點”。城牆外的農田裏,季節過了,還沒有種秧。城牆內的教場上,三四十個縣兵在有氣無力地操練。

突然,一陣鑼響從街南頭傳來,旺叔一望,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在遊街,牽著繩索的縣兵說他賣了五十斤鹽給亂黨。

旺叔怎麽也想不到有八景之稱的美好縣城,如今竟像一桶潲水,酸澀不堪。不時有一兩隻寒鴉,在天空匆匆飛過,留下聲聲哀鳴。旺叔到了張喜家沒見到張喜,便告訴他的堂客鳳梅,約請張喜中午到悅來客棧相見。

午飯後,通城縣衙主簿張喜,以巡查為名到悅來客棧,告訴旺叔,元人沿漢水東下,攻下不少宋軍的重要駐點。那些在通城討米要飯,到處殺人放火的歹徒,身份不明,縣衙懷疑他們就是亂黨義軍。他們把大宋要完蛋的帖子,暗暗塞到了縣衙公堂和知縣家裏。昌吉嚇壞了,忙將家人和細軟,送往南麵老家去了。又說,縣衙正在向府上行文,誣陷亂黨與龍窖山瑤蠻勾結,造反在即。張喜說完匆匆走了。

正如嶽老板所言,旺叔發現,當晚夜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了店,天亮前就離開了。這些外地人不準嶽老板接待客人,身上暗藏兵器。為了躲災避難,嶽老板把家人都打發到鄉下老家去了。下午,嶽老板推開旺叔的房門進來了,驚慌失措地說,那些外地人提出今晚要見你,怎麽辦?

“可以嘛。”旺叔坦然答應。

嶽老板滿臉愁苦,徘徊了一陣,對旺叔說:“我的爺喂,你要仔細想想,不要冒險,現在正好回山嘍。”

提出要見旺叔的人正是馬賢。馬賢出身與通城毗鄰的江西一個殷實人家。爺爺是數百裏路上有名的 “財帛星”,良田萬頃,大廈千間,莊客數百,長工萬計。人們傳他爺爺 “左腳踩金,右腳踩銀,富可敵府。”家裏藏有四十八窖金銀財寶。好逸惡勞的父親是個 “化錢爐”,變著法子炫富。

有一次,他提前一月,約定到武昌城聞天語酒樓擺十桌酒宴,點了熊掌、猴腦、魚翅、高麗參、南海鯉魚須等二十個菜。樓主慌了神,派出一百人,天南海北去采買,終於辦成,轟動數府。爺爺故去後,父親繼續化錢,把奶奶精心收藏的十個金碗,偷出九個賣了。奶奶把最後一個金碗,塗上灰漆後氣死了。父親住到家裏僅存的一處山上莊屋裏,把從四處偷來幾個癡傻兒養著,替人頂殺賣錢,被人砸了場子,隻得拿著金漆碗討飯。後來,父親把漆碗一丟,與一夥潑皮鬼混在一起,到處尋找祖父的四十八窖金銀,始終沒有下落。

家道中落,飽讀儒書的爺爺曾期待孫兒馬賢好好讀書,重振家聲。一次,爺爺要孫兒寫篇立誌文。他抓耳撓腮哪裏寫得出?偶爾發現爺爺少時寫的立誌文,就抄襲呈給爺爺。爺爺閱後大喜,連連讚揚 “壯哉!和我年少一樣胸懷大誌。”獎賞了他十兩銀子。馬賢嚐到了騙人的甜頭,從此滿嘴謊言。爺爺離世時,把孫兒叫到床前,將先祖傳下的一個純金家神牌,滿懷殷切交給了胸有大誌的孫兒。

哪知,馬賢書讀得差,功名考不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與福海等一夥潑皮混在一起,裝神扮鬼,打家越貨,強奸民女。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形象,馬賢做壞事時,就練著把一隻眼忽兒瞪大,一隻忽兒閉小,兩眼交替亂扯,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捕快費盡周折,終於把他這個 “怪眼魔王”抓進了死牢。同伴挖洞將他救出,逃離家鄉,輾轉來到了元人剛剛攻占的襄陽。城裏一片混亂,馬賢一夥趁火打劫錢財,尋歡作樂。

馬賢是妓院的常客。當他聽說一枝春是悅心院的花魁,立即花重金上了門。果然,一枝春國色天香,一顰一笑攝人魂魄。那是馬賢最開心的一夜,隻要手裏有銀子,頭牌美人也可以抱著作樂。當馬賢再去悅心院,一枝春已被一個元軍將領搶走了。原來,有權比有錢更好。馬賢一想,若是投靠了元人,不是官與錢都有了?不是可以完成爺爺遺願,重振家聲了嗎?

他費盡心機找到一枝春,要她把自己介紹給元人。一枝春一聽怒目圓瞪,一巴掌打在馬賢臉上,厲聲嗬斥道:“男子漢大丈夫,隻想著投靠元人做豬做狗,你還是人嗎?”說完拂袖而去。不久,馬賢聽說一枝春自縊死在元軍營裏。

襄陽市局麵穩定後,花光了銀子的馬賢找到元人,跪拜願意效力。元人大喜,許他下江南組織人造宋朝的反,攻下一縣就當知縣,攻下一府就當知州。馬賢受寵若驚,“若是自己當了知縣知州,豈不是權錢都有了,家聲就會大振?”馬賢高興地回到得海等同夥中,向他們瞞下投靠元軍,打出了義軍旗號,對眾人一個個封官許願,興衝衝來到通城。

通城地處邊遠,宋軍力量薄弱,山高林密,又便於他們躲藏。特別是他早就知道,通城北麵有個龍窖上,山上住著不屬州縣節製的三萬多瑤人,若是長期受宋王朝迫害的瑤人能與他聯手,奪取通城豈不是唾手可得,知縣不就到手了。再打下嶽州,不就登上了知州寶座?他還盤算了,怎樣把瑤人暗暗拉下水,再與瑤人交好,瑤人一定視他為大恩人。因此,他十分願意見到瑤人師爺旺叔。

天黑了,旺叔燃起蠟燭在讀書。銀山寺的鍾聲一次次傳出,梆聲響過了三遍。嶽老板滿臉緊張推門而入,說:“那些人約你現在見麵,我說同你去,他們不同意,隻準你一人去,怎麽辦?”

“我一定要去。”禾仔不知什麽時候從**起來了。

“你們都不去,我絕對沒有危險,你們盡管寬心睡覺。”旺叔拍拍二人的肩膀,笑著出了門,摸上一片漆黑的後山頂,在林中站定。

“哈……旺叔果然是大智大勇之人。”隨著一個盡量壓低音量的江西嗓聲響起,一個黑影走過來。

“可問是哪路神仙?”旺叔隨和地迎向前。旺叔常想,大宋無能,若是有一支抗住元軍的義軍,不也可以拯救國家和百姓於危難嗎?他多時想見麵的義軍頭領終於見麵了。朦朧中旺叔看見,一張尖削臉伸到麵前,一雙三角眼一大一小,交替變換著亂扯。

“當然要告訴旺叔,在下馬賢,請關照啊!”尖削臉雙手一拱。

旺叔深深一怔。他怎麽也無法相信,頭領就是瑤人傳說的治病 “神人”、盤勇恭維的彬彬有禮的 “老者”,於是又問:“聽馬先生口音是與通城相鄰的江西人吧?能問先生來通城有何貴幹?”

馬賢生來第一次聽人稱他 “先生”,心裏吃了蜜般甜,稱心如意地答道:“我在瑤府還盤王願慶典時見過旺叔,知道旺叔是瑤人中的高人,十分佩服。在下從江西來通城……”馬賢本想說 “替天行道”“為民請命”之類的豪言壯語,卻打住了,僅說:“讓山瘋子在城裏喊話,到縣衙公堂、知縣家裏散帖,在鄉下討飯、補碗、賣針頭線腦作掩護,殺不公,傳播大宋王朝要完蛋,把官府嚇得喪魂落魄的外鄉人,都是在下的手下。”馬賢言語裏不無自豪得意。

聽說就是他們利用了 “山瘋子”,旺叔喉嚨像鑽進了一隻綠蒼蠅般難受,眼前的馬賢立即矮了一截。但他未露聲色,仍平靜地問:“馬先生見我,不知有何見教?”

馬賢以為自己的做法讓旺叔動了心,心裏一喜,忙試探說:“瑤人是個弱勢,身居大山,消息不靈,謹慎處世,被曆朝曆代官府欺壓。我想把天下大勢告知旺叔,別無他意。”

“是嗎?”旺叔反問了一聲,又說:“感謝馬先生擔心。瑤人雖遠避深山,但我們的峒主精明練達,博覽叢書,縱觀天下,在風雲變幻中把握方略,已曆經年。”

“對。”馬賢驚得削臉皮幾抽幾搐,頓了頓靜下心,話鋒一轉,說:“見了旺叔,在下方知通城民間對瑤人的傳言,與實際謬誤甚遠。”

馬賢左右眼大小幾個交替,又說:“大宋朝廷不得人心,奸臣當道,忠良受氣,殘害瑤人,今遭報應,亂民四起,報仇雪恨,大宋必定完蛋。天下將是取勝襄陽後,順漢水而下的元軍的。”

旺叔眉頭一皺,眼裏射出一道辛辣的光,反詰馬賢:“我還真不理解了,先生是讀書人,應懂儒家禮教,為什麽要為元軍造勢,煽動推翻大宋王朝,引起人心混亂呢?”

一股窘態襲上馬賢的臉。他本以為推翻長年欺淩瑤人的大宋朝廷,旺叔準會大喜過望,承諾與他合作打天下,未料卻遭到質問,一時語塞,驚出一身冷汗。

“難道先生不知,戰火一起,百姓塗炭,黎庶遭殃,引起戰火的人就會被萬人指其項背,遺臭萬年嗎?不知先生是何認知?”旺叔滿臉嚴肅,緊接著又問。

“對,旺叔說得好。”被逼到牆角的馬賢小眼珠一轉,突然哭喪著臉,煞有介事地說:“其實,我們也是一夥苦難人,對大宋王朝是有感情的。無奈我父母被官府冤枉,投入牢獄害死了,還到處抓我。我是個讀書人,報國無門,走投無路,情急之下,隻好帶著大家造反。宋軍無能抗敵,天下給元人,不如捏在我們義軍手上。隻是我手下人良莠不齊,一些沒有文化的農夫,信口開河,口無遮攔,以為說元人就可以嚇倒官府,沒有想到百姓都恨元人。旺叔教誨極是。”馬賢說完,向旺叔深深一揖。

天下亂民四起,馬賢造反不足為怪。旺叔氣憤卻又強抑平靜地又問:“龍窖山下那些殺人、除大戶、燒屋,假扮瑤人,都是你們做的嗎?”

“不!我們怎能做出那種下三爛的事?我們造反,是要拯救天下黎庶於水火,怎能禍害無辜百姓呢?”馬賢擦著額上的冷汗,先前的豪氣**然無存,一口否認了。

“嗯”,旺叔的心徹底冷了,不願與馬賢再談下去了。他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馬先生見我,不知有何見教。”

看著旺叔把話說回來了,馬賢渾身一輕,忙說:“在下隻想告訴旺叔,不!向旺叔討教,如果我們義軍和宋王朝官軍作戰,請瑤兵不要援手官軍可以嗎?”馬賢感到旺叔身上,有一種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壓力,且看不起他們,就把請瑤兵出手,幫忙打通城縣衙的打算咽下了。

“嘿嘿!”旺叔一笑,說:“瑤人曆來隻做對國家和天下百姓有益的事。”

馬賢也不願再談下去,連忙輕輕擊了三下掌,從小樹林四周,鑽出四個黑衣人來。馬賢吩咐說:“得海都頭,快帶頭領們來見過旺叔。”

“見過旺叔。”四個黑衣人跑來,生硬地雙手一拱,深深一揖。

“我一到通城,就準備去千家峒拜望峒主和旺叔,今夜得見,真乃三生有幸。從旺叔身上,我見識了瑤人的智慧和力量,馬賢拜請旺叔向峒主致意。今後日子多過牛毛,還望旺叔多多關照啊!”馬賢走到旺叔前,又是躬身一揖。

“我代峒主謝過馬先生。”旺叔抱拳一躬,回禮下了山。

守在後門口的嶽老板一手拉住旺叔,高興地攜手回到屋裏。旺叔對尾隨進門的禾仔說:“明天一早,我們就回龍窖山。”

禾仔看著旺叔失望的神情,一言未發,心裏一痛。

小山上,回過神來的馬賢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地上。他原以為瑤人是一夥愚蠻之徒,可以任由他作弄調遣,可是這個大額頭……他一拳打在自己頭上,尖削臉皮一陣陣抽搐,鼻子幾哼幾哼,咬牙切齒罵道:“老子到龍窖山下殺人放火做得好。我們一定要把這些惡事,都和瑤蠻扯在一起。曆史上哪個混世魔王不是搞亂天下得好處的?我要像鬼一樣纏著你這個大額頭。要你甩不掉,推不脫。老子得勢,就剝你的皮,抽你的筋,不留你做禍害;老子若是失勢下了火坑,就拚命把你拖下坑一起燒。嘿嘿,你個山牯佬怎能逃得出我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