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滿庭誰掃

雖然薛少清並不想張揚此事,但是瞞也瞞不住,索性就鬧開了,讓那日去過私牢的各位統統大罵自己是睜眼瞎——慕容端陽和伍婉雲根本就藏在牢中,極有可能隻是隱身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而已,直等到江雪柔暈倒,眾人亂哄哄離去,她們才打暈守衛逃出來。

議論裏,有些人倒向薛少白,認為趙長生故意把眾人的視線引在三間空牢房,其實是害怕對質起來要出紕漏;也有人倒向趙長生,咬定薛少白夫婦、薛少清和慕容端陽、伍婉雲串通一氣,所以在牢裏故意弄出“暈倒事件”,叫大家都沒心思注意其他。兩方麵的猜測都有些情理,然而又漏洞百出,於是又紛紛吵鬧著要江雪柔立刻把她的經曆說完。

江雪柔自然不能一直裝病,曉得自己“病”得越久,眾人對她的話就信得越少,少白化解危機獲得解藥的機會也就越渺茫。被薛少清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出門,她焦急地在房裏踱步。這時,便看到了南宮勤在院子裏經過。

“南宮少爺!”她喚了一聲,心想可拜托此人上前麵去催促一下少白,看看那套說辭究竟想到了沒有。

可是她的聲音太低了,南宮勤居然沒有聽見,徑自出了邊上的月門去。江雪柔把身子朝窗外探了探,想要再喚,卻忽然看到月門外還有另一條人影——本來頎長俊挺,但一見到江雪柔就立刻變得佝僂猥瑣。江雪柔心中一動:有什麽古怪?但假裝並沒有注意到的樣子,仰頭欣賞窗前的桃花,隻用餘光注意著門外的舉動——南宮勤和那條人影,一晃,都不見了。

這是一樁緊要的大事,可等不得和少白商量!江雪柔顧不得許多,抄起劍來,追了出去。

外麵乃是通往後花園的卵石小路,兩邊春花怒放,楊柳堆煙,見不到一個人影。她在路中間屏息四顧,隻聽見啾啾鳥語。

她朝前麵走了幾步,左右查看著,再查看著,忽然聽到耳邊一陣怪異的風聲。

是暗器!她急忙一偏頭,可又見一點青綠的事物正朝著自己的麵門飛來,擋是擋不及了,隻得仰身下了一個鐵板橋,看那事物從麵前掠過,才發現居然隻是一片柳葉而已。

折葉飛花皆可傷人,她心下大駭,不敢怠慢,當下拔劍在手,一步步逼近那柳葉發出之地。

沒有見到人,隻有一陣春風拂麵,千絲萬縷的柳條都朝她卷了過來,看似溫柔無比,觸到身上卻勁力綿綿,逼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她橫劍推擋,可柳枝嫵媚綿軟,無損分毫。

“南宮勤!”她運足內力,奮力劈出一劍去,“我知道是你。你搞什麽鬼?難道要害自己家的人麽?”

那邊沒有聽到南宮勤的回答,隻有一個陌生的沙啞聲音冷笑道:“害自己家的人,有何不可?人在江湖,爭權奪利。隻要為了往上爬,什麽都做得出來!”

江雪柔愣一愣,心裏有些懼怕,可還是壯著膽子問:“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那人回答。

“那麽你認識我?”江雪柔問。

“也算不上認識。”那人道,“聽說過罷了。”

“既然如此,你何苦與我為難?”江雪柔道,“我又不想往上爬,我隻不過是想和丈夫孩子過尋常的日子罷了。”

那人笑:“我並沒有與你為難。我隻不過覺得你很傻,你丈夫這樣卑鄙,你卻對他死心塌地。”

江雪柔有些惱了,強壓了怒火,道:“我丈夫做事,自然有他的理由。很多時候,他是被逼無奈……”

“狗屁!”那人罵道,“他們姓薛的全是一路貨色,惺惺作態,貪得無厭。他們吃了你,都不吐骨頭——像你這麽傻的女人,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將來你丈夫要油炸你,你還幫他燒火。”

江雪柔這時,當真怒不可遏,猜想此人就是薛少清懷疑的“另有高人”,將長劍在身前舞成一張銀網,護著自己再次朝柳樹逼近。

“你誣蔑我丈夫,不過人正不怕影子斜,我暫時不和你計較。”她道,“但是你把我師姐和端陽藏到什麽地方去了,對她們究竟有什麽企圖,你非要說清楚不可!”

那人在隱蔽之處哈哈大笑:“你這傻女人實在很不爽快。你都已經把你的朋友賣了,何必還管她們的死活?要不,你站出來揭穿你丈夫和薛少清這賤人的陰謀,我自然帶你去見慕容端陽。”

“你休想!”江雪柔一劍斜劈,砍斷了十數根柳條。可是另外十數根柳條已如鬼爪一般纏上了她的劍。她隻覺手臂一酸,劍已脫手。

“傻女人,你就繼續傻下去吧!”那人嘲笑,聲音漸漸遠了。

江雪柔喘息著,胸口劇烈地起伏。

“雪柔!”身後傳來薛少白的聲音,“你怎麽跑來這裏?被人看見了如何是好?”

江雪柔忙分開柳枝,轉身朝他跑了過去:“少白,那個人……”

可是薛少白不等她講到要點,已經打斷了:“雪柔,外麵催著一定要見你了。我和姐姐商量了一套說辭,你聽好了——你刺了陳文慶一劍,他並未死,反而想加害你。這時慕容端陽就來了。她補一劍殺死了陳文慶。”

“什……什麽?”江雪柔愕了一愕,懷疑自己是聽錯了,“端陽?”

薛少白點點頭:“本來想,該把伍婉雲也加上,但是她既然已經有一條殺夫的罪名,就不必多此一舉。反正這兩人現在逃亡了,把殺人奪劍都推到她們身上,雖然外人並不一定就相信,但是隻要尋到她們的下落,從她們身上搜出斷情劍,我們夫妻從此就再也不會被人懷疑了。”

江雪柔瞪著他:“可是……可是……她們豈不是……”

“伍婉雲殺了她丈夫,總是難逃罪責的。”薛少白道,“至於端陽,隻要斷情劍光明正大的重現天下,誰還會計較她?隻是她恐怕還是一心要置我於死地,所以……”

“所以你倒希望她被那些各門各派的小人殺了?”江雪柔幾乎摔倒,“少白,總還有別的辦法吧?還有師姐的事,她殺了慕容端文,可你……你也殺了陳文慶啊!”

“這怎麽一樣!”薛少白道,“她是謀害親夫,我殺陳文慶,是因為……因為誰,難道你不知道?”

“慕容端文不是人!”江雪柔道,“他逼得師姐走投無路,自己才會落到如此的下場。你被逼,師姐也是被逼啊!”

“你這是哪裏來的歪理?”薛少白斥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卻來跟我計較這些?你該想一想,我隻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而懷疑我的人又越來越多,更還有些陰險小人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算計我。我們要想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就不得不犧牲些東西……”

“犧牲……端陽?”江雪柔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丈夫了,眼裏陣陣的刺痛,偏偏又笑了起來:“那你怎麽不犧牲我?”

“我怎麽舍得?”薛少白握著她的手,“雪柔,慕容端陽和伍婉雲的這一輩子已經完了。你我的日子還長久著,要看丫丫長大,還要看我們的兒子長大——”

“看著他當上武林盟主?”江雪柔感到胃裏翻騰得惡心。

薛少白也聽出這話的語氣不對,把妻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雪柔,無論如何,為我,為了薛家,這是唯一的辦法。”

江雪柔渾身顫抖,隻是眼淚流不下來:“少白,你——你——”她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也許真的隻是唯一的辦法,但犧牲慕容端陽和伍婉雲,這事她怎麽也不會做。

“你這女人,怎麽說不通道理?”薛少白是真的發怒了,“你非要看到我——”

“嗖”一道寒光切斷了他的話,方才江雪柔脫手的長劍仿佛從天而降一般,直刺薛少白的胸口。他一驚,側身閃開。長劍釘入對麵路旁的老柳樹裏,直沒劍柄。

“什麽人?”薛少白喝道。

沒有回答,隻“砰”的一聲,好像有人一腳踢在那柳樹幹上,長劍竟然又被震了出來。薛少白才回頭看了一眼,那劍柄已經逼到了他麵前,再有一寸就要打落他滿口的牙齒。他平生與人交手,何時被這般奚落過,抬起一掌護住了麵門,硬是讓那劍撞上了他的手心。他整個人都晃了一晃。

“少白,你沒事吧?”江雪柔扶住他。

薛少白將劍翻轉來看看:“這不是姐姐房裏的劍?”

“是我拿出來的。”江雪柔道,“我看見——啊——”柳葉飛過,割破了她的臉。

“奸險小人!”薛少白把劍花一挽,“你到前麵去,把慕容端陽殺人的事告訴各門各派,我先追了這藏頭露尾的家夥。”說罷,一縱,已到了柳林之中。

“少……”江雪柔呆立在原地,無法思想。

“傻女人!”那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這次可看到你丈夫是什麽嘴臉了麽?”

江雪柔雙掌一架:“你究竟在哪裏,是什麽人?少白遲早把你揪出來。”

“就憑他?”那人哼一聲,“他是欠著人教訓,但是我懶得找他的麻煩。”

江雪柔這次不為所激,警惕地查看四周。

那人笑了:“傻女人,看在你還有點義氣,不肯推朋友下火坑。我就見你一見——你可知道南宮家的祠堂在哪裏?”

“我不知道。”江雪柔還在繼續查看,“你就不能現在出來見我?”

“不。”柳樹跟著那神秘的人一起搖頭,“祠堂。穿過後花園,靠近北門的就是。”

寧願冒這個險,也許能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江雪柔按照指示,來到了南宮家的祠堂。

這是全宅院所有房屋中唯一保持青磚的原貌的建築,想來修築年代也是最久的——南宮世家一向講究“書禮”,對於孝道最為看中,祠堂的小院收拾得纖塵不染,沿牆根兒植著半人高的矮柏樹,枝葉青翠欲滴。

江雪柔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雙拳更在袖中握緊了,隨時準備同人一戰。不過她一直走到祠堂的門口還太平無事,小心翼翼地向堂內望一眼,正有一方天光從頂窗漏下。她不禁心裏奇怪:少見有人修祠堂還開個天窗的,難道不怕雨雪驚擾了祖宗?便仰頭看看,見那八卦形的窗口居然有一塊半透明的事物遮擋著,光澤好似琥珀,不由又是一驚:世間上若有這麽大的一塊琥珀,可真是無價之寶。

而這時,就見那琥珀裏映出人影一閃,一柄長劍已經刺到了她麵前。她忙將雙掌往胸口一交,護住了要害朝後躍去。但也就聽一人驚道:“雪柔姐姐!”竟然是慕容端陽。

江雪柔一愣,看到伍婉雲也從門邊走了出來:“師妹,你怎麽也來了?”

江雪柔還不知要怎麽解釋,慕容端陽卻已經恨恨地空劈一劍:“你既然已經投奔了薛少白,還來找我們做什麽?枉我還擔心你真的被薛少白害了,要不是南宮勤告訴我……我還……我們這金蘭姐妹,也不必再做下去了!”

果然是南宮勤。江雪柔顧不得和她鬧脾氣;“師姐、端陽,南宮勤和一位神秘高人勾結,顯然是另有所圖。你們千萬不要上當。”

“從我們身上還能圖到些什麽?”慕容端陽怒道,“總不比你的好丈夫要置我們於死地!”

江雪柔無從反駁。

伍婉雲拉住慕容端陽:“你有什麽氣,何必撒在她身上?是薛少白害我們,又不是她。你忘記她幾次三番舍命救我們?”

慕容端陽聽不進,隻把那劍一下下紮進地磚的縫裏去。

伍婉雲對江雪柔道:“師妹,你……你原本就是個清清白白的名聲,都是為了我們姐妹才落到今日這步田地。你不想同我們繼續亡命天涯,我們怎麽能怪你?隻是,薛少白……”

“他一時惱怒才殺了陳文慶。”江雪柔忍不住又要替丈夫辯解,“殺其他的人和師父也是被逼無奈的。”

伍婉雲歎口氣:“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勸你。他現在一定又是被逼無奈非殺了我和端陽不可——隻盼他將來不要被逼無奈,連你也不放過。”

江雪柔一顫:怎麽可能?少白他說,是為了他,為了我們……隻是,無論如何,我不能犧牲師姐和端陽,那不如……

翻騰許久的念頭又浮起於心間:還是我出來頂罪,隻要我一口咬定,少白也就不能轉圜,師姐和端陽自可逃到天涯海角去,而那些陰謀利用她們對付少白的人,奸計也必然無法得逞!

想著,她握住了伍婉雲的手:“師姐,這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再不能拖累任何人。求求你們信我一回,立刻逃出這是非之地。以後無論誰問你們,就說人是我殺的,劍是我偷的……不,你們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不要讓人找到你們!”

“師妹,你胡說些什麽!”伍婉雲扶著她的肩膀,“你怎麽這麽傻?事情根本就不是因你而起。你若不是為了救我,怎麽會落到陳文慶的手中?而薛少白——你到現在還相信他是為了你才殺人?他根本就是為了斷情劍啊!要不然,他何必把整間客棧殺得雞犬不留?”

你們不了解少白,江雪柔想,他是武林中多麽令人敬佩的少年俠士,怎麽也不能容自己的聲名有絲毫的汙點。如今,他陷於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再逼迫他,隻會使他陷得更深,除非找出一條完美的出路,把一切的罪名都承擔下來——既然如此,與其牽扯更多的人,不如就讓江雪柔一個人來頂……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師姐,你就當我求你,我求你們了!”

“啪”,慕容端陽一個耳光打過來,江雪柔趔趄,摔倒在地。

“你要發瘋,要犯傻,你一個人去!”慕容端陽怒衝衝道,“江湖沒了公道,我慕容端陽不能沒了良心。要我包庇那些十惡不赦的混帳,除非把我殺了。你現在就去為那混帳死,你別指望他會領你的情。我也決不領你的情。不叫他得到報應,我做了鬼都不投胎!”

這世界,怎麽這麽艱難?江雪柔臉頰火辣辣的疼。

伍婉雲拽住了慕容端陽:“嚷嚷有什麽用?就不怕這麽大聲音被人聽見了?”

慕容端陽漲紅了臉:“我還怕什麽?索性就和他們拚了。我真後悔,那天在客棧裏,就該拚了一死結果薛少白這個畜牲,哪怕賠上性命,總好過——總好過他現在把雪柔姐姐害成這副模樣。”說到這裏,情緒激動,眼裏也閃起了淚光。

伍婉雲一邊扶起江雪柔,一邊還得安撫慕容端陽:“你說她發瘋犯傻,你自己能好到哪裏去?你出去拚命,難道真相信能化作厲鬼來找他的麻煩?這件事情,我們得好好籌劃,不可讓他逍遙法外。”

“誰說世上沒有厲鬼?”冷不防頭頂上傳來陰森沙啞的聲音。

三個女人一怔,仰頭看去,除了巨大的琥珀,屋頂一片幽黑,並沒有半個人影。

“是誰?”伍婉雲喝了一聲,抽出劍來。

可是沒有回答,陰風在南宮家的祖宗牌位間穿行。

“鬼,是鬼呀!”慕容端陽先打了個哆嗦,但隨即又興奮了起來,“南宮勤跟我說,祠堂鬧鬼,果然是真的!”她向周圍的虛空抱了個團揖:“鬼大俠,你白日出沒,肯定也有冤屈吧?你要是肯幫我們懲治了薛少白這個艱險小人,我們也想辦法幫你完成你的心願。”

“你們?”鬼似乎在思考,幽幽的回音驚醒了角落裏的每一粒灰塵,“你們……”

“對,我們——”慕容端陽還要再說,伍婉雲按住了她,搖搖頭,橫著劍一步一步逼向供桌。

“哼!”那鬼輕輕地嗤了一聲,香燭明滅,“有人來了!”

三個女人一驚,還未反應過來,已經騰雲駕霧般上到了正堂的巨匾之後。她們麵麵相覷,但果然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薛少白和薛少清走了進來。

三個女人不敢探頭張望,屏息凝神,細聽下麵的動靜。

隻聽薛少白道:“南宮勤分明就跑來這個方向,怎麽沒了蹤影?”

薛少清道:“我早也跟你說南宮勤不會武功,你要追他,他根本不可能跑脫。想來是有人扮作他的模樣。”

薛少白道:“難道他就不會假裝?我盤問過牢房的守衛,說是見到過南宮勤和那送飯的老頭子鬼鬼祟祟。我看他一定在背後搞鬼。”

薛少清道:“南宮勤來了有三年了,老爺子打著要他學武,他都不肯。我留心觀察過,他的確是一點武功也不會。你要疑神疑鬼,還不如先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江雪柔再不出來說話,指不定趙長生又弄出什麽花樣來!”

薛少白道:“我怎知她跑到哪裏去了?這個女人,居然為了她的兩個狐朋狗友,剛才還搶白了我一番。”

薛少清冷笑:“我怎麽有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弟弟,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當初要不是我給你牽線搭橋,恐怕她早也跑出去胡說八道了。”

薛少白道:“她……闖出禍來當然想自己收拾,不過就是有點木頭木腦罷了。”

“虧你還好意思說!”薛少清哼了一聲,“那三個都是木頭木腦的女人,居然你追了她們半個月也追不上。要不是我想方設法把她們留下,你現在要怎麽收拾?”

薛少白不響。房上的三人卻是心中一驚:竟然一切早就在薛少清的計劃中!若非中途殺出個神秘的鬼魂來,她們不曉得還如何被蒙在鼓裏。

薛少清又道:“再有,這件事一開始你就辦得糗極了。做什麽吃毒藥扮夫妻情深呢?直接殺了江雪柔,就一了百了。早在西子門的時候,你既然已經殺了鬱道微,為什麽不幹脆把三個女人也殺了,你隻要咬定是鬱道微做的,誰能奈你何?拖拖拉拉,鬧到現在,成了如此一個爛攤子!”

此言一出,房上的三個女人心中駭然:幾時料到薛少清竟然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若是她早些去給薛少白出謀劃策,三個女人恐怕已經化為冤鬼!

薛少白答不出來,囁嚅道:“我……哪裏比得上姐姐?”

薛少清可不受他恭維,隻冷笑連連:“你不會,真的在乎江雪柔吧?”

薛少白出聲,仿佛需要沉思片刻才能給出答案,而江雪柔的心卻被這短暫的沉默揉成一團:他竟要想一想!竟要想一想!

然而卻忽然地,聽見薛少白“啊”了一聲。

薛少清問:“做什麽?”

薛少白顫聲道:“那……那……我好像見到陳文慶……”

像有一根冰涼的手指戳著自己的脊梁,江雪柔渾身一震,不小心就觸動了木匾,發出“哢”的一聲響。底下兩人同聲厲喝:“誰?出來!”

房上三人皆是冷汗涔涔而下,無法再隱藏下去,然而現身則意味著一場惡戰。江雪柔卻心中淒然一動:便出去又如何?我偏要問問少白,他是不是當真在乎我。

不過這時卻聽到堂後的小門處傳來更大的響聲:“卜囉,卜囉”的,好像有人在翻東西,接著又“哢哢哢”連連咳嗽,嗓音沙啞刺耳。

薛少白和薛少清對視了一眼,都拔出了劍來,齊向那門邊逼去。三個女人在匾後連大氣也不敢出,隻用盡量用餘光考察著動靜。

隻聽薛少清“咦”了一聲:“怎麽是你?”接著好一陣跌跌爬爬的響動,一個雞胸駝背神情萎頓不堪的老者被拖到了堂前。

“你在這裏做什麽?”薛少清大聲問,且比手劃腳。

“咦咦——啊啊——”老者喉嚨裏發出怪聲,大約也在比手劃腳,隻是從江雪柔等人的角度並看不見,然而她卻想起薛少清提過那個牢房送飯的用人乃是個又聾又啞的老頭,猜想便是此人。

“你這個時候在祠堂拜祭曆代祖先?”薛少清接著比手劃腳,“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老者“咦咦呀呀”連連磕頭。

薛少清搖了搖手:“我來問你,有人看見勤少爺和你吩咐事情,後來牢房裏的犯人就逃走了。勤少爺跟你說什麽?”

“嗚嗚”老者打著手勢。

“勤少爺說他看中了慕容端陽?”薛少清皺著眉頭,“所以你來求祖先保佑,讓勤少爺找到她?”

老者“嗚嗚哇哇”又磕了幾個頭。

薛少清和弟弟交換一個眼神,對這回答顯然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勤少爺現在何處?”她又打手勢問老者,“在書房讀書?”

“不可能!”薛少白一把將老者拎了起來,“我分明看到他鬼鬼祟祟跑到這個方向來,你不要給我裝瘋賣傻!”

“啊啊啊!”老者怪叫著掙紮,手裏的香燭撒了一地。

薛少清出手阻止弟弟:“問他也問不出結果來。也許真的是你看花了眼吧——你忒也疑神疑鬼了,方才又說見到陳文慶呢?便是真的見到了陳文慶的鬼魂,也還實際些。能從我姐弟手中逃脫的,輕功一定不簡單——南宮勤要是會一點點武功,我三年前不會挑他來做南宮家的繼承人……”

“姐姐?”薛少白沒聽明白姐姐的意思。房上的三個女人心裏甚是納悶:薛少清一直抱怨南宮家唯一的繼承人是個無用的書生,但這竟然也是她所精心謀劃的!

“不說這個。”薛少清語氣裏透出一似少有的慌亂,“先去把你的寶貝老婆找出來,她要是在外麵胡言亂語,你可曉得該怎麽做?”

薛少白猶豫,江雪柔的心懸著。

薛少清卻火了:“你男子漢大丈夫,薛家的門楣就靠你光耀,你怎麽可以為了一個女人一錯再錯?”

“她……她不會胡言亂語的。”薛少白忙道,“她什麽都聽我的,姐姐你又不是沒看見,我那晚不是幾句話就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如遭五雷轟頂,江雪柔眼前一黑:那些愛撫溫存、甜言蜜語,原來都不過是……不過是例行公事,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她所有的愛慕,所有的愧疚,與所有的感動,原來也不過就是曲意承歡……還不如殺了她!真不如殺了她!

“哼!”薛少清對弟弟的回答很不滿意,“不要跟我說以前,你簡直從來不懂得吸取教訓——我來告訴你,唯一把這問題徹底解決的方法就是殺了她。你現在就去找到他,然後把她殺了,就說她企圖帶著斷情劍畏罪潛逃——然後咱們再慢慢解決另外兩個女人和什麽幕後高人的問題。”

“這……”薛少白楞住。

“這怎麽樣?”薛少清厲聲道,“你怎麽連個婆娘都不如?世上的美女無千無萬,武林盟主的位子就隻有一個——再說,難道你不想要八仙觀的解藥了麽?”

“我……我……”薛少白一咬牙,“知道了。”

江雪柔的心,碎成了千萬片。

等到薛家姐弟去得遠了,三個女人才從木匾後躍下。祠堂裏就隻那聾啞老者還在拜祭靈牌,他的頭發經過方才的一番拖拽已經散亂不堪,花白的鋪在微微顫抖的頭顱上,別有一番淒涼。

慕容端陽上前拍拍他:“老伯伯,您還好麽?”

老者自然無法回答,茫然地看著她。

伍婉雲對江雪柔解釋道:“當時南宮勤少爺把牢房的鑰匙托這位老伯帶給我們,還寫了張紙條告訴說明可以在何處藏身。我和端陽這才逃了出來。開始還以為是南宮少奶奶的計劃,沒想到……”

“薛家的那兩個人,良心早叫狗吃了!”慕容端陽痛罵,又比手劃腳跟那老者說:“老伯伯,今天您又救了我們一次。將來我們一定會報答您,還要殺了薛家的兩個混蛋給你出口氣!”

老者大約還是不明白,眯起了混濁著眼睛,目光中隱隱一絲憐憫,輕輕掃過江雪柔的臉。

也許隻是錯覺,江雪柔想,但是內中仿佛已經被淘空了,連悲痛都不知道要發自那一處髒腑。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臂,緩緩、緩緩地蹲了下去,可是腿腳又忽然一軟,便整個人跌坐在地。

“師妹……”伍婉雲忙來攙扶。

這個時候,那陰沉沙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傻女人,我怎麽跟你說的?姓薛的全是一路貨色,惺惺作態,貪得無厭。他們吃了你,都不吐骨頭!”

三女人都是一愣,環視四周,空無一人,老者雖然張著嘴,但嘴唇卻沒有絲毫的動作。

“鬼大俠!鬼大俠!”慕容端陽叫道,“你既然知道他們不是好東西,為什麽不幫我們的忙?”

“為什麽?”那聲音道,“我看你們中間這個江雪柔實在太傻,隻恐怕將來姓薛的小子花言巧語,她就又把你們給賣了。”

“她怎麽會?”慕容端陽辨出那聲音發自靈牌之間,就衝著那裏說話,“剛才都聽得一清二楚,薛少白現在要殺她,接著就要來殺我們——”她蹲下來扶住江雪柔的肩膀:“雪柔姐姐,你別傻了!”

“哼,你們別指望了!”那聲音嗤笑,“我早就看透了,她那黏糊的個性,簡直沒了她丈夫連東南西北也找不著。她丈夫要賣她,她就幫著數錢;她丈夫要殺她,她就幫著磨刀——你們不如索性就讓她出去被殺了幹淨。她根本不值得你們費心思。因為她不是人,隻是她丈夫的影子。”

一句話幾乎擊穿了江雪柔的耳鼓,直刺到她神誌裏某一處被壓抑塵封的地方。還沒有完全地清醒過來,但卻叫她渾身一顫,轉頭,剛好看見老者輕蔑的眼神。

“傻女人,我的話沒說錯吧?”聲音正從這聾啞老者的身上發出。

江雪柔瞪著他:“你……你……你能說話?”伍婉雲和慕容端陽也齊齊看過去。

“我不能。”老者的嘴唇依然紋絲不動,“我被人暗算,吃了啞藥。”三女人這才發現聲音原來是從老者的腹中發出的。

慕容端陽最是童心未泯,見到這樣的腹語術,大為好奇:“鬼大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呢?”

老者腹中發出嘿嘿的笑聲,卻有些淒然:“我已經不存在於世上,所以我不是人。然而我還沒有死,所以我又不是鬼。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他站起了身來,稍稍舒展四肢,原來既不雞胸也不駝背,朝那幾十塊靈牌一施禮,笑道:“從沒有見到有誰拜祭自己牌位的,哼,希望我的在天之靈能保佑我讓姓薛的混蛋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三個女人驚了驚,相互望望,俱想:原來這人是南宮家的人,卻不知道是哪一位,還和薛少白、薛少清有仇——隻不過,薛家姐弟都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那老者看來卻有五六十歲——這梁子不曉得是如何結下的。

“老伯伯,您究竟是南宮家的誰呀?”慕容端陽心裏藏不住話,“你這麽厲害,薛少白怎麽能暗算你?”

“暗算麽!”老者道,“自然用的是下三濫的手段——勤兒,你究竟還要藏到何時?”

三女人一愣,聽話音落下,果然南宮勤從大梁上躍了下來,身法輕盈,落地無聲——原來他的武功竟是不弱,三人不禁訝然:他什麽時候進來,什麽時候藏身房上,居然三人都沒有察覺。

南宮勤還是一副迂腐的書生模樣,向江雪柔、伍婉雲作揖為禮,又朝慕容端陽拱拱手:“慕容小姐,在下承諾要帶小姐來祠堂見鬼,如今可算兌現諾言了。”

慕容端陽驚訝得還沒回過神來:“你……你……”

南宮勤笑著,又向那老者抱拳:“大哥。”

“大哥?”江雪柔驚道,“你是……你是……”

老者一笑,伸手指著一塊靈牌道:“在下南宮勳,就是薛少清死了的那個丈夫!”

江雪柔不能相信,瞪大了眼睛,慕容端陽的下巴也差點掉到了胸口上。伍婉雲道:“你……聽說你死的時候才三十歲……怎麽……”

南宮勳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錯,我今年三十三歲。聾啞伯伯早就被我打發了。”

“你戴人皮麵具?”慕容端陽差點兒想伸手去揭。

“不。”南宮勳道,“帶麵具的人,臉上沒有表情。薛少清這賤人疑心病重又詭計多端,我不能讓她發現,所以親手毀了自己的容貌。”

“薛少清?”雖然已經心中不約而同有了猜測,但沒有人敢輕易出口。

南宮勳哈哈大笑,對著伍婉雲道:“慕容夫人——或者我還是叫你伍姑娘,聽說你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我倒很想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不過,肯定和薛少清這個賤人不一樣。因為這個賤人根本就沒心沒肺!”

三個女人都不敢接口,突如其來的事實太叫人震驚了:當年南宮世家的獨生子罹患急病英年早逝,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或者暗笑一個家族終於沒落,或者悲歎一個女子青年守寡,即使江雪柔也為這素未謀麵的少婦幽然歎息。誰料到這背後竟有如此可怕的內幕?不過,今日聽了薛少清一番狠毒的言論,倒也不難想象她對丈夫暗下殺手。

隻不過……三人的心裏都有個疑問:為什麽?

南宮勳不用她們開口問,自己說道:“現在他們打破頭要搶斷情劍,你們都曉得是何原因。不過江湖上另有一把絕世好劍,叫‘淚血劍’你們可知道麽?”

“折劍軒的另一把劍?”

“不錯。”南宮勳道,“同樣也出自折劍軒第十四代掌門秦書之手。她鑄斷情劍在先,淚血劍在後,兩劍相比,應該是淚血劍的工藝更為精湛。隻不過,傳說當年秦書鑄造淚血劍時已經發了瘋,所以那把劍戾氣極重,一向是邪魔外道使用之物——據說宋時有個邪派女子柳殘月便使此劍,她令得清虛觀掌門,一代大俠楊曉風為了她消失江湖……總之,傳言斷情劍能號令天下,黑白兩道趨之若鶩,但是也有傳言淚血劍能克製斷情劍,所以暗裏搜尋淚血劍的也大有人在。”

“那找到了沒有?”慕容端陽問。

南宮勳道:“自然是找到了。我的一位至交好友喜愛考證古人筆記,在一卷殘書中看到有關淚血劍的記載。他雖然找出了確切的地點,但是認為此劍一出,江湖難免有一場腥風血雨,況且當時還未有斷情劍的消息,我的友人便覺得該將淚血劍的下落隱瞞起來。”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仿佛回憶起好友,無限的感慨:“我也讚同他的做法,於是同他一起將那卷殘書燒了。本想著自己做了件利於江湖的好事,可誰料無意中說給薛少清聽,她卻怪我不思進取。我當時玩笑了她兩句,說,你一個女人也想要在江湖上呼風喚雨麽?她說,女人有什麽不可以?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以為事情就這麽做罷了。可是,沒有多久,我聽到了朋友的死訊。”

“是……是薛少清?”慕容端陽脫口問道。

南宮勳點了點頭:“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我起初怎麽也沒料到。可當我發現她在房裏藏了許多我亡友的筆記,這才懷疑起來。這女人,想從筆記裏找出淚血劍的下落”他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憤恨之情溢於言表:“我查到了實情的真相,大罵她利欲熏心,要拉了她去家父家母麵前認罪。不料,她假意悔過,苦勸我給她一個回頭的機會。我一時心軟,為她蒙蔽。她就在那天夜裏,向我下了啞藥。”

江雪柔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南宮勳道:“起初的症狀和傷風感冒相似,她又同時給我下了些軟筋散之類的藥,好讓我無法離開房間。家父、家母麵前,她素來裝出賢惠的樣子,說要獨自照顧我,南宮家裏無一人起疑,而實際她日日折磨我,要我寫出淚血劍的下落。我寧死不肯,一直拖了很多天,自己漸漸習慣了軟筋散的藥力,功力恢複,便出其不意向她出手……可惜,我怎麽也沒料到她能算計到如此地步,竟然早就在身上穿了家傳得金絲軟甲,還在甲上喂了劇毒,我打她一掌,自己反而中毒麻痹。她知道留著我最終是個威脅,就拿劍抵住我的胸口,道:‘最後一次機會,淚血劍在哪裏?’我這時已看透了這個女人,知道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無論如何也不如她的意。她就冷笑:‘你不說,難道我還不能從這些筆記裏找出來麽?’接著一劍刺進了我的胸膛。”

“啊——”江雪柔等人都不免發出一聲驚呼,“那你怎麽……”

“哼哼,老天助我!”南宮勳冷笑,“薛少清千算萬算,就沒有算出我的心髒長在右邊。當時,我隻不過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還好勤兒來救了我。”

南宮勤道:“我自小父母雙亡,被這家親戚踢到那家親戚,隻有勳大哥對我最好,還暗地裏教我武功。那時候我正在外遊曆,聽說大哥成親就趕回來祝賀。誰知路上遇事耽擱了足有兩年之久才回到南宮家。我先去拜見老爺子和老夫人,然而他們卻去蘇州進香了。我便獨自去東跨院見大哥,怎麽也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嫂子刺了大哥一劍。我看那劍正刺在心口,猜想大哥多半沒命了,一心隻想著替他報仇,於是見薛少清匆匆跑出了門,我就跟在後麵。她一直跑到了城北的染坊中,將人家漂洗布料的藥水拿了一大桶。染坊的人問她何用,她不答,反而叫人幫她燒煮那藥水,要越濃越好。我曉得那漂洗藥水性子極烈,稍濃一些就能燒毀人的皮膚,猜想她是害怕人看出大哥的真正死因,所以要腐蝕了皮膚肌肉來掩蓋劍傷。我自忖決不能讓大哥死得不白,便決定回家去召集一批人在房裏守株待兔,等薛少清回來抓個人贓並獲。”

江雪柔等人麵麵相覷:當日伍婉雲被逼無奈殺死慕容端文,江雪柔同她兩個慌得什麽似的,連躲在暗處偷看的陳文慶都沒有發現。而薛少清害死丈夫,從下啞藥開始到濃縮藥水毀屍滅跡,步步都計劃周詳,若非中途殺出個南宮勤,南宮勳如何能逃出升天?

這一個女人是如此的可怕!

南宮勳抬手到胸前摸著當年的傷口,切齒道:“我不能說話,又身中劇毒,勤兒把我藏在祠堂之中修養。那時候全江湖的人都已經知道我死了,我雖然想過有朝一日康複,可現身揭穿薛少清的陰謀。不過,一來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複原,二來對於薛少清的狠毒狡詐我的確有些忌憚,不知與她對麵相爭,她又會使出什麽奸計來。我便決定,索性就做一個死人,她在明,我在暗,我終有一日可以讓她自食其果!”

“這個……”慕容端陽的性子,無法理解這樣隱忍的決定,她要報仇,必得明刀明槍殺個痛快。然而江雪柔和伍婉雲則心裏別有滋味——不知是佩服,還是恐懼。

南宮勤打了個哈哈,緩解這壓抑的氣氛:“薛少清雖然野心不小,可是卻沒有慕容小姐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膽色,覺得一個女人直接插手江湖事務總是名不正言不順。她就像效法曆代垂簾聽政的皇太後,扶持一個對她毫無威脅的繼承人……嗬嗬,可巧我出身就微寒得很,又裝出不會武功的模樣,她便立刻挑中了我——倘若把她換成是慕容小姐,大概早就自立門戶,稱霸江湖了。”

“呸!”慕容端陽啐他,“平白無故扯到我頭上來,你欠揍麽?”說話時揮舞拳頭,完全沒意識到南宮勤的武功實在她之上。

伍婉雲此時也無暇管束她,隻問南宮勳道:“南宮大爺的身子大約拖了很久才恢複吧?”

南宮勳點頭:“不錯。那一段時間的傷痛使我幾次想到了自盡,但是,薛少清這個禍害,若不能除掉,我做鬼也不甘心。更還有那九泉之下的亡友,此仇不報,我有何麵目見他?我這就活了下來,而且,因為再沒有雜務纏身,我隻鑽研從前所學的武功,又讓勤兒偷些家父的秘籍藏書來看,不出一年就練成了這腹語之術,其他的內外修為也大有心得。我想寄居祠堂不是長久之計,便想出了這個假扮聾啞仆人的計策,果然瞞過了那賤人的眼睛。”

南宮勳笑:“差遣我是不敢當。隻不過我與你們不僅萍水相逢,還該是同仇敵愾,如今斷情劍出現江湖,薛少清處心積慮想要得到,這正是揭穿她的好時機。三位因斷情劍一事蒙受不白之冤,若想洗脫冤情的,可以同我們兄弟二人聯手。若是另有打算,我們也不勉強,自然送了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當然是要洗脫冤情啦!”慕容端陽一叉腰,“讓薛少白逍遙法外,我到了天涯海角也睡不著覺。”

她這反應本在眾人的意料之中,南宮勳也不置可否,隻等江雪柔和伍婉雲發話。

江雪柔是不答應的:她被薛少白傷透了心,可是要她幫人對付薛少白,她也萬萬不能夠。便垂頭不說話。

伍婉雲明白她的心意,自己思量了一下,道:“我們姐妹三個武功粗淺,跟著兩位隻會礙手礙腳。還是煩勞兩位幫我們逃離這是非之地就好。”

南宮勳並不訝異,仿佛這個回答也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內的,道:“好,你們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我們兄弟雖然不能離開這裏太遠,但總能送你們一程。”

“婉雲姐姐呀!”慕容端陽急了,“你這是……雪柔姐姐,你也不想報仇麽?”

江雪柔不想說話,伍婉雲對這抗議聽而不聞。“去海邊。”她對南宮勳道,“隨便哪裏,我們想去看看海。”

這個要求有些古怪,南宮勳不禁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以確信她不是尋人開心。

而江雪柔卻被這個要求點燃了遙遠的記憶:去海邊,好像整件事都是從看海的計劃開始的。她合上眼睛,就看到了女眷們布置精美的閨房,看到了慕容端陽釘在窗棱上的劍,看到了碧海潮茶客們怪異的目光……然後她睜開眼,又看見祠堂門外,那天幕上半邊懶洋洋的夕陽:人生短如天光,她的一輩子還有多少日子剩下?就去海邊吧,她已經再想不出來還有什麽其它的事可做了……除了——

“丫丫……”怎麽能丟下女兒不管?薛少清做事不擇手段,也許就會拿丫丫來要挾她們。“南宮大爺,”她道,“能不能幫我把女兒救出來?”

“你放心。”南宮勤搶先回答。南宮勳也跟著道:“反正我們要回去搜尋斷情劍,一定設法把令愛帶出來。今夜三更就送三位出去。”

“斷情劍!”慕容端陽顯然不甘心就這樣離開,“找到了就可以揭穿薛少白!”

“可惜一直也找不到。”南宮勤道,“要不然真相早已大白於天下,你們又何必要偷偷摸摸呢?”

他的語氣裏一掃往日的酸腐,透出依依不舍之情。但慕容端陽卻聽不出來,想了想,道:“那……淚血劍呢?薛少清三年來一定把那些筆記都背得滾瓜爛熟了,有沒有找到淚血劍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