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青春老

江雪柔、伍婉雲和慕容端陽立在海邊的懸崖上。純淨的藍被白色的波濤切割得支離破碎,可是瞬間又合攏了,再破碎,再合攏,一直延伸到天邊去,還在跳躍不已。

慕容端陽看得呆住:“難怪姐姐整天念著,竟然這麽……”一時找不出詞兒來。

江雪柔心裏也是震驚的:原來……原來……不知有什麽感慨,隻喃喃的低語:少白,我來了,我自己來了。

伍婉雲迎著海風,把苦澀的味道深深地吸入身體裏:“我以為,天下最廣闊是,不外乎天,可惜高高在上,就顯得窄小了。什麽平步青雲,一步登天,無非是奔著那至高無上的廣闊去的,但結果,都陷在狹小的牢獄中。還不如海,就在眼前,隨時隨地,就可以觸到。”她就真的伸出了手去,並且閉上了眼睛。

江雪柔也閉上了眼睛,心想:師姐說的沒錯,她逃出了丈夫的牢籠,而我們又都陷入了江湖的牢籠,不止是我們三個女人,少白,少清姐姐,師父,所有人都陷在這個巨大的牢籠裏。我們中有人戴著枷鎖,可是卻不曉得打開,隻用枷鎖劈死別人——斷情劍和淚血劍其實是兩把鑰匙,然而爭奪它們,隻是為了把自己鎖得更緊……唉……少白,你在臨去的時候終於感覺那枷鎖的沉重了麽?你其實就是被這枷鎖壓死的!

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聽見慕容端陽在對著大海呼喊:“我來啦!我來啦!我來把仗勢欺人的門派統統一腳一個踢翻了,再把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們一個一個拎起來丟到海裏去喂魚——你聽見了沒有?”

這是在和南宮勤的亡魂說話——他的死訊是已經證實了的,寒山寺的大火更使十數門派損兵折將。不過,對於真正的起因,幸存的人絕口不提,傳揚到外間來,隻歸咎於三個十惡不赦的女人——

慕容端陽,伍婉雲,江雪柔。

她們弑夫,弑師,殺了朝廷命官,還搶奪斷情劍、淚血劍,血債累累,她們現在是武林的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這就樣一路向海邊行來,路遇險阻萬千,但是倚仗著手中的斷情劍和淚血劍,更倚仗那無所牽掛的豪情,她們踏出了一條血路。

伍婉雲說,人生在世總要辦那麽一兩件事,江雪柔想,如今既到了海邊,下麵又要向何處去呢?去移葬少白和丫丫的遺體?還是……

江雪柔暗笑自己荒唐,因為,這世界,這牢籠,已經不容許她再做更多的事情。追殺她們三人的各路人馬已經近在咫尺,刀劍的寒氣逼上她的脊梁。

“三個賤人在那裏!”有人咋呼著。

三女子回過身去,這次所見到的場麵可謂空前:少林的,峨嵋的,武當的,崆峒的,青城的,華山的……出家的,做官的,當鑣師的,做強盜的,應有盡有。為首還是南宮老爺子,南宮勳緊隨在側,一行人浩浩****而來,猶如一場風暴,鋪天蓋地。

“都是為了這兩柄劍。”伍婉雲淡淡道。

慕容端陽冷哼了一聲:“有種就來拿!”抽出淚血劍來,白亮的劍身映著身後的波濤洶湧,淚痕清晰,不知是為誰哭泣。

當先有三個人衝上來了,是等不及要奪劍的。慕容端陽雙目一瞪,即有兩人愣在了原地,另外那個不知死活的再上兩步,慕容端陽已經一劍把他刺穿,並伸足一蹬,將屍體踢開丈許去:“要讓你死在海裏,沒的便宜了你!”

後麵的人都怒了,紛紛將兵器亮在身前,晃晃一片。有人道:“三個毒婦惡貫滿盈,大家夥並肩齊上啊!”

可南宮老爺子卻揮揮手:“以多欺少,恃強淩弱,怎是我輩俠義中人所為?勳兒,你去叫她們快快回頭吧。”

南宮勳便應聲走了上來,行禮道:“二位夫人,慕容小姐。在下和三位總算也是有緣,知道三位也不是貪圖權勢之人。可否就將雙劍交還在下,也好向天下英雄有個交代。”

慕容端陽把劍背在身後,冷冷看著他,道:“你們要劍做什麽?”

“自然是銷毀。”南宮勳道,“小姐不可執迷不悟,否則勤兒……”

“他怎麽樣?”慕容端陽眯縫著眼,而目光卻愈加冰冷。

“他的遺願也是把劍銷毀吧。”南宮勳道,“小姐忍心要他失望麽?”

慕容端陽冷冷一笑:“我自然不會辜負他的一片苦心。”說著,揚手一拋,淚血劍脫手丟出,碧藍的天空中轉了幾轉,直落到海裏。

南宮勳怎料她有此之舉,搶救已是不及,怒道:“你這丫頭——”

而說時遲,那時快,江雪柔也轉身一擲:“害我家破人亡,丟了幹淨!”

這次南宮勳可有了準備,疾撲上去抓住了劍,可惜不過是把尋常鐵劍而已。抬頭看時,斷情劍早已劃過天際,落入碧濤之中。而伍婉雲的手還未收回,在半空中好像要抓住一線陽光。

“你們——”他的內力已經運在了兩臂,袖筒鼓**起來。

群豪中也響了一片憤怒又失落的叫罵。

“居然把武林至寶丟了!”

“殺了她們!叫她們償命!”

現在要怎麽樣呢?

慕容端陽看看了那些狗屁不通的大俠,仗勢欺人的門派,又望望身後的大海。江雪柔和伍婉雲也不約而同地轉頭看——這裏,恐怕就是她們的葬身之地了!但就是死,也要死得自由,不要在牢獄之中,這才不辜負向日她們流的血,和為她們所流的血。

“姐姐,看,那裏有條船哩!”慕容端陽伸手指向懸崖下的海。

不錯,在懸崖下,亂石灘外的海裏,漂著條小船。

“我們從這裏跳過去,能在船上麽?”慕容端陽問。

伍婉雲看一眼,亂石灘寬有十丈,誰能躍過?

江雪柔望了一眼,十丈不妨一試。因她在定下心意的時候,忽然感到肩頭一鬆,乃是枷鎖被解除了。當她無可失去的時候,她隻會得到更多——選擇天,飛不上,選擇海,卻可能正有一條船。

三個女人相視而笑。

南宮勳獵獵的掌風已起。

她們同時轉身,手握著手,淩空飛起,在懸崖外留下一道絢爛的彩虹。

那個時候,一輪鮮紅而自由的太陽,正高高懸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