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下馬威
碩克忍受著對董起的厭惡，喝了口烈酒消乏，對底下的眾將道：“父王總說大漢如何民豐物埠，我卻怎麽沒看出哪裏好來？一路吃沙子，嗓子眼裏都是塵土的味道。”
一位年長的匈奴將領哈哈笑道：“世子還沒有到大漢繁華的地方，自然不知道美妙。漢家江山以中原最為廣闊，有一望無垠的麥田，茫茫的大江裏還有能載乘數百人的大船順水飄流，姑娘們穿的都是發光的軟錦織花衣裳，那身段很是銷魂、很是銷魂呐!”
“哦？”
碩克像是聽到了極有趣的事情，眯眼問那位將領：“薩克渾大哥知道這麽多，難道你到過中原都親眼見過不成？”
“世子說笑了。”
叫薩克渾的將領訕訕道：“末將也隻是道聽途說，哪有機會去見識那等繁華？這些都是路上聽董校尉說起的。”
“董起，你這個漢人別是信口胡謅哄薩克渾將軍玩的吧？”碩克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轉頭盯著董起道：“膽敢蠱惑擾亂軍心本世子絕不姑息。”
董起一直不明白碩克為什麽看自己不順眼，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聽碩克質問，便極盡諂媚的笑道：“世子明察，末將隻是見行軍路上無聊，順嘴跟薩克渾將軍一提，絕對沒有蠱惑之意，也不敢有擾亂軍心的心思，末將現如今是世子的人，滿腦子裏都在為咱們大軍籌謀，一片忠心蒼天可鑒呐！”
碩克鄙夷地瞥了眼董起，待要再訓斥幾句，卻見兵卒們端了飯食上來。
聞見食物的香味隻覺得口舌生津，肚子裏骨碌碌叫起餓來，連日在黃沙戈壁上行軍，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了。美食當前，碩克暫時把董起忽略到一旁，看著盤中的大塊羊肉心情愉悅起來。
匈奴人吃肉都是拿刀一片片割來吃，每個人腰間都掛著一把小刀，碩克當先抽出鑲著寶石的小匕首割下一塊羊肉扔進嘴裏，美滋滋的眯了眼品味，那神情仿佛是吃到了世間最可口的美味。
眾將也不甘示弱，紛紛執刀動手，一場饕餮大餐令所有人笑逐顏開。
董起微微皺眉，他很排斥羊肉的腥膻，在他的食譜當中向來都沒有這一道菜色。
投靠匈奴人是迫不得已，但想到以後或許終日要與這些滿身羊騷氣的蠻子為伍，董起心裏哀歎一聲覺得前路漫漫。
初秋的夜裏涼意漸起，外麵還起了風，吹得大帳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音。
滿帳裏食物的淡淡熱氣氤氳中，隻見一個倉皇的兵卒跑了進來高呼道：“世子，漢軍突襲，請您快點調兵抵禦。”
“什麽？鄭羽還敢搞突襲！”
碩克怒問：“來了多少人馬？”
“黑暗裏不好統計，總有好幾千吧，都是騎兵。”兵卒急忙如實稟報。
碩克聽了突然一笑扔下匕首，擦拭手上的油膩道：“區區酒泉衛萬把軍丁而已，哪來的幾千騎兵？想必是漢人見我大軍前來，自知不敵而裝神弄鬼的吧？讓前鋒營去打散就是，沒得掃了本世子用飯的興致。”
來稟報的小兵還有點拿不準，剛才他可是親眼所見漢軍的騎兵奔進自家營盤，影影綽綽的很多人馬飛馳而過，不像是裝神弄鬼的呀！
薩克渾見這兵卒呆愣愣的出神，哈哈笑罵道：“兔崽子還傻愣著幹什麽呢，快去傳令！一遇點事就急吼吼的亂了陣腳，久不打仗狼崽子們都成圈在圍欄裏的小綿羊了，慌裏慌張的沒個成色。”
“薩克渾大哥所言極是。”碩克招呼眾將繼續用飯。
感慨道：“咱們匈奴勇士被漢人欺侮，趕到關外蝸居憋屈了許多年，竟然生生把血性和膽氣都消磨殆盡了，區區一個校尉鄭羽都敢耍起偷襲這一套來了。”
董起接口道：“鄭羽的勢力雖然在酒泉算是家天下，但漢律規定戍軍不得過萬，即便各郡都有或多或少的超編，總還在萬數上下。而且，我叔父為都護時西涼府都沒有像樣的騎兵，何況他鄭羽，手下哪來幾千騎兵？
據說酒泉衛軍今日可是一直在揮汗如雨的加固防禦、挖沙掘土，打得顯然是堅守不出據城而戰的主意，有氣力來搞偷襲也就是小打小鬧，在世子五萬雄兵麵前實在不成氣候。”
董起的這個馬屁拍的很成功，眾將聽得十分受用。
碩克斜睨著董起似笑非笑道：“難怪說家賊難防，大漢再多一些像你這樣的人，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眾將哄然大笑。
董起漲紅了麵皮，呐呐道：“世子真是愛說笑。”
說笑間，又有人闖進來“噗通”一下跪在碩克麵前驚惶道：“世子，咱們的數座營帳被漢軍拔了，他們還放火來燒，糧草都被點燃了。”
“飯桶！”
碩克一腳踹倒了案幾，怒不可遏道：“前鋒營都是幹什麽吃的？糧草倘若有失，看我不宰了邪莫那王八蛋！”
說著就抓起大刀往帳外去親自督戰。
一眾將領斂聲屏氣緊跟著碩克出帳，直往後營囤放糧草的地方走。
到了近前入目是人喊馬嘶的一片狼藉，有匈奴兵前赴後繼的撲打著火苗，卻不見一個所謂的漢軍騎兵。
今晚的風刮得猛烈，從遠處運水的士兵飛跑著打水來救，但杯水車薪沒有多大成效，而用其他物件撲救則是越撲打火苗燒的越盛，眼看大軍賴以生存的糧草已經是保不住了。
碩克目眥欲裂火光裏就像個煞神，揪住身邊一個形容狼狽的士兵吼道：“邪莫呢，他在哪裏？讓他來見我。”
諸將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沒了糧草大軍要怎麽維持生存，更別提攻城略地了。
少頃，一個滿臉烏糟的將領跑過來，剛喊了聲“世子”就被碩克一腳踹翻在地，正是前鋒營的管領邪莫。
碩克拔刀指向邪莫怒斥：“糧草盡毀你這混蛋還配活著嗎，本世子殺了你。”
薩克渾一把抱住碩克的胳膊，替邪莫求情道:“世子手下留情，陣前斬將乃是大忌，等問明了情況，若邪莫玩忽職守再殺他不遲啊！”
碩克氣的呼呼喘氣，依然用刀指著邪莫恨聲道：“到底怎麽回事如實說來，倘若有所誇大或是隱瞞定斬不饒。”
邪莫連滾帶爬的近前跪稟道：“世子，是漢軍偷襲。他們來勢洶洶先是騎兵衝進來在營盤裏到處橫衝直撞，挑了我們數座營帳，他們戰馬精良人數遠超於我，末將的前鋒營抵擋不住，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沒想到，沒想到漢軍陰險，讓騎兵在前故意製造混亂，而安排了其他人趁**到後營把咱們的糧草給禍害了，他們用的是火油，一經點燃就熊熊燒起來，想滅都來不及。”
“世子，您殺了我吧，是末將失職遭了漢軍的暗算。”邪莫拖著哭腔道。
這是什麽暗算，分明是明著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啊！
碩克痛心疾首：”是本世子太過輕敵，讓鄭羽那廝鑽了空子，趁我軍立足未穩突襲得手了。如今糧草盡毀，讓我怎麽給五萬將士一個交代啊？邪莫你起來，是我該死。”
邪莫跪趴著抱住碩克的腿：”世子莫要灰心，咱們這就組織兵馬連夜攻占酒泉，進了城還愁沒有糧食嗎？”
邪莫和碩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所以才能充當碩克的先鋒官，剛才碩克氣急之下要殺他隻是一時怒言，邪莫能理解。
眾將一聽這是眼前能解決糧食問題最快捷的方式了，便紛紛附和邪莫的提議，主張即刻攻城。
碩克一把拉起邪莫，咬牙道：”好！重整大軍攻打酒泉，咱們進城去把漢軍殺個片甲不留，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匈奴人群情激憤，叫囂著去組織兵馬。
董起卻暗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剛剛他藏在人群後麵，生怕碩克看見把怨氣發泄到他身上。
鄭羽的底細和酒泉衛的兵力多寡都是他提供給匈奴人的，正是因為那些信息，才讓碩克和匈奴諸將覺得鄭羽不堪一擊，從而放鬆了警戒遭了漢軍的算計。若是碩克追究起來，難保不會一刀砍下自己的腦袋。
董起噓口氣思量，眼下他就像在過獨木橋，很快漢軍就會知道他已投靠匈奴，或者已經知道了吧？所以，回頭已然是回不得了，那是萬劫不複的下場，既然選擇了活下去，就隻能蒙頭往前衝。
不管匈奴人能否拿下酒泉，與自己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想出一條能將功折罪的辦法，等碩克回過神來時才不至於秋後算賬找他的麻煩。
董起急速的在腦海裏盤算，半晌終於讓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若實行成功碩克不但不會殺他，匈奴人還要感激他的活命之恩。
嗅了嗅空氣裏糧食燒焦的味道，董起心安理得慢悠悠踱回營帳。
匈奴人已經傾巢出動去攻打酒泉城了，董起叫過自己帶來的親信耳語了一番，然後長長打一個嗬欠悠哉睡覺去了。
恐怕今晚的酒泉城內外漢胡兩家的軍營之中，也就叛將董起、或者叫漢奸董起是唯一一個能睡得著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