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陣前問罪

戰馬嘶鳴,殺聲震天……

在莊浪衛(今甘肅省永登縣)北城牆外的空地上,身穿大明製式軍服的兵將,與頭戴雉雞羽、胸垂狐貂尾的外族軍士酣戰正濃。陣地上,隨處可見橫七豎八的雙方軍士屍體……

陣前楊嘉謨亮銀甲胄在身,一手緊緊握著丈八長槍,背後的大紅披風在北風中獵獵飛揚,獸麵吞頭的戰盔下雙眼精光熠熠,英俊麵龐上寫滿了凝重。

側旁,黑色披風的武將正是楊嘉謨的伯兄,莊浪衛鎮撫楊嘉臣。

楊嘉臣指著前方廝殺的戰場,憂急道:“明宇,瓦剌兵這次來者不善,你看他們的騎兵,再看看咱們的軍士,恐怕……”

楊嘉謨沉著臉問道:“援兵什麽時候能到?”

“驛報說最快也要到明日了。”楊嘉臣有些頹喪地回答。

楊嘉謨頓時不悅,憤怒道:“明日來是等著給將士們收屍不成?這是誰的命令?”

楊嘉臣無奈道:“還能是誰?侯太監提督軍務,這幾天又從甘州府城來到了涼州衛,沒有他的命令誰敢調兵遣將?”

楊嘉謨咬牙恨聲道:“閹狗誤國,閹狗誤國呐!今夜援兵不到,莊浪衛必失,秦指揮使死得便沒有任何價值了。”

“唉!”楊嘉臣歎口氣,愁眉緊鎖道:“秦指揮使死得何止是沒有價值,簡直太冤了。要是你能早來半日,他都不必與韃子魚死網破,玉碎陣前了。”

楊嘉謨眼中幾乎就要噴出火來:“瓦剌對莊浪衛實施突襲這件事早有苗頭,半月前我便向陳總兵上過諫疏,竟是石沉大海無人理會,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危局了。”

正說著,一支冷箭猝然飛來,楊嘉臣揮刀護住楊嘉謨,無奈道:“明宇你又不是不知道,陳總兵便是理會了又能怎麽樣,沒有侯太監點頭,還不是一樣的結局。”

楊嘉謨握著長槍狠狠在地上一戳,“鏗鏘”聲中腳下的一塊石頭迸成了三瓣。

“可恨!”楊嘉謨氣不打一處來。

楊嘉臣掃了眼迸裂的青石,憂心忡忡地提醒:“你沒有侯太監的手令便趕來馳援,縱然莊浪衛保住也是罪責,更別說現在援兵遲遲不到了。莊浪衛一旦失守,那閹宦肯定要拿你是問了。明宇,你還是想個法子吧!”

楊嘉謨滿不在乎,不屑道:“什麽法子?大哥是教我去侯太監處送重禮,還是奴顏卑膝和那閹狗同流合汙?”

“大丈夫能屈能伸!”楊嘉臣苦勸:“侯太監貪財,人人皆知,況又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你當秦指揮使是怎麽死的?就是不願意折腰相交,數次得罪了那廝,這才被故意刁難不肯發兵來救啊!”

楊嘉謨一聽更加怒不可遏,回頭瞪著楊嘉臣道:“大哥不必再勸,身死事小失節事大。今夜,我寧願戰死也絕不可能去對那閹狗阿諛奉承,送禮巴結。”

“明宇,你是要步秦指揮使的後塵嗎?”楊嘉臣不由提高了聲音,著急中帶著絲絲氣惱,質問道。

楊嘉謨冷笑一聲,“唰”地執起長槍轉身便往戰場奔去,遙遙向楊嘉臣拋來一句:“我若戰死在莊浪衛,請大哥替我收屍,跟秦指揮使葬在一起,死後與他那樣的英雄為伍,我不孤單!”

“明宇……”楊嘉臣大吼著追出去,隻見楊嘉謨跨上坐騎已經直奔沙場了。

楊嘉臣搖搖頭,惶急追了上去,嘴裏兀自痛心疾首:“過剛易折、獨木難支,兄弟啊,你這又是何苦啊!”

暮色四合,暗夜如期而至。

楊嘉臣在狼煙彌漫的戰場中邊廝殺邊找尋著楊嘉謨的身影,終於在戰況最為激烈的一處看到了那道倔強的背影,猶如天神一般,在敵陣中大殺四方。

楊嘉謨揮舞著他那杆亮銀長槍在瓦剌兵中如入無人之境,隻殺得敵兵魂飛魄散,橫七豎八……整個戰場上鬼哭狼嚎,血流成河……

雙方激戰了兩三個時辰,原本戍守在此地的莊浪衛官兵所剩寥寥,饒是楊嘉謨再英勇無敵,筋疲力盡的他和將士們又怎麽能抵擋得住瓦剌兵的人多勢眾。現在,除了楊嘉臣麾下不足五百人的一支守城將士外,莊浪衛其餘數千人和楊嘉謨帶來的援兵基本上壯烈捐軀……

楊嘉臣挑翻身前兩名瓦剌兵,拍馬衝到楊嘉謨的身旁,與他一起抵擋敵兵衝鋒。

“明宇,此戰不宜力敵,我掩護你,快撤吧!”楊嘉臣吼道。

楊嘉謨手上長槍翻飛如怒龍出海,接連殺退敵兵的攻勢,忙裏偷閑對楊嘉臣道:“你怎麽也來了?”

楊嘉臣邊戰邊笑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咱們楊家可從來沒有臨陣脫逃、棄手足於不顧的子弟。”

“大哥,你說得對!”楊嘉謨大笑著回應,掄起銀槍一戳一挑,對麵的瓦剌騎兵便被刺於馬下。

以兄弟二人為中心的狹小地區,已經很快堆起了一圈屍體。狹路相逢不一定是勇者勝,敵人雖勢眾,但楊嘉謨手下還有不少軍士仍然在奮力拚殺。既然已經做好了寧死也要打退敵人的準備,楊家軍拚殺起來自然不遺餘力。楊嘉謨兄弟倆人帶著越來越少的軍士麵對強敵,終是不肯後退半步,用血肉之軀死死抵擋著瓦剌騎兵一輪又一輪的衝鋒。

不勝即死,楊家軍麾下的每一個兵將都有共同的認知,這就是楊家將的兵,楊家將率領的將士們沒有怕死之輩。

酣戰良久,依然難逃寡不敵眾的殘酷現實,楊家軍將士們一個個倒下去,最後隻剩下楊嘉謨、楊嘉臣和貼身的數十兵卒了。

瓦剌兵高聲吆喝歡呼,宣示著他們即將取得最終的勝利。

身處包圍圈中,楊嘉謨掃視著重重包圍,決絕高呼:“將士們,我們是大明軍人,保家衛國是我們楊家將的光榮。為國捐軀,我們義不容辭,我們活著就必須寸土不讓,除非敵人的馬蹄從我們的身上踏過去!”

說罷,銀槍高高揚起,拍馬往前吼道:“弟兄們,隨我衝啊!”

戰事進行到這種態勢,本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何況有楊嘉謨這樣的指揮官身先士卒,為數不多的數十兵將齊齊發一聲喊,跟隨楊嘉謨衝進了敵陣中,眼看著就要全軍覆沒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的,一簇簇挾著火光的飛箭從天而降,猶如流星般落進瓦剌兵戰陣之中。隨之,包圍圈外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大地為之而震顫,就連戰馬都驚得四蹄不安,引頸嘶鳴。

“是紅衣大炮?!”

“援軍到了,是紅衣大炮!”楊嘉臣興奮得大叫起來。他看了一眼楊嘉謨還在全力拚殺,一邊控馬一邊衝向弟弟,向他傳遞這個好消息。

與此同時,瓦剌陣營中一片騷亂,之前的一輪火箭突襲,其殺傷力已經足夠威猛,再加上紅衣大炮的威力,給瓦剌兵帶來的衝擊就要用神魂俱裂來形容了。

相比於瓦剌兵的大亂陣腳,楊嘉謨兄弟帶著的這幾十個軍士頓時精神大振,個個眼睛裏閃爍著巨大的喜悅和激動。瞬間,戰況急轉直下,瓦剌人兵敗如山倒,遠處的瓦剌兵四散逃命,近處的瓦剌兵除了跪地投降,沒有他路。

說不高興是假的。

楊嘉謨略感詫異地問楊嘉臣:“不是說援兵最早也要明早才能到嗎?”

楊嘉臣咧嘴笑道:“興許是陳總兵頂住了侯大鵬的壓力,直接派兵來了呢!他那個人心裏還是有我們這些人的!”

楊嘉謨望著遠處逃命的瓦剌兵笑道:“那我們這是絕地逢生啊!”楊嘉臣接上說:“兄弟,咱們繼續追擊,殺了這幫瓦剌蠻夷為死去的將士們雪恨!”

楊嘉臣說著一揚長槍,雙腿一夾馬腹俯身上前,對著正麵亂哄哄的瓦剌兵,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將士們見楊嘉臣如此,也奮不顧身緊緊相隨,悍不畏死地衝進了敵兵陣地之中……

戰了大半夜,楊嘉謨早已經筋疲力盡了,他望著大哥的背影本來想說“已經投降了的瓦剌兵,你手下留情”的話,可他突然的沒有了一點點力氣。他望著嘩啦啦敗走的瓦剌兵,身不由己的從馬背上滑了下來……

楊嘉謨靠在敵人的屍體上,喘著粗氣看向對麵那漸漸走近的,揮動著大明旌旗的將士們。

領頭的將軍騎著駿馬先行來到了楊嘉謨和他身邊的幾名兵卒麵前,默默的看著坐在地上的楊嘉謨沒有說話。

身後的兵將也圍攏上來了,火把聚攏,如同白晝,雙方的眉眼逐漸清晰。

待看清來人麵孔時,楊嘉謨不禁心上一凜,急忙掙紮著僵硬的身軀翻身起來,單膝跪在塵埃裏抱拳道:“參見總兵大人。”

來的正是甘肅鎮總兵陳克戎。

此刻,陳總兵神情複雜,用一種無奈裏夾雜著心疼的表情俯視著地上的楊嘉謨,半晌才緩緩道:“免禮,請起!”

楊嘉謨起身時晃了一下,因為體力的嚴重透支,一身甲胄頗有不堪重負的吃力。

陳總兵有些不忍,但不無嚴厲道:“大膽楊嘉謨,你可知罪?”

楊嘉謨略有愣怔,隨即很快鎮定回道:“啟稟大人,末將沒有軍令擅自調動衛所軍士馳援莊浪衛確實有罪,但是……”

不待楊嘉謨說完,陳總兵沉聲打斷:“既然知罪那便卸甲服綁,跟我回甘州府城再詳加論罪。”

楊嘉謨還要再辯,陳總兵不容分說一揮手令麾下軍士上前捆住了他。

“大人請明察!”楊嘉臣見狀連忙跪地求情,膝行兩步稟道:“大人!明宇他……哦不,楊指揮使是得到莊浪衛軍情緊急的軍報後,來不及等待總兵府軍令不得已之下才擅自用兵的,懇請大人看在我衛所秦指揮使已經為國捐軀,和幾千將士血染邊牆的份上,對楊指揮使從輕發落啊!”

陳總兵掃了一眼已經被將士們架起來的楊嘉謨,微微歎口氣道:“楊嘉臣,你且起來吧!此間戰事我已經盡數知悉,本將自會安排人為光榮戰死的將士們收屍安葬,並為他們上疏請封。隻是……”

頓了頓,陳總兵換了臉色嚴厲道:“擅離職守無令出兵,這是軍中大忌,楊嘉謨身為涼州衛指揮使無視軍紀知法犯法,雖事出有因其情可憫但軍法難容,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楊嘉臣不肯起身,苦苦哀求:“大人,求您看在咱們兩家上一輩……”

話未說完,陳總兵厲聲喝道:“住口!再要多說你與他同罪!”

楊嘉臣又往前跪行了兩步準備繼續據理力爭,卻聽楊嘉謨在一旁朗聲道:“大哥,這本就是你我早就料到的結果,多說無益!”

“可是……”楊嘉臣表示不服。

楊嘉謨對著自己的兄長搖了搖頭,雖然在製止楊嘉臣不可爭辯,但麵上到底不忿。

陳總兵似乎沒了耐心,揮手下令:“來人,擒拿罪將楊嘉謨回甘州府城總兵府!”

將士們應一聲“是”,左右各一人架了楊嘉謨就走。

楊嘉臣和十餘個早已看不出本來麵目,渾身血跡斑斑的軍士攔在前麵擋住去路,一副要跟楊嘉謨生死相隨的架勢。

陳總兵一見不由大怒,高聲怒罵:“你等這是做什麽?剛從瓦剌人手中活得一條性命,竟要意氣用事自求死路不成?”

將士們不答話,都默默仰視著馬背上的陳總兵,用自己的方式給他們的頂頭上司施壓。

陳總兵氣急反笑,馬鞭一揮指著地上跪著的一幹人等張嘴欲罵,但嘴唇顫了幾顫最終沒能罵出一個字來。

“嗬嗬,好一個兵將一心,感人肺腑呐!”正在這時,一個輕飄飄的笑聲從陳總兵身後傳來。

眾人看去,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身穿內官衣飾的胖太監徐徐走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甘肅鎮鎮守太監侯大鵬,慣常一副笑臉迎人的慈和模樣。

侯太監上前,陳總兵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拱手招呼道:“侯公公怎麽來了?”

侯太監笑著睨了一眼麵前的陣仗,對陳總兵也拱手還禮,滿麵堆笑道:“陳將軍,咱家在涼州衛聽說你千裏迢迢的從甘州府城趕來莊浪衛了,很是感動,故而就馬不停蹄的趕來了。”陳總兵拱手:“如此說來,侯公公辛苦了!”侯太監聞聽此言,突然的變了臉色:“陳將軍,咱家要不是親眼看到還不信那些傳聞呢!”

侯太監說著目光再次轉向楊嘉謨等人,似笑非笑道:“都說陳將軍愛兵如子,今日一見何止於此?應該說將軍是個極其護犢子的將軍呢!”

陳總兵麵露不快,盯著侯太監的側臉問道:“侯公公這是什麽意思?”

侯太監皮笑肉不笑道:“若咱家稍微來的晚那麽一點點,將軍是不是還想帶著這些個殘兵敗將回到甘州府城,然後不痛不癢的象征性地責罰一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呢?”

陳總兵聽得眼神一閃,端著從來都嚴肅的一張臉回道:“那公公是想如何處置?”

侯太監肥短的胖手指向楊嘉謨,“哼”地冷笑一聲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位楊指揮使是陳將軍你最為看重的一名年輕將領吧?咱家還知道,要不是這個楊嘉謨不識好歹,不願意離開下麵的衛所,現在恐怕已經是陳將軍總兵府的從二品大員了吧?”

陳總兵冷著臉沒有應聲,顯然是默認了侯太監所說。他不否認也是在表明一個態度,楊嘉謨就是自己護著的人,間接告訴侯太監想要動他的人須得掂量掂量。

侯太監見陳總兵這幅臉色自然明白其意,好整以暇地撫著駿馬鬃毛笑道:“我還記得楊指揮使祖上與陳將軍家是世交,於情於理將軍是不該袖手旁觀。但是……”

侯太監話鋒一轉,三角眼毒辣辣地瞥了眼楊嘉謨,拱手在左肩上方拜了拜,對陳總兵頗為嚴厲道:“咱家奉旨提督甘肅鎮軍務,覥顏做了這鎮守太監一職,殫精竭力不敢存私便是萬死也不足以報聖上大恩。因此上每日裏事無巨細都要寫進奏疏上報京師,此次楊嘉謨目無軍紀,無令用兵,已是犯了大明律典,罪當如何該由兵部會同刑部主斷,最不濟也該上報行都司論處。陳將軍以為咱家說的可對?”

陳總兵和在場眾兵將都聽得一愣,他們當然熟知大明軍律,明白楊嘉謨犯的是大罪。可是,此次若沒有楊嘉謨趕來拚死救援,莊浪衛如今已然被瓦剌突破,蠻夷的鐵蹄勢必就會**進大明疆土,要是韃子就此占據莊浪險要繼續用兵,那河西就將與中原京師徹底截斷,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如此簡單的道理誰能不懂?所以陳總兵在聽聞了楊嘉謨私自出兵的消息後才日夜兼程趕來,一是為了真正馳援莊浪衛,二也是為著救楊嘉謨一命。且不論兩家是否故交,楊嘉謨能征善戰,的確是陳總兵賞識並看重的得力幹將,他不可能見死不救。

沒想到陳總兵捷足先登的計劃被隨後趕來的侯太監給攪擾了,此刻麵對這個巧舌如簧的宦官,陳總兵亦是頓感無力,誰讓大明的律法就是這樣呢?不僅如此,而且還在各地總兵府之上設了鎮守太監這一討人嫌的職務呢!本來好好的計劃,自己攬了責任救了楊嘉謨,把他調到總兵府以作保全。現在被侯太監一頂大帽子壓下來,看來救楊嘉謨已然無望了。陳總兵隻得暫時偃旗息鼓,沮喪地垮下雙肩無言以對。

侯太監看陳總兵放棄爭辯,心下得意麵上依舊一副義正詞嚴的嘴臉,揮手對自己帶來的軍士吩咐道:“來呀!押罪將楊嘉謨到涼州衛咱家的臨時衙門論罪,不得有誤!”

兩名軍士上前在陳總兵麾下軍士的手上接管了楊嘉謨,隻等侯太監一聲令下就要押解上路。

親眼目睹了整件事的楊嘉臣啞口無言,見他們仰慕的陳總兵在侯太監麵前都吃了癟,知道求情也是無用,隻能憋火地聽憑處置了。

侯太監拍拍手,又恢複了他偽善的笑麵佛表情,笑眯眯地對陳總兵道:“莊浪衛得以守住還多虧陳將軍救援及時呢!隻怕瓦剌亡我之心不死,須得將軍親自帶兵在此鎮守才好,隨後不妨物色了善戰忠勇之將來接替衛指揮,後續事宜還請將軍一力督辦吧!咱家先回去寫奏疏了。”

說罷撥轉馬頭高聲吩咐:“押上人犯,咱們撤!”

軍士連推帶搡押了楊嘉謨就走。

眾人見狀不由得猜想,也就是侯太監來時沒有帶上囚車,否則此時的楊嘉謨就該被上了枷鐐鎖進囚籠了。

陳總兵黑著臉目送楊嘉謨經過自己的馬前,欲言又止,不由的深深地歎了口氣。

隻聽侯太監又在前麵好笑著揶揄道:“陳將軍還真是體恤部屬,上來就卸了楊指揮使的甲胄。嗯,用心良苦呀!”

楊嘉謨在一旁聽得分明,此時方才理解陳總兵適才上來就要綁他,且扒掉他盔甲的意圖,這是總兵大人以進為退,既是體念自己力竭疲勞,又要救他的無奈之舉啊!

到了陳總兵的馬前,楊嘉謨用力掙開解押的軍士,跪在地上感激道:“大人,末將若能不死還來您麾下為馬前卒。末將走了,請大人保重!”

陳總兵難過地閉了閉眼睛,咬著牙點了點頭:“先走吧……”

隻這三個字即道盡了將帥之間所有的情誼,也在間接的告訴楊嘉謨,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想辦法繼續救他的。

眼看楊嘉謨要被押走,楊嘉臣突然撲了上來,攔在了楊嘉謨前麵,痛心疾首道:“明宇,你不能跟他們走!”

說完又一把拽住陳總兵的馬韁,哀懇道:“大人,求您救救明宇吧!他此去凶多吉少啊!”

陳總兵為難地看著楊家倆兄弟,他何嚐不知道侯太監吃人不吐骨頭,隻要落到他手裏不死也得脫層皮。可是,適才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侯太監得理不饒人根本就不留餘地。再說了,固然要救楊嘉謨一命,也不是此刻啊!

楊嘉謨理解陳總兵的為難和考量,淡然一笑對楊嘉臣道:“大哥,你莫要再為難大人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管什麽結果我都認了,隻要能守住邊牆一切都值了。”

楊嘉臣聽聞,舍棄了向陳總兵求救,鬆開馬韁走到楊嘉謨麵前,堅定地道:“既然如此,生死我都陪你一起去,要不是我派人去向你求援,你也不會有這場無妄之災,若論罪責我們兄弟共同承擔就是。”

“大哥,不可兒戲!”楊嘉謨趕忙出聲阻攔。

楊嘉臣卻二話不說就開始卸甲脫盔,將一身染了血的甲胄撂在一旁,隻著中衣上前對押解軍士道:“你們要拿人就連我也一並帶走吧!”

陳總兵待要阻止,卻見侯太監身邊侍奉的一個小宦官跑過來,斜著眼睛大聲道:“公公說了,但有求情阻攔者一律同罪論處!(看了一眼楊嘉臣)把他也給我帶走!”

軍士得了命令,又上來兩人將楊嘉臣也扭住,把他們兄弟二人推搡到一處喝斥著帶走。

陳總兵咬牙忍了很久,淚花在他的眼眶裏轉著圈兒……他望著楊嘉謨兄弟兩的背影恨聲長歎:“臣不像臣,國將不國啊!”

近處,將士們正在打掃戰場;遠處,侯太監一行人押著“罪犯”楊嘉謨越走越遠了。

陳總兵抹了一把淚水,繼續望著楊嘉謨兄弟等人遠去的方向,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