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萬曆25年秋末……

驕陽似火,烈焰灼燒著大地,炙烤得空氣幾乎都要燃燒起來……

沒有風,街巷裏蔫答答的樹木在一浪一浪的灼熱裏有氣無力地靜默著,就連棲息在枝葉間的蛩鳴也突然啞了腔調。

流浪狗夾著尾巴、噴著滿嘴腥臭的熱氣,以一種行將就木的步態踉踉蹌蹌行走在牆根下那一線短而又短的陰影裏。

一切都在憊懶中透出濃濃的死氣沉沉……

突然,一聲鑼響從街那頭突兀而尖銳的響起。

“罪囚處斬,閑人讓道!”“罪囚處斬,閑人讓道!”……

每三次悠長的吆喝聲罷,是接連三下鑼響……

如此重複裏,伴隨車輪碾過地麵的“轆轆”之音,和騾馬蹄鐵踐踏青磚道的脆響,兩輛囚車搖搖晃晃,漸行漸近。

這道詭異的聲浪穿透悶熱而來,瞬間驚醒了一座城池。

民居的開門聲融入進來,還有人們奔跑的腳步聲,嗡嗡嚶嚶的說話聲和其他嘈雜的聲音……

樹葉間休憩的蟬蟲驚醒了,亮開歌喉高聲鳴叫起來,流浪狗也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抑或是感覺到死囚會給它們帶來一頓飽餐,便在一陣瘋狂的吠叫後露出了獠牙衝向街頭……

熱浪滾滾中,兩輛囚車出現在街那頭,在兩隊甲胄不怎麽光鮮的軍士護衛下搖搖晃晃地行來,遠遠看去倒像是海市蜃樓般朦朧、混沌。

人們快速集結於街巷兩邊,對夾道行過的囚車隊伍指指點點,低沉而雜亂的竊竊私語一如蜂群嗡鳴,聽不真切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麽。

囚車中各自鎖著一名男子,二人昂首挺胸,傲然立在車上目不斜視,雖鐐銬加身,但破舊的衣裝還算整潔,隻是頭發都有些不可一世的散亂,臉上有著明顯的斑斑汙跡。

鑼聲繼續連敲三下,開道的軍士扯起嗓子繼續高喊“罪囚處斬,閑人避讓!”

顯然,這是去菜市口處斬罪囚的情景。

開道軍士後麵緊隨著三五個騎馬的官員,打頭的麵白無須滿臉倨傲,細看之下卻是個身著內官服飾的太監,微胖的臉孔上有著一副難以掩藏的優越感,仿佛高人一等地微仰著下巴。

太監身側左右兩邊各有穿著一文一武服飾的官將隨行,看品級並不多高,但頭顱都昂的很高。

快要行到街口時,文官打扮的官員稍稍縱馬趕上幾步,馬頭略落後太監坐騎,笑著抱拳道:“啟稟侯公公,轉過這條街就是菜市口了,您看……”

侯太監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轉頭看了眼身後的囚車,悲憫地歎了口氣,頗有些於心不忍地張口道:“唉!咱家最是看不得這般生離死別的場麵了,可又身在其位不得不為。倒是可惜了這兩兄弟……罷了,那便直接去法場吧!”

“下官遵命!”文官又抱了抱拳答道,然後轉頭對旁邊的武將板了臉道:“王指揮,押送死囚去法場!”

武將麵無表情,撩起眼皮掃了侯太監的後背一眼,答道:“末將遵令。”

侯太監咧了咧嘴,似乎頗為滿意的樣子,提了馬速徑直往前麵行去。

文官並不滿意這個叫做王指揮的態度,惱恨地瞪了一眼,也打馬緊緊隨在侯太監的馬屁股後麵先行趕去法場了。

“呸!”王指揮目送二騎拐過街角,恨恨地啐了一口。

身後的幾名武將也是滿臉的憤憤不平。

王指揮勒馬站定,抬手示意隊伍停止前行,一翻身下馬往囚車走去。

幾名武將自然也是如法而行,紛紛下馬步行到了囚車前麵。

“楊指揮。”王指揮對囚車裏的人抱拳一禮,抬頭仰視著道:“兄弟無能救不了你,你可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或是還有未盡的心願,我必想方設法替你完成。”

囚車裏的人俯視王指揮一眼,戴在枷鐐裏的雙手互相交握還了一禮,眼含感激道:“多謝王指揮了。有你們這般袍澤最後送行,我楊嘉謨雖死無憾。”

車底下幾名武將滿臉不舍,又是滿麵的不忿。

一名低階的武將憤慨道:“楊指揮,你明明有功卻要含冤受死如何敢說無憾?我等皆不服。”

楊嘉謨終於維持不住麵容上的淡定,長歎一聲仰頭向天,悲憤而吟:“春紅始謝又秋紅,息國亡來入楚宮。應是蜀冤啼不盡,更憑顏色訴西風。”

吟罷,楊嘉謨低頭看向眾人,慨然道:“諸位兄弟不必如此,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冤屈總有大白於天下的一日。身為楊家將之後,我自信沒有給楊家丟人!也沒有給先祖金刀令公抹黑,我死而無憾!弟兄們,楊某今日先走一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車下眾將俱都紅了眼眶。

王指揮咬牙退開,紅著眼睛喝令:“恭送楊兄弟上路!”

眾將不甘但又無奈,默默退到兩邊向楊嘉謨抱拳。

囚車重新開動,楊嘉謨微笑著左右還禮:“諸位,永別了!”

另一輛囚車上的男子也抱拳還禮,眉眼之間與楊嘉謨有幾分相像。

人群中有抽泣聲傳來,低沉、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