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慰

這幾天,宋子期眼中的心痛越來越濃鬱了。自從黎可欣回來,宋子期再也沒有見過她如花的笑靨。

那天,宋子期遙遙地在食堂望著黎可欣,盡管身邊有趙秀芬的陪伴,黎可欣的身影還是顯得那麽孤苦無依。

她靜靜地趴在桌子上,目光呆滯,宛如一隻奄奄一息的小鹿。趙秀芬笨拙的安慰,她仿佛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即使是黃昏時的露台相見,她的話少的可以用稀缺來形容。宋子期眼中含著濃濃的擔憂,在她的身上久久流連。

宋子期懂她此時的心情,他曾經也是這般無助,在母親猝然離世的那段日子裏。

那些日子,世界都是黑色的,眼中沒有光明。宋子期把自己的心,連同母親的骨灰一起密封在那個黑色的盒子裏,所有的心事和哀傷都存放在裏麵,不為人知。

也是在那個時候,宋子期開始了寫日記,他把一切的心事傾吐在紙筆之上,讓那些記憶雖然經過時光的磨合,變得麵目模糊,卻在翻看日記本的時候,清楚地記得個中細節。

“有什麽心事,你就寫下來吧。”黎可欣愣怔地看著宋子期遞過來的一個古風包裝的筆記本。

宋子期在她的對麵坐下來,頭卻偏向落日,落日的餘暉籠罩著宋子期白皙的臉,給他鍍上了一層佛光。

“那時候,我母親走得突然,我就像一支憤怒的箭,身體是一張弓,到處尋找自己的靶子,卻發現我根本找不到。”

宋子期微微閉了閉眼,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甚少與人提及,不是不想,而是或許聽的人還尚未動容,而他的內心早已滿目瘡痍。

黎可欣輕輕閉上眼睛,他好似在自說自話。宋子期並不在意,每個人的悲哀都隻屬於自己,與外人風馬牛不相及。

“我母親和我相依為命,就算是和父親離婚了,她依然很努力,給我安定富足的生活。”宋子期奇怪,為什麽自己現在再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心湖未曾泛起任何的漣漪。

“我原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麽快樂幸福的相守,那時候,我不覺得自己的愛有什麽缺失,因為母親給了我雙倍的愛,足以彌補父親的缺失。”

宋子期的頭靠在牆上,黎可欣微微睜開眼睛,聽著他低沉暗啞的聲音講述自己的故事。

宋子期咽了一口唾沫,喉結也隨之微微顫動。他在漸漸暗下來的暮色裏轉頭,直視著黎可欣的雙眸。

“可是,那一天,帶給我的是晴天霹靂,他們說,媽媽死了,是跳樓自殺!”黎可欣眼前,宋子期的眸子裏分明,隱隱透著殺機。

“我不相信!媽媽是一個多麽陽光,多麽堅強,多麽快樂的人,怎麽會自殺?!”

宋子期的拳頭攥緊,骨節都在哢哢作響。

“所有的人,像商量好了一樣,全都這麽說!我,我,我不過就是想要一個真相,可是,可是,就那麽難!”

第一次對另外一個人坦露自己的心事,宋子期很難抑製自己的情緒。

黎可欣遲疑著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宋子期的肩膀,遞過去一張紙巾。她能體會到對麵這個大男孩心裏隱忍的痛,現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宋子期抬起頭,接過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他朝著天空仰起頭,努力讓剛才奪眶而出的淚水回到眼眶裏。

許久,他才輕歎一聲,徐徐開口:“我到現在都不能原諒他。這輩子,我注定是一個沒有父親的人!”

即使是在暗夜,黎可欣還是感到了宋子期的聲音在黑暗的風中一點點變冷,一點點變硬。

風吹過身上,些微涼意,黎可欣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人是不是都有對比心理,聽了宋子期的故事,黎可欣內心的哀傷仿佛稍稍減弱了一些。

“天涼了,回去吧。”宋子期看著黎可欣,輕啟嘴唇說道,語氣極盡溫柔。

黎可欣站起身來,輕輕揚了揚頭發,讓遮蓋眼睛的碎發朝著旁邊順過去。

“你,不走嗎?”黎可欣走了兩步,頓住腳,朝著身後的黑暗低聲問道。

“還早,回去也睡不著,我,再等等。”宋子期的聲音在夜風中稍顯落寞。

“哦,那好吧。”黎可欣亦不強求,獨處有時也是一劑良藥。

就在黎可欣沿著台階慢慢走,頭頂幾乎被上麵的台階掩蓋的時候,聽到風輕輕的送過來一句:“晚安。”

黎可欣沒有回頭,嘴唇一張一合,也吐出兩個字:“晚安。”不知道身後的那個人,聽沒聽見。不過,聽見或者沒聽見都沒有關係。

這一夜,是黎可欣從家裏歸隊以來,睡得最熟的一夜,竟然一夜無夢。

姚猛早早站在泳池邊,臉上有著一種隱忍的怒氣。黎可欣望了一眼,不動聲色地站到泳池邊上。

“可欣,過來一下!”姚猛的聲音很大,讓身後陸陸續續走來的隊員,對黎可欣紛紛側目。黎可欣答應一聲,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怎麽樣?還好吧?”盡管是一句關心的話,從姚猛嘴裏說出來,就顯得那麽生硬。

“還行。”黎可欣淡淡地回應,這種傷口不是在身上,是在心裏,隻有靠自己慢慢舔舐,慢慢愈合。

“那就好,接下來還是要集中精力訓練。”姚猛簡單粗暴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後,就低下頭翻看隊員的訓練計劃表。

望著黎可欣的背影,姚猛懊惱地擼了一把自己鋼針似的頭發,嗨,怎麽這麽笨,連一句安慰的話說出來都像是在訓話。

趙秀芬倚著黎可欣,緊張兮兮地盯著她,這幾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陪伴在黎可欣左右,盡管她沒有經曆過喪父之痛,但是,看著黎可欣的樣子,她心裏也不好過。

房心愛走進泳池的腳步又急又快,仿佛心中揣著十萬火急的大事。

“姚猛,姚猛!”房心愛大聲呼喊起來,讓姚猛莫名有些心煩。

他抬起頭,朝著房心愛招招手:“這,這裏。”

房心愛的眼神朝著黎可欣飛快地睃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衝著姚猛喊:“羅隊有請,立刻,馬上!”

姚猛將手中的夾子朝著大腿一拍,發出一聲脆響:“啥事啊?就不能等到訓練完再說嗎?”

房心愛一臉嚴肅地說:“不能,我再重複一遍:立刻,馬上!”

姚猛無奈地聳聳肩,朝著身後喊了一句:“別偷懶,自己練!”

隊員們魚貫而入躍進泳池,頓時,平靜的池水被拍打出無數的浪花。黎可欣在水裏,絲毫不像訓練那樣放鬆,好似跟誰賭氣一般,拚盡全力朝著對岸遊過去。

房心愛搖搖頭,這孩子,還是沒有緩過勁來。但願,換一個環境,能好一點兒。

“強盜、土匪,厚顏無恥!”姚猛瞪著一雙血紅的牛眼睛,朝著泳池疾步走來。

走到房心愛的身邊,他猛地刹住腳步,用手指著來不及止步差點撞在自己身上的房心愛質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房心愛用手掌將他的食指輕輕按下來,平靜地點點頭:“對,我知道幾天了。”

“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姚猛瞪著房心愛,猛地朝後一擼頭發:“哦,我明白了,合著全隊上上下下就隻瞞著我一個人!”

房心愛搖搖頭,用下巴指指剛從水裏鑽出來的黎可欣說:“她也不知道。”

姚猛愣愣地看了看黎可欣,賭氣地背過身去:“我,我不同意!”

房心愛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淡淡一笑,反問道:“你不同意?!你是能做黎可欣的主?還是能做國家隊的主?!”

姚猛頓時氣結:“我!”

房心愛輕輕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能夠進入國家隊,是黎可欣的榮幸,也是你我的榮幸!咱們啊,該高興才是!”

“高興?!高興個屁!”姚猛一屁股坐在泳池邊上的地上,嘟囔著嘴,像個被人搶走玩具的孩子。

“我對黎可欣付出了多少心血,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姚猛滿腹委屈,低著頭對房心愛絮絮叨叨起來。

房心愛索性坐在他身邊,聽著他嘮叨:“他們就會撿現成的便宜,我,我不服!”

姚猛寬厚的肩膀此刻不再挺得筆直,從房心愛的角度看,居然有些佝僂。

房心愛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點小事就慫了?!抬頭,挺胸!”姚猛並不理會房心愛,隻是將頭埋得更低。

“我說老姚,你這個死腦筋,咱們費盡心機培養運動員,不就是讓她們走得更遠嗎?!”

房心愛說完,瞟了一眼姚猛,盡管沒有抬頭,但是,房心愛敢肯定,他一定在聽。

“現在機會來了,黎可欣進入國家隊,就能代表咱們國家,參加國際比賽,為國爭光,這多好啊!”

房心愛繼續衝著姚猛攻心。

“難道,你希望這麽優秀的運動員止步全運會,再也沒有更大的成績嗎?這,才是虧大了呢!”

房心愛說到這裏,故意閉嘴,仔細觀察姚猛的表情。

這些道理姚猛何嚐不懂?!可是,眼看著一位優秀的運動員被人搶走,他能不心疼嗎?!

“唉!斷腕之痛啊!”

姚猛猛地站起來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