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那丫鬟叫了幾聲,應懷真才鑽出花叢,丫鬟便忙迎上前去,同她說平靖夫人怕她被日頭曬得頭暈,叫立刻回去等話。

應懷真果然便乖乖地跟著丫鬟回到了亭子裏,平靖夫人已經站起來,雙眸定定地正瞧著她,隱隱地帶著擔憂似的。

應懷真喜笑顏開,便跑上前去,將老人家抱住,又撒嬌說道:“我並沒有事,倒叫太姑奶奶煩心了。”說著便仰頭看平靖夫人,仍是笑的天真一片。

平靖夫人垂眸望著,手仍有些微微發抖,抬起來在她額角上輕輕地撫了一把,半晌才說道:“不礙事,不礙事……隻要你高興……什麽都使得。”

應懷真見她老人家眼中似乎隱隱地有些淚似的,可偏笑得很是慈祥和藹,她自以為是叫平靖夫人焦心了,便道:“是我太貪玩兒了,竟撇了您老人家在此……以後再不了。”

平靖夫人點了點頭,也不說話,隻握住她的手,拉她回來坐著,見她手上提著個頗有些大的錦雲袋,鼓鼓囊囊地,便笑道:“這些就是你剛采摘的花兒了?”

應懷真獻寶似的捧了起來,道:“可不是呢,您老人家聞聞香不香?”

平靖夫人果然聞了一聞,道:“果然是香。你愛玩這個倒是好……隻別太勞神傷身呢?”

應懷真便笑著答應,兩個人逛了這半晌,應懷真心想平靖夫人年老體虛,需要歇息,平靖夫人卻又想她鑽了半天院子,自然是累了,便雙雙要回屋去,才要起身,忽然有丫鬟說道:“紹公子來了!”

說話間,果然見一個身著雲白色錦袍的少年行過花叢,大步流星地往這邊來了。

唐紹走進亭內,便向著平靖夫人行禮,平靖夫人道:“紹兒你從哪裏來?今兒不當值?”

唐紹道:“回太姑奶奶,今兒原本當值,有個同僚因有事,非要跟我換了,我因想著連日來不曾給您老人家請安,好不容易得了這個空子,便忙忙地過來了。”

平靖夫人點點頭,道:“倒是好……你見過你懷真妹妹了?”

唐紹才又看向應懷真,仍一本正經地行禮,道:“方才也聽說妹妹在此,心中著實歡喜。妹妹若有空,以後可多來府裏陪陪太姑奶奶呢,也算是替我們都盡盡孝心。”

應懷真不免起身還禮,口稱“哥哥”,平靖夫人看著兩人,便笑道:“紹兒,你又弄鬼,懷真是應府的人,如何替你們盡孝心呢?”

唐紹含笑答道:“因我知道懷真妹妹聰慧伶俐,又格外跟太姑奶奶投緣,她一個人在跟前兒,比我們十個在跟前兒更叫您老人家高興,所以才這樣說的。”

平靖夫人聞言大笑,道:“在大內當了差,嘴倒是越發地油滑會說了。”

唐紹見老人家高興,也含笑微微垂頭,便又看了應懷真一眼。

應懷真見他年少英武,通身一派精神,雖穿著雲白緞服,難得地竟不如何礙眼,隻因他生得光明,那雲白便不覺著冷,反透出幾分暖意來reads;。

當下兩人便陪著平靖夫人回到了廳內,又略坐說笑了一回,唐紹時不時地就同應懷真說話,應懷真也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平靖夫人看著兩個,隻是含笑。

正說著,外頭忽然有人來報,道:“宮內派了人來了!”

平靖夫人一怔,問道:“是誰來了?”

丫鬟進門道:“是楊公公呢。”

正問著,便聽到有個聲音笑哈哈地響起,道:“可不正是我呢?我來給老壽星請安了。”說話間,就見一個身著太監服色的內侍快步轉了進來,滿臉地笑,手中拂塵一掃,上前躬身行禮。

平靖夫人笑道:“楊九公,你這會兒來做什麽?”

原來這楊九公正是皇帝身邊的首領大太監,自小就跟隨伺候,在宮內也算是身份超然,人人見了便要叫一聲“九爺”,卻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姓。

然而平靖夫人早些年輕時候,出入皇宮如無物,在她叱吒東海的時候,楊九公還隻是個少年罷了。

楊九公笑哈哈說道:“奴才自然是來請您進宮的,皇上說了,好些日子沒見著您了,心裏格外想念,才命奴才過來請您進宮說話呢,好歹也多住兩日。”

平靖夫人道:“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宮裏悶,我不喜歡,今兒也不能去……我有客人在呢。”

楊九公早看到她身邊兒一左一右,坐著金童玉女兩個似的,唐紹他自然是認得的,另一位卻隻覺得麵生,便道:“這是……”

此刻唐紹已經站起身來,走到楊九公跟前拱手作揖,道:“九公公,給您見禮了。”

楊九公忙抬手虛扶,把唐紹上下打量一眼,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近來聽說紹哥兒進了執金禦當差?真是越發出色了!”

唐紹便笑道:“九公公過獎了。”

平靖夫人也對楊九公道:“你眼裏什麽人物沒見過的,不要誇壞了他。”

楊九公才哈哈了聲兒,道:“縱然見過萬千人物,又哪裏比得上唐家人才輩出呢?”

平靖夫人便道:“不用亂吹大氣,你且看看我這丫頭如何?”

楊九公這才正色看向應懷真,卻見她生得靈姿秀態,容顏非俗,便詫異說道:“京內各家的孩子我也差不多盡都見過,獨沒見過這一位姑娘的?”

平靖夫人便道:“你隻說好不好?”

楊九公搖了搖頭,歎道:“老壽星問這個我竟不知怎麽回答了……一個‘好’字竟不足以形容,在老壽星跟前,就像是觀音菩薩跟前兒的玉女似的。”逗得平靖夫人大笑。

應懷真正起了身,聞言欲行禮,平靖夫人卻已經笑著把她又摟了回去,對楊九公笑道:“還算你有些兒眼光。”

此刻唐紹便道:“公公不知道,這位妹妹是應公府應二爺的小姐,名喚懷真reads;。”

楊九公這才道:“我也早有些聽聞,老壽星跟有一家的小姐頗為投緣的,莫非就是這一位了?”

唐紹道:“可不正是呢!”

楊九公點頭笑道:“奴才也知道的,那位應二爺,是前幾年上京的,近來兩年又外派了,因此奴才竟然沒怎麽相處過,想不到又有這樣出色的小姐,真真難得,怪不得老壽星疼得什麽似的呢……”

平靖夫人才道:“什麽兩年,總也有四五年了,難為她小小地年紀,竟很是懂事,半分兒也不抱怨的……罷了,我今兒是不進宮了,你回去吧,就跟皇帝說,我改日再去罷了。”

楊九公麵露苦笑之色,道:“皇上的脾氣老壽星是知道的,隻怕別的人請不去您,才巴巴地派了我來,若我也請不了,回頭必然要挨一頓打呢……不然……老壽星隻管進宮去,就也帶著應小姐就是了,難道皇上見了會不喜的?自然是隨您意願的呢?”

平靖夫人聽了,又笑了兩聲,道:“虧你想得出來……竟說這話!”

應懷真在旁聽著,心裏不免驚愕,正有些發怔,就見平靖夫人低頭看她,似是琢磨了片刻,才又笑道:“她是來做客的,我貿然給帶進宮裏去算怎麽回事兒呢?且她年紀小,我倒是怕驚嚇著她,還是罷了……你自管回去,隻說是我的話:明兒她家去了再說。——若是皇帝敢為難你……回頭我替你找回來。”

楊九公見狀,沒有法子,也不敢為難平靖夫人,隻好仍舊笑著答應了,又說了兩句好話,才退後幾步,轉身去了。

直到此刻,應懷真才知道原來平靖夫人在朝中的地位竟是如此殊然,連皇帝親自派了首領太監來請,她都能當麵兒駁了,楊九公竟然還一聲也不敢吭。

應懷真自也知道楊九公,因前世皇帝很寵愛她,她對皇宮自不是十分陌生,宮內諸人因皇帝的緣故,都也對她另眼相看,可是眾人麵對楊九公,卻還是要恭敬地叫一聲“九爺爺”的,連許多大臣都隻以“九公公”相稱,那時候除了皇帝,並沒有人敢對楊九公頤指氣使。

而在前世,應懷真非但並沒如今生這般跟平靖夫人親近,甚至連她的麵兒都沒見著……隻隱隱地聽說過她的名頭罷了。

而關於平靖夫人,應懷真記得最真切的一件事,卻又偏偏絕非好事。

楊九公離開之後,唐紹複又回來坐了,便對應懷真道:“先前我說太姑奶奶最疼你,如今可相信了罷?”

應懷真問道:“紹哥哥是什麽意思?”

唐紹道:“太姑奶奶從未為了什麽人駁皇上的麵子……這還是頭一遭兒呢,可見妹妹跟別人不同。”說著,就含笑望著應懷真,目不轉睛地。

應懷真便笑著垂眸,平靖夫人打量兩人,便對唐紹說道:“紹兒,我不帶著懷真進宮,你是不是心裏高興著呢?”

唐紹一怔,平靖夫人笑道:“若我帶她進宮去了,你這滿肚子的好話要說給誰聽去呢?”

唐紹聽了,略咳嗽了聲,臉上微紅。

應懷真聽了,忍不住去看唐紹,不料正巧唐紹也在偷眼看她,目光相對瞬間,即刻又各自避開,應懷真心中便略有些不太自在。

平靖夫人看著兩小如此,心中歎了數聲,便忍笑道:“我方才在外頭走了許久,也有些乏了,也不能叫懷真總在這裏跟著我,沒得悶著了她reads;。紹兒,不如你且帶你妹妹在府裏各處走走?她愛那些花兒草兒的,你留意些,隻別叫刺兒紮著她,蟲兒嚇著她,好生看著才是。”

唐紹聽了,滿心歡喜,忙站起身來,道:“太姑奶奶放心,我會好生看著妹妹的。”

應懷真有些為難,待要不去,又未免拂逆了平靖夫人的心意,於是隻好答應,便也起身。

唐紹引著應懷真往外,一時心花怒放似的,幸虧他年紀雖小,人卻向來沉穩自持,便忍著那股歡喜,一路小心翼翼陪伴應懷真,時不時地又給她指點些假山樓閣之類,又因平靖夫人說應懷真愛花兒草兒,又特意領她各處見了些百年的紫藤,玉蘭,梧桐,臘梅等……

兩個人差不多的年紀,唐紹且又健談,雖對應懷真有無限好感,卻仍表現的彬彬有禮,因此應懷真漸漸地便也褪去了方才那一絲不自在,又因見識了許多好花樹,也覺著心曠神怡,逐漸歡喜起來。

兩個人從花園邊兒上,漸漸到了一處門前,唐紹便指著說道:“從這裏出去,就是我家裏了……妹妹要不要過去轉轉?”

應懷真心中便想著說不用了,唐紹滿眼期待地瞧著她,他又為人機靈,即刻看出應懷真有些不願之意,然而他好不容易才等了這個機會,一心想同她多多相處些時候,便即刻又道:“我家裏也有好些大樹大花兒,比太姑奶奶這裏的還多……有些花兒聽說是域外傳來的,是皇上賞賜,隻有禦花園裏才有。”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應懷真聽了,不免心動,於是便答應了。

當下唐紹便又陪著到了他府裏的院子,這門相接的正是花園的側門,走不一會兒,應懷真便嗅到鬱鬱馥馥的香氣,一路走來,又見許多異樣少見的花株,譬如紫絳,南燭,夕霧,香葉紫蘇,到手香,豆蔻天竺葵等,唐紹竟大半不認得,連應懷真也有叫不出名字來的,不由欣喜非常,才覺此行非虛。

兩人走到一處荼蘼花架下,此刻已是五月底了,荼蘼正是花末,這一處的荼蘼卻正開得好,花如雪色,紛紛揚揚,兩人走了出來,劈麵又見一大叢比人高的月季,朵朵都有碗口大小,應懷真最喜這種清芬香氣,便走了過去,唐紹左顧右盼,見有一朵豔粉色的最大最好,他便伸手彎了下來,給應懷真看。

應懷真湊上前嗅了嗅,果然清氣沁人,才要伸手握住,唐紹忙道:“妹妹留神,小心刺兒紮了手。”

應懷真便莞爾一笑,道:“我看見了,多謝紹哥哥。”當下便掐著那朵花,低頭隻是輕嗅。

唐紹便站在她身旁,並不看花,卻隻是看人,隻見花麵相交融,其美竟是無法以言語形容,隻是一個“傾心著意”而已。

兩人在月季麵前流連許久,一個看花,一個看人,一個陶醉於花香,一個傾倒於秀色,正都癡癡地,忽然間有個丫鬟匆匆而來,便向著唐紹行了個禮,道:“少爺,老爺叫您快去。”

唐紹聞言吃了一驚,問道:“老爺怎麽知道我……”看一眼應懷真,欲言又止。

那丫鬟道:“老爺隻是著急讓我來叫您,像是有急事,且快去罷了。”

唐紹聞言無法,隻得對應懷真道:“懷真妹妹,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來……你萬萬別動reads;。”

應懷真道:“紹哥哥有事自管去,我自己回太姑奶奶處就是了。”

唐紹忙道:“不不,沒事兒,你等我片刻,可務必等我回來呢?”任憑丫鬟催促,竟隻等她回答。

應懷真無法,隻得答應,唐紹才放心似的跟著丫鬟匆匆地去了,應懷真因心愛這叢大月季,便繞著走了一遭兒,隻覺百看不厭。

正在呆看的光景,忽然有個人自身後走來,道:“懷真妹妹在看什麽?”

應懷真回頭,不由一怔,見來人正是林。

原來因跟唐府的幾個姑娘都有交情,這一日,便也在他們家裏閑談玩耍,午後幾個女孩兒都有些懶散,便不再聚著說話,有的在亭子裏發呆,有的去湖邊喂魚,有的就在花園裏閑逛。

本有個姑娘跟一塊兒,走了會兒便各自叉開了。隻因先前閑話的時候,早也聽她們說起今兒平靖夫人叫了應懷真過去說話,她心中便有些留意,本想找個機會見一見她,隻是苦無借口。

正在此處徘徊,卻竟見唐紹跟應懷真在一塊兒,正想著該不該露麵,就見唐紹被他父親叫了去。

林見狀,才即刻現了身來。

應懷真回頭見是她,微微意外之餘,便行禮道:“原來是姐姐,沒想到竟能在此遇見。”一低頭的光景,眼前不由自主地又出現在唐府那一幕情形,應懷真心中便猜測,林這會子找上她,是不是……

當時她雖然及時抽身而退,但是秀兒不慎叫嚷了一聲,更加上被淩景深看見……隻怕林也是知道了。

林踱步上前,抬頭看了看那月季,才轉身向著應懷真,道:“上回雨天之時……因我亂說了幾句話,回家後爹把我訓了好一頓,叫我以後見著妹妹向你賠不是……妹妹你大人大量,可萬萬別記恨我呢?”

應懷真聽了,便道:“那又有什麽?姐姐多心,我早就忘了。”

林凝視著她,見她麵色如水,看不出喜怒好惡,便一笑道:“怪道我爹沒口子的誇你年紀雖小,可自有見識,比我不知沉穩多少……我今兒才是信服了。”

應懷真微微一笑,垂眸道:“姐姐說笑了,我畢竟年紀小,自然有許多想的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也自知。”

兩人說到這裏,林頓了頓,便說道:“不用自謙,若隻我爹一個誇你,倒也罷了,偏毅哥哥也百般疼惜……所以我也知道你是個極好的……是了,怎麽上回,我聽說你去了唐府,卻連敏麗也沒有見,匆匆地就走了呢?”

應懷真見她果然問了起來,便隻道:“隻因家中突有急事,才不辭而別。”

林便思忖著道:“那日我也在唐府……是因為有件事兒,還是敏麗求著我做的……我本來不該答應她,可捱不住她苦求……誰知竟像是做錯了,早知道就不該一時心軟應了她的。”

應懷真微微低頭不語,林道:“你可不問問是何事?”

應懷真輕聲道:“姐姐該知道我不是個多事的人,有些事兒,知道的少一些,反而少一些煩惱。”

林愣了愣,才笑起來,道:“好好,懷真你果然是個極通透的,可不是麽……若是知道的少些,少費些力氣去做那出力不討好的事兒,煩惱自然少些呢reads;。”

應懷真點了點頭道:“姐姐說的很是。”

林本是要探聽那日之事,不料應懷真竟滴水不漏,說的這幾句話裏,卻依稀透出她不會多口的意思,然而林因有那件事在心裏,自是有些心虛的,畢竟想討一句讓她徹底心安的話。

於是沉吟了會兒,林便又道:“妹妹,此處沒有別人,我能否問你一件事呢?”

應懷真道:“姐姐請說。”

林便道:“倘若……有個人因為好心,答應了別人幫著辦了一件事兒,不料在這件事兒裏,卻身不由己地犯了個錯兒,當真不是她有心的,是別人、逼迫她如此……以妹妹看來,她竟是不是十惡不赦呢?若是有人察覺了此事,倒要不要告訴人去呢?”

應懷真聽了這話,自然知道她是在問那日的事了,應懷真看一眼林,見她也正死死地盯著她,急著等她回話。

應懷真想了想,便垂眸說道:“我一則年紀小些,二來見識且少,隻怕強要說也說不好……隻是……私下裏想,倘若那人真是被人逼迫……或許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

林聽了,心中稍微鬆了口氣,應懷真又道:“至於是不是要告訴人去……別人我卻不知道,倘若是換了我……”

林忙問:“若是你又如何呢?”

應懷真抬眸看她,道:“若換了我,自然要先好生地想一想,這件事究竟事關何人,是不是會牽連到什麽好人?又是否會傷到這好人?……倘若真的對這好人有礙,或者傷及他的體麵,我自然不能眼睜睜地袖手緘默。”

林聽了這句,臉色陡然發白,道:“你!你莫非是想……”

應懷真看向別處,淡笑著又道:“不過,倘若真如姐姐所說,這件事裏犯錯的這個人隻是被人強迫,且此事以後也不會再發生,對這位好人沒什麽影響的話,那麽別人又何必胡言亂語地揭破什麽呢?難道心裏竟不想讓他們好好相處的?”

林聽到這裏,眼圈兒便紅了起來,看著應懷真,道:“懷真……”

應懷真歎了聲,低頭說道:“說到這裏,我倒是忽然想起來一句題外話……唐叔叔曾跟我說過,有時候……若是一樣東西到了手,便可能棄如敝履,不再珍惜,但倘若總是得不到,卻反而會心心念念……唐叔叔曾救過我的性命,是除了我爹之外我最敬重之人,以唐叔叔的為人,或許輪不到我替他擔心什麽,隻是我私心裏希望……若真的得到了,便須好好珍惜,不要辜負才是,不然傷人傷己,又怎麽了局呢。”

林聽到這裏,又愧又羞,無地自容,待要說話,又不能直說,忽然聽到腳步聲響,竟是唐紹去而複返。

林忙停了口,唐紹見林在場,忙見了禮,林強作歡容,略寒暄兩句,便借口離開,臨去隻深深看了應懷真一眼。

林去後,唐紹問道:“林姐姐怎麽來了這兒,跟你說什麽了?看她的樣子不太好似的?”

應懷真道:“並沒說什麽。”便又問唐紹怎麽如此快回來了,他父親找他可有事等。

唐紹隻是笑道:“並沒什麽事,且不用管,我自送你回太姑奶奶那邊就是了reads;。”

應懷真正也想回去呢,便笑道:“也好,勞煩紹哥哥了。”

唐紹道:“別說什麽勞煩,若有這種勞煩,送一百遭兒也無妨的。”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便往回而去了。

花園之中漸漸地又歸於沉寂,那邊唐紹送著應懷真出了角門兒,就在此刻,自花叢深處悄無聲息地走出一個人來,凝視空無一人的角門處,麵沉似水,眸色沉沉。

這人卻正是小唐。

原來先前小唐的二哥唐勇得了幾副好字畫,便叫小唐過來一塊兒鑒賞,兩人屋內品評了半天,小唐吃了口茶,便信步出來。

因是在閣樓上,放眼便能看到花園的情形,小唐正閑看風景,忽然瞧見唐紹陪著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從平靖夫人那邊走進來。

小唐定睛細看,卻見那人竟是應懷真,心中啞然:怪道唐紹是那樣細心體貼之態。

小唐看了半晌,見自己的侄子對人家小心著意,百般殷勤的,他便微微笑著搖頭,心中不由想起春節時候那夜,曾聽見的唐森唐紹間所說的……當時還以為是少年一時躁動罷了,此刻親眼見了這情形,才知道唐紹果然是對應懷真動了心了。

又見唐紹彎了一朵月季給應懷真來嗅,她隻顧喜歡著看花兒,唐紹卻隻盯著人瞧。

小唐遙遙望著,看的明白,見這一對少年少女,金相玉質的,真真是羨煞旁人……看了良久,卻不知為何唇邊的笑有些掛不下去了。

小唐便重又回到屋裏,見他哥哥仍在細細觀摩那一卷書法,他便咳嗽了聲,隨口似的說道:“紹兒今日不當值麽?”

唐勇低頭看字兒,頭也不抬地便道:“今兒是他當值,此刻在宮內呢。”

小唐便道:“不是吧……方才我看到他在院子裏呢,哦,興許是看錯了也是有的。”

唐勇聽了,十分詫異,便不忙看字兒,放下來走到外間,從窗戶裏一看,頓時大怒,道:“該死該死!好好地不去當值,跑回家裏閑逛遊蕩是怎麽樣?”即刻就叫人來,命到花園裏把唐紹叫來。

小唐便道:“想必他是有事,哥哥何必先生氣呢……”略略勸了幾句,唐勇隻滿懷怒火。

小唐抽空便又退了出來,在對麵閣子上瞧了一眼,果然見丫鬟把唐紹領了回去,他正笑著,忽然目光一動,見有個人到了應懷真身邊兒,小唐端詳了會兒,便下了樓。

此刻黃昏將至,院子裏靜了下來,小唐站在花叢之中,靜默良久,終於伸手將應懷真方才嗅過的那一支月季勾住,眼前想起她低頭輕嗅的模樣,他便不由也微微垂首,輕輕一嗅,隻覺一股清芬氣息沁入心脾,除了月季之香,似乎隱隱地還有另一種幽香。

草叢中有蟲兒開始喓喓輕鳴,小唐微微閉上雙眸,目不能視物,通身仿佛都沐浴於這股花香之中,靜寂中,卻是應懷真說:“倘若總是得不到,反而會心心念念……若得到了,便須好好珍惜,不要辜負才是……”

隻聽輕微地“哢嚓”一聲,原來是小唐手上微微用力,將那一支月季花莖給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