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有那麽一句話: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注2)

對應懷真而言,從發現自己重生那一刻,是失而複得般的喜悅,而她最想做的事情並不是尋仇或其他之類,此生最想的,便是父母平安一生喜樂,不要再經曆那剜心刨肺般的苦痛悔恨。

相比較失去親人的痛苦,與淩絕那段感情及被他所害,反倒微末。

對於淩絕此人,雖每每提起便不免觸動心中那一點子痛,但應懷真起初還想著此生永不會再遇上,自然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自安安穩穩過她的日子,與他沒什麽相幹,前世的怨仇,並非她的全部。

何況,隻想著如何讓應蘭風避免上一世的奸臣之路,已經讓並不擅長謀算的她雙眼昏昏了,並沒有再分神去對付上一世冤孽的精神與力氣。

而自打回京,畢竟遇上,然而每次不期而遇,每次相遇時候的情形且都出人意料。

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倒是每一次都是差不多的。

應懷真實在不知這是一種何等的運氣,當看到淩絕又出現眼前之時,一怔之下,簡直便想大笑。

此刻她深知,在淩絕心中,“應懷真”此人,隻怕真真是個不可招惹的小瘋子了。

然而這個倒真是極好,想前世她挖空心思做盡姿態,無非是想搏他多看一眼,相比之下,她倒是愛極了現在這種情形,這一遭:兩個人對彼此的厭惡,都一清二楚地擺在台麵上。

郭建儀已忙著喚她:“懷真你如何?”見她安靜下來,便把她放在地上,俯身看她道:“我聽說你病了數日,今兒怎麽又來上學了?這又是怎麽了,做什麽打架呢?”

此刻應蕊哭道:“小表舅,你瞧見了,不是我動手的!”她的頭發被揪得散亂,臉上也吃了一記,顯得極為可憐。

郭建儀還未開口,淩絕在旁道:“不錯,你不必怕,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應懷真見應蕊已開始扮可憐的戲碼,她反淡然。

上回跟淩絕鬧了那場,見郭建儀來到,淩絕很有告狀之意,她便“大哭”起來,引得郭建儀關切,又把淩絕所有言語都堵住了,如今應蕊用了這招,又看淩絕如此忙不迭地“落井下石”,便隻問郭建儀道:“小表舅,你也覺著是我錯?”

郭建儀同她目光相對,微笑著搖頭,道:“我知道的是,懷真絕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

應懷真聞言,即刻笑麵如花:那些人有何要緊,聰明如郭建儀,自然懂她。

淩絕在旁看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道:“哥哥,你怎麽還幫她說話呢?瞧她方才那個凶悍樣兒,抓著人亂打呢,哪裏像個大家小姐……”

周圍還有許多人看熱鬧,郭建儀咳嗽了聲:“小絕!”

應懷真微微笑道:“我從來並沒說我是大家小姐,也受不起這樣稱呼,我隻是個鄉下來的野孩子罷了,她們都這麽說,有人既然孤陋寡聞,何不細問問去?”

應懷真說著,也並不曾瞧淩絕一眼,說完了便道:“小表舅,我頭疼,不想見那些不相幹的人,你送我回去好麽?”

郭建儀忍不住笑,心想這兩人的確是天生對頭,便對淩絕道:“你且去等我一等,我稍後找你。”

淩絕見他又護著應懷真,更加不樂,便不答話。

郭建儀領著應懷真回去,隻聽應懷真問:“小表舅,你怎麽來這兒了呢?”

郭建儀回答:“我帶小絕去見春暉的,聽說你來上學,就順便過來瞧一眼,沒想到見著這個……”

應懷真道:“你可高興了,又見我跟人鬧!”

兩人的聲音皆是帶笑,漸漸遠去。

淩絕立在原地皺眉,此刻周圍那些小女孩子們無不偷眼看他,那些十一二歲已有些懂事的便不免臉紅心熱。

應蕊因他方才替自己說話,也越發感激,便走過來道:“淩哥哥,你要去哪裏,我跟你一塊兒可好?”

淩絕本要說“不用”,但見她在應懷真手裏受了這樣的委屈,不免想到上回自己也吃得苦頭,竟有點兒“同仇敵愾”,於是便道:“我要去前麵等哥哥。”

此刻應翠應玉見狀,也不約而同跑過來,便跟他們一起往前麵去。

四個人往前而行,應蕊不免便道:“方才多謝淩哥哥替我說話。”

淩絕道:“這個沒什麽,我不過是說我所見的實情罷了……對了,她為何打你?”

應蕊垂著頭,口吻略有些悲惋,道:“她素來就是這樣,向來不把我們瞧在眼裏,方才我隻是說父親不在家,她就多心了,疑惑我說母親什麽……我也沒料到她竟能動手的。”

淩絕道:“你以後遠著她些罷了。”

應蕊點點頭道:“我聽淩哥哥的。”

應翠應玉在旁邊聽了,也不做聲。

說話間應蕊便到了,便請淩絕進屋內坐會兒吃茶,淩絕隻說要去等郭建儀,便腳不停地去了。

應蕊歪頭看了會兒,一直見他人不見了,才轉身回了屋裏。

應蕊才進屋,小丫頭就瞧見她不妥,忙叫了聲,裏頭楊姨娘聽見了,出來一看,也嚇了一跳,急忙問緣故。

應蕊便把跟應懷真打架的事說了,楊姨娘先將她仔細檢視一番,見無大礙,又急道:“怎麽能跟懷真動手呢?傳了出去可怎麽樣呢?”

應蕊不忿道:“娘你怕什麽?又不是我動的手,是她打得我,郭小表舅同淩公子都看見了的。”

楊姨娘歎息道:“話雖如此說,女孩子們打架又成何體統,傳到夫人跟老太君那邊,必然又要生氣呢。”

應蕊氣道:“我都吃了虧了,娘怎麽還這麽怕事?哼,要不是她們母女,娘何苦白白在府裏守了五年,又何苦如今還半吊著……早已經是正經的二奶奶了。”

楊姨娘心驚肉跳,忙捂住應蕊的嘴,道:“小姑奶奶,你要死了!說這些做什麽?青天白日的,叫人聽見了怎麽得了?”

應蕊把她的手挪開,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情?當初夫人本有把娘扶正的心思,誰知道她竟來了……這些年來她並不在老太君跟夫人身前兒盡孝,府裏頭誰不稱讚娘,誰又說過她們的好話了?娘就是太老實了,才總給她們壓一頭。”

楊姨娘見她越發火星四濺,急得念佛,又吩咐丫鬟們不許將此事到處亂說。

應蕊兀自生氣,賭氣回到屋裏,對著鏡子看臉上,見並沒十分嚴重,才放了心。

且說淩絕陪著應翠應玉回三房裏去,兩個女孩子十分喜歡他,不停地圍著轉,淩絕隻覺著好笑,又不好說她們,便隻板著臉罷了。

走了有一會兒,眼看要到了,隻聽應玉對應翠說道:“今兒先生罰紅姐姐她兩個抄寫《女則》,也不知抄的怎麽樣了。”

應翠道:“那麽長,幾時能抄完呢?隻怕手斷了也抄不完的,哼,誰叫她們招惹懷真姐姐呢。”

淩絕聽到這裏,便問道:“你們說的是什麽?如何一回事?”

方才兩個女孩子一直想同他說話,他卻總是以“嗯、哼”等詞作答,如今見他主動來問,應翠應玉大喜,當下你一言我一語,就把課堂上的情形說了。

淩絕聽了,半晌無語,片刻才問道:“這麽說,果然是她們先招惹應懷真的?”

應玉年紀大些,便道:“正是的呢,起先都暗地裏傳她的壞話,害得我們都不敢過分親近懷真了……都不知那些話是真是假……懷真前幾日沒去上學,就是因為這個呢,所以今兒才跟蕊兒打起來。”

淩絕自然不笨,立刻就想通了,卻不再說什麽,眼見三房到了,就同兩姐妹告別,自己懷著心事往外去了。

雖然楊姨娘不許丫鬟說,但打架之時仍有許多女孩子在場,都看得清楚呢,下學後四處一說,頓時吃一頓飯的功夫,滿府裏都知道了,連老太君也聽聞了。

當下老太君不悅,隻說:“真真是頑皮,我才說叫好好地去識字知禮,頭一天去,就鬧得這樣,果然是外頭長大的孩子,著實的沒規矩,傳了出去,不知叫多少人笑咱們府呢。”

又吩咐丫鬟:“去把老二家的叫來,我要當麵問問她,究竟是怎麽管的孩子?”

應夫人當時在場,隻說:“想必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兩個人打架,那必然蕊兒也有錯。”

老太君道:“蕊兒能有什麽錯?素來是個機靈的老實孩子,這些年更是好端端地,怎麽就偏跟懷真打起來了?何況那楊姨娘原是你房裏的丫頭,又是個老實不吭氣兒的性情……唉,那些年蘭風隻在外頭,她雖是個妾,好歹有幾分情意,又給他生了蕊兒,偏隻苦了她獨守空房,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盼回來了,我聽說竟一日也沒在她房裏安歇?這也實在是太過了!你也不管管!”

應夫人隻好陪笑說:“他們小夫妻房裏的事兒,我也難說……”

老太君道:“你不必怕什麽,你畢竟是他的母親,說話難道他不聽的?此番又出去倒也罷了,等回來了,你可不能不管了。”

應夫人便稱是。老太君果然就把李賢淑叫了來,申飭了一番,李賢淑早知道是為了此事,畢竟應蕊是姐姐,先動手的又的確是懷真,偏偏老太君心向應蕊,縱然強辯,隻能更叫她不悅,反以為她們娘兒倆強橫,李賢淑在府內廝混許多日子,心氣兒漸收,便仍隻答應著便是。

李賢淑回了房,卻見楊姨娘不知何時來了,正在屋裏坐等,見她回來,忙起身見禮,道:“姐姐安好。”

李賢淑坐了,似笑非笑道:“安好不了,每日家雞飛狗跳的。”

楊姨娘恭謹地立著,道:“方才老太君叫姐姐過去,是不是為了蕊兒跟懷真打架的事?我本來想去解釋的,隻是又怕說錯話,反而不好,就在這裏等姐姐了。”

李賢淑道:“等我做什麽?”

楊姨娘道:“這不過是小孩子們口角,我也訓斥過蕊兒了,她當姐姐的很該照顧妹妹才是,如今鬧成這樣,自然是不該。”

李賢淑斜睨著她,便笑道:“是懷真動的手,這件事跟蕊兒不相幹,你何必特意來說?”

楊姨娘道:“我自知懷真不是個不講理的,必然是蕊兒惹了她生氣了。”

李賢淑心中納罕,把楊姨娘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竟不知她這話是真心或者假意。

楊姨娘又道:“隻望姐姐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方才也跟懷真這樣說的,蕊兒年紀雖大,也有不懂事的時候,懷真年紀雖小,卻也未必就不懂事呢。”

李賢淑聽了這話,無言以對,過了會兒才說道:“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隻要蕊兒不招惹懷真,我難道就對她不好了?何況如今老太君跟太太都護得她緊緊地呢……你就更加不用擔心了。”

楊姨娘聽如此說,麵上仍有些躊躇,半晌才說道:“可蕊兒的母親畢竟仍是姐姐,姐姐瞧在我的麵兒上……”

李賢淑歎了聲,道:“罷了,你且回去吧。”楊姨娘聽了,不敢再說,便才又行了禮,緩緩地退了出去。

此事暫且平息下來,又過幾日,應懷真正悶坐屋內,忽地聽外頭應佩的聲音,笑道:“懷真!懷真!”竟不顧丫鬟通報,便急著跑了進來。

應佩近來年紀大了些,人也越發沉穩,在外人麵前更是極少這樣跳脫無狀的,應懷真見他如此,不由笑說:“哥哥這著急上火似的做什麽?”

應佩握住她的手道:“你來!快些!”拉著她就往外跑去。

應懷真越發笑:“你是怎麽了?瘋了不成?”

應佩道:“我知道你近來有些不痛快,隻不過你見了這個人,保管什麽不痛快都沒了。”

應懷真又驚又笑,究竟不知怎麽樣呢?身不由己隨著應佩跑了出去,才出了門口,還未下台階,就見院子裏站著一個人:臉已經不似先前那樣胖嘟嘟的,卻仍是看起來肉肉的有些兒圓……身量也長高了許多,已經跟應佩不相上下,隻有一雙眼睛依舊如昔,又清澈又親切。

應懷真乍然相見,幾乎不敢相信,屏住呼吸片刻,才大叫了聲:“大元寶!”便撇開應佩的手,飛也似地衝下台階,往那人身邊奔去。

張珍站在遠處,心下兀自有些忐忑,忽地見應懷真拔腿奔來,心中歡喜如滔滔江流,當下也笑著叫了聲“妹妹”,迎了上去,張手就把應懷真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