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生一夢(上)

“不,不要!”

薑塵身形猛地從床榻上傾起,神色驚恐,慘喝一聲。裏衣的後襟被汗水浸濕,前襟胸前也濕了一大片,額上發絲死死的貼著臉頰。

“呼!呼!呼!”

大口大口的喘息,眸中驚恐依舊,腦海裏不斷的重複著,那慘烈的一幕。

“醒了,醒了,塵兒,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一個略帶哭腔的女聲響起,在薑塵的耳旁盤旋,似真似幻,同腦海裏的記憶重疊之時又有所矛盾。

心緒略微平複下來之後,薑塵這才轉過頭,黃花梨木床榻旁,一個年歲約莫四十出頭,一身華麗衣裳的貴婦,雙手微微握著,手心攥著一條手帕,驚喜之中混雜幾分憂慮,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

“娘親,娘親你還活著,你沒有死。”

隻是薑塵下一刻就發現不對勁了,記憶力,天歲城破之際,自己已經三十有二了,娘親一頭青絲也悄然換了白發。此時,他麵前的娘親,雖說眼角皺紋開始爬了上來,卻還算年輕。

目光再落向自己娘親身後,兩個婢女打扮的少女,不正是二八年歲時的入畫與落棋,同觀書、抱琴兩婢,正好組成琴棋書畫。

四女自小就入府,自己十歲開始,四婢就照顧在自己身側。

天歲城破之時,四婢也過了三十,成了薑塵的偏房侍妾,不再年輕!

轟。

這一刻,薑塵感覺自己腦海裏有什麽東西炸開一般,腦海裏閃過揪心疼痛的一幕。

長寧街,青石板上被猩紅的鮮血所浸透,溫熱的鮮血匯聚成溪,從被打斷的膝蓋邊上流淌而過。長寧街盡頭,皇城腳下,一騎白馬,金槍銀甲,隨著他手中金槍揮下,一堆人頭落地。

劊子手,手中的刀已經換了數把,被打斷膝蓋,跪在長寧街上的這些人,骨頭自然是比較硬的。

劊子手的刀,懸空在薑塵娘親林素璿,薑塵目眥盡裂,他掙紮著,咆哮著,試圖阻止那落下的一刀,可是那透胸而過的長槍,把他死死的定在的原地。

新換上的斬首刀,熠熠生輝,似一道白虹斬落。娘親的頭,就滾落在自己身前,館得清清楚楚的銀絲,被鮮血染紅,麵色卻那麽的安然,不見絲毫畏懼。

下一刻,薑塵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長寧街似乎旋轉了起來,那一瞬,他看到琴、棋、書、畫四張貌美的頭顱,也離開了她們的身軀。

白發換青絲。

“娘,都是我不好,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在我麵前,我一定會保護住你,不單是你,還有所有人,我一定一定要守護好你們。”

薑塵自床榻上翻身而下,雙膝跪地,死死抱住貴婦的雙腿,淚流滿麵。

貴婦見薑塵入了‘魔怔’,一臉心疼,塵兒雖說不似兩個哥哥那般,早早進入軍伍,卻也獨立堅毅,嫌少說如此體己的話,更別說這般親密的抱住自己。想來入了‘魔怔’必然吃了不少苦,眼淚不由流了下來。

她想要俯身去攙扶自己最心愛的的兒子,可是雙腿如同被金箍死死箍住一般,動不得分毫。

“入畫、落棋,還不趕緊將公子扶起來。”

“是。”

入畫、落棋兩婢,一左一右,分別一手握住薑塵的手腕,一手由下而上攙扶著他的上臂,將他扶了起來。

薑塵起身,一邊抹去止也止不住的眼淚,目光落在那一頭館得一絲不苟的青絲上,心中不由道:這一生我定要逆天改命!

見薑塵這般怔怔的看著自己,貴婦也不以為意,轉過頭道:“入畫,你去將沈郎中請來。”

“是。”

入畫斂衽一禮,輕聲應下,倒退數步,退到屏風處,這才轉身離去,腳下步履輕快。

“落棋,為公子更衣。”

“是。”

貴婦同餘下那名婢女吩咐一句,自己則轉身出了裏屋,來到外間,自顧坐下來。

薑塵其母林素璿,出身大越江南大族林家,此刻正襟危坐,鳳眸微蹙,威儀自生。

江南林家立家早於大越定國,起於閩,盛於吳,大越立國亦有林家之功。林素璿雖隻是林家旁係所出,家中底蘊也不是一般小戶人家所能夠相提並論的。

再加上鎮南候薑道庭長期牧守一方,家中裏外之事皆由其定奪,往來之家非王既侯,所聞所見亦不同於普通富貴人家。

夢魘奪魄之術。

這個早年族中一本舊典籍,曾經提到過,那個立於世俗之上的人群裏,被稱之為邪修常用的旁門左道手段之一。

林素璿眸中,不由閃過一絲寒芒。

於她而言,幼子就是她的逆鱗,弄不得任何人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