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移情

在車輛兩次栽進山窪後,為避免受到二次傷害,斯伯特放棄了讓阿瑞爾學會開車。

好在已經走了大半的路,隻剩下不到3公裏,現在已經能遠遠看到衝天的黑煙了。

那似乎是個簡易營地,邊緣塗著防水塗料的皮革帳篷已經燃起了大火,裏麵時不時傳出爆鳴聲。

“有幸存者!”

阿瑞爾聽到了細小的求救聲,立刻摘下眼罩衝進火海。

這片營地比他想象得大,裏麵滿是燃起烈火的帳篷和車輛。

幾輛車像是被遺棄在這裏的炸彈,被點燃後將附近的設施全部夷為平地,產生的爆炸效果,堪比一些威力巨大的導彈。

也難怪,現在的車輛都是核動力的,再小的核反應堆爆炸後,也能產生恐怖的衝擊波。

在身上的衣服被完全燒盡前,他終於找到了求救聲的源頭——

是一個女孩!

女孩看上去隻有五六歲,右腿被炸斷了,全身被燒出難看的焦痕,趴在一個地勢較低的凹陷處,扯著嗓子喊叫著。

“救救我……有人嗎!救、救救……”

“我來了!”

阿瑞爾幾乎是一瞬間就想起了祁子恙的妹妹,不由得憐憫起來。

他抱起女孩,迅速衝出火海,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麵上,檢查她身上的傷勢。

“怎麽了?”斯伯特謹慎地問道。

阿瑞爾焦急地問道:“有個孩子,傷勢很重……怎麽辦?空天飛機上的無人機能救她嗎?”

斯伯特沒有立刻回應,隻是沉默著低下頭,半晌,才低聲問道:“你能確定她的身份嗎?”

“什麽意思?”

“萬一她是那些人的同夥,送到飛機上恐怕……”

“都什麽時候了!”阿瑞爾對此感到匪夷所思,他揪住斯伯特的領口,怒氣衝衝地質問道,“這是條生命!還是個孩子!就算她是那些人的同夥,她又能做到什麽?”

“冷靜。”斯伯特撥開他的手,沉聲說道,“聽我說,這裏離地中海基地很近,基地的人員構成很複雜,難保她不具有危險性。”

“危險?”

阿瑞爾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冷笑著搖搖頭,對空間站徹底心灰意冷。

“空間站就是這樣把生命物化的嗎?怪不得紅犬小隊死了這麽多人,到頭來隻來了個薩爾娜。”

“我不是這個意思。”斯伯特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對7424號探索區發生的事無權發言,有著祁子恙記憶的阿瑞爾對空間站失望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阿瑞爾不了解空間站,更不了解地中海基地。

還是個活人進去都要被扒掉一層皮的地方。

“大哥……哥。”女孩努力睜開眼,被燒灼的眼瞼連皮帶肉掉下一塊來,血液很快就覆蓋了她稚嫩的臉龐。

阿瑞爾連忙遮住她的雙眼,輕聲安慰:“我在,我在。沒事的,我來救你了,堅持住。”

“好……我不害怕。”女孩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小手搭在胸前,忽然問道,“哥哥……你是冥河的人嗎?”

“冥河?”

阿瑞爾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這已經是他從第二個人口中聽到這個詞匯了。

冥河到底是什麽?遊野?一支小隊?一個項目?還是什麽?

女孩愣了一下,笑容忽然消失:“不是嗎……”

女孩兩隻手在胸口用力按了一下,隔著皮膚,某個觸壓式裝置啟動,清脆但可怖的“滴滴”聲忽然傳出。

斯伯特立刻反應過來,他用力拉住阿瑞爾的胳膊,轉身就往一邊跑去:“離她遠一點!”

但為時已晚,劇烈的化學反應在女孩體內爆發,旋即綻放出一抹耀眼的白光。

恐怖的爆炸徑直把兩個人掀飛,血液和碎肉更是鋪滿了阿瑞爾身體正麵。

“斯伯特!”

阿瑞爾驚慌失措地扶起倒地不起的斯伯特,卻發現這位教官的整個脊背幾乎碎成一攤爛肉——從一開始阿瑞爾就覺得奇怪,斯伯特不是擬合體嗎?可他的身體為什麽沒有義體化痕跡?

這個世界充滿了令人疑惑的地方,有人不是擬合體,卻能夠直視依未多;有人是擬合體,卻仍是血肉之軀。

而阿瑞爾,不是人類不是擬合體不是侵蝕體,就連異亂體都無法完全把他視為同胞。

他就像異類中的異類,隻會播撒悲劇的種子。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他越是想要幫忙,就越會帶來災難……

付梅也是,夏淼也是,這個孩子也是,她們……她們明明可以好好地活著的啊!

“該死……”

他把斯伯特扛在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空天飛機,熬過漫長的隔離清理流程後,趕忙把斯伯特推到無人機前。

“教官!”美狄亞第一時間跑過來,看到斯伯特慘不忍睹地傷勢,她怒不可遏地衝到阿瑞爾麵前,“你對他做了什麽!”

“不、不怪他……”

斯伯特居然還保留有一絲神智,他用滿是血的大手抓住阿瑞爾的手腕,語言愈發模糊。

“遊野……去找……遊野的、的厄裏斯……夏淼和、和列昂節……”

他無法支撐到說完這句話,就昏厥過去,無人機立刻把他移到一邊,開始搶救。

“教官!”美狄亞慌張地走過去,卻被無人機攔住,隻好默默地退開。

她咬了咬牙,一拳打向阿瑞爾的臉龐,可拳頭還沒靠近,手腕就被薩爾娜緊緊攥住。

薩爾娜揚起一腳,狠狠踢在美狄亞的肋部,把她踹倒在座位上。

“注意禮儀,母狗。”薩爾娜居高臨下地瞪著美狄亞,轉過頭,表情又軟了下來,輕聲問道,“發生什麽了,阿瑞爾?”

阿瑞爾一時對於薩爾娜的特殊對待有些不適,緩了緩後,他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實告訴給兩個人。

“冥河?”薩爾娜有些驚訝地張大嘴,忽然笑了,“怪不得,是他們的話,這種事倒也做得出來。”

阿瑞爾驚訝地問道:“你知道冥河?”

“如果說反攻軍團的擬合體是指向侵蝕體的利刃,那阿芙狄洛忒就是指向人類的尖刀。”薩爾娜不無驕傲地笑道,“但很抱歉,和冥河相關的情報都屬於機密,我可不想被送到應龍空間站的監獄。”

“不過……”薩爾娜話鋒一轉,輕輕地撫摸他的頭發,“不必擔心,冥河的人,死不足惜。”

“但那是條生命!”阿瑞爾覺得胸口裏像是堵了團水泥,“你們怎麽都這麽冷血?就算那個孩子是冥河的人,她就該死嗎?她才幾歲?她連價值觀都沒有建立!”

薩爾娜被阿瑞爾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她輕笑著搖搖頭:“我大概明白為什麽張澤會選擇你了……阿瑞爾,你是不是還沒有搞清楚你現在的身份?”

“什麽意思?”

“你是異亂體,明白嗎?”薩爾娜拍拍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眼睛,“你不是祁子恙,更無需對人類移情。”

阿瑞爾突然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對那個女孩所有的同情和憐憫,都隻是因為她和自己的……不,她和祁子恙的妹妹祈子沐很像。

複雜的情緒迅速歸於平靜,當他把祁子恙的記憶全部拋到一邊後,忽然發現斯伯特的說法是對的。

就算那個女孩不是冥河的人,也不該把她帶到飛機上——

就算把她救下來,阿瑞爾也無法把她養到大。再退一步,就算真的把她養大,萬一哪天她知道他是異亂體,又作何感想呢?

由此衍生的一係列問題,對於他和在場的擬合體、人類而言,無疑是巨大的麻煩。

該死,自己被祁子恙的記憶影響得太深了。

“抱歉,你說得對,我是阿瑞爾,不是祁子恙。”他搖搖頭,重新冷靜下來,“回到正題吧。剛才斯伯特提到了厄裏斯,你知道那是誰嗎?”

“那不是人。”薩爾娜微笑道,她對阿瑞爾的覺悟很滿意,“厄裏斯,是最大的遊野組織之一。”

之一?

“我不管你們在打什麽啞謎。”美狄亞有些忌憚薩爾娜,因此語氣都柔和了許多,“但我們的醫療物資不多了,需要盡快找到厄裏斯。”

阿瑞爾犯了難:“隻有我一個人去嗎?”

“我是去不了了。”薩爾娜聳聳肩,語氣裏滿是驕傲,“誰讓我這張臉這麽有辨別度呢?”

是的,即便是在地表的遊野之中,阿芙狄洛忒的薩爾娜,都是人憎狗厭的禁忌。

“我……我陪你一起去。”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剛剛蘇醒的玥言緩緩坐起身。

阿瑞爾看了她一眼,擔心地說道:“你的傷勢……”

“沒關係,碳纖維肌肉已經修補完畢了,除了暫時不能啟用偏振元件的垂直態,其他一切正常。”

“什麽元件什麽態?”阿瑞爾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不行,你是擬合體。”

“沒事,隻要把掩蔽元件的外顯晶體擋住就好了。”玥言敲了敲咽喉上的晶體,“而且……我對厄裏斯比較熟悉,我的父親是議長,和他們接觸過。”

阿瑞爾沉默著點點頭,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就沒有理由不讓她去了。

“我也去。”美狄亞目光陰冷地看過去,“我對你們的行動能力抱有質疑,要是再折一個,那躺在地上的這些家夥就徹底沒救了。”

薩爾娜欣喜地鼓掌:“好哦,那我就可以享受獨處時光了~”

“儲物間有便衣,我去拿。”玥言掙紮著站起身,可剛蘇醒的她還是有些虛弱,險些摔在地上。

“我去吧,別亂動了。”阿瑞爾無奈地歎口氣,朝儲物間走去。

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薩爾娜的聲音。

“阿瑞爾。”她注視著阿瑞爾的臉龐,神色溫柔得讓美狄亞一陣犯惡心,“別忘了你的身份。你不是人類,甚至算不上標準意義的異亂體。世上的一切規則,對你而言都是不適用的。”

阿瑞爾沒有理解她說這話的意思,但時間緊迫,也來不及細琢磨了。

他敷衍地點點頭,離開了機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