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鈴雲端來晚膳，看著斜倚在窗前，在黃昏下勾勒出的蒼白輪廓，心裏湧上滿滿酸澀，眼裏頓覺濕意一片……
繞是別人不知，她和芙佩又豈會不知，那個同心結曾被小姐握在手裏反複摩挲，有時看著看著就會漾開唇角，笑的一片清暖，依稀記得她曾說過那個同心結編製起來好難，竟讓她第一次覺得受措，聽她說在江南的花燈節，那些美好的回憶，當時聽的她和芙佩心裏一片滿足，終於放心的看著小姐找到自己的歸屬，終於看著她可以幸福……
可是，那些曾經的眷戀和甜蜜竟真的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而今想來，竟全都是諷刺……
她親手編織的愛情和希冀全數給了另外一個女子，那樣的一份傷害又豈止是痛徹心扉！她從來都未曾看到小姐那樣的笑容，即使在知道洛監國入獄的時候，即使在知道要前往冷宮的時候，即使在知道皇上的欺騙時，她亦隻是抿緊了唇角，眸裏掠過黯然的灰色，沉默著接受，卻從未如今日這般，明明是笑，卻是那般的淒絕！
“小姐，用膳吧！”鈴雲輕輕的走到立在窗邊的人身後，放低了聲音道著。
“放著吧，我稍候再用。”洛無顏沒有回頭，吐出的聲音有些沙啞，氤氳在空氣中，鈴雲的心突然揪了下。
靜默了半晌，窗邊的身形仍未有所動作，鈴雲蹙著眉心，長長的一聲歎息，她轉過身，看著桌上的碎片。
盯著瞧了半晌，鈴雲思忖著道：“小姐，這些碎片還算完整，我想應該能夠粘合的住。”趙昭儀難道以為打破了皇上送的東西，便能將一切都打破麽？
“也不是什麽稀罕之物，碎了就碎了，你收拾收拾扔掉吧！”洛無顏不知何時回了身，逆光而立，隻瞧的見蒼白的麵上微啟的唇，視線似是落在了鈴雲手中的碎片上。
“什麽碎了？”低沉的聲音突兀的橫插進來，融進了靜默沉悶的氣氛。
鈴雲一驚，忙彎了身行禮喚道：“奴婢見過皇上。”
龍天越略一點首，視線落在了鈴雲手中的碎片，下一刻，深邃的雙眸陡然眯起，聚了些許寒光，幽深了許多。
“朕送的東西就如此不得你稀罕？或是不屑？”冷冷的聲音道出，沒有一絲溫度，龍天越立著的身形有些僵硬，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逆光有些模糊的輪廓。
“既然皇上知道了，又何需再問？”洛無顏隻冷淡掃了他一眼，旋即便轉了眸，看著鈴雲道：“你先下去吧。”
鈴雲靜默了半晌，未見龍天越有何異議，便福了身，退下去。
龍天越看著桌上的青花碎片，沉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皇上不是看到了麽？是妾身一時失手打碎了。”洛無顏聲音淡淡，迎上他犀利的注視。
“一時失手？”龍天越眉心糾成結，揚高了聲調，望著她，似笑非笑。
“是的，一時失手！”洛無顏突然唇角牽起一抹輕輕的笑意，眸裏一片溫潤，隻是隱在袖內的手因用力早已蒼白。
龍天越一怔，有些恍然，在看到她眸裏溫潤的眸色時，遂眼神也柔和了些許，緩緩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靜靜的凝視著她，而後微垂了眸，握著的拳，顯然正在掙紮著什麽……
洛無顏亦是靜靜的看著他，沒有一瞬是移開的，良久的沉默過後，聽到似是低低的一聲歎息，在麵前的人欲張口的時候，她突然出了聲：“皇上，妾身想過了，也許您是對的，過去的一切終究是過去了，也許，我應該生下這個孩子！”
唇角漾著淺淺的笑意，毫無意外的，對上龍天越突然抬起的眸，那一瞬間，她清晰的看到他深邃的眸中一瞬的慌亂！指甲嵌進掌心……
“顏兒，朕覺得……”怔愣過後，龍天越低啞的聲音散在耳邊，視線卻瞥了開去，不再看她。
“怎麽？”洛無顏含笑問道，聲音更清亮了幾許，若是龍天越抬首，就會看到她眸裏此刻冷冽的光，兩勾起的唇都蒼白了幾分。
龍天越突然不敢迎向她的雙眸，甚至怕極了她此刻看來溫潤的笑意，心裏莫名一慌，他探臂上前擁住她：“顏兒，我們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孩子的！”
喃喃的聲音自她的頭頂散開來，被人擁著，洛無顏卻覺得那字字句句如寒冰一般冷徹了心扉，冷入骨血！
洛無顏突然抽離他的懷抱，看著他，似笑非笑：“皇上的意思？”上挑的眉角，虛假的笑。
“顏兒，這個孩子，不能要！”良久，龍天越僵硬的道出如此幾字，空氣瞬間冷凝。
“給我個理由！”洛無顏出乎意料的平靜，隻是眸中的色澤全數退去，綻開大片的陰霾，那張帶著笑意的虛假麵具早已撕下！
“你的身子不好！”龍天越道出，這一次，抬起了頭看著她，眸裏滿滿擔憂和心疼！
心裏突然一聲冷笑，洛無顏連笑的姿勢都無力再揚起，不允許？那前些日子，在他非要這個孩子的時候就允許了麽？身子不好，嗬，為何聽來竟覺如此可笑？他真當她此生非他不可？以為隻要他偶爾的一個笑容或是一句虛假的關心，她就會再度看到幸福的模樣，是以牢牢的握住不再鬆手？
“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不知是哪裏的勇氣，她看著他眸裏突然湧上的陰霾和憂悒，竟覺出了一絲報複的快感！
從來不想與人爭什麽，從來以為上天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從來以為也許順其自然是最好的結局，可是他，卻突兀的打破了她的平靜，強迫她的世界裏必須有她，隨興而來，掃興而去，卻每每在她掙紮的時候再遠遠的走開，從來都不曾想過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會讓她承受怎樣的傷害！
其實隻要給她一個答案，哪怕會心如刀校，哪怕會痛徹心扉，哪怕會令她絕望，那麽她也就認了！誰讓她在這場名為愛情的戰役裏最先淪陷！
可是，即使是到了現在，即使是到了這般境地，他仍然選擇了——欺騙和謊言！
“顏兒，即使你不生下這個孩子，洛府依然會平安！這一次，請相信朕，好麽？”
相信？洛無顏自嘲的笑彎了唇角，雙眸迷離的掃開，多少次的相信換來了這一身的傷痕和滿滿的疲憊？
龍天越突然握住了她纖細的雙肩，逼她飄渺的視線望著他，為什麽，他會覺得如此恐慌，為什麽，他的心痛到撕裂！為什麽，他們之間要有如此多的迫不得已和無可奈何！
清晰的記得那日，他擁她在懷，想象著他們倆孩子的模樣，心裏就覺溫暖一片，到底是從何時起，他們之間要形同陌路，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冷淡和疏離，他再也聽不到她溫潤如玉的聲音喚著：天越！
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他親手毀掉了這一切？
隻希望上天，不要再讓他最後的一絲溫暖帶走，那個在深夜等他批閱完畢的女子，溫溫的一聲：“你不是還沒忙完麽？”
倏然，胡太醫的話竄上腦際，他周身一顫，強逼自己狠下心來。
“顏兒，這個孩子不能要！”吐出的話語冷了幾分，龍天越用力的扳住她的身子，強迫她看著他，不容忽視的拒絕。
“不，我，一定要！”洛無顏冷漠的望著他，吐字如冰，倔強的堅持！其實這個孩子是不能要的，隻是衝動的的道出了口，隻是不想再順著他走未來的路，隻是想讓以後的世界裏將他撇的一幹二淨。
“朕給你三天的時間，你應該知道，你沒有留下這個孩子的資格！”冷冷的道出，在氣息紊亂之前，龍天越迅速的轉了身，狠下心不再看她一眼。
“是因為高傾城麽？聽說，她有身孕了。”在身形消失的瞬間，洛無顏幽幽的吐出，和著勾起的那抹弧度，在跳躍的光線裏，別樣驚心。
龍天越身形頓住，眉心蹙的更深，就在洛無顏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低低的吐出：“是的，因為朕，欠她一個孩子！”
風，突然靜止，洛無顏甚至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一聲聲，破如帛裂，然後是汩汩湧出的疼痛……
明知道是這樣的答案，卻仍然不死心的以為會有如果，而在聽他出口時，所有的思緒都凍結，絕望到麻木！
你欠他一個孩子？是的！所以，要用我們的孩子，來償還麽？
龍天越，你為什麽一定要如此的殘忍！從來都是他轉身離去，從來都不曾想過身後的她會如何去收拾這一地的殘局，如何去適應這冷冷無邊的夜？
趙昭儀，僅僅隻是個開始……
“公公，是朕做錯了麽？”立在院落外麵許久，龍天越喃喃道出，灑下一身的落寞，班駁光點映著眉心擰成的結，滿滿憂悒！
“皇上，您的決定是對的，上天看的見！娘娘有一天，也會明白！”李德錄原本尖細的聲音裏竟然聽出了幾分蒼涼，尾音，長長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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