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自過去
公元2189年，霸權帝國“亞聯”正式統一地球。
兩年後,帝國內部派係分裂，隨之而來的是近十年的內亂。同時，因為帝國對邊緣地區的控製減弱，大大小小的武裝組織奪取了這些地區的控製權。
為了應對分裂所帶來的衰退和日益強大的非法武裝，帝國內部的多個派係最終組建了人類至高委員會（HUC）以進行聯合統治，並以新政權名義否認了亞聯帝國的合法性。
HUC憑借著地區防衛協議APKA組織和資本主義保護下的公司製度讓經濟在30年間得到快速恢複，如今已是2225年，人類文明正處於快速恢複時期。
……
A58區鬧市的寫字樓二樓有人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門框上掛著個鈴鐺，如果客人或者小偷光臨，這個鈴鐺能馬上叫醒主人。
可惜來人並沒有直接推門進來，而是很有*禮貌*地一遍遍敲門。
屋內極亂，各種21世紀的生活用品和垃圾讓人幾乎沒法下腳。破舊的沙發上麵蓋了張深棕綠色薄被，被子下麵能看出個成年男性的人形。
*深棕綠色*——
實際上，這種描述不夠準確。這被子的顏色是那種以繁忙又絕望的城市的陰天為底色,輔以動畫片中嘔吐物的顏色和下水道汙垢的顏色所調諧成的顏色。
門響到第11遍的時候，被子下麵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
“進來！”
推門而入的人戴著機械鬥笠，鬥笠下麵可見全臉遮蓋的電子義眼。這是HUC治安警的製服。
“‘先民’亞眠，您好。我是來自HUC先民專項事務處理部的，我們這邊的記錄顯示,您還沒找到工作。”
沙發上坐起個體格相當健碩的青年。他一摸胡茬：
“哦，你們一個月之前來過。我把這回事兒忘了。”
“HUC非常重視先民們的訴求。其中，重新找到工作乃至在這個社會中的定位至關重要。”
治安警察頓了頓，大概在麵罩下麵在皺眉頭吧：
“距離您回歸到文明社會已經有344天了，如果一年內找不到工作,您的社會貢獻評級將會由A級下降到B級，屆時您申閱亞聯帝國“青銅計劃”相關細則的申請將會更難通過。”
“青銅計劃”是亞聯帝國在2062年提出的戰略計劃，通過休眠倉將一批開拓者送往1.2光年外存在92號活體金屬“青銅”的宜居星球格利澤並對其進行開采，預計2224年返回。
此計劃共計發射了兩萬人，但帶著“青銅”歸來的開拓者們卻不足兩千。HUC為了繼續獲得“青銅”這種稀缺的資源，重啟了青銅計劃，並授予了歸來者“先民”的稱號，享受超公民待遇。
而亞眠的未婚妻薇爾是和亞眠一起出發卻沒有一起回來的青銅計劃參與者，為了找到薇爾，亞眠在醒來的一年裏用盡了所有的手段。
即便是亞眠在得知薇爾沒有一起回來的那一刻，就知道薇爾生還的可能已經微乎其微了。
治安警察的話似乎再次刺痛了亞眠，兩人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桌上的半瓶酒。
“啊，，”亞眠在沙發底下找到鞋，一手揉著太陽穴，“明白了。之前你們有說過可以給我提供渠道……？”
“我對您選擇加入文明社會感到由衷的高興。”
治安警察顯然鬆了口氣，
“HUC有介入公司生產流程的權利。A-58區屬於工會自治地帶，如果您想要借助HUC的公民工作分配權，可以前往最近的移動城市，那裏的所有公司您都可以自由選擇。”
HUC將一些亞聯帝國時期的邊緣地區稱為工會自治地帶，這些地區規則的主導者工會前身是帝國時期的非法武裝組織，但HUC官方承認工會的合法性。工會自治地帶的經濟與科學都僅有二十一世紀中葉的水平，所以人們更喜歡稱這些地帶為舊世界。
亞眠走向窗邊，看了一眼屬於A-58區的天空。塵暴將天空染成灰黃色。A-58區的天氣一年裏有九個月都是塵暴，另外三個月則是致命的幹旱。對於舊世界的人來說，生命的第一要義是生存而不是生活。
亞眠選擇居住在這裏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屬於二十一世紀。然而，現在他似乎不得已要去擁抱現代社會了。
他撓撓頭，給治安警擠出一個笑容：
“呃，你能給我說說我要怎麽前往最近的移動城市嗎……？還有，我要怎麽和公司接洽？……有沒有介紹信之類的？”
治安警察扶了扶額，
“我們可以派專人送你到最近的移動城市，想要出發的時候隻要來本地的HUC先民專項事務處理部就行了。至於你和公司的接洽，所有的公司都會把先民記錄在案。當然，你應該還沒有神經植入體，這玩意大概就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手機。一套完全神經植入和配套義體還挺貴的，但如果你隻想要聯網，大概一兩千就夠了。”
“明白！”亞眠滿臉笑容地給治安警官敬了個小禮。言下之意是您該走了。
警官會意，朝亞眠點點頭，快速地離開了。
亞眠站著。他有一種感覺，在他走出那扇虛掩著的門之後，迎接他的將會是一場完全未知的冒險。但他不能再止步不前了，也許他一坐到沙發上，就會再次被酒精綁架一個月。
於是亞眠來回踱了一會步。
然後他穿過堆滿雜物的樓梯來到街上。這座城市的全貌就如想要壓倒他一般撲入他的眼中。
街道兩旁是堆滿了各種廣告牌子的大樓，小商業係統和貧民窟溷亂地結合在一起。在遠處是蒙於黃沙之中的巨型工業結構體，那是這座城市的核心，它從地球內部提取資源，如同緊咬住母親**的嬰孩。
神經植入體診所在兩條街外，過去的話步行就行了。
說是診所，布局卻更像多年前的美式武器店。前台坐著個賽博蘿莉一樣的護士，通往裏側手術室的門半開著，裏麵能看見個介於宅男和禿頂大叔之間的醫生。牆上一排一排的掛著各種植入體。
“嘿！大叔！您想要點什麽服務呢！”
這賽博蘿莉不知道打的是哪種人格mod，上來熱情地給亞眠打了個招呼。
“額，我不是很懂，有哪種的？”
亞眠其實也不想說出這種水魚一樣的發言的，但無奈他就是啊。
“啊哈！是、新、手！”
賽博蘿莉從後麵的牆上拿出一排植入體，“小店提供神經植入體和義體改造。神經植入體有民用一到七級，我們這裏最高有三級的哦。”
“等級高的好處……？”
“是性、能、的、碾、壓、喲！”賽博蘿莉把臉貼近亞眠，“在地鐵車廂槍戰的時候提供更快的反射弧，解鎖密碼的時候提供更高的算力，甚至在泡我的時候說俏皮話也可以用到的呢♡”
“哼……”
亞眠避開賽博蘿莉的目光。他拿起其中一款內存條一樣的打量起來，
“這些品牌都不一樣？”
“嗯呢——同等級裏麵有不同的品牌競爭。您拿的那款叫做西部之影1887，比起別的款式，它可以在某些情況下增強神經敏感性，短暫提供子彈時間一樣的體驗哦。”
“謔。”亞眠出聲，“還挺酷。”
亞眠抬手又拿起幾款，什麽“奔流4”啊，“XMii18青春版”啊什麽的，都是些隻有基本隻有聯網功能，性能和老人機差不多的垃圾貨。唯有這款西部之影1887還憑借著稍微比其他一級芯片多那麽一點點的堆料，和估計是後來才加上去的短時間提升算力的功能才多出來這點特別的子彈時間。雖說比其他植入體高了一兩百的價錢，但總體來說還是挺值的。
賽博蘿莉啵靈啵靈著眼睛投來殷切的目光。
把東西在手裏顛了一顛，亞眠買下了這部民用一級植入體“西部之影1887”附贈植入體插槽手術。三個小時之後，亞眠從手術間走出，正好碰上賽博蘿莉下班。
“呦，你下班啦？”
用了植入體之後的亞眠心情頗好，滿麵笑容地給賽博蘿莉打了個招呼。
賽博蘿莉從後腦勺抽出一枚人格mod芯片放進櫃台下麵，然後往亞眠麵前吐了口痰，走了。
“X的，有錢真好啊……”碰了一鼻子灰的亞眠尷尬地收起笑容，他的兜這會兒真的比臉還幹淨。
當然，是因為僅剩的一點點錢現在裝在植入體裏了。
亞眠呼出往日之影的餘額界麵：448.87。
這點錢不知道去了移動城市夠不夠吃頓飯呢。雖然HUC先民專項事務處理部設立在城市的邊緣地帶，塵暴大得幾乎沒法通行，但亞眠還是咬咬牙沒有打車。
一小時後他頂著滿頭的沙子衝入辦事中心，事務部的接待人員正在安詳地喝茶。
“嘿，老兄，我是先民亞眠，之前有說過的，我想搭車去最近的移動城市。”
亞眠喚出西部之影的操作界麵給事務部的電腦發了條訪問申請。
接待人員頭也沒回，擺擺手：
“哦，亞眠啊，之前同事有提過你了。你運氣不錯，我們這剛好有位能在塵暴天跑車的司機。下樓去找後勤部員丹佛吧。”
辦事中心是棟挺高的工作樓，下麵和一圈圍著比較矮的員工宿舍一起圍成一個大院。接待員的意思是讓亞眠直接去員工宿舍找這位“丹佛”。
冒著漫天的沙塵，亞眠又敲開丹佛的門。開門的人約莫40歲，有張典型的西方麵孔，和貨車司機常見的啤酒肚。
“你好。你是後勤部員丹佛嗎？”
“你一定是亞眠了。我們走吧。”
丹佛大叔毫不含糊，手裏捏著鑰匙就朝車庫走去。獨立於辦事中心的車庫相當龐大，裏麵停著的都是和工程器械一樣大的裝甲運輸車。
丹佛大叔登上同排運輸車裏的最後一輛，順手點上一支煙：
“上來吧！”
亞眠剛剛坐好，丹佛大叔就發動了運輸車。塵暴和運輸車相向運動，迎麵而來的沙幕如同固體般強硬。運輸車發出工程器械一樣的怒吼，撕開沙幕，載著兩人離開A-58區。
四座駕駛室裏散落著煙頭。內飾上一次清洗大概還是在這輛車出廠的時候，座椅什麽的都變成了深棕綠色。車內裝潢也是配得上這般肮髒的老舊，還掛著各種一路平安的祈福牌。
亞眠倒也沒多嫌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算打個小盹。
“嘿，你知道嗎，我還以為這老家夥再沒有上路的機會了呢。”丹佛大叔戴著墨鏡，看亞眠對他並不感興趣，於是低下頭，透過墨鏡給亞眠投去一個微笑。
“哼？”
“十幾年前我是這老家夥的專屬搭檔。”丹佛右手敲敲中控台，“我和其他十幾個工友一起給58區跑商。那地方的環境太惡劣了，飛行器沒辦法在那種地方起降，我們這些貨車線路就成了舊世界的生命線。”
“那麽你們一定是58區的英雄了？”
“我們應該是——”丹佛重複了一遍，“我們應該是。十幾年前的這地方可沒現在這麽太平，到處都是劫道的武裝恐怖分子。吉米和馬克死在了運輸線上，舊世界的人很尊敬他們。但我還有活下來的幾個兄弟可沒那麽好的運氣。”
“嗯？你們怎麽了？”
“我們本來是給工會拿錢辦事的雇工，後來因為接觸HUC比較多就被HUC收編成正式員工了。可是HUC的經濟係統其實是靠公司納稅支撐的，所以我們也給馬格努斯電力公司辦事……”
說到這裏，丹佛搖搖頭。
“給公司辦事？有什麽不妥？”亞眠聳聳肩。
“舊世界的人把我們這種人叫做工賊。”丹佛自嘲地笑了一聲。
亞眠沉默。過了一陣，他低聲回答：
“我認為工會的排外是有原因的。尤其是馬格努斯這樣的能源公司不會不覬覦58區這樣的工業堡壘所能提供的產能，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滲透、取締工會。如果工會不做到一定程度的排外，就會被公司突破。”
“哈哈，HUC的同事也是這麽安慰我的！”丹佛大叔不禁大笑，煙頭都掉到腳下，“但你知道嗎？老子不在乎。給老子發錢的是公司，那老子就是他X的公司狗！”
“但你不應該是58區的英雄嗎？”
亞眠脫口而出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點尖銳了。
“啊，怎麽，你打算做個理中客嗎？我告訴你，在舊世界，要麽站隊，要麽滾！”
丹佛的情緒一瞬間有點激動。當然，幾秒之後，他就平靜下來：
“這就是舊世界。”
“我能理解。在我小時候，不支持亞聯帝國對外戰爭的人會被抓進監獄。”
“所以你呢？你打算站在哪隊？”
亞眠從觀察窗向外看去，塵暴已經不再，天際線上可見一道銀弧，那就是隨著宜居帶移動的模塊化城市，尼奧城。馬格努斯電力公司的總部就設立在那裏。
“我想我已經做出選擇了。”
“小子。我挺喜歡你的，說不定我們以後可以做同事。”丹佛對著亞眠誠懇地露出一個微笑，“來馬格努斯電力公司吧，在舊世界辦事很悠閑的。”
“你可別把我往火坑裏推。”亞眠毫不掩飾地對著丹佛做了個鬼臉，“舊世界的人可不歡迎我們這些工賊。”
“哈！那倒是真的。”
看起來丹佛已經沒什麽話要講。亞眠看見他的嘴唇蠕動，應該是想再點一支煙。
亞眠沒有想錯。半小時後，丹佛把運輸車在尼奧城的對外引接模塊停好，就立馬點上了：
“快去吧，我在這等你兩小時，如果你還要回58區的話我再把你帶回去。”
“大叔，好人難當啊。”
亞眠的語氣頗揶揄。說實話，在這個科技重塑道德的年代，到底什麽樣的人才算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