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拈酸吃醋

龔夕照全程將手插在口袋裏,連筆都不屑於提起。他一會兒靠在椅子上,一會兒身子微微朝前傾,目光像是停留在卷子上,實際上沒有絲毫聚焦。

滿腦子都是那一幕。

昨天,她說的約,便是和中午他看見的那個男人之約。

關係真好,吃完飯還送她過來。

“嗨?”郭怡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龔夕照回過神來,望著她纖細的手指:“嗯?”

郭怡臻重複道:“你今天的狀態是不是不太好?”

龔夕照冷冷的:“有嗎?”他定睛看了看卷子上醒目的紅色標注,“我聽不懂。你多講幾次。”

說完,他抽出口袋中的手,支著臉撐在桌麵上,眼神裏盡是無所謂。

郭怡臻最開始對龔夕照的預想便是如此:毫不配合的狀態。隻是沒想到,昨天一天的補習開展下來,意外的順利。此時此刻,昨天的發展就像是一場錯落的夢,一覺醒來,她要麵對今日的現實。

她畢竟還是個學生,缺乏解決學生心理問題的經驗,此時麵對如此棘手的場麵,隻能臨場發揮,試著降低姿態,拉近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她湊近他,關切溫暖地彎起嘴角:“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龔夕照被這突然湊近的距離一驚,原先僵持的孤冷狀態微微瓦解,但他很快緩過神來:“是。”

郭怡臻直起身,大方地將卷子往書桌裏一推,充滿理解地對他說:“那你先午休一會兒吧,狀態好的話,學習效率也會提高。”

龔夕照聽她這麽一說,索性也不客氣,站起身,將椅子踢到身後,走向床:“那我睡了。”說完,他便躺到**,蓋上被子,沒再吭聲。

他是沒睡好,但更多的是因為心底那份無法平息的拈酸吃醋。有些困倦,閉上眼,側過身,微睜開眼,看見郭怡臻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忽然意識到,他們共處一室,而他在睡覺,有些詭異的曖昧。

郭怡臻對於午睡的概念是半小時,沒想到龔夕照這一覺睡超三小時。

房間內的窗子緊緊合住。午後沒多久,天空便飄起小雨,隨後雨勢加劇,雨滴成群結隊砸在透明的玻璃上,但窗戶的隔音效果很好,幾乎將室內外分割成兩個世界。

窗外狂風驟雨,室內溫暖祥和。

龔夕照睡得很熟,她幾次欲站起身去叫他,轉念一想,本來今天就來早了,現在也不是原定該開始補習的時間,不如讓他好好調整狀態,今晚的工作也能順利一些。想到這裏,她很好地壓住了脾氣。

她一向不是脾氣太好的人,許多人被她嫻靜內向的外表所蒙,當然,她也不是逢人便開火,隻要沒有觸及到她的底線,她願意當他們眼中的乖巧女;但若事態的發展越過她的原則,她也絕不會任人宰割。

她習慣性將專業書籍放在包裏,此時借空拿出來翻閱。直到十七點,龔夕照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趨勢,她站起身,走向他的床。

她走到床邊,龔夕照熟睡的模樣映入眼簾,安謐,清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片沉靜的海域,浸潤在溫而不燥的陽光中,迎麵撲來柔和海風。

她喊了兩次:“醒醒,醒醒。”

沒有回應。

她隻好俯下身,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忽然,龔夕照伸出手拽住她的手腕。

郭怡臻猛然一驚,可短短幾秒之間,她竟沒有反抗。

上回在補習班,有位學生家長用指尖在她手背輕輕劃過,她可是當場踹了對方一腳,把對方驚得目瞪口呆,但礙於理虧,怒而不敢言。

“龔夕照。”她的聲音已有些冰涼。

龔夕照在她第一聲呼喚時已經醒了,隻是仍有一團鬱結凝滯在心頭,便借著假睡的勁拽住了她的手。此時聽她語氣中透出不快,他立刻識趣地睜開惺忪睡眼,瞥了眼自己的手,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在做夢。”

郭怡臻沒問他做什麽夢能做成這樣,在對方鬆開手後,她抽回手,一臉嚴肅正經:“你去洗把臉,我把剛才的題再跟你說一遍。”

“哦,好。”

龔夕照支起身,跳下床,趿拉著拖鞋往衛生間去。

他那樣抓住她的手腕,她卻沒有掙紮與躲開。或許,她並不抗拒他。想到這裏,他的心情稍微愉悅了一些。

龔夕照離開後,郭怡臻坐回書桌前,將手搭在桌麵上。她望向剛才被他緊緊拽住的地方,心裏卻沒有半點煩悶。被猥瑣的手指劃過手背那回,她可是迫不及待洗了幾十次手,幾乎把能用的洗手液、洗衣液,甚至洗潔精都用上了。

但她隻是對龔夕照不反感罷了,大概源於對他曾奮不顧身的感激。無論如何,他隻是一個高中生,她是多麽清醒、現實的人,不可能選擇一段這樣稚嫩的感情。

龔夕照漱口、洗臉後,對著鏡子中已精神許多的自己愣住了神,他的耳邊滯後地回**著她那句溫度驟低的“龔夕照”。

有丁點火爆味。

因此,當他再次回到書桌前,坐在郭怡臻身邊時,乖順了一些。

郭怡臻重複下午說過幾次的知識點,他雖然還是懵懵懂懂,但至少能準確說出問題所在。她耐心地在草稿紙上為他羅列知識點,總算把折磨了一下午的坎順利跨過。

這晚,是龔夕聞來喊兩人吃飯的。

他推開門時,窗外是急雨陰天,室內一片幽暗,房間裏僅僅開了一盞書桌上的台燈,暖黃的燈光籠罩住兩張專心致誌的臉。

龔夕聞嘴角一勾:“怡臻,先出來吃飯吧。”

郭怡臻轉過頭:“夕聞哥,等這道題做完我們就出去。”

龔夕照的目光始終落在試卷上,沒有抬眸看任何人一眼。

龔夕聞沒再堅持:“好的。”他轉身離開房間,關上房門。

他先坐到餐桌的主座上,見朱阿姨正在分發甜點。見她將一份檸檬味的甜品放在自己麵前,他問道:“隻有一份檸檬味的?”

朱阿姨頷首,笑了笑:“是的,隻剩下一份檸檬味了,另外兩份是草莓的。”

龔夕聞毫不猶豫地將檸檬味的這份推到龔夕照的位置上:“給他吧,他喜歡這個口味的。”

朱阿姨了然一笑。

菜品被一份份端上桌,瓷器與玻璃桌碰撞時發出微響的音量,尾音回**在偌大的一層。餐桌被擦拭得幹淨剔透,映照著頭頂明亮璀璨的吊燈。

龔夕聞垂眸盯著手機上的財經新聞,一隻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另一隻手則倚在玻璃桌上輕輕點碰。他等到臥室那兩人出來了才開始享用晚餐。

晚餐的前半段吃得很是沉默,空氣中隻有並不響亮的咀嚼聲;後半段則一改場麵,龔夕聞開始放下碗筷,徑直引出話題。

他隨口問道:“怡臻啊,你什麽時候生日?”

龔夕照抓著筷子的手驀然緊了緊,屏息凝神。他沒有想到龔夕聞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問出這個問題。

郭怡臻並沒有覺得這個問題突兀,鎮定地回答道:“年底,12月31日。”

龔夕聞自然地揚了揚眉,嘴角彎起深深的笑意:“這麽特殊的日期,很好記。下一次生日就十八歲了吧?可要好好操辦。”

“不過一個普通的日子而已,”郭怡臻沒有太在意,“十八歲也沒什麽特別的。”

龔夕聞卻不讚同她的想法,堅持道:“女孩子的成年禮可不能馬虎。反正12月你也還在這裏幫夕照補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在這裏過生日吧,還是,你想跟男朋友去過兩人世界?”

龔夕照嘴裏含著一口飯,連嚼都不願嚼,像是生怕咀嚼的聲音蓋過她的回答。

郭怡臻毫不思忖地搖了搖頭:“沒有男朋友。”

龔夕照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飯菜頓時更加美味。

龔夕聞瞥了龔夕照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立刻補上:“那就這麽說定了,這些事交給夕聞哥,你安心幫夕照補習就行。”

郭怡臻笑了笑,沒再扭捏:“那就先謝謝夕聞哥了。”

飯後,兩人走上二樓時,樓道的窗外正好潑落一抹閃電,刹那間,眼前短促地閃過絢爛的光,有限的方格內似乎映照出廣闊的炫目,但隻一瞬,天地陷入濃墨,旋即迎來響徹雲霄的雷鳴。

大雨傾盆而落。

飯後,龔夕照明顯配合了很多。雖然,他依舊是一副不羈的神色,但好歹願意跟著她的思路往下走。

她想,看來下午他是沒睡好加上沒吃飽的緣故,才會如此不配合。

隻是這晚安排的內容確實太多,而理綜幾門又是龔夕照最薄弱的學科,兩人沒有刻意去關注時間,等將該講的題目講完,郭怡臻才發現時間已過了淩晨。

而窗外竟是一片暴雨。

兩人收拾桌麵時,窗外正好綻放了一抹閃電。

郭怡臻隻瞥了一眼,沒有表現出半點驚懼或遲疑,轉頭繼續完成手頭上的事,順便與龔夕照溝通明天的安排:“明天我還是下午五點左右到,你休息好我們再開始,如果你醒得早,就用我給你的字帖練練字。明天補習內容還是理綜,但先不說卷子了,我把我讀書時做的筆記帶過來,就幾個常考點深入學習。等你開學了,我們再係統複習一遍。”

“複習”這個字,其實對於龔夕照目前的掌握情況而言過於溫柔了,完全可以用“新學”來取代。但郭怡臻還是很照顧他的麵子。

交代完明天的安排,郭怡臻站起身,背起包包。

“郭小姐。”龔夕照忽然喊住她。

她止住腳步,朝他望去。

她站著,他坐著;她俯視,他仰視。

兩人之間隔著來自台燈的淺黃色光束,悠然又柔軟。

她問:“怎麽了?”

他愣了愣,才用眼神示意窗外的天氣,說:“外麵的雨很大。”

她回答:“嗯,我帶傘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特地叫住她,提醒她這個顯然的事實,可既然話已經溜出嘴邊,便隻能繼續下去:“路上小心。”

他的關切是真心的。

她彎起嘴角,笑了笑:“謝謝你。你早點休息。”

她的目光從他被燈光映照得愈發清俊的臉上移開,轉身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