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與君約定日
踏上最後一節台階,夜間的子桐山頂倒是別有一番風味。冷風徐徐,天上的繁星與這子桐山四處幽暗的石燈交相呼應,鼻尖偶爾會掠過桃花的香沁。
推開一扇屋門,玉寅示意身後的幾人進屋,一邊點著燈火一邊說道:“你們先在此歇歇,我去尋我師尊過來。”
商陸點頭:“有勞玉寅姑娘了。”
未至片刻,這靜寂漆黑的子桐山驟然之間千燈亮盡,鬧騰起來。正當商陸等人疑惑之際,那一身仙風道骨的老人帶著一幹弟子來到了大堂。
商陸挑眉,不知這是何意。隻是覺著莫名其妙,難不成這子桐山一眾弟子皆以為來了個稀罕物?思忖半晌,商陸以為還是先靜觀其變的好。於是便將疑問的目光拋向了一旁神色古怪的玉寅。
玉寅有些無奈,她不過是去尋了師尊簡單說明了這件事,誰知她那三師兄毓芳竟在門外聽到了這事,挨個的將這子桐山的眾師兄們叫來。
正思索間,身側的許自捅了捅她的胳膊,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玉寅瞟了許自一眼,輕描淡寫的說道:“這麽明顯的事兒你還不明白?毓芳向來見我不爽,今兒定是帶著一幫人來看熱鬧,私下還不知怎麽說我呢。”
話音懷未完,玉寅已經來到臨明子身旁,指著對麵站著的商陸說道:“師尊,這位便是適才我跟你提到的商陸。”
見這二人似乎在互相打量著,臨明子一臉肅然,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但見那神情,玉寅心中有些擔心,難不成向來好說話的師尊不願意有人在這裏借宿?心中思量一番,玉寅又看了看商陸,這才又開口補充道:“這位,是我家師尊——臨明子。”
見商陸毫無反應,玉寅稍感怪異,這才輕咳一聲示意商陸說點什麽,別冷場才是。
瞥了眼玉寅怪異的動作,商陸強忍著笑意,微微點頭,上前幾步來到臨明子麵前,頷首說道:“臨老先生,晚輩商陸。”
他頓了頓聲音,似乎覺得這樣的介紹有點不合乎禮儀,可他素來都是受人尊敬的那一個,加之身份特殊他似乎還未向誰這般闡述過自己的身份。於是,略微想了一下,便在腦海中搜尋著平日裏好友以仙島之名尋仙訪友的模樣,又開口道:“晚輩在還返仙島的途中受了點意外,不知臨老先生可否讓晚輩在此借宿一晚,待明日一早我等傷勢恢複,便立刻離去。”
臨明子神色肅穆,緊鎖眉頭,似乎猶豫了一番,這才對上商陸的眼睛說道:“你說你是仙島的人?敢問是哪一島的?前些年我倒是有緣見過仙島的島主,你是哪一位島主門下的?”
“我家公子是……”商陸還未回話,身後的冬榮反倒有些急了,張口便說到。然,冬榮的餘光在瞟到商陸那並不好看的神色時便即刻住了嘴。
商陸瞥了身後之人,神色之中似乎含有責備之意,回過頭來這才十分正經地說道:“都不是。”
聽到這個回答,玉寅的心頓了頓,神色變得認真起來,心中想到:難道這人真的騙了她,而今被師尊發現了?而那站著的一群人更是唏噓一聲,向商陸投來鄙夷的神情,似乎是在嘲笑著商陸打腫臉充胖子非要說自己是東海仙島的,看吧,如今被拆穿了。
然還未等到臨明子再開口,商陸的聲音便再次響起:“蓬萊唐清川、方丈周汝兮、瀛洲未歸晚輩皆不屬於這三位島主的門下,不過我身後的這幾位倒是他們門下的弟子。”
臨明子抿了抿唇,華發微動:“公子難道忘了?老夫適才問的可是公子你。”
大抵是見商陸一直不說話,身後的幾個小弟子有些急了,仙島弟子皆知眼前這位話少,素來有冷公子之稱。可也不是這樣的啊,解釋了這麽幾句都是在扯其他的閑話。幹什麽不把自己的身份直接說出來呢,免得遭周圍這些看熱鬧之人的閑話。難不成還擔心自己的身份不足仙島威名?可明明這人的身份就連他們的島主師傅都比不上啊,三個小弟子想了一陣依然不明白為何商陸不願道出自己的身份。等等……都說主要人物是最後才出場的,難不成他們這位冷公子是想著重突出自己,用他們來襯托自己的尊貴?對,一定是這樣的。
三個小弟子心中這般想著,也就釋然了。越看商陸越覺得這人實在高深莫測,令人佩服。
商陸自是不知這些小弟子在心裏這般想他,他不願意開口道明自己的身份自然僅僅是因為想要看看臨明子的功力如何,是否猜出了他的身份。猶豫一番,商陸輕笑說道:“晚輩確實是仙島的,乃是細鳶君門下。”
這話一完,眾人皆驚。
“……”
“!!!”
細鳶君!這人竟是細鳶君的弟子。細鳶君可跟他們這些不一樣,那位可是真正的神仙啊。得知這個消息,周遭之人看商陸的眼神都變了,唯有玉寅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商陸見那神情,便知道這人定然不知道細鳶君是什麽人。
不過,見那神情,臨明子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又正色說道:“你可是燭陰氏一脈?”
商陸心中一沉,果然,這人眼睛確實厲害。
“正是。”
臨明子眼珠轉動著,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麽,良久他才眼睛一亮,神色大變,看起來十分激動但似乎含著些敬畏的目光,他舉起手來就要躬身行禮,商陸見此,微微眯著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臨明子立刻反應過來,餘光瞟了瞟眾弟子這才收回了手,十分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袖,盡管有人懷疑他這舉動和商陸那神情十分古怪不自然,但也沒有多想。
不過,在場的這些人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家師尊對商陸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也是,這人可是細鳶君的弟子,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啊,給了他麵子那不就等於給了細鳶君麵子嗎?給了細鳶君麵子就等同於給了東海仙島麵子,以後啊,他們走出子桐山都可以橫著走路了。畢竟這背後不是還有東海仙島撐腰嗎?
這些弟子這樣做著美夢卻也不想想真正於商陸有恩的不是臨明子也不是他們而是他們處處排擠的玉寅。若要撐腰那也是給玉寅,何時又輪得到他們,再說了仙島的麵子可不是這麽好掙的,若真是如此,那仙島豈不是忙死了。
“天色不早了,我讓我這大徒弟許自帶幾位去後方的客房歇息。其他人都散了吧,不要擾著貴客休息。”
看看,看看。他們師尊這語氣可不像剛進來那會兒,這模樣簡直是一改平日裏的嚴肅,褶子都快笑出來了。
“還不快走?”臨明子的聲音透露著些許不滿,弟子們應聲而道:“是。”這才急急忙忙的離開屋子。
第二日天還未亮,晨林間回**著幾聲清脆的鳥鳴,東方即將破曉。
商陸在屋裏留下了字條後,方起身離去。一行人輕聲關上了房門,望著東方的天空,冬榮想了想,問道:“公子,這次出門在鍾山附近遇上了他們……”說罷,還微微側目指向身後那三人。
“且他們挨了君上一掌,隻怕回去仙島您燭陰氏身份必會曝光。”
商陸微微蹙眉,回頭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這三人,低聲對冬榮說道:“雖說我這身份並未有什麽問題,但還是不要傳出去的好,能省些麻煩便省些麻煩吧。回到島上抹掉他們在鍾山的記憶便可。”
冬榮點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正要開口說話,隻聽到自家公子說道:“回去吧,別誤了時辰。”
這五人才剛到庭院中,便看見一抹黃色身影站在石燈旁望著他們,像是早已料到他們必會提早離去一般。
商陸頓了頓腳,這才上前客氣說道:“玉寅姑娘起的真早。”
玉寅似是沒聽見一般,轉身說道:“我送送你們。”
“其實,我們……”
玉寅回頭,輕輕一笑,微風驟然拂過。東方的旭日突然衝破雲層,閃爍在她從後腦落在側臉的淩亂發間:“隻是怕你們又入迷陣罷了。”
商陸一愣,不知為何竟覺得那笑有些迷人,就如同春風吹皺波光一般撩動在他的心尖。他回過神來,玉寅已經邁出了好幾步遠。他加快步子來到玉寅身邊與其同行,想了想,決定開口問道:“姑娘怎知我們會提前離去?”
玉寅聲音淡淡,聽不出是何種情緒:“我昨夜未睡,今兒早起來恰好看見你們臥房的亮著燈,便猜到大概是你們要走了。”
商陸抬眼,目光掃過她眼底的青黑色,方知她確實未休息,沉沉緩緩說道:“沒想到玉寅姑娘除了善良外,還這般聰明伶俐。”
玉寅挑眉駐腳,望了眼身側這人,看他說的誠誠懇懇,她才說道:“聰明伶俐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不過,我自幼便被旁人嫌棄愚鈍,久而久之就連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愚蠢的。”
“依我看,玉寅姑娘才不是愚鈍呢,隻是懶得跟他們計較。昨夜那情形咱們幾個都是有目共睹,你許自師兄還跟我們說了這些人對你如何,而你又對他們如何。姑娘這般好性情又怎麽會是愚鈍的呢?”
還未容商陸說話,這身後的冬榮便搭了腔,一臉認真地朝著玉寅說著。
見此,身旁的商陸意味深長地瞄了眼冬榮,然後十分認同的點了點頭:“你隻是少了些自信。”
玉寅看了看他倆,隨即笑出了聲音:“聽你們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十分有道理,既然能被東海仙島之人認同,可見我大概還是有些慧根的。”
眾人附和點頭,唯有商陸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說道:“聽聞你大師兄說,玉寅姑娘似乎很想來我東海仙島觀看眾島主選弟子?”
此話一出,玉寅嘴角的那一抹笑立刻僵硬在臉上,心中不禁將許自罵了一頓,她那管不住嘴的大師兄不會真的告訴別人她是個貪圖美色的人了吧?她不過無聊才和那些女雜役私下談論這事,一時興起才想到東海仙島選弟子肯定有諸多好看之人。
“嗬……我隻是……”
“近些日子這事確實傳的沸沸揚揚的,算來再有兩月便是試煉大會了。如果你想來便來看看吧。”
“……”這事本是玉寅隨便提提的,並未真的想過要去,畢竟這東海可不是一般的遠,她素來怕麻煩,本想就此拒絕,誰知還未容她開口,便有人替她說了。
“公子,此去東海路途遙遠,玉姑娘她似乎並不會馭雲之術。”冬榮十分好心的提醒道。
商陸頓腳,轉頭看了他一眼,風輕雲淡地說道:“既是如此,你便來此接她吧。”
冬榮:“……”
“嗯?”
“是。”
“你覺得如何?是否考慮清楚要來?”他低頭詢問了一番。
玉寅點點頭,笑得無比真切:“來。”
去,怎麽不去。專人接送啊,她又不傻,怎麽不去!
出了子桐山,天空已經亮盡,商陸抬頭看了看天色,不動聲色的蹙了眉頭,轉身望著半山腰上的石梯對玉寅說道:“就送到這裏吧,這台階夠你爬的了,你昨夜未睡,別在路上睡著了。”
玉寅點頭:“那……再見。”
商陸點頭卻未急著離去,玉寅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問了問:“這個……”見她摸著自己的右耳後方,似乎有些疑慮。商陸輕笑:“放心,天涯海角,隻要這個符號還在,我必會聽到。”
見他這麽說著,玉寅便安了心,轉身踏入了幽森的樹林中,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淡出視線,商陸一行人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