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雪家兄妹都有問題
雪無聲卻淡淡一笑,似泉水流過草地,溫軟的很:“淳於姑娘,夜深人靜之際,你不在房中歇息,卻為什麽跑到本王的屋頂上偷窺偷聽。”
淳於靜真想說:老娘就是想偷窺偷聽的,你能咋招吧!
但她最終說得卻是:“啊,本神醫方才在屋中打坐,突然感到心中一揪,於是掐指一算,原來今晚正是陰陽之氣平衡、適合揣測天機奧妙之日。所以本神醫便爬到屋頂來,夜觀天象,好為迷途之人指引一條條康莊大道!”
她說完,還故作自豪的仰望天空,眸眼炯炯有神。當然,雪無聲和燭煙要是信了她,那他倆就是傻瓜。
雪無聲對燭煙擺了擺手,是讓她先去處理掉月姬娘娘的竹簡。燭煙立刻照辦,離開的時候,還不忘用目光去殺傷一下淳於靜。
淳於靜見燭煙一走,趕緊湊到雪無聲身邊,小聲問道:“喂,邑王,你和那個月姬什麽關係?她應該是秦王的嬪妃吧。”
問話的同時,淳於靜注意到雪無聲眸底的仇恨,她也不管自己多嘴不多嘴,反正就是要問:“該不會是你的舊情人?”
雪無聲不言。
淳於靜又道:“還有啊,你剛才說什麽月姬娘娘挖了你的眼睛。有這事嗎?我看你的眼睛很正常啊。”
雪無聲仍然不說話。
淳於靜也不急,她退開身子,咳嗽了兩聲,“嚴肅”的說:“其實本神醫確實好奇,但是比起好奇,本神醫覺得治你的病比較重要,你要配合我治療哦。”
這回雪無聲刷的投來兩道犀利之極的目光,那磁性厚重的聲音,被怒氣一渲染,聽來簡直亦妖亦仙:“本王何曾有什麽病!”
“當然有啊,你可別不承認,我今天下午親眼看到了!你的病不在身體,而是心!”
“胡說!”雪無聲的怒氣瞬間如巨石滾落下來,砸得淳於靜差點倒吸一口涼氣。
她這些天在邑王府,從不見雪無聲的情緒動**這樣大。按照她做心理醫生的經驗,這說明她方才的話,說到點子上了。心病患者越是排斥的,往往就是他們的症結所在。
“王爺,下午在水池畔那會兒,你的精神狀態我都看清了。我說你有心病,你就是有心病!雖然你這人不怎麽討我的喜歡,不過我既然認了你這個病人,那就會負責的把你治到底!”
雪無聲徹底被激怒了,那雙墨藍的眸子,已經氣得發紅,紅的都能滴出血來。拳頭突然握緊、又鬆開、又握緊,他在竭力壓製自己的怒火,明明已經全身都被焚燒了,他依然在壓製。
而淳於靜“見好就收”,拋給雪無聲一個大大咧咧的笑,“這事就這麽說定了,我再去研究研究醫書!真討厭竹簡啊,看起來煩死了,連個紙都沒有!”
聲音隨著她的遠去而逐漸消失。
但方才那個笑容,卻像是從大浪裏淘出來的珍珠一樣,竟讓雪無聲有一瞬被奪了眼眸。
那種爽朗的、不摻雜任何動機、純粹是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有多久沒見到了?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順應著心意做事。
而他呢,這麽多年都是生活在鬼魅一般的假象裏,生時無人念,死後百家憎,無悲、無喜、無幸、無厄。
淳於靜不知道雪無聲在想什麽,反正她既然做了他的大夫,就有一萬個理由把他治好。
當然淳於靜也有點小小的私心。她隱隱覺得這個空間和雪無聲有關係,如果能治好他,說不定他會突然找回記憶,然後愧疚的將她送回南宋去。
這一夜,淳於靜就在小算盤中睡去了。
第二天照舊是給雪鸞郡主請脈,給她弄些藥吃。
看著雪鸞病怏怏的粘在榻上,淳於靜笑得很是燦爛,卻真想咆哮說:“你跟你哥哥一樣都來耍我是吧!”
待雪鸞喝了藥,淳於靜就讓她睡下了,還對守門的侍衛說:“現在是恢複的關鍵時期,郡主會較為貪睡,你們都不要打擾她。”
出了白鸞閣後,淳於靜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嗬嗬,郡主啊郡主,別怪本神醫給你下了迷魂藥,本神醫這是為了你好。今晚就由我淳於靜去替你接收那無影砂吧!
日頭西落,皎月東出。
夜幕很快就降臨了,淳於靜算好了昨天雪鸞和別人接頭的時間,趁著夜色,抵達了那處偏院的院牆處。
查看了四下無人,她搬開磚頭,學著雪鸞昨天的做法,低低吹了三下口哨。
果然,一隻手伸了進來,手上的藥包,聞氣味就是無影砂。
淳於靜一喜,伸手捏住那藥包,正要拿起,誰想那隻手突然翻掌而來,狠狠掐住淳於靜的手腕。
淳於靜頓時嚇出一身的冷汗,偏生又不敢出聲,心中想著,難道是她露餡了?
猛地淳於靜想到雪鸞郡主的兩手都戴了鐲子,莫非牆外那人是趴著的,所以識破了她?!
外頭那隻手又大又粗糙,明顯是男人,他狠狠將淳於靜的胳膊向洞外拖,導致淳於靜整個身子趴了下去。
這一趴可好,兩人的視線通過那小洞直直交錯。
淳於靜驚呼出聲:“是你——?!”
正是前些日子要殺她的那人,雖然一直穿著夜行衣,但他那雙眼睛……準沒錯!就是他!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之前那些死了的郎中也是你殺的吧,你幕後的主使是誰?!”
男人狠狠的回答:“你不必知道!”
他狠狠拽著淳於靜的手,要將她的胳膊拉出洞去,然後紮破她的皮膚,給她注砒霜!
兩方都竭力鬥爭著,淳於靜怎能勝過男人的力道,眼看著小手即將被拉入牆洞中。
忽的,餘光裏好像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雪無聲突然之間出現,以最快的速度拔出防身的匕首,決絕的砍了下去!
“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從院牆外傳來,刺穿整個夜空。
淳於靜傻了的看見,一隻被砍斷的手還掐在自己的腕間,那隻手一個勁的噴著血,不多時就染滿她的袖子。
平生行醫,也不是沒看過斷手,可是此情此景下卻——
淳於靜眉頭一皺,狠心拔掉這隻手扔下,隻覺得胃裏好惡心。
那裝無影砂的布包掉在了地上,被雪無聲撿起。
風吹起他的墨發,他映著清冷的月光,宛若仙神和魔鬼的結合。淳於靜可看的清清楚楚,剛剛就是他,毫不遲疑的砍了一個人的手。雖然是為了救她,可他為什麽能那樣果決,眼睛也不眨一下?
兩人半晌無言。
終究是淳於靜開口說起了正事。
“雪鸞郡主昨天晚上來這兒,從外麵一人的手上取了一個藥包,和你手裏拿著的這個是一樣的,裏麵都裝著無影砂。”
“無影砂?”
“對,這是一種毒藥。其實我第一次給郡主把脈的時候,就發現她不是心髒病,而是中了無影砂,這種症狀確實難以和心髒病相區別。我當時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沒有立即告訴你。而現在我覺得,郡主所中的無影砂,很可能是她自己給自己下的。”
雪無聲沉下了目光,似乎有些悲痛,那悲痛的神情還在一絲絲的加重。就在淳於靜想要主動問話的時候,他卻突然從衣襟裏掏出個東西,遞給淳於靜。
“你的木簪。”
看到自己娘親的遺物,淳於靜也不顧剛才的話題了。她滿麵大喜,她奪過木簪,迫不及待的插到了發髻上。
“淳於姑娘,既然此物對你十分重要,請妥善保管,不要再讓它掉了。”雪無聲的聲音,也別有落寞和悲淒。
淳於靜這才回神,忙揪住雪無聲的廣袖,“邑王,你是不是和郡主之間有什麽事情啊,方便讓我知道嗎?要是不想說也沒關係。”
雪無聲瞅著淳於靜一雙倩然的眼睛,泛著清爽的流波,不知怎麽的,本來不願提及的話,卻也自然而然的說出口了。
“半年前,阿鸞中意一名男子,想要嫁給他,但本王認為他不是善輩,便不許阿鸞前去找他。時日久了,阿鸞受不了相思之苦,或許便如你所說,自己服毒,想著本王見她病危,便會滿足她的心願,將那個男人找來。”
淳於靜聽著,眉頭逐漸的蹙了起來。
不對。
真相絕對不會如雪無聲所說的這樣淺顯。
自己要不要追問呢?
淳於靜瞅著雪無聲悲傷的表情,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這時雪無聲說:“走吧,跟本王一起去藥庫,查查這包藥是否是你說的無影砂。”
“哦,好!”淳於靜隻好打住想法。
偏院內再次安靜下來,夜風涼涼的吹過。
院牆的外麵,那個被砍了手的人跌坐在一旁,捂著流血的胳膊忍受著痛苦。淳於靜和雪無聲的對話,他一字不落的聽了下來。
可惡啊,此事就這樣曝光了!萬一邑王追查此事,主子名聲不保,不就財路也斷了嗎?主子的財路斷了,自己便會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北聚想到這裏,就覺得泛寒。
邑王的手段他不是沒有聽過,據說從前燕國公主梅勝雪來秦國和親,宗室子弟一個沒看上,就認準邑王了。這梅勝雪也不遮掩,就坐到邑王身邊表明了心跡,撲到邑王懷裏。結果被邑王冷冷拍了一下,竟是全身一半的筋脈都斷裂了,當天就被送回國去,差點香消玉殞了。
要不是因為秦國強大燕國弱小,且確實是梅勝雪先失禮,這件事情很可能就會上升為國家戰爭。
北聚越想越害怕,也顧不得疼痛了,趕緊拔腿就跑,回去給他的主子報告最新情況。
他剛走沒多遠,他的身後,原先站立的那個位置,這會兒出現了一個帶著兵器、穿著緊身衣的男子。
此男子也不遮臉,任憑一張皮笑肉不笑的麵孔暴露著,他低沉的吟道:“想回去?正好順藤摸瓜,看看究竟是誰給郡主配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