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不離不棄

風兒急匆匆的吹著,見證這裏發生的一切。

夜幕下這個龐大延綿的王宮,前朝還在歡歌痛飲,後宮卻如同鬼魅一樣,上演各種不堪目睹的陰謀。

後來不知道到什麽時候,金鑾殿上有人發現邑王和邑王妃一前一後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接著又有人說,二殿下、月姬娘娘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明月不勝酒力,先回去歇下了。”慕白如是說。隻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是什麽時候走的,怎也不打聲招呼。

又沒過一會兒,一個小太監走過來,對慕白耳語說,看到邑王妃和邑王都去了後宮,卻一直沒見回來。這讓慕白臉色一變,趕緊說笑著把宴席結束了,拉上幾位重臣,調動了宮中侍衛滿後宮的搜查。

這一搜查可好,後宮裏一陣雞飛狗跳,有些趁著宮宴在後宮裏**的宮女太監們就被抓住了,下場不言而喻。倒是慕少弘和趙蝶兒,藏得比較隱蔽,跑得比較快,總算是躲過了一劫。

侍衛們找了整整一晚上,也沒有找到雪無聲和淳於靜。

慕白急得上躥下跳,他一直以為雪無聲是個隻懂兵法卻不會武功的讀書人,這萬一要是被人擄走回不來怎麽辦?要知道他吸食的神仙散,卻都是從雪無聲手中過來的,要是雪無聲一直不回來,他的毒癮一上來會折磨死他的!

總之這一夜宮裏都沒有消停,當然淳於靜並不知道。

她一路輕功,直直向城南而去。一百裏的路程,可是一點也不短,外加還要帶著雪無聲。

月色濃重,淳於靜在樹枝上借力,不斷的跳遠、落下、飄起、調整,一開始她輕盈的像一隻燕子,可是十裏、二十裏、三十裏……等走了一半路程的時候,她就內息不穩,身體也沉重了很多。

雪無聲幾度勸淳於靜不必如此,卻都被拒絕。

終於,淳於靜氣喘籲籲的來到那片延綿的群山。

她提氣到胸間,飄進山中,找到火炎洞。

火炎洞中,地麵流著紅色的岩漿,灼熱的高溫將整個山洞都炙烤得猶如炎炎夏日。

淳於靜扶著雪無聲剛一進來,就被這溫度弄得窒息,但雪無聲的臉色明顯好了一點,淳於靜趕緊帶他往洞的深處去。找了個熱浪滾滾的角落,淳於靜扶他坐下後,兩人便不再言語,各自打坐,調整內息。

淳於靜因為輕功使用過度,沒過一會兒便倒頭大睡了。

沒想到這裏熱成這樣,自己還睡得著,而且居然做起夢來。

這夢很奇怪,夢裏的淳於靜是跑在一片桃林裏的,就像是雪無聲家裏的桃林,隻不過是野外罷了。粉紅色的桃花延綿三四裏,猶如雲霞墜落在大地。

萬花飄舞中,有個穿著素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提著個大藥箱,招手示意淳於靜過去。

淳於靜走近了,見這男子頗有終南山隱士風範,唯獨一雙眸子裏泛著狂熱的神采。他對她說:“聽好了,你現在所處的這個‘大秦’還有其他各國,其實並不真實存在,隻是幻境。你定然不願被困在這裏,所以我希望你能將這裏永遠的破除,解救受害最深的那個人。”

淳於靜表示聽不太懂:“我要怎麽做?您是誰啊?還有,誰是受害至深的人?”

這男子笑了笑,說:“第一個問題,你要交由你的心聲;第二個問題,時候到了我自會告訴你;至於第三個問題,受害至深的,就是你眼前的人……”

我眼前的人,是……?

淳於靜霎時一睜眼睛,不偏不倚,瞅在了一張臉孔上。

是雪無聲——?!

淳於靜眼皮皺了皺,也不知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真的被哪個高人給托夢了。

熱氣依舊逼人,她已經從裏到外都汗濕了。兩手撐在地上,往前爬了一些,湊到雪無聲的臉前。

仔細觀察了下,他的臉色和唇色已經正常了,現在他正在睡眠中。不由的,淳於靜就近距離的凝視起他的容顏來。

唉,這真是個禍水!哪有男人能長得這樣極品絕色,簡直就是天賜的一副作品。所以說,男人女人還有人妖,在他的麵前都會無地自容!

想著,淳於靜便伸出食指,淘氣的戳了戳雪無聲的鼻梁,喚道:“喂喂,醒醒醒醒,快告訴本神醫現在感覺如何!”

雪無聲沒有反應。

淳於靜又戳了戳他的眉心,“快起來啊,要是好差不多了就趕緊走,這裏很熱好不好!”

雪無聲依舊像木魚一樣。

淳於靜覺得似乎不大對頭,又挑了雪無聲的脈搏,仔細感知,陡然就大吃一驚。

雪無聲應該是神智清醒的!可是不管淳於靜如何搖晃他,他就是不醒。

依照淳於靜多年行醫的經驗,一種不好的預感升起在腦中。

“雪無聲你……你難道是不願醒了?”

淳於靜突然很生氣,要知道她好不容易把他弄過來,可是差點累暈過去!

“雪無聲,給我睜眼睛,有什麽不願意醒的!我看你整天想幹什麽幹什麽,沒有誰能管得著你,你到底是哪點不滿意啊!”

淳於靜對著雪無聲吼了起來。

“你看本神醫都淪落到這個破地方了,依然鬥誌昂揚滿懷信心,你又有什麽可絕望的,隻有軟弱的人才會選擇逃避!”

這時,雪無聲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下,然後,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嘴唇微張,像是要說什麽,卻偏生說不出來,雪無聲整個人開始顫抖,就像是死亡前的那種出於本能的輕顫。

“你……到底有沒有事?”淳於靜也有些傻眼。

突然,一隻手握住淳於靜纖細的手腕,用力很大,生怕她逃跑似的。

淳於靜順著這隻手往上看過去,視線抵達了雪無聲的麵龐。他顫抖著雙唇嚶嚀:“你們為什麽都要如此對我,我真的那麽討厭嗎?”

這語調像是個就要哭出來的孩子般,脆弱、一碰就碎。

淳於靜驚呆了,驀然想到在後宮裏聽到雪鸞郡主說的話——“我討厭雪無聲!我討厭他!”

淳於靜的心中湧出了一股辛酸,隨著心頭血,流動到千絡百脈,她是那樣的不是滋味:雪無聲,你竟然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麵?

“爹、娘……二娘、阿鸞……還有明月……你們為什麽都要如此對我……”

聽著雪無聲的呢喃,淳於靜忘了言語,卻不由自主的掰開他的手,反握住他。這隻手的指肚上都長了老繭,手心如玉般冰涼。耳畔是雪無聲的夢囈。

“娘……為什麽要將我拋棄在廢院的枯井裏,三天三夜都沒有人來救我出去……”

“阿鸞,阿鸞……我一直都那麽相信你,可你卻騙我吃下那種東西……”

“二娘……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毀我的琴,燒我的書,給我下砒霜……”

“爹……我是你的兒子,你竟然、竟然強迫我上你的床,給你作童孌……”

聽到這裏,淳於靜覺得自己的心被捅了千瘡百孔,她忍不住喚著:“雪無聲、雪無聲,不要再說了……”

但陷入夢魘的雪無聲,聽不到淳於靜的話,他依舊喃喃著。

“明月、明月……你既然已經入宮為妃,又何苦不放過我……砍斷我的腳筋,使我變成個廢人……還慫恿秦王挖去我的雙眼……最後又給我灌下煉製失敗的‘長生不死藥’……明月你——”

“別再說了——!”

淳於靜這人畢竟心軟,她撲到雪無聲的懷裏,緊緊環住他的腰,“別再說了雪無聲,已經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人要往前看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這麽衝動,她更沒有想到,雪無聲的心底竟有這樣一道道可怕的創傷。

被母親丟棄、被妹妹背叛、被二娘下毒、被親生父親當童孌!

這個男人,在眾人眼中是那樣光彩照人,淳於靜也一度認為是老天爺太過偏袒他。沒想到、沒想到他光彩背後的苦澀,卻是鮮有人能與之相比的。至少淳於靜覺得,自己受到的傷害比他少多了。

更何況,傷害他的不是別人,而都是他的親近之人!

他究竟是怎樣才堅持著活到今天……

但突然,淳於靜覺得哪裏不對勁。

對了!剛才雪無聲說,月姬砍斷雪無聲的腳筋,挖去他的雙眼,給他吃下煉製失敗的長生不死藥……

這不對啊!雪無聲現在筋脈完好,眼睛也還在……

想著想著,淳於靜想到了那夜在屋頂上偷聽的對話,記得那時候燭煙曾說:“王爺有時候很奇怪,明明沒發生的事情,卻好像真的發生在您身上一樣,惹得您耿耿於懷。”

還有,還有剛才淳於靜在夢裏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他說:“你現在所處的這個‘大秦’還有其他各國,其實並不真實存在,隻是幻境。”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雪無聲,他到底是什麽來曆!

這個男人讓淳於靜太疑惑,卻又讓她心酸、心軟、讓她想要靠近他的心,治愈他的那些創痛。

突然間,雪無聲睜開了眼睛,一雙墨藍色的、滿是恍惚的眼睛。他盯著懷裏的人,緊張而排斥的問著:“誰……你是誰……不要傷害我,不要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