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7:03台北

晚飯送來了,菜果然是軍事俱樂部的“虞美人”,用料講究,色香味俱全,然而葉楓卻沒有一點兒胃口,甚至有點兒想吐的感覺。但他仍要吃掉,而且要吃得津津有味,吃給那些監視他的人看。

葉楓不知道咽喉是否接收到了他發出的信息,有點賭運氣的成分。就算收到了,關於蜥蜴的情報又怎樣送到她上呢?情報送不到,所有的犧牲都是無謂的,沒有價值的。

吃完飯,葉楓坐在沙發上,長久地盯著牆上的掛鍾,秒針滴嗒滴嗒地繞著圈,時間在飛快地流逝。

心急如焚,毫無辦法,必須想個法子出去!

他走上陽台觀看,西天,夕陽漸漸收了它最後的餘輝,夜幕又一次降臨了,整個台北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藍霧中,模模糊糊,朦朦朧朧,不清不白。幾個便衣特務的人影仍遠遠近近地晃動,他們都在守株待兔,等著咽喉上門呢。看樣子,葉翔之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他不知道,在這片霧的某處,有一雙清沏的眼睛,正在默默注視著他,充滿擔憂和關切。

她不該來的,讓她來這兒不是葉楓的本意。

一小時前,咽喉在外賣的客戶名單上發現了葉先生的地址,葉楓從來沒有叫過外賣,也不喜歡叫外賣,夫人沒在家時,每次都是步行到俱樂部吃飯的,這兒離他家並不遠。

一定有情況了!葉楓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她的警覺。

什麽情況呢?咽喉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有玄機的,玄機就藏在他要的那盆菜裏,不是隨隨便便要的,幹貝滾魚湯——“虞美人”,霸王別姬,危機四伏啊。

咽喉知道,這是心髒想告訴她,他已經受到懷疑了,讓她小心行事。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去他家附近是很危險和魯莽的決定,敵人一定布置了暗哨等著呢,但她還是去了。

在心靈深處,咽喉早已把心髒當成了她精神上的父親,雖然他們幾乎沒有在私人場合下說過話,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但那種默契,隻有父女間才有。他是支撐她的精神支柱,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對她而言,就是一種鼓勵,一種支持,一種安慰,一種信任,讓她心中重新燃起崇高的火焰。在這份孤獨而危險的事業裏,如果沒有他,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繼續。

下班後,她扮成逛街的行人,故意走過他的家前。這裏的情況比她想的還糟糕,房子的前前後後都布置了便衣特務,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接近,而心髒也無法離開屋子半步。

她看到他了,心髒站在陽台上,凝視著遠方,一動不動,若有所思,仿佛一座立在風中的雕像。她多麽想靠近他,可這隻是一種奢望。她相信,如果臉上現出哪怕一點點的特殊表情,在幾秒鍾之內,自己就會被從四麵八方趕來的特務們捆成一隻粽子,這肯定不是心髒願意看到的。

潛伏人員最需要的素質是什麽?不是以一當十的武藝功夫,也不是偷天換日的專業技術,是克製。為了活著,為了任務,克製住欲望,克製住衝動,克製住痛苦,克製住焦慮,克製住孤獨。現在,咽喉已經走到了危險的邊緣,她必須克製住自己,另尋良策。

咽喉提著時尚小包,登著清脆作響的高跟鞋,悠閑地,輕快地,若無其事地從特務們的眼皮底下走過,消失在淡淡的夜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