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5:09台州

範哲的對麵坐著李卓,李卓的旁邊坐著薑人武。

開完會,經程浩南同意,李卓特別去審查室看了範哲。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這種狀況下麵對麵,一時竟無了話。

兩人各抽著煙,一動不動的,在煙霧繚繞間看著對方,仿佛兩尊默契的雕像。一根煙抽完了,才相視而笑。

“老兄弟,你是來問我話的吧?問吧。”範哲苦笑,打破了沉默。

“老範,那件事後,我們雖然很少見麵了,但我還不了解你嗎?”李卓壓低聲音,“我純粹是想看看你,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範哲把目光投向離座走向窗邊的薑人武,高聲說:“我現在是特務嫌犯,你還是跟我劃清界限吧,於你,於我,都有好處。”

李卓沒有正麵回應,把手中的煙在煙灰缸邊彈了彈,繞了一個彎:“老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學抽煙時的情景嗎?抽的是大煙袋,苦。”

“咋不記得,苦,你還嗆著呢,到處找水喝,後來我們把地主陳老財家的冰鎮西瓜偷來吃了,吃完了,把瓜皮擺在他門口,摔了他一個狗啃屎,氣得陳老財罵了一整天的娘,最後還不知道是誰捉弄了他。”範哲說,兩人都笑了。

薑人武回過身,瞪著眼看他們。但範哲並沒有理會他,仍說些小時候的笑話。

“後來你去了雁來茶館做小夥計,還是頑性不改,經常給看不慣的人使絆子,要不是梁老板和你們家有交情,早被趕出來了。”李卓說,“你這人,天生硬脾氣,卻滿腦子軟主意,能沉得住氣,轉得了彎,是個做特情工作的好料。”

“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範哲笑笑。

“你說呢?”李卓反問,又說,“這一點,你和小林很像,精靈鬼投胎的,那時候,還互相不服氣,經常賭賽,最後都是我當的裁判。”

“小林……”範哲的笑容收了,“我對不起他,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不要生我的氣。”

“我現在也想通了,都是為革命事業做的犧牲,個人的恩怨算不了什麽。”李卓歎息。

“話雖這樣說,這麽多年,我又何嚐不這樣安慰自己,可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人生就變了,再怎麽樣努力,永遠也無法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老李,你沒經曆過,不懂得什麽叫做妻離子散,什麽叫做有家難圓。”範哲若有所思,痛苦地說。

“這麽多年,你見過嫂子沒有?”

範哲搖了搖頭:“她始終不肯原諒我。但現在,有人誣蔑她,說她是什麽台灣特務,他們想給我戴帽子,就衝著我來,衝著一個女人算什麽本事?”範哲的眼中又冒出了火。

“你不要生氣,事出有因。你知道她的住處嗎?”

“不知道,我隻曉得她一直在台州。十幾年了,都是她一個人帶著兒子,我可以想像出她的辛苦,自己卻沒有盡一個父親的責任,甚至連兒子的麵都沒見過,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薑人武見他們提到正題上了,也坐在邊上聽著,沒有插話。

範哲卻先發製人:“薑助理,你們說掌握了證據,有什麽證據?能不能拿出來曬曬。”

薑人武輕咳了一聲:“現在還不是時候,程處長是想先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自己交代出一些問題,等證據都擺在你麵前了,再交代就晚了。”

“這麽說來,我還真得感謝你們。”範哲哼了一聲。

“範哲,你是老同誌了,難道就這麽不理解領導的一片苦心?”薑人武皺了眉頭,用手指頭扣著桌板說。

範哲是不理解,怎麽能理解?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搞暗殺搞破壞的特務,你搞搞情報,還說得過去,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哪個陣營都免不了的。動不動就暗殺,就破壞,牽及無辜,陰謀連篇,嗜殺成性,這叫什麽?小人。現在,把他和他老婆跟最痛恨的小人拉在了一起,想不通,說什麽也想不通。

李卓見範哲的硬脾性又要上來了,連忙打了圓場。

範哲拉過身子,低聲問李卓:“老李,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話?別說我不知道你嫂子住哪兒,就算知道,在事情沒搞清之前,我會說嗎?”

李卓連忙說他多心了,沒那個意思。但是,卻提醒了範哲一下,說要查一個人還不容易嗎?有必要向你套話嗎?況且,可能早就在明查暗訪了。

範哲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相信,這是蜥蜴的陰謀,他早就計劃好了,竟然把黑手伸向了他無辜的妻子,而且采用的是誣告這種卑劣的手段。目的就是要關鍵時刻徹底摧垮103的戰鬥力,既整了他範哲個人,又為刺刀密令的實施掃除威脅和障礙,還讓總部領導疑神疑鬼,嚴重內耗。一舉三得,一箭三雕,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不毒辣。

這著意外之棋,範哲沒有想到,完全失算了。蜥蜴啊蜥蜴,你到底是何方神聖?是否就是吳浩天口中那個潛伏在特殊部門裏的特殊人物?範哲在煙缸上狠狠掐滅了煙頭。

陰謀像黑沉沉的台風雲一樣籠罩在台州的上空,敵人的殺局似乎早就布好了。為了搞清真相,挫敗敵人的陰謀,他不能再在這個小房間裏無所作為地等下去,他必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