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1:59台北

是真請喝茶嗎?表麵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兩個穿國民黨將校製服的老頭,坐在能夠鳥瞰台北城的高級別墅陽台上輕酌慢飲,欣賞美景,怡然自得。但是平靜的背麵,卻暗濤洶湧,殺機四伏。

“大哥放著周末不休息,到檔案局查什麽資料呢?”葉翔之呡了一口茶,笑眯眯地問。

“也沒什麽,就是想起一樁舊案子,心裏懸著怪難受的,去查證查證。”葉楓麵不改色。

“哦?是關於蔡孝乾的案子吧?陳年舊事了,你還這麽關心?”

葉楓知道他肯定去檔案局調查過了,那個陳義早把一切都告訴了他,那麽偽造簽名這事,恐怕也是紙包不住火。自己肯定已經暴露,但葉翔之之所以沒有立即抓他,也許另有圖謀,葉翔之既不點穿,也正好利用這點時間與其周旋,要緊的是把關於“蜥蜴”的情報送出去。

“跟我一個老朋友的案子有關。”

“哦?”

“他是個才華橫溢的文化人,和我是同鄉,《遠東日報》的記者。在那次事件裏,被當成匪特處決了,死的時候才32歲。我懷疑他是被人誣陷的,天大的冤案。”葉楓報了那個人的名字,以證真實。這是他在查閱檔案時就留意的,故意記住了一個案子,人名身份完全屬實,案情也有點蹊蹺,可以暫時應付一下盤問。

在曆年清諜案中,冤死鬼何止一個,簡直多如牛毛,有些特務為了清除異己,趁機暗箭傷人,落井下石。這筆糊塗賬誰也算不清楚。所以對葉楓和葉翔之來說,都算不上什麽令人吃驚的理由,很平常。正因為平常,所以說起來就多了幾分可信。

“真令人可惜。不過事情過了那麽多年,追查還有意義嗎?”

“他父親有恩於我,知恩不報,非人所為啊。人死了,我什麽都做不上,還他清白總是好的。”葉楓的表情充滿了悲切和力度,看得葉翔之都不禁動容。但老特務畢竟是老特務,那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葉翔之說:“大哥,這麽多年來,我還不了解你嗎?你要查什麽跟我說一聲便是,何苦要冒用我的簽名呢?你是明白人,如果這件事被上頭得知,會怎麽樣想?你還能說清楚嗎?”輕描淡寫間拋出一顆重磅炸彈。

葉楓不禁苦笑:“我也是迫不得已,說實話,這是件私人的事,是懷了私心的。不敢勞老弟的神。”心裏想,如果我跟你說,你還會讓我查嗎?

葉翔之哈哈大笑:“這就見外了。當年毛人鳳想殺我,還不是大哥你從中斡旋,讓我逃過一劫,沒有你葉楓,就沒有我葉翔之的今天。”

這是實話,當年毛人鳳的心腹潘其武與葉翔之交惡,葉翔之調到大陸工委會後,潘在毛麵前大打小報告,致使毛人鳳認為葉翔之背叛了自己,怒而要除之。找人羅列罪名,製造假證據檢舉葉翔之,多虧葉楓等人巧妙應付,方讓葉翔之沒有成為毛人鳳的槍下冤魂。正因為有這層關係,葉翔之才如此倚重信任葉楓。

但隨即話鋒一轉:“你我都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我們也用不著再繞著彎子說話了。”湊過身小聲說,“如果葉楓兄真為共產黨做事,那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你也知道老頭子的脾氣,追究下來,你一個人不打緊,難道就不考慮嫂子侄兒的前途?我們混到這個位置上不容易。”

這話明顯有點要挾的意思了,葉楓隻是微笑,沒有回答他。

“我知道你對名利看得淡泊,但這一切說沒就全沒了,可能還要承受地獄一樣的煎熬。都要退休了,犯得著嗎?安安穩穩過晚年多好。”又說,“你要是真為共產黨做事,就跟我直說,隻要把地下組織名單交出來,我保你平平安安風風光光退休,享幾年清福。這也是小弟我惟一能做到的了。”

葉楓輕哼了一聲,這是讓他當第二個蔡孝乾啊。於是笑道:“你說的沒錯,可是我根本不是共產黨,讓我交什麽地下組織?再說了,我要是共產黨,這麽多年在你身邊,而你卻一點沒察覺。老頭子的脾氣,你比我還懂,追究下來,你難道就不害怕嗎?”

這話擊中了葉翔之的命門,這是他最不好處理的事情,如果誰要為葉楓負責的話,他葉翔之就是第一個負責的人,這麽多年與葉楓稱兄道弟,人所共知,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葉翔之在特務機關裏也算是三上三下了,他不想因為這種糗事再下一次。年紀大了,再下,就沒有機會和力氣爬回去了。這也是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葉楓就是共黨潛伏間諜“心髒”,卻不敢貿然揭穿的原因。

左右為難。

葉翔之被葉楓這一句話擋了回去,心中惱怒,卻摸著額頭,嗬嗬笑起來:“你我都是為黨國,為領袖盡忠,生裏來,死裏去,久經考驗了,我還信不過你嘛。不過,為了幫你洗清嫌疑,這段時間,要委屈你一下了。”

葉楓知道,葉翔之會對他采取嚴密的控製和監視措施,然後想個萬全的辦法來對付他,心裏暗急。情報,現在最重要的是情報,再重要的情報,遲一分鍾就毫無價值。“地龍”極可能就是“蜥蜴”,符合“蜥蜴”特征的人隻有區區幾個人,範圍已經圈定了,隻要抓住“蜥蜴”,就能挫敗敵人“刺刀”陰謀。“刺刀密令”箭在弦上,在今天之內,怎樣才能安全地把這個重要情報傳遞給“咽喉”?

不能再拖了,哪怕付出血的代價。

“我問心無愧,沒有怨言。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必礙於情麵。”葉楓慷慨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