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8:35台州

麻芝街269號緊靠東嶽廟邊上。東嶽廟對麵則立有一個大戲台子,以前,這裏是麻芝街最熱鬧的地方,一年一度的廟會,戲台上輪番兒唱大戲,台下空地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群,像潮水似的延伸到街上,水泄不通。但最近幾年,因為各種原因,廟會停辦了,東嶽廟的香火也斷了,有不少工青婦組織駐了進去,這裏也就冷清下來。

林婉芬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作為安身之所,自然有她的道理。人多人雜的地方,信息就多,信息一多,情報就多。“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在特務們身上也用得通,四麵玲瓏,四通八達,可以掩人耳目。

麻芝街很窄,警車開不進去。等範哲他們趕到時,林婉芬已經沒了蹤影。門開著,兩名負責控製她的幹警,一歪一倒,爬在地上起不來。

“怎麽回事?”範哲怒問。

“剛才……有人從背後襲擊了我們,帶走了林婉芬。”其中一名警察咳嗽著說,看起來傷得不清。

“朝哪邊走的?”

“往廟裏跑了。”他指了指東嶽廟。

範哲拉開槍栓,朝他指的方向飛速追了進去。

東嶽廟本是侍奉東嶽大帝黃飛虎的,黃飛虎是冥間之王,廟裏當然少不了鬼使神差。雖然兩旁的二層廂房都做了工青婦機關的辦公樓,中間的主廟卻保持著原來的模樣,那時候還沒開始破四舊呢,所以,牛鬼蛇神,十八層地獄,該有的還都有。隻是沒了道士,無人清掃,到處織滿了蛛網,積滿了灰塵,越發顯得陰森破敗。

因為是周末,諾大的廟宇沒有一個人,連隻麻雀都沒有了,寂靜無聲。範哲小心翼翼地潛入主廟,大殿裏的神像露出猙獰的笑,似乎藏著什麽陰謀,讓人心底發虛。範哲知道,也許敵人就躲在某個暗處,用槍口指著他。

“林婉芬,你們還是出來吧,跑不掉的。”範哲隱在大殿裏的圓柱後麵喊。

沒有回應。範哲準備突擊,剛從柱子後探出半支槍,啪的一聲,一枚子彈擊在了圓柱邊緣,碎屑紛飛。隨即“哢嚓”一聲,有人從大殿後門逃出去了。

大殿後是一個小園子,範哲見一條人影在偏門一閃而過,趕緊開槍反擊,卻沒打中。出偏門,就是迷宮似的小巷了,範哲看清楚那人逃的方向,拚命追趕,兩人借著小巷複雜的地形,展開了槍戰。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人對麻芝街的地理並不熟悉,竟然逃入了一條死巷中。

“不許動,扔掉槍。”範哲用手槍指著他的後背,這下子,他可是插翅也難飛了。

那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放下槍,乖乖地舉起了手,轉過身子。

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身材魁梧,臉上棱角分明,額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一直延伸到眼角。

“昨晚是你在跟蹤我?”範哲很快從身形中判定,在梁家大院的巷子裏出現的那個神秘人,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沒錯。”那人應得很爽直,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範哲很討厭他這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這個人救了林婉芬,又用聲東擊西的辦法,牽製他的注意力,掩護林婉芬逃走,讓好不容易打開的突破口又重新關上了。

“把手放腦袋後麵,蹲下。”範哲喝道,慢慢走過去。

那人還倒真聽話,蹲了下去,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以怪異的手法閃電般搶過角落裏的一隻雞籠,向範哲揚去。頓時,雞毛亂飛,有如飄雪。那人趁亂,雙手攀上巷壁,幾個來回騰躍,竟然魔術般上了三層高的屋頂。整個動作天衣無縫,行水流水,如果不是敵人,連範哲都忍不住叫好了。

開槍,但那人已經消失了。

“他是誰?”隨後趕來的許則安剛好看到消失在屋頂上的男人。

“三套馬車之一,鐵猴子,果然名不虛傳。”範哲歎氣道,收了手槍。

隨後趕來的幹警很快包圍了這片區域,但一無所獲。

蜥蜴一反常態,不滅林婉芬的口,反而讓鐵猴子救走了她。這說明林婉芬對他很重要,也許,她就是蜥蜴密電暗語裏所指的“外婆”。

外婆的家都端了,米蘭當然不會再去。這條線又被切斷了,無法再繼續下去。現在惟一可行的辦法,隻有在林婉芬平日的社會關係上深挖,人活世上,不管特務也好,反特務也好,都生活在一張網裏,人際關係這張網,誰也不例外,誰都逃不出。

不出所料,林婉芬果然是解放前紅袖戲劇社的成員,建國後才進入黃岩越劇團,嫁過一個老公,52年,她丈夫參加抗美援朝,犧牲在朝鮮戰場上,從此寡居。因為演員的身份,交往的社會人士比較複雜,三教九流都有來往。

搞來一張林婉芬的生活照,範哲覺得,照片上的林婉芬有些眼熟,他努力回憶,想記起當初自己在雁來茶館做小夥計時,是否見過這樣一個女人。但那時的林婉芬,還隻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女大十八變,親娘認不全啊,何況是一個不相幹的人。

無法想起來,似乎總有一團模糊的霧氣鎖在記憶深處,也許撩開那層薄紗,一切都會清晰明朗起來。

他有這種奇怪的感覺,而且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