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7日 21:26台州

蒲草山監獄辦公室,管委會主任馬一鳴正在翻閱集中到這裏的“黑五類”的檔案。陳甌的逃跑讓他很有些自責,這事他有責任,不該叫陳甌一個人去三樓鏟除什麽莫須有的“鬼影”,這等於給這個反革命分子製造了機會。

接到公安處的緊急通知後,他立刻組織人馬對所有的人員進行監控。生怕再出一點兒差漏,這可是一件很嚴肅的政治任務。大門已由派來的幹警換守,連他自己也關在了裏麵。

陳甌到底是怎麽逃跑的?是誰暗中幫了他?馬一鳴緊皺著眉頭,一張一張地比對檔案,希望從中找出線索,將功贖罪。那個奇怪的鬧鬼謠言,到底是誰第一個開始傳播的?這裏麵肯定有陰謀。

馬一鳴努力回想著,想得滿頭大汗,終於,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周國源。

是他,在他耳邊嘀咕過學員之中的鬧鬼傳言;是他,舉薦過讓不怕鬼的陳甌去清除“鬼影”;是他,也隻有他,能夠幫陳甌順利地出逃。

周國源,保衛處負責人。除了他還有誰?

但是,公安處交待過,在他們的偵察人員沒到之前,絕不能打草驚蛇。可他們不知道是周國源,這就像突然在每天安睡的枕頭下發現一條蛇,毒蛇,會把人的七魂給嚇丟的。

馬一鳴抓起話筒,想向公安處報告這個大發現,可電話裏沒有一點兒聲音。

“馬主任,您這是給誰打電話?”有隻大手按住了電話機。

馬一鳴抬頭,麵前赫然是周國源。

“你是怎麽進來的?”馬一鳴驚道。

“您忘了,每一個房間,我都是有鑰匙的,是您親手交給我的。”周國源得意地說。

“是你放了陳甌?”

“是他自己走出去的,我隻是提供了一點點方便。我知道您會猜出來的,所以晚上我一直盯著您呢。”周國源不緊不慢地說。

“我真是個老糊塗,瞎了眼,太信任你了。”馬一鳴歎道。

“你就是一個老糊塗。”

“你想怎樣?”

“你去引開那些守大門的公安,讓我出去。”

“這辦不到。他們不會聽我命令的。”馬一鳴說。

周國源嗬嗬一笑:“風是動的,人是活的,隻要你想辦法,沒有什麽事是辦不到的。”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問問它答不答應。”

馬一鳴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一把袖珍手槍的槍口,正指著他的鼻子。

周國源想了想,說:“我有個辦法,不知道管不管用。聽說馬主任的書法不錯,我想請您寫幾個字。”

一輛警用吉普急急駛入蒲草山監獄大門,範哲、李猛和許則安從車上跳下來,剛好聽到監獄辦公室裏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

三人連忙取出手槍,朝二樓的辦公室跑去。剛到樓梯口,迎麵跑來慌慌張張的周國源。

“不好了,馬……馬主任自殺了。”周國源一臉煞白。

聽到了槍響,剛剛熄燈的大樓亂成了一團,學員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有大聲叫喚的,有疑神疑鬼的,有探頭探腦的,也有跑出來的。

“把他們都帶回去,不準擅自離開房間。”許則安大聲命令工作人員和民警。

辦公室裏,馬一鳴坐在椅子上吞槍自殺了。頭向後仰著,滿臉是血,嘴巴裏的血仍在流,冒著熱氣,人早沒救了,一把微型手槍握在垂**著的右手上。

“怎麽回事?”許則安問周國源。

“剛才我在隔壁辦公,聽到槍響急忙跑過來,就看到馬主任已經……”周國源回答。

範哲瞟覷了一眼周國源,上前查看屍體。

“範組,你看。”李猛在桌上發現了一張信紙,上麵寫著幾行字。

是馬一鳴的遺書,墨汁未幹:

“我一時糊塗,受了特務的蠱惑,做了不該做的事,對不起黨和人民,對不起信任我的同誌們。馬一鳴”

範哲看了遺書,又對照了桌上資料中馬一鳴的其他筆跡,確定是馬的親筆。

“老許,你怎麽看?”範哲問。

許則安認真地看過遺書,說:“這確實是馬一鳴所寫。我認得他的筆跡,風格很獨特。”

“字是他寫的,但不代表是他自願寫的。這份東西有點蹊蹺。你看,馬一鳴根本沒有提到畏罪自殺,對身後之事毫無交代,不像遺書,倒更像一份自白書、悔過書。”

許則安恍然道:“逼人寫悔過書容易,逼人寫遺書就難了。”

這是表麵,最關鍵的,是馬一鳴拿錯了槍。筆和墨水瓶都放在紙的左邊,桌上的擺設跟常人相反,馬一鳴是個左撇子無疑。凶手太急了,把槍硬塞到他的右手上,這馬腳不露才怪。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殺人。

馬腳找出來了,凶手就很容易鎖定。不是周國源是誰?

周國源當然不會束手就擒,自從剛才範哲他們進屋後,他就知道這次跑不了。製造馬一鳴自殺假象的初衷,隻不過為了引發混亂,把門衛騙進來,好混水摸魚,趁機開溜,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真是惱恨異常。趁著身邊的一名年輕民警不注意,一把奪過他腰間的手槍,狠狠架住了,用槍口死抵著小民警的太陽穴。

“你們別過來,放我走,不然我打死他。”這真有點狗急跳牆了。

四五把槍同時對準了他的腦袋。

“你逃不了的,就算出得了這個大門,又能逃到哪裏去?”範哲平靜又堅定地說。這種綁架人質的事情,得先在心理上擊垮匪徒。既不能惹怒他,也不能太示弱。

“範哲,你不要忘了十四年前的那件事。”周國源嚷道。

範哲吃了一驚,周國源跟他素無謀麵,為何能叫出他的名字?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更像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心髒。敵人故意用舊事影響他的心智,他必須集中精神,心無旁騖。範哲很清楚這一點,很快穩定下來,不動聲色。

周國源挾持著小民警向後退去。

“放了他,爭取寬大處理。”範哲仍然平靜地說。

退到院子裏,周國源才發現,自己陷入了十幾名公安的包圍中,根本沒有辦法逃出去,便愈加凶狠了,轉著圈,用槍緊緊頂著小民警的下巴狂叫。

範哲遞了個眼色,李猛心有靈犀,偷偷從哨兵那裏借了一把七九步槍,爬上大門口的崗樓,等待時機狙擊。

當然不能打死他,死了就沒了追查的價值,得打掉他的槍。這個難度係數就有點高了,李猛瞄準了好幾次,但位置都不是很正。

“範哲,你以為103能成功嗎?你們保護不了誰,蜥蜴會把你們一個一個全吃掉!”周國源叫道。

太狂妄了!範哲經曆過大大小小數十個案件,從來沒碰到過如此狂妄的特務。是真狂妄還是假狂妄,不得而知,也許這是一場心理戰,是蜥蜴安排的,故意說給他聽,幹擾他的情緒。這說明,他們怕103,怕他範哲。但他也暗暗吃驚:一個小地方的小特務,竟能說出他的名字,以及他心底裏那段難以回首的隱痛。為什麽敵人對他,對103如此了如指掌?

103出問題了嗎?這會不會是蜥蜴的圈套?

“閉嘴!”範哲喝道。

“卟”的一聲槍響,周國源閉嘴了,倒下了,額頭正中多了一個血洞,神來之彈,一槍斃命。

“李猛?!”範哲不禁大為光火,殺了周國源,一條本來很有希望的線索又徹底斷了。基本的道理,他李猛連這個都不懂嗎?

範哲惱怒地朝崗樓看去,卻沒發現李猛的身影,也沒見他跑過來。

——李猛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