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盤剝

點完人數,這些關口的水師官兵還沒完。

他們竟然把船艙裏的貨物都拖到了甲板上,逐一清點,逐一盤查,每一件貨物都開箱查驗。

吳長友似乎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敢問這位軍爺,可是在盤查什麽?”

“不該問的別問,就是例行檢查,防止走私。”

見官兵打開一個箱子,裏麵一堆淡黃色的石頭,吳長友連忙製止:“哎呦軍爺們,這可是硫磺石,若是近了火源,挨了日頭的暴曬,可是會起火的。”

“神神秘秘,不就是些破石頭,還賊臭!”

“既然容易起火,拉這批危險玩意入大梁,有何居心!”

官兵大喝,吳長友嚇得連忙彎腰作揖:“軍大爺,您這不是難為小人嗎,這些硫磺可入藥,可做皂,還能用在地裏殺蟲,往年運回大梁不止一次,可從未在關口被攔下過啊!”

說罷,吳長友又給這領頭的塞了一串佛珠,這領頭的才看似不情願地草草放過。

接著,這些當兵的又把船上的大米和海產搜了個遍,每人還提了幾袋特產走,那為首的下船時,腳在船板上蹍了兩腳,才在關牒上蓋了印,隨後大手一揮,跳下自己的巡航船,揮著旗子放行。

甲板上人群扛著貨物散去,吳長友這才咬牙切齒地道:“這幫兵痞子,一日更比一日地貪,就該天後娘娘降道雷,劈死他們才好。”

蘇寶兒疑惑道:“就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勒索,你們也不反抗?要我,我便聯合越州商賈,聯名上書給府尹大人和水師營將軍。”

“商人輕賤,一趟來回越過萬難,也就不在乎這一道小小關礙了。這些海關也都是近些年才設立的,為的不就是盤剝我們這些老實百姓?若是得罪了這些當權的、管事的,便是告禦狀也沒用。”

“如何沒用?”

“你啊,小孩見識。”吳長友搖頭,深深歎了口氣,“禦狀怕是還沒遞出去,人船就一同遭殃了。有些打點是必不可少的,總好過辛苦幾個月顆粒無收,少賺點那就少賺點吧。”

蘇寶兒走到船沿,看向入海口駐紮的水師兵營,眉頭緊蹙。

“沒事。也就是入海口這個尚裕關軍官手黑些,雖然裏麵還得過兩個關口,但越近三角洲,那些軍營的軍紀就越嚴,我們馬上就能到月牙灣了。”

蘇寶兒心裏不舒服,但吳長友也不怎麽抱怨,她就不好再仗義執言,悶氣生了會兒, 她才想起來:“阿貴叔去哪兒了?怎不見他?”

這一問,眾人皆納悶,從剛才官兵商船點人數開始,阿貴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蘇寶兒繞著船裏裏外外跑了一圈,都沒看到阿貴的人影,正奇怪間,瞭望台上值勤的船員高呼:“吳老板,遠處有艘船好像一直在朝我們這邊開。”

“可看清是哪裏的船嗎?”

“離得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直接越過了尚裕關,直奔我們而來。”

吳長友倚著船沿,極目遠眺,納悶地喃喃:“看起來,也不是水師的船啊。”

船越駛越近,本還懶懶散散的蘇寶兒,突然站直身子,直挺挺地瞪視那艘不斷駛近他們的雙桅帆船。

“九瓣蓮,是九瓣蓮!”吳長友這會兒也看清了那艘船的白帆上所畫的圖案,赫然就是一朵血紅的九瓣蓮,“掌舵,快避開!”

船上全員進入警備狀態,船艙裏的水手們像後麵有狗追一樣,發瘋似的瘋狂劃槳,船猛然變向,蘇寶兒死死扒著船沿,否則就會被甩出船外。

但是那艘繪著九瓣蓮的大船也絲毫沒有減速,如箭一般朝他們衝撞而來。

吳長友和蘇寶兒一起扒著船沿,見如此情狀,忍不住罵了一聲髒話:“避不開了,全員戒備!操家夥事!”

吳長友話音剛落,那艘雙桅帆船已經近在眼前。

突然,幾十根飛虎爪齊刷刷地從那艘船上甩出,勾住他們的船沿,蘇寶兒見狀,剛要抽刀,飛虎爪便一齊用力,吳長友的商船立刻朝那艘帆船傾斜,搖搖欲墜。

兩艘船在幾十根堅硬粗實的飛虎爪的巨大拉力下,牢牢合並在了一起,蘇寶兒在劇烈的搖晃中,勉強看清了對麵船上人的模樣。

那艘船上的人大多身材矮小,額前光禿,腦後紮著一個小髻,腰佩彎曲長刀,甩著飛虎爪朝他們哈哈大笑。

蘇寶兒終於知道為什麽吳長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了。

這船人,是倭寇。

怎麽會是倭寇?

倭寇怎麽會掛九歌的圖騰?

九歌中怎會有倭人的勢力?

據她所知,在越州的九歌隻有“河伯”,也就是趙海泠的六旗幫啊!

撐死再加個連其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的“湘夫人”知閑山莊。

蘇寶兒腦子正在發懵,可敵人卻不讓她有發懵的時間,那些倭寇紛紛踏著飛虎爪入侵,長刀劈砍,弓箭其後。

蘇寶兒條件反射地抓住吳長友衣領,帶他與這幫倭寇拉開距離,對方幾乎人手一柄長刀,而船艙裏衝出來的水手們則拿什麽的都有,比如木棍、劃槳、菜刀、酒壇子、冬瓜和鹹魚……

等等,冬瓜和鹹魚是什麽鬼東西啊!

蘇寶兒在內心咆哮。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大腿般粗長的鹹魚比她想象中要堅固,她親眼看見一個健壯的水手,拿鹹魚一把將一個倭寇拍到了海裏。

雖然,很快那條鹹魚便被斬成了兩半。

“你們要出那麽遠的門,船上都不配備些正經武器嗎?!”

蘇寶兒趁間隙大吼問道。

“衙門對商船出海時配備的武器數量有限製!為的就是減少海外生意!”

吳長友也大吼著回答她。

“你自己躲起來!”

蘇寶兒抓著吳長友的衣領,用力把他甩到遠處,反手抽出鳳歸,大步上前,一刀揮出,刀氣剛猛,將一衝鋒而來的倭寇直接掀翻出去。

蘇寶兒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

從萬蝶穀一役開始,她便發現自己體內兩股內力偶爾會交融在一起。

這兩股內力雖仍然各自為政,互相壓製,但是在危機時刻,這兩股內力會短暫交織,讓她擊出威力最大的一擊。

她旋身,反手又是一刀,又揮開一幹人等。

但是對方人太多了。

蘇寶兒一邊要對戰敵方,一邊又要把己方不自量力的船員拉開,所以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但她在交戰時,發現這些倭寇是有明確目的的。

他們在破壞船板。

他們竟然知道船上的值錢東西都藏在船板下麵!

而且竟然還真有被他們找到的銀兩。

“都在船板下,把那礙事的娘希匹幹掉!”

對方有人高喊,這聲地地道道的越州罵人土話,讓蘇寶兒一個分心,一根飛虎爪竟就在她分神時刻直取她門麵。

她左右有人夾攻,背後受敵,那飛虎爪又狠又準,她竟是避閃不及,唯有向後以身迎刃,方能險險避開這可能取她性命的致命一擊。

她心下一橫,一手甩出七彩霓裳,卷住左右刀刃,欺身向後一躺。

但是身後並未傳來骨肉分離之痛。

她餘光向後,她身後那人竟已倒地,太陽穴獨留一個被硬物刺穿的血洞。

蘇寶兒來不及去辨別到底是哪位高人出手相助,一刀一腳,甩開左右敵人,目光狠厲地直麵對麵用飛虎爪取她性命的人。

那人也是個禿頭,唇上還有一撮猥瑣的小胡子,但她若沒聽錯,那句“娘希匹”就是這個禿子喊的。

“你大爺的,孫賊再罵一遍試試,姑奶奶弄死你!”

那禿子又甩出飛虎爪,蘇寶兒幾乎同時萬針齊發,飛虎爪被七彩霓裳壓下,針線順勢而上,將那禿子五花大綁,蘇寶兒再一收線,細線猶如利刃,割破他的衣服,直接剜進他的皮肉中,疼得他口吐芬芳。

蘇寶兒腳下一踩,已斷的船板被她借力踩起,她一腳將空中的木板踢了出去,直接賞了那禿子一個嘴巴子,疼得那人再罵不出一個髒字。

她一拳一刀破開一條血道,靜心凝氣,雙手握刃,使出畢生之力,往勾連了兩艘船的飛虎爪砍去,繩索齊斷,她空中旋身,又是一擊,海麵被刀氣斬成兩半,兩艘船被迫被巨浪衝散。

震寰斬,一刀隔天地,二刀斷山海。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