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利器

蘇寶兒脫了鞋,坐在小河邊,任由清清的河水洗滌她的雙腳。

她嘴裏塞了大半塊桃花糕,剩下一小塊扔給拴在一邊的赤風寶馬,寶馬撅了蹄子,不搭理她的施舍,還是盛桃摸了摸它的鬃毛,它才低頭吃幹淨了地上的桃花糕。

“它好聽你的話哦,這種好馬不該最有靈性麽?”

盛桃全身綁了好幾個酒葫蘆,蘇寶兒問話的時候,她正埋頭在身上開盲盒,她挑了一瓶喝了一大口後,才道:“自然是因為我英俊瀟灑,渾身上下都寫著‘強者’二字啊。駿馬配英雄,懂?”

蘇寶兒翻了個白眼,對盛桃的自賣自誇很不感冒,扭回頭繼續踢水玩。

盛桃手搭在馬鞍上,手指輕輕掃過馬鞍上的“赤風”二字,複又撫摸上駿馬脖頸上一道深深的刀疤。

“這是戰馬。”

“啊?”蘇寶兒這才感到些許心虛,“那,這不好吧?”

戰馬和普通的馬不一樣,它是隨同主人出生入死的夥伴,是和主人一起刀裏來火裏去的戰友。

這匹馬必定是其主人最愛惜的朋友,她們這麽大喇喇地就把人家的朋友一並打劫了,怕是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

“用完了還回去就是了,我會好好待它的。”

盛桃瞧蘇寶兒這個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心虛什麽?莫鶴生那老奸巨猾的家夥可是想把我們一網打盡,這馬我就是借來騎騎,沒給他宰了就不錯了。”

蘇寶兒麵露尷尬:“我隻是,冷靜下來重新縷了一遍,我覺得我們可能誤會他了。”

“他不是看到你用玄暉索了嗎?還有那幅畫。”

“他如果想抓我,這一路上有無數的機會,甚至可以在你出現前就把我交付給梅星川,或者直接讓他親爹派兵來剿桃仙寨,但他沒有。”

盛桃想了想:“那他跟他爹不是一條心?他故意在幫你?”

蘇寶兒搖頭:“他好像也沒幫我什麽。”

二人陷入苦惱。

“總之,我不能讓你冒險,對於他們來說,你是逆賊之女,斷不能留存於世,而我的職責就是保護你。”

“其實,我師父一直比較神秘,我是她徒弟的事很少人知道,小時候莫鶴生也隻匆匆見過我師父一麵。”

“所以,他可能隻是看到了你用玄暉索,但並沒猜到你是蕭妙琛?”

蘇寶兒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沒猜到那最好,不過我們以後可得繞著他走了,他畢竟是故人,不能冒險。”

蘇寶兒懷中正捧著一尊小石獅,她手指摩挲著石獅上鑲的金箔,戀戀不舍。

在她們逃竄經過九曲橋的時候,蘇寶兒見著那石獅便走不動了道,非要帶一個走,掏出“鳳歸”鋸了半天,盛桃嫌她有病,可看她實在喜歡,拗不過她,隻好拔刀替她將整座石獅砍了下來。

“你說,這能賣多少錢啊?”蘇寶兒的眼睛倒映著那金燦燦的石獅子,也變得金燦燦的了。

盛桃咂嘴:“人不能太貪財。”

蘇寶兒一聽這話,人就炸了:“你還好意思說我?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去找林默之打架,我用得著負債累累嗎?”

盛桃反唇相譏:“你都打劫知閑山莊了,還怕他追債?”

好像是哦。

但是從小到大,蘇寶兒和盛桃鬥嘴就沒輸過:“那、那你喝酒就不要錢嗎?你身上綁了那麽多酒葫蘆,現在還剩幾瓶有酒?”

“……”盛桃語塞,她拍了拍自己身上一堆空****的酒葫蘆,朝蘇寶兒點點頭,“你說得對,錢很重要。”

***

知閑山莊,聞鶴書齋。

莫鶴生於書案前寫好兩份損失清單,在落款處蓋下鶴印,剩下一欄的桃仙寨則留著空。

他望著清單上那個巨大的總計數字,冷不丁地嗤笑了一聲,也不知在心中盤算些什麽。

他目光稍移,移至案前夾著昨日那幅畫的書上。

畫被人拿出來看過,又被匆匆夾了進去。

他複又抽出那副畫,細細端詳。

她賴在書齋裏,是想找什麽?

為什麽又突然逃跑?

還有那個盛桃,為什麽一上來就和默兒不對付?默兒不是那麽容易被挑撥的人。

“在想什麽?”

案前,林默之推著林意之的飛駿椅不知站了多久,還是林意之出聲發問,才將莫鶴生的神思拉了回來。

“沒什麽。”莫鶴生折起畫作,夾進書中,“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

林意之有些無奈:“喊你好幾聲了,是你看畫看得太入迷。”

“大哥,二哥在看姑娘的小像。”林默之站得高,莫鶴生看畫的時候他一眼就瞥見了內容,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哦?”林意之來了興致,眉梢微挑,似是要看好戲。

“臭小子。”莫鶴生捏起拳頭,作勢便要揍他。

“哪家的姑娘?若是喜歡,大哥稟明父親後,就替你去提親。家世背景都不重要,隻要人品好,一心一意待你就夠了。”

人品?剛把家裏打劫了,算好嗎?

“大哥莫要取笑我了,我剛才,隻是想起了一個人。”

“什麽人?我可認識?”

“寶慶公主。”

莫鶴生此言一出,眾人便沉默了,臉色皆有一絲陰鬱。

林意之歎了口氣:“小公主年幼便遭如此劫難,若是能好好活下來,也有蘇姑娘那般大了。”

林家三兄弟無人不認識寶慶公主蕭妙琛。

林意之當初以狀元之資入選翰林,又為太傅呂昌連的得意門生,呂太傅為皇子授讀時,林意之時常陪同進講,和嫡皇太孫、寶慶公主算是有半個師生情誼。

莫鶴生和林默之更不必說,當初都是嫡皇太孫的伴讀,課堂裏那個粘哥哥的淘氣包寶慶公主,想不認識都難。

小公主雖然淘氣搗蛋,卻十分活潑可愛,整日裏就像個雪團子,到處亂滾,逢人就粘。

太祖皇帝寵她寵得不行,但她卻沒有半點恃寵而驕,即便是對待下人也十分親昵體貼。

當初太子一家遭難,隻有蕭妙琛還保留了封號,太祖對她的偏愛便可見一斑。

“你們記不記得,自從義父把他們家那個像野小子一樣的女兒帶回了京,公主就和她看對了眼,兩人成天在皇宮裏打砸搶掠,橫行霸道。那場景,倒是和今日無甚區別了。”

林默之急了:“二哥,你怎麽拿顧家姐姐和那姓盛的土匪做類比!顧家姐姐義薄雲天,豪爽剛烈,尋常男子根本比不上她!”

莫鶴生這才察覺到自己失言,林意之連忙打起圓場:“這場景,和當初你與公主在一起時也無甚區別,皇家書院裏,最讓我頭疼的就是你倆了。”

“所以說,公主才是那個走到哪兒禍害到哪兒的小祖宗。”

林默之臉色依然不好:“我去看馬了,兩位哥哥先說事吧。”他悶聲說完後,便提著槍快步離去,雖然心中不好受,但離去時卻仍不忘替他倆關上門。

“你啊,”林默之走後,林意之衝莫鶴生搖搖頭,“明知默兒從小就在顧家長大,怎麽還要在他麵前提起已經不在世的人?”

莫鶴生手指輕點桌麵,似是忽然琢磨出了些什麽,但靈光卻是一閃而過,難以抓住,他輕聲喃喃:“是啊,不在世了。”

“對了,大哥找我何事?”

林意之被提醒後,才從袖中拿出一封信函:“在途中遇到了鬥金,是越州來的海字號信,急信。”

“可知是何事?”

“越州六旗幫,叛了。”

正在拆信的莫鶴生手上動作一頓。

“不必驚訝,早晚的事。”

“的確。”

自打傳聞趙海泠已死起,今日之情狀便已是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莫鶴生一目十行,匆匆掃過信件內容,眉頭微蹙。

他伸出手指,在書案下方畫了個五角星的圖案,片刻之後,書齋內的書架震動起來,開始互換位置,在停下的那一刹那,莫鶴生甩出九環鏈,以鏈端分別推下正乾位與正坤位的書籍,後方石壁一聲輕響,莫鶴生起身,撩開他正後方的張天師畫像,畫像之後的石壁上,竟是一個圓盤密碼鎖。

“每次看你開石室都累得慌。”

莫鶴生聞言隻是笑笑,輸完密碼,書案和其下方的木地板竟然直接從中間斷開,一個向下蜿蜒的平滑甬道現於眼前。

“機關要地,總是要保險一些。”

蘇寶兒猜得不錯,聞鶴書齋傍山而建,的確內有乾坤,隻不過不在石壁裏,而在地板下。

莫鶴生推著林意之沿著甬道往下走,甬道兩邊燭台上的蠟燭一碰到了空氣,便一盞盞接連點燃,整條甬道驟亮。

他們往下走沒幾步,身後的機關入口便又重新合上,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走了沒一會兒,又是一道雕花小門,這門是鐵製的,沒有鎖眼,莫鶴生在門邊的牆壁上按了幾下,鐵門便自動打開了。

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這山腹之中,竟鑿出了一個如校場般大小的空地,穹頂之上似乎塗了什麽特殊顏料,反射著室內的燭火,將整個山腹照耀得十分亮堂。

空地上放置著成百上千的機關寶物和成堆疊起的各種材料,林意之抬頭望去,竟還有兩隻木質的鶴在頭頂不斷盤旋。

莫鶴生已閃進了材料堆,轉眼間身影便隱沒其中。

林意之自己轉了幾下輪椅,卻被地上一柄鐵錘硌住了輪子,等他好不容易挪開輪子,又看見前方地上幾個朝上的鐵釘。

“……”林意之撿起地上的鐵錘和釘子,驅使輪椅至一個偌大的工作台,將這堆散落的零件放在工作台上。

“玄兒,你在找什麽?”

莫鶴生從材料堆的正中心探出一顆腦袋,手中還抱著一遝圖紙。

他從材料小山中爬了出來,一個縱身躍至林意之麵前,隨手拂開工作台上的雜物,將圖紙鋪開其上。

“是我之前要給你看的——飛火。”

莫鶴生通過常茗的殘缺的設計稿,調配出了最佳的火藥比例,他還突發奇想,往其中添加了一些其他物質,在多次實踐中取得了成功。

“因為目前已有的火藥配方都比較粗糙,所以較少用於軍事。現在我把一個五斤火藥球中的硝的含量大幅度增加至一斤十四兩,再加上草鳥頭、芭豆、狼毒和砒霜四種毒物,等它炸開之後便會散發毒煙,而且這種火藥很穩定,不易自爆。”

但是,這並不是常茗所設計的真正的“飛火”。

最重要的是如何拋射這些火藥。

如何延長射程以及提高精準度。

“不同用途的火藥,需要配合不同的火球殼。比如這個,我叫它蒺藜球,輔以我最新研製的那批投石機,便可攻城掠地,一往無前。”

林意之看著設計稿中火球上的鐵刃,點頭道:“很有巧思,而且這個蒺藜球的外殼在炸開後,鐵蒺藜飛散在地麵上,還可以阻礙敵軍的人馬。”

緊接著,莫鶴生又拿出幾個可以配合火藥的鐵器設計圖,如火鷂鐵咀、用在火弓箭、引火彈……都在攻城戰中可以發揮奇效。

“以上都是在已有火器基礎上的改良,不過最重要的,是這個。”

莫鶴生抽出最下方的一張圖紙:“常茗前輩稱之為飛火炮。這是一種鐵製的管形火器,裝填火藥多,燃速快,方便瞄準,適合大規模破壞。”

林意之將每一幅圖紙都仔細地看完,即使涵養再好也不免麵露激動之色,這些火器無一不是超前的秘密武器,若是全部製成之後投入戰場,必能發揮奇效。

邊疆永靖,指日可待。

“可都實踐過?”

“除了飛火炮,其他的都已有成品,目前匠人還在熔鑄,很快就能製好。”

“做好之後,我會即刻將這些樣品和圖紙帶回汴京,呈交七殿下和兵部鄭大人。”林意之收好圖紙,“玄兒,你與我一同上京吧,這些火器都需要你親自示範如何製作。”

莫鶴生拒絕道:“禦前軍器所裏有幾個匠人是我的好友,他們看完設計圖後必能準確無誤地複刻。”

“你要去哪兒?”林意之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指向莫鶴生放在工作台上的另一遝圖紙,“那些圖紙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