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男德

蘇寶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摸到的正是莫鶴生的腹肌,被莫鶴生一取笑才連忙收回手。

她看了眼自己,輕紗裹身,胳膊和大腿在濕透了的輕紗下若隱若現,於是立刻蹬出去老遠,雙手交叉在胸前,沉進水中,隻露出半個腦袋。

莫鶴生的目光卻絲毫沒有閃躲,他掃了眼蘇寶兒未飾一物的手腕,便淡淡移開目光,拾起一碟果脯,朝蘇寶兒的方向遞了遞,像是在投喂什麽小動物一樣:“吃不吃?”

蘇寶兒立馬撲了過去,整碟奪走。

“告子誠不欺我:果真食色性也。”莫鶴生雙手擱在池壁邊,戲謔道,“你這隻膚淺的蜉蝣想盡的樂,怕也就隻有美食與美色了。”

他諷刺她隻知道吃美食和看美人!

“你算個什麽美色?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蘇寶兒抓起一把果脯就往莫鶴生臉上扔,莫鶴生躲不開,被砸了一臉。

他微惱,猛地抓住蘇寶兒的手腕,往懷中一拽,蘇寶兒臉蛋狠狠撞在了他的胸膛上,她眼前一花,一時仿若天旋地轉,轉眼間她便被壓在了池壁上,莫鶴生的氣息近在咫尺。

他額前濕潤的發絲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她的額頂,弄得她有些癢。

隻見他越靠越近,蘇寶兒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她抿緊嘴唇,小臉漲得通紅。

“你……”幹什麽!

可她剛蹦出一個字,莫鶴生便偏開頭,在她耳邊輕聲威脅道:“果脯很貴,在知閑山莊,不許浪費糧食,不然……”

“不然怎樣?”

莫鶴生伸手捏住她的臉蛋,用力掐了掐:“不然,就把你做成肉包子。”

說完,他戀戀不舍地放開指尖滑潤觸感,光著上半身走上岸,日進立刻上前為他披上外衣。

莫鶴生感受到身上火辣辣的目光,回頭看向捂著被捏疼臉頰的蘇寶兒:“我既然不是美色,那你盯著我看做什麽?”

“嘁,我看過的男人多了去了。我隻是在拿你跟山寨哥哥們的身材做對比而已!”

“哦?對比出什麽來了?”

“你太瘦了,從體格上來看,我們寨子裏的哥哥一拳能打飛你兩個。而且太白了,比我們寨子裏很多姑娘都白,脂粉氣太重,不好不好。”

“……”莫鶴生被氣笑了,他冷哼一聲,“沒品位。”

轉身離去時卻不忘說道:“泡溫泉不要忘了喝茶補充水分。”

蘇寶兒趴在池壁上,看著莫鶴生不悅的背影偷笑。

其實,莫鶴生那樣精壯勻稱的身軀極其符合她的審美,剛才看美人出浴,她差點鼻血飛濺當場,但她就是不說。

她看了看莫鶴生留下的無花果茶,拾起他剛剛放下的杯子,將杯中果茶一飲而盡,又往嘴裏扔了顆葡萄。

“這季節還能吃上葡萄,有錢人的生活可真滋潤呐。”

那廂莫鶴生出浴,披著外衣往外走,立刻有侍女上前替他穿好衣服,擦拭長發,他看了眼身邊的丫鬟,問道:“小瑩,看清楚了嗎?”

擦頭發的侍女停下動作,行了一禮:“回少莊主的話,看清楚了。蘇姑娘取下的衣物中確有兩條長紅綾,長近三丈,尾端係有一金一銀兩個小球。”

“什麽材質?”

“摸著很冰,韌性很好,應該是很高級的布料。”

莫鶴生沉吟片刻:“應是冰絲羅錦。此乃入水不濡,遇火不燎的極品錦緞。”

“少莊主慧眼。”

莫鶴生走出鶴壽池,身上還殘留一絲燥熱,於是扯開衣領,讓夜風灌入他的寬袍之中,兩袖被風吹得鼓如雙翼。

他迎風而立,仰頭看向夜幕中的一彎明月,眉心漸展。

“去聞鶴書齋。”

莫鶴生順著一排暖黃色的油紙燈籠往山上走去,腳步輕快。

到了書齋他便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日進鬥金在他後麵拉上房門,一左一右站在門外充當門神。

莫鶴生穿越重重書架,在靠石壁的書案前坐下,鋪開稿紙,隨手拾起一隻炭筆,便圖畫起來。

不一會兒,一雙係著圓球的長綾便躍然紙上。

他瞧著紙上的長綾,透過稿圖似乎回到了廬陵城外那個雨夜。

少女發絲淩亂,衣裙帶泥,卻在雨中利落出手,一擊製勝,那雙鮮豔刺目的紅綾一出,翩然若驚鴻,驚豔得讓人挪不開眼。

那晚,他是看見了蘇寶兒使出玄暉索的。

那個身影,讓他魂牽夢縈,久久不能忘懷。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驚豔於那雙猶如靈蛇般詭異的武器,可如今等他終於弄清楚這雙武器的材質構造,了了心中一樁念想後,他竟突然發現,心中那抹豔麗張揚,如仙女下凡的身影更加清晰深刻了。

他這才意識到,他久久不能忘卻的,竟是那名少女。

蘇寶兒平日裏把紅綾藏得深,從不展露,雖然手腕上偶爾能露出一點小角,但他始終無法得見其全貌。

他按照小瑩的描述,細細勾勒出紅綾上小圓球的日月紋樣,忽覺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麽被戳動了一下。

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雙係著圓球的紅綾。

他手上動作不停,一邊思索,一邊繼續畫,不一會兒,稿紙上便多了一個衣袂翩然的少女形象,少女正揮舞紅綾,笑得明媚。

“……”等畫完,莫鶴生竟一時無言。

畫技太好也是一種煩惱,他隻是在思考的時候信手塗鴉,怎麽就畫出了個蘇寶兒來。

等等。

莫鶴生猛地舉起手中的畫,他似乎通過蘇寶兒的身影,看到了另一個人。

他盯著畫沉思片刻,沾了點紅色塗料,往寶兒的眉心輕點了一下。

記憶頓時如潮湧來。

小時候,他作為蕭少瑋伴讀入宮,因為叛逆不羈,時常被呂太傅趕出書房,於是不知不覺成為了寶慶公主的“秘密”玩伴。

公主經常帶著他在皇宮裏上躥下跳,飛簷走壁,揭瓦拆家……反正就是淨搗亂。

小時候他還真以為是他們身手好,躲過了皇宮侍衛內監,長大後才逐漸明白,那是有人故意在放他們胡鬧。

那個人應當就是公主時常掛在嘴邊上的師父。

雖然公主總是同他說,“等我師父回來了我們去玩這玩那的”,但莫鶴生隻見過一次她師父。

那是個傍晚,公主帶他鑽狗洞,說是要帶他見她皇祖母,當時的皇後娘娘。

公主說,皇後娘娘這段時間身體不好,總是鬱鬱寡歡,她特意和莫鶴生一起排演了個節目,想逗皇祖母開心。

爬狗洞的時候公主還反複同他確認,她親製的皇後娘娘布偶娃娃有沒有帶上。

莫鶴生捂著自己胸口的娃娃,回答得都有些厭煩了。

可他們剛從狗洞裏爬出來,還沒跑幾步,兩人就被一條紅綾縛在一塊,抽上了房頂。

“丫頭,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帶著你的小夥伴來作死呢?”

“師父,你回來啦!”

兩個小孩背靠背被綁在一塊,倒在房頂上扭來扭去,莫鶴生被公主壓在下麵,他艱難地抬頭,才看到眼前女人的模樣。

那女人一身熱烈的紅色寬袖官袍,她蹲在房頂上,拿著酒壺的手搭在膝蓋上。

她似乎察覺到了莫鶴生的目光,眼神銳利地朝他看來,那女人眉心一抹紅痣似是一道利劍,在他的心中狠狠刺了一下,讓他不禁心生懼意。

公主倒是一點都不怕那女人,在他背上鬧騰得不行,一張小嘴沒一下停,吵得一直麵色不鬱的女人臉色更沉了,她不耐地掏了掏耳朵:“你想見皇後?現在怕是……”

隨後,她止住話頭,深深看了公主一眼:“罷了,你該去見見的。”

她從房頂站起身,忽然在重重宮簷上飛躍起來,他和公主還被紅綾綁在一塊,像是被那女人放在天上的風箏,公主興奮得哇哇大笑,他則被嚇得慘叫連連。

那時,他低頭看過自己腰間的紅綾,一個銀色的月亮小球就在他腰間。

後來的事,他就記得很模糊了。

他隻記得慈元宮內跪了一片,太祖皇帝坐在床邊黯然垂淚,公主跪在床邊哇哇大哭,他跪在眾人之後,悄悄抬眼。

他看不見**躺著的人,隻能看見她手邊靜靜躺著公主通了好幾個宵製成的布偶娃娃。

遠處有雁悲鳴,國喪鍾聲沉鬱蒼涼,他順著未掩實的窗戶縫隙向天外望去。

日暮已沉,天外再無一絲光亮。

***

很久以後,等他通曉王朝曆史,朝堂江湖之事後,他才知道,那日,用紅綾把他當風箏放的女人,正是繡衣使者中的“天長使”宋音,那個自甘為太祖殉葬的大忠臣。

公主喊她——“師父”。

他望著手中的畫像,心中驚疑不已。

難道,寶兒……

不,不可能。

宮變那日,疾風將軍府火勢連天,官府找出兩具女童屍體,一具是疾風將軍之女,一具便是從宮中逃出來的寶慶公主蕭妙琛。

不僅因為兩具女童屍體的身高、年齡以及衣飾,還因為那具公主屍體身上搜出了兩枚玉器。

雕花玉佩和鳳凰玉墜。

都是莫鶴生送給公主,公主最最愛不釋手的小玩意。

公主已經死了,必定無疑。

而寶兒,也許是宋音別的徒弟吧,畢竟宋音和盛望山曾經同營為將,托付個孤女也是情理之中。

忽然,門外日進敲了敲門:“少莊主,蘇姑娘要見你。”

莫鶴生心頭一跳,隨手將畫像夾進案頭一本書中:“進來。”

蘇寶兒推門而入,她一進來就像帶了個喇叭,嘰嘰喳喳個不停,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我看你大半夜的書齋還亮著燈,你做什麽呢,也太勤快了吧?”

“我早就想問了,你這書齋怎麽倚著山壁建呢,裏麵竟然還能直接看見山壁,是不是山裏藏了什麽?”

莫鶴生書案後就是一麵未經修飾的凹凸山壁,山壁上則掛了些字畫燭台,別有一番山野韻味。

“這叫特別。”

蘇寶兒衝到山壁邊上到處亂翻,企圖找出一點機關的痕跡,但都隻是徒勞。

“別費勁了,就是普普通通的山壁。”

莫鶴生由著她鬧騰,隨手翻了一頁書。

“呀!你義手的設計圖畫好了啊!”

蘇寶兒突然從他背後探出頭來,指著他書下壓的稿圖。

這個動作就像是她從他身後擁抱他一樣。

少女身上還殘留著溫泉中的玫瑰清香,發絲掃過他的側臉,直癢進他的心中。

蘇寶兒還沒意識到自己此時的動作有多曖昧,她低頭掃了眼,便見莫鶴生衣襟大敞,胸前幾乎一覽無餘,於是條件反射從後伸手,將他衣服拉好。

蘇寶兒義正言辭:“不好好穿衣服,不守男德。”

莫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