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困荒山

蘇寶兒和盛桃一路向東,縱馬馳騁。

關於桃仙寨少當家和大當家一樣,又撂挑子不幹,留封信就離山出走這檔子事,南嶺內沒人敢質疑。

大人物,總是有外事要處理的,怎能偏安一隅呢?

雖然少當家鮮少出山,但自萬蝶穀一役後,少當家似乎嚐到了名望的甜頭,如此少年英雄,自然要到江湖上闖**闖**才行。

隻是她撇下整片大山的弟兄們不管,大家內心還是有點小受傷。

寨內眾人內心裏的小嘀咕,盛桃焉能不知。

但她表示,寨中能人眾多,還有不少長老壓陣,短時間內南嶺亂不了,外人也別想涉足南嶺寸步。

再說了,大當家要她找的是“雙刀”中的另一位,越州六旗幫的七海霸主趙海泠,那是隨隨便便能找到能接近的人物嗎?

至於為什麽把寨中寶貝大閨女蘇寶兒帶走,而不帶她的忠實狗腿子宋大奶媽一事,盛桃如此解釋:“我要是不在,蘇寶兒不得皮上天?你們能有人管得了她?”

管不了管不了,蘇寶兒這個小魔頭還是被盛桃貼身拴在身邊比較好。

所以二人便踏上了越州之旅。

越往東走,路上關於盛望山和趙海泠的傳聞就越多。

大致整理一下,就是盛望山跑到六旗幫砸場子,給趙海泠下戰書,約他四月初七日於岱東島磨崖山之巔一決高下,不應戰就宣告世人,天下再無雙刀,隻有震寰。

好無聊的宣戰方式,好蹩腳的激將法,蘇寶兒覺得指望盛望山那腦子這輩子怕是別想幹成什麽。

可偏偏武林吃瓜群眾就吃這套,他們就喜歡絕頂高手的巔峰對決,就喜歡馳騁千裏單刀赴會隻為一諾的英雄豪氣。

可閑雜人等喜歡,不代表趙海泠也吃這套。

畢竟他已神隱多年,六旗幫如今基本隻聽他夫人和義子的號令,因此許多人都認為趙海泠已死。

要找一個有心躲藏,或者已不在人世的人,無異於登天成仙。

而且越州,沒他們的人。

不管蘇寶兒心中如何犯嘀咕,但隻要盛望山開口,她必定會竭力去完成囑托。

因為盛望山做事從來喜歡獨挑大梁,隻有當真棘手,他才會召人幫忙,而且這次他召的可是盛桃,南嶺相當於二把手的人物,可見事態緊急不容小覷。

她們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突逢雷雨,山道間有樹被雷電劈斷,橫於路中,她倆縱馬越過,卻不幸一頭栽進了沼澤之地。

所幸蘇寶兒反應快,七彩霓裳一甩,把盛桃一同撈了出來。

隻不過兩匹好馬卻遭了殃,陷入泥潭不可自拔。

前方沼澤,她倆隻好靠兩條腿改道前行,一路上電閃雷鳴,她們又行至山林之間,蘇寶兒生怕被雷劈,拉著盛桃找了山洞暫避大雨。

她掀開蓑衣,從懷中翻出一張地圖,哀歎道:“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離這最近的村莊還要走四天,若有馬,兩天便可趕到,可惜我們的幹糧和水,同馬一並落進沼澤了。”

盛桃對即將到來的危機滿不在乎,她們可是從小住在山裏的土匪,斷糧斷水有何可怕?

她打了個哈欠靠在岩壁上:“靠山吃山唄,打打野兔山雞,餓不死。”

半日之後,雨停已久,天漸擦黑。

盛桃拎著一包東西回到山洞,蘇寶兒燃起火堆,正抱膝等待,見到盛桃的身影,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是打到野兔還是山雞了?這麽小,是麻雀嗎?”

盛桃麵露尷尬,撓了會兒後腦勺,展開手中布包:“都不是,你要是餓,湊合著吃吧……”

抬眼,蘇寶兒已經倒退到了三丈之遠的地方,目露凶光。

布包中竟爬滿了各種花花綠綠黑黑胖胖的蟲子!

“你整我呢!離我遠點!”

“唉喲,放心,這些蟲子都沒毒的,我抓的都是胖蟲子,拿火烤一烤,吃起來跟烤雞沒什麽區別。”盛桃捧著一包蟲子湊近了些,“信我,我以前吃過,可好吃了。”

“滾!”蘇寶兒嚎叫,被盛桃追得滿山洞跑。

“唉,我哪裏知道這是座荒山,半隻鳥的影子都沒有,明明剛下過雨,地上一個兔子洞都找不著,連蛇都沒有。你要是不想吃蟲子,又餓得慌,就啃樹皮吧。”

盛桃也不強人所難,席地而坐,用樹枝刺穿蟲子,老神在在地烤了起來。

蘇寶兒認為少吃一頓也不會死,背過身去展開地圖研究路線。

盛桃湊過來看了眼,指了指她們隔壁一座山:“這是哪,瞧著挺近,估摸著半天就能到。”她眯著眼去辨認圖上的蠅頭小字,“鶴連山?有點耳熟。”

“對,鶴連山。”

二人頓了一會兒,忽然對視,異口同聲道:

“知閑山莊?”

“莫鶴生?”

***

“此次你去萬蝶穀參加賞蝶會,倒是出了大風頭了。”

下完棋,喝完茶,賞完景,二人一同從後山道下山。

山道平滑,林意之腿腳不便,被下人用轎子抬著,莫鶴生則走在轎子邊上,與哥哥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如果沒什麽事,我也不想到處奔波,留在山莊裏做我的小玩意,那才叫自在呢。”

“所以,是出了什麽事?”

莫鶴生萬事皆不避諱他親哥,簡要地說了說事件大概,林意之聽完微微垂頭,暗自思忖。

“你是說,繡衣使者和一個叫九歌的組織聯合,不僅滅了常家滿門,還要剿滅萬蝶穀,說是奉了皇上的命?”

“正是,那九歌似乎和璿璣閣有關係。”

“竟然如此明目張膽。”林意之微乎其微地蹙起眉頭,問道,“可有證據是繡衣使動的手?”

“萬蝶穀一役發生於眾目睽睽之下。常家之事,則為九歌殺手所為。”

“我想到一件事。”林意之裹緊大氅,神色肅穆,“前段時間,兵部尚書與朝中大臣聯名彈劾戶部銀鈔舞弊一案,戶部尚書與戶部右侍郎革職留任,左侍郎則革職永不敘用。”

莫鶴生聽到這裏,已是豁然開朗。

戶部是司徒忠的大本營,他當年就是由戶部侍郎連跳兩級,成為了大梁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相國大人。

他在戶部植根了無數親信,尤其是戶部尚書和右侍郎,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左侍郎更是他的座下得意門生。

銀鈔舞弊案非一人所能及,必是整個戶部都參與其中,怕是連根子都爛了。

兵部尚書為人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若由他發難,縱是司徒忠也隻得妥協,後退一步。

“革職留任?”莫鶴生不由地冷笑一聲,“此等大案,判個徒刑都是輕的,竟隻是如此輕飄飄地一筆帶過。”

“但總歸,盧左侍郎的仕途已經就此結束了。”

司徒忠折了盧侍郎這員大將,必然要打擊報複。

兵部與軍方關係千絲萬縷,其中雖然派係林立,但統歸信陵侯林雲烈所掌,內部猶如鐵桶一塊,難以從外攻破。

若說真有什麽弱點,唯有兵部庫司這塊。

大梁軍械承製之途共有兩條。

一是大內皇家工匠自行製造,由庫司統一監管。

二是向各大皇商撲買,競價承包。

由於知閑山莊通過廬陵常氏,收歸了一批最優秀的隱世匠人,他們創意新,出工快,手藝精,久而久之便成了兵部庫司軍械製造的唯一承包商。

其中利潤,簡直肥得流油,無有不羨慕嫉妒的。

司徒忠怕是把戶部這筆賬算在了兵部背後的林雲烈頭上,所以要拿兵部庫司和知閑山莊開刀。

這兩者守衛森嚴,鐵桶一塊,所以隻能從外圍攻破。

常家,就是這個外圍。

他們簡直是無辜受累,成了這朝堂風雲中被率先傾軋的石子。

想到這裏,莫鶴生沒來由地心中愧疚,悲從中來。

“如若能有繡衣使暗殺常家的證據便好了,有些人不敲打敲打,還真當是太祖在世之時呢。”林意之眸色漸沉,但轉瞬即逝,“那我們如今要去哪兒?”

“去聞鶴書齋。前段時間,我莊中之人破了常茗前輩於山洞中設的機關,找到了一些設計圖殘卷。前輩之前曾囈語過的‘飛火’便在其中。我這幾日一直在研究此物,已初有成效,想邀哥哥前往一觀。”

“何為‘飛火’?”

“與煙花炮仗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做成了,便會如流星墜地,轟開萬物,恍如神兵利器。”莫鶴生手指摩挲著扇柄,幽然長歎一聲,“可若真的做成了,這世間不知會多出多少伏屍百萬的人間煉獄。”

他此次緊急回山莊,便是因為這些設計圖殘卷。

當初他親自去廬陵,其一是為了一批投石機的單子,其二便是聽說常茗閉關,山中常有轟炸的動靜,想去探探。

結果不料遇上了鳳台莊被血洗,常茗用來掛曬設計圖紙的作坊被洗劫一空,掛曬繩的夾子上還殘留著紙張的碎屑。

那時,莫鶴生就心道不好,以為是有人覬覦常茗的技術。

他啟程去萬蝶穀之前,專門寫了信給山莊中的得力幹將鬥金,讓他按照信中指示破解山洞常茗設置的機關。

果不其然,山洞第四層機關裏,常茗那些不翼而飛的機巧玩意都在其中,還留有不少設計圖紙,他惦記已久的“飛火”就在其中。

雖然大部分都是殘稿,但憑莫鶴生的本事,也不難複原。

“鬥金,去把三公子找回來,讓他來聞鶴書齋。”

和高大威猛的日進相比,鬥金隻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他剛抱拳接令,後山下便傳來一聲地動山搖的轟隆聲響。

莫鶴生朝聲響的方向看去,唇角透出一絲譏諷的笑意:“有人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