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殘殺

莫鶴生望向那黑紗女子的眼睛。

那雙眼睛又媚又妖,如同一汪致命毒藥,黑中泛青,美而危險。

女子微微眯起眼睛,隱有怒意。

短暫對視過後,莫鶴生立刻收回目光,朝躲在樹叢後的蘇寶兒使了個眼色。

蘇寶兒不明所以地攤開雙手。

就在這時,黑紗女子已有起勢,莫鶴生顧不得太多,幾乎同時砸出一枚煙彈。

耳旁一陣炸響,白煙與迷霧交織在一起,嗆得人氣管欲裂。

待黑紗女子衝破煙霧後,除了負責采摘百靈花的隊友外,哪還有什麽其他人?

“多管閑事。”女子冷哼一聲。

***

在一看起來暫時安全的池潭邊,蘇寶兒正努力地給排排躺在地上的隊友們臉上潑水。

還不醒就扇耳光,扇到醒為止,尤其是那個據說拉了關家弟子給徒弟陪葬的成嶺派前輩,和背後偷襲俞典華的另一關家弟子,蘇寶兒毫不客氣地多賞了他倆幾個嘴巴子。

莫鶴生立於一旁,一手插腰,一手扶額,十分無語。

“你怎麽把他們都帶上了?”

“之前不是你說要拉幫手的?”蘇寶兒從扇耳光的快樂中抽回神,聽到莫鶴生的質問,隻覺火大,“你早說啊,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哪知道你擠眉弄眼是什麽意思?”

“害得我費老大勁,又是打暈他們,又是拿七彩霓裳拖著他們跑。你不知道我武功差,內力低,身上的線不夠用嗎?”

莫鶴生用帕子拭了拭額間細汗,沒好氣道:“難道我沒幫你嗎?”

他也是一肩扛一個成年男性,一路飛過來的,天可憐見,他這千金之軀何時幹過如此體力活?

就是熟識的俞典華都一並救了。

“說回正題,那個女人,你認不認識?”蘇寶兒問。

“未曾見過。”

“你小心點。在蝶山村的時候,那女人向我問過你。”

“問我什麽?”

“問你是不是到過廬陵。”

“廬陵”二字一出,兩人腦海裏便立即浮現出常家與鳳台莊的慘狀,麵色均是一沉。

“咳咳!”

有人醒了,是關家那名弟子。

“醒了?”蘇寶兒從隨身小包中拿出治療外傷的藥膏,將其扔給關家弟子,“俞道長就躺你邊上,趕緊替他上藥。”

關家弟子愣神了半天,捧著藥膏茫然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怎麽,失憶了,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蘇寶兒撇撇嘴,“你背後偷襲的俞道長就躺你邊上,現在正是你將功折罪的好時候,萬一俞道長有什麽三長兩短,小心青城山把你們關家掀咯。”

小弟子終於想起了自己幹過的事,臉色青紅變換,羞愧不已:“多謝蘇姑娘和莫少莊主及時製止,我關文才未鑄成大錯。”

關文立刻領了藥膏,為俞典華抹藥止血。

“蘇姑娘,見你腰間配刀,莫非你和盛少當家一樣,也出自桃仙寨?那你是否也會那震寰斬?”

關文一邊給俞道長上藥,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隻是學了些花架子罷了,談不上會。”

“不知姑娘寶刀有無名字?但願將來有機會能同姑娘切磋刀法。”

“切磋就算了。”

蘇寶兒暗自腹誹:省得你們這些心眼比芝麻還小的關家人,輸了又甩臉色給別人看。

“至於這刀……”蘇寶兒回頭看了眼莫鶴生,手指輕輕摩挲著刀鞘上凸起的鳳紋,“我這刀還未鑄銘文,你倒提醒了我,不如就叫它‘鳳歸’吧。”

不遠處的莫鶴生聞言,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蘇寶兒身上。

接著陸陸續續有人醒來,關文見成嶺派的陳毅豐捂著胸口劍傷,一副懵懂模樣,便吹胡子瞪眼,氣不打一出來。

他對著蘇寶兒指桑罵槐:“有些人啊,看起來是名門正派裏有頭有臉的人物,實則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拉自己的徒兒當墊背,一個不夠,還拉別人家的弟子,好不要臉!當胸一劍實在便宜得很,若是我見著了他,非得一刀將這偽君子劈成兩半才解恨。”

“你!”陳毅豐回過神來,便聽到關文陰陽怪氣,想要反駁,卻也自知理虧,臉漲得通紅卻又不知該駁些什麽。

“蘇姑娘,你說是吧?”關文還想在蘇寶兒這裏找認同感。

不過蘇寶兒一向隻愛看戲,不愛站隊,隻得含糊道:“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唄。”

莫鶴生聞言,眼帶嘲諷,搖了搖頭。

對於關文,他隻覺得這人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掃去算盤上吸附住的梅花釘,拿了一枚在手中細細端詳。

“你這金算盤原來隻是鍍金啊,裏麵包了磁石?”蘇寶兒湊到莫鶴生身邊問道。

“差不多吧。”

蘇寶兒饒有興致地把玩這個神奇的算盤,發現這算盤的每一邊都能拆解,還暗含機關按鈕,九柱算珠能夠變出花來。

有點意思。

她又不經同意,摸了莫鶴生的鬆鶴扇來玩,二十四扇骨又是變刀又是彈針,貼近了看裏麵似乎還有小管,不知道又是什麽神奇的機關。

“你這扇麵好像不完整啊。”

莫鶴生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任由蘇寶兒亂動他的東西。

可他心底,卻是半分抵觸之情都沒有,隻好認命地解釋道:“鬆鶴扇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連畫對扇,扇麵上所繪乃晴山老人真跡,字乃明誠真人親題。”

“青城山的那個明誠真人嗎?字呢,這柄隻有畫啊。”

“另一柄畫扇在山莊裏。”

也是,明誠真人曾被喚作“活神仙”,他的字,換作常人,都是要供起來沒事拜拜的。

“這梅花釘你研究完了嗎?可能看出些什麽?”

莫鶴生搖搖頭:“做工很普通,看硬度用的是已經流行的灌鋼法,生熟鐵的比例較為常規,釘帽的梅花圖樣五瓣無蕊,上薄下厚,這種模具和手藝常見於西南鐵匠。”

“釘身焠了毒,一時不好判斷是什麽樣的毒,但這毒應該不是見血封喉的那一種烈性毒。”

此時大家都已經醒了,療傷的療傷,擦藥的擦藥,互相詢問發生了什麽。

待得知自己發狂的時候,還被人用焠了毒的暗器偷襲,更是怒不可遏。

“那個女人叫靈兒,一個人來參會的,不知身份。”

逍遙派有人記得那女人的名字,提起來便咬牙切齒,一時群情激憤。

陳毅豐見大家注意點都轉移到了靈兒身上,便暗自鬆了口氣,誰知關文突然問道:“蘇姑娘,盛少當家呢,你們怎不在一起?”

眾人皆想到了來時遇到的邪門毒物,由此也猜到了七八分,均是臉色一沉。

連盛桃那樣的人物也折在那兒了?

“你們看,就連盛少當家那樣堪稱一流高手的人物,都抵不過那成精的鬼藤,我那時也是實在沒了辦法。”陳毅豐高聲說道,眼神不停瞟向關文,似是有些推脫解釋之意在。

誰料第一個陰陽怪氣他的不是關文,而是蘇寶兒:“少當家是為了救我倆,斷後的時候著了道,跟某些人可不一樣。”

關文聽了,立刻怒目相向。

陳毅豐和盛桃,一個是成名已久的大前輩,一個是年輕後生中的佼佼者,可境界上,高下已在眾人心中分曉。

這種情況下,莫鶴生不欲再聽眾人扯皮誰是誰非,他告知了眾人關於鳳姝草所在之地的猜測,可大家一想到又要回那個鬼地方,便心中發怵。

“大家不要擔心,隻要捂住口鼻,不被幻覺所迷,便不會輕易中招。”

“鬼藤?”已經醒轉,正在療傷的俞典華有些驚異。

“對了,俞道長,你們不是從另一條道上的山嗎?可有遇到什麽?”

這是蘇寶兒壓在心中已久的問題。

兩隊人馬分別從兩條方向完全不同的路出發,怎麽會如此巧合地撞在同一處地方,並且發狂一般自相殘殺?

“你們說的毒物、食人花、鬼藤,我都未曾遇到。”俞典華捂著傷,麵色沉重,“我們在來時遇到一片濃霧,大家都走散了,等濃霧散去後,我再沿著路走,便看見了煙雨堂兩名女弟子的屍體。”

“一開始,隻是一名女弟子的屍體,她屍體邊有腳印,順著腳印,又找到了另一具。”

“這二人皆無外傷,我不通醫理,不知她們死於何因。”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俞典華手撫著太白拂塵,似乎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她們的額頭上,都畫了一個圖案。”

“什麽圖案?”

“血紅色的九瓣蓮。”

蘇寶兒和莫鶴生不禁對視一眼。

在場不少都是年輕人,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反倒陳毅豐臉色“唰”一下便白了:“是那個……那個的九瓣蓮嗎?”

“正是,就是那個絕跡江湖近二十年——九歌的九瓣蓮。”俞典華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想法。

莫鶴生握著扇柄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他閉上眼,複又睜開,似是想揮去腦海中浮現的常氏與鳳台莊的慘狀。

“難道,萬蝶穀就是九歌?”陳毅豐猜道。

蘇寶兒急忙打斷他:“別亂猜了,絕跡二十年的組織突然卷土襲來,也可能是有人冒名頂替。”

她催促著已休整好的眾人趕緊上路,隻有找到鳳姝草,那些被鬼藤卷走的人才有一線生機。

大家聽從莫鶴生的話,撕下一片衣料,噴上莫鶴生的“淨欲神水”,覆於口鼻之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來時的方向前進。

越往回走,身邊的景象便越是離奇。

各式樣狀千奇百怪的參天古木和奇珍花草映入眼簾,單調的翠綠色隨著距離的不斷逼近,而逐漸呈現出令人壓抑的斑斕五彩,像是在色澤鮮亮的顏料裏,潑上了一抹墨色,使得每一種色彩裏都添了一份屬於黑暗的扭曲。

蘇寶兒和莫鶴生走在最前麵引路,二人一前一後,蘇寶兒小跑幾步跟上他,悄聲道:“我覺得,我們忽略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們這一路走來,你有看到過蝴蝶嗎?”

莫鶴生頓住腳步,他似是豁然開朗般回頭看向蘇寶兒,但那眼神在看到她身後後,轉瞬變為驚疑。

他猛地推開蘇寶兒,陳毅豐的劍便已落了下來,劈裂了蘇寶兒衣袖一角。

兩人這一回頭,才知身後情勢早已變了模樣。

逍遙派的兩名弟子早不知去了哪裏,似是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般。

關文和俞典華傷勢本就重,此時傷口上纏著的白布竟被染得刺目鮮紅,不像是傷口複裂,倒像是有人在拿管子抽他們的血,不抽光他們血管裏每一滴血不甘心一般。

他倆手中都拿著武器,卻是麵目猙獰無法動彈,似乎連喉間都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們看著蘇寶兒和莫鶴生,眼裏溢滿恐懼與掙紮。

“我、我的手!”

陳毅豐喉間“喀喀”聲作響,終於擠出一句沙啞的話。

他的雙手都曾負傷,此時也是傷口齊崩,且一直揮著劍朝蘇寶兒和莫鶴生亂砍,毫無章法。

二人四處躲避,因著對方是認識的同伴,而不得隨意出手。

“嘶——”莫鶴生倒抽一口冷氣,他那隻留下蘇寶兒牙印的手臂,此時竟也溢出鮮血,血珠順著手指骨縫一路向下滾落。

他的手臂愈發僵硬,幾近沒有知覺。

他抬頭看向被重點針對的蘇寶兒,想要出聲提醒,卻喉間幹澀,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和之前兩隊人馬自相殘殺不一樣。

這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