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川之劍

蘇寶兒有那麽一瞬間的耳鳴,尖嘯震得她頭暈目眩,但她依然憑借條件反射從地上翻滾幾圈借力起身,轉手飛射出七彩霓裳,絲線順著被擊飛的軌跡,將九薑連的雙手牢牢捆縛住,狠狠地將她從屋內一路拖拽了出來。

可蝶蜂也隨之而來,九薑連手被縛住,腳卻沒受限,她旋身朝蝶蜂飛踢一腳,巨大的衝力再次擊中蘇寶兒,這回她再無招架之力,眼前一片漆黑,神誌的鬆散讓為她所控的絲線失去了韌性,被九薑連輕鬆掙開。

苟延殘喘這麽多年,終於是要折在這兒了嗎?

蘇寶兒腦袋空白,對於快要死了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

甚至還有些慶幸。

能在桃仙寨偷得放肆撒野的數年,她已是心滿意足,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堂堂正正發一次瘋,將朝堂江湖裏裏外外攪個天翻地覆,讓如今那高坐於龍椅上的人嚐嚐什麽叫眾叛親離,什麽叫天道好輪回。

意識模糊間,她感覺到一股熱浪,和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接著有人將她抱了起來,似乎在喊她的名字。

“你……你大點聲,我戴了耳罩聽不太清啊……”

她氣若遊絲,也不知道究竟說沒說出聲,那人抱著她飛了一段路,這才將她放了下來,掀開她臉上麵具耳罩,一掌推在她的後背上。

蘇寶兒立即嘔出一大口血,鼻孔裏的紙團也隨之噴落,與此同時,她的神誌逐漸清明起來,她渾身乏力,柔若無骨般又朝後倒去,倒進一個懷抱裏。

她背後靠著的,是莫鶴生寬厚的胸膛,她的頭枕著他的肩窩,額頭緊緊貼著他的側臉,肌膚相觸,隻覺滾燙。

莫鶴生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脈息,眉頭依然緊蹙:“好點了嗎?”

“莫、莫鶴生……”蘇寶兒有些艱難地喚著他的名字。

“嗯?”他聲音喑啞,微微低下頭,傾聽她的下文。

“把你懷裏的算盤拿開,我背硌得慌。”

“……”

莫鶴生想把蘇寶兒重新扔回去,隨她被蝶蜂蟄死毒死,都與他無關。

想歸想,莫鶴生還是依言照做了,蘇寶兒舒舒服服地半躺在他懷裏調息良久,才恢複了些精神去觀察周圍現狀。

義莊燃起了熊熊大火,將蝶浪蜂潮攪入其中灰飛煙滅,義莊四周圍滿了金紋黑袍的繡衣使者,包圍圈中有二人在對峙,但看不太清楚。

“怎麽回事,你們不應該在春滿樓麽?為何都出現在了此處。”蘇寶兒對眼前景象感到十分驚奇且不安。

“若非我們及時趕到,你早被打成骨頭渣了。還以為你真有十足把握,沒想到竟是被反將一軍。”

莫鶴生語氣中略帶嘲諷。

“今晨我按計劃,在九薑連離開後,通知梅大人圍了春滿樓,但是阿七婆婆卻憑空消失了。梅大人擔心竹籃打水一場空,趕忙帶人來抓線索之一九薑連,不料碰巧聽見九薑連向你承認她便是滅門凶手,也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什麽?

蘇寶兒低頭伸出手指活動了一下,她現在除了胸口鈍痛外,並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關節粉碎。

不,這不對!

其實早在鳳台莊見到阿七婆婆的時候,蘇寶兒就大致猜到了怎麽回事。

這個眼縛白綾的婦人長相和九薑連過於相似,所以蘇寶兒才會在初次見麵時連問幾個並不友好的問題。

為何全村人都死了,隻有她還活著?

一個眼盲老婦,為何獨自一人在危機四伏的連環陣中徘徊?

她手中既然有心魔圖的解藥,為何卻找不到常茗所在的地方?

莫鶴生喚她阿七婆婆,蘇寶兒隻能想到九薑連那位活在傳說中的雙胞胎姐姐七星草。

再一聯想常氏一族的死狀,凶手顯而易見便是七星草。而鳳台莊慘案的始作俑者李岩當然與七星草脫不了幹係,否則七星草也不會安然無恙。

當他們將常茗送到春滿樓時,蘇寶兒特意留神觀察了一下九薑連的神情。

她見到七星草時是震驚的,那樣的表情裝不出來。很久以前,九薑連同蘇寶兒閑聊時便說,她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裏,自她倆叛逃走散後沒多久,九薑連便得知了姐姐的死訊。

她一直以為七星草已死,所以她在見到七星草後才會那麽震驚。

而七星草也必然知道救治她丈夫的人便是九薑連,因為她說了一句:“好香。”這是萬蝶穀弟子獨有的體香,一聞便知。

所以蘇寶兒才要詐她們,說自己要再去一探死者情狀,九薑連實在不如她那姐姐定力好,一個眼神就暴露了自己。

九薑連自然知道蘇寶兒了解她的身世,她在聽到常氏死狀後自然也早已猜到了凶手是誰,為了幫助姐姐隱瞞罪行,她隻得除掉唯一可能揭開真相的蘇寶兒。

蘇寶兒賭的就是她對七星草的情誼,所以才以一招聲東擊西,孤身一人引她出城,而莫鶴生那邊早已安排了繡衣使者去抓真凶。

可是九薑連卻說她才是真凶,玄長使梅星川聽了怕是此刻樂得想拍大腿,而且還得在心中大誇自己英明神武沒聽小丫頭片子的話,破這麽大一案子的功勞就這麽平白撞在了他手上。

當然,以上玄長使梅星川的內心活動隻是蘇寶兒的合理臆想,現實裏的梅星川有點......妖。

蘇寶兒和莫鶴生坐的地方地勢較高,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見梅星川的正麵,為何不說正臉,那是因為他沒有臉。

這梅星川身著金紋玄袍錦衣官服,齊肩的灰白頭發隨意披散,官帽之下的臉纏滿了繃帶,隻露出了一隻布滿紅血絲的死魚眼。

他鬆鬆垮垮地站著,時不時便要打個哈欠,空洞的眼神讓他看起來十分疲憊。

他喉間喀啦喀啦響了幾聲,便聽他慢慢悠悠地說道:“萬蝶穀弟子九薑連?我聽說過你。”

他的聲音與他的外表極其不相符,聽起來竟十分年輕,如秋日林間的幽幽潭水,溫和低沉,餘音深遠綿長,慢悠悠的語速和微微拖長的尾音讓他聽起來有種別樣的慵懶。

“小女子脫離師門已久,萬不敢再以萬蝶穀弟子自稱。”

“有所耳聞,你當年為了盛望山叛出萬蝶穀,在南嶺地界裏洛大藥仙也拿你沒辦法,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梅星川摩挲了會兒下巴,“你既隱姓埋名多年,為何不老實本分繼續下去?屠殺廬陵常氏滿門,你可認罪?”

“殺了就殺了,哪那麽多廢話!”

九薑連兩袖連揮,又有蝶蜂從四麵八方聚來,梅星川“嘖嘖”兩聲,食指輕輕向前一指,淡淡道:“拿下。”

提前佩戴了麵罩和披風的繡衣使者們,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劍,蜂擁而上。

火光與劍光四溢,恍惚得令人睜不開眼,九薑連卻不怵,以掌為刃,以蝶為盾,她身姿淩空飛起,數掌朝蝶浪落下,頃刻間,大半繡衣使者便掀翻出去。

梅星川脖子朝一邊歪了歪,喉間發出一聲輕笑:“有趣~”

寒光一閃,利劍出鞘,梅星川身影一順即逝,一道絢爛的白光掃過,有如銀河垂地,傾瀉千裏。

梅星川身影再現時,竟已至九薑連身後,他緩緩將劍收進劍鞘,劍柄與劍鞘相合,發出一聲脆響,愣在原地的九薑連身前爆開一道又深又長的血痕,嘴角的鮮血汩汩不止。

她跪倒在地。

蘇寶兒豁地站起,震驚得合不上眼。

獨龍傲世摘星辰,銀川直掛欲承恩。

莫鶴生之前形容梅星川的話,終又在蘇寶兒心中響起。

這話初聽時她還沒什麽實感,如今親眼所見什麽叫傲世之劍,什麽叫銀川直掛後,她才將這句詩歌深刻心中。

“很少有人能在我一劍之下苟活,”梅星川緩緩回身,布滿紅血絲的死魚眼裏多了一絲興奮,“給你一個機會,對我使一次落霞掌。”

他話音剛落,九薑連已經出手,數掌隔空落下,他負手於後,左右閃避,眼中興奮逐漸淡去。

“我最恨被人騙。”

他冷道。

不好!

蘇寶兒來不及細想,飛身而出,與此同時,梅星川已再出一劍,隻不過這一劍卻偏離了既定的軌道,劈裂了遠處一棵大樹。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劍,一片樹葉輕飄飄地落在他的劍尖之下。

蘇寶兒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她護在九薑連身前,大聲道:“梅大人,她不是真凶!還望劍下留人。”

“你看我像傻麽?”

梅星川收回看劍的目光,冷冷瞪了蘇寶兒一眼,旋即又大笑起來。

“七前輩,晚輩傾慕落霞掌已久,不知今日可否與前輩切磋一二,也讓晚輩開開眼!”

又有幾片樹葉從林子裏飛射而出,全朝梅星川臉上招呼而去,後又一陣塌天威壓襲來,逼得他倒退十步有餘,突然一顆煙霧彈從人群中炸開,冒出濃濃白煙。

“雕蟲小技,無足掛齒。”

女人的聲音從煙霧中響起,隨後傳來蘇寶兒一聲驚呼。

“寶兒!”

莫鶴生在遠處,受煙霧波及不深,隻見七星草攜蘇寶兒和九薑連竄出濃煙,朝密林深處飛去,他來不及思索,急忙跟上。

“站住,放下蘇寶兒!”

七星草聞聲而動,一腳踢出,萬葉齊發,莫鶴生隻得祭出鬆鶴扇,回環翻覆,以巧勁卸去七星草的凜冽之力,可此時她們人已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