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姑娘

這件發生在我十八歲的事情,令我至今難以忘懷。

我記得後來我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市人民醫院裏,臨床躺著的就是趙丁甲這廝,還在呼呼大睡,而我的知青奶奶一臉疲倦地坐在床頭,滿頭花白的銀發令人看了莫名心酸。

“伢兒,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啊!”

奶奶一把將我抱住,低聲念叨著,聲音中充滿了一股愧疚。

我對昨晚發生的事情依舊記憶猶新,那七個鼓鼓脹脹的紙片人似乎此刻還在我眼前,伸出油膩膩的人皮觸碰著我,像是要從我身上索取什麽。

我身子不由得一顫,忍不住問道:“奶奶,我怎麽躺在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奶奶看著我,欲言又止,許久後才告訴了我昨晚發生的事情結果。

“伢兒,你爺爺……他瘋了!”

我心中震驚,眼前似乎又出現爺爺帶著那人皮麵具,詭異地笑看著我,背後頓時又濕了一片。

奶奶才說完這個,便有警察走了進來,將奶奶喊了出去,似乎是去做什麽筆錄了,我呆呆地坐在**,心裏依舊是一片漿糊。

沒心沒肺的趙丁甲大概是被開門聲驚動了,終於醒了過來,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睛,突然就大喊了一聲,像見鬼一樣看著周圍。

“我日!道兒,我們怎麽在醫院裏?什麽情況?”

這廝大喊一聲沒把我嚇一跳,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我朝他翻了白眼,有些無語。

“放心,趙丁丁,你身上沒少什麽零件,還是完完整整的!”

趙丁甲這才鬆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問我:“道兒,你……你還記得昨晚的具體事情麽?”

我心中一動,想到昨晚這廝好像是被鬼附身了,頭發長得特別長,還纏住了我脖子,連忙問道:“喂,趙丁丁,我倒要先問問你,昨晚的事情,你還有多少印象?”

趙丁甲撓撓頭,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回道:“多少印象……我隻記得當時我和你兩個人都被扔進了棺材裏,完事兒咱們一塊兒拿掃帚頂著那棺材板,但後麵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我聽著,略微有些失望,暗道看樣子昨晚這廝後麵肯定是被鬼附身了,不然不至於什麽都不記得了。

“哦對,還有件事!”

趙丁甲又好像想到了什麽,摸了摸自己懷裏,朝我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神情。

“道兒,還記得我當時和你說,我們扔掉的那麵具不見了麽?後來你在看外麵的時候,我就去找那麵具了,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我心裏咯噔一下,問道:“找到了什麽?”

趙丁甲將懷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到了我麵前,“就是這個,拿到這個後,本來我想和你說的,但不知怎麽回事,就突然間暈了過去,後麵還發生了什麽事啊?”

趙丁甲攤開手,我看過去,發現躺在他手心裏的,是一枚造型奇特的玉。

這枚玉呈現扁平狀,上麵雕刻著些許紋路,就像一隻栩栩如生的蟬一般,蟬翼收斂,邊緣光滑,頂部還有一個小小的洞,大概是來佩戴的。

我隱約覺得這東西看上去眼熟,但又說不出哪裏見過,便嘟噥著回道:“我後來也暈過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過剛才聽我奶奶說,我爺爺好像瘋了……”

說到瘋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心中一顫,有些難過,但麵上卻一片平靜。

“啊?瘋了?”

倒是趙丁甲心中露出幾分心悸來,低聲道,“道兒,要我說,你爺爺有些邪乎,昨晚這件事,咱們以後還是少提比較好。”

“至於這東西嘛!嘿嘿,就當做是我的戰利品了,道兒,你沒意見吧?”

“嗯。”

我點了點頭,任由趙丁甲這廝拿著那枚從棺材裏摸來的東西,表示讚同,但我的腦海裏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爺爺和老太太到底是什麽關係?

那七個紙片人最後又怎麽樣了?還有那詭異的人皮麵具和朱紅漆雕大棺材……

趙丁甲和我沒有在醫院裏待太久的時間,在檢查完身體後,我們就各自辦理了出院手續。

來接我的人除了我奶奶,還有我爸,一路上我一直想問問爺爺的情況,但我爸和我奶奶的神情都十分嚴肅,我也隻好閉嘴不談,任由這件事過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除了我爺爺瘋了這件事外,還有他開的古董店也在那場大火中化為了灰燼。

當時已經是深夜了,火勢很大,差點殃及周圍的商鋪和住宅,幸好消防隊來得及時,將火撲滅了,而我、趙丁甲還有爺爺,就被人發現暈倒在古董店外的小巷子裏。

南京市夫子廟派出所對這件事很重視,陸陸續續調查了好幾次,分析大火發生的情況,最終得出結果是因為爺爺古董店太老了,沒有維修,所以才會導致電線漏電引起大火的。

對於這個結果,大家似乎都接受了,但我卻一直心存疑惑,尤其是那晚上詭異的場麵,令我時常在半夜裏驚醒。

最關鍵的是,在那場火災中,我沒有聽說任何那個詭異老太太的消息,還有那口大棺材的下落。

我常想如果真的發生了火災,結束後,應該也會有相關的證據留下來吧?

但沒有,什麽也沒有,因為這件事,我家裏賠了不少錢,奶奶也陪著瘋瘋癲癲的爺爺住進了一家療養院,那療養院說是療養院,其實就是精神病醫院,我也不知道奶奶為什麽會同意爺爺住精神病醫院,自那場大火後,我就沒見過他們,隻是偶爾聽我媽說起爺爺和奶奶精神都很緊張,總像是在防著什麽。

之後我爸應邀故宮博物院考古研究所的聘請,將工作調往了北京,我和我媽也跟了過去,並且在北京讀完了我的高中。

聘請來的很匆忙,搬家也很匆忙,我都來不及和當時正忙著複習的趙丁甲分別,以至於後來斷了聯係,唯有來到北京後收到過這家夥的一封信。

信裏麵,趙丁甲說他會牢記我倆之間的感情,生死之交的友誼地久天長,信的末尾這廝還畫了那玉石的圖案,我當時還不知道這玉石是什麽,直到我二十歲那年高考意外落榜,連個一本學校都上不去,我爸才拍著我肩膀,什麽也沒說,將他脖子上那枚玉石交給了我。

那時候,我總算知道,這玩意兒叫九竅玉,通常給顯貴的死人才會配置,一共有九樣,可以防屍變,鎮災邪。

掛在我脖子上的,就是其中之一。

我聽完我爸的解釋後,終於明白為什麽那日見趙丁甲手中的玉石有些眼熟,原來這兩個竟然是一對的!

不過我可不會承認我和趙丁甲這廝變成了一對,我隻隱約聽說高考這家夥也落榜了,後來就徹底失去了蹤影,而我倒也隨性,根本沒打算上二本院校,幹脆死乞白賴地跟在我爸身邊做事,順便擱潘家園裏開了一個小古董店。

嘿嘿!要說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在潘家園裏開古董店,我一個人肯定撐不起來,別說是和人對嘴的見識閱曆,就算是古董文玩的知識,我也辨不全,其實這是我爸交給我的任務,他說潘家園雖然假貨橫行,但三教九流也多,在這地方開店,終有一天能派上用場的。

關於文物古董的消息,考古工作人不是最靈通的,那些混跡在“地下一線工作”的人才是佼佼者。

我懂我爸意思,但那時候的我並不能真正理解他做這些的用意,在開了古董店半年後,那天日子我記得很清楚,是十二月的二十八號,鵝毛般的大雪忽然降臨,覆蓋了整座北京城,有個人來到了店裏,讓我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那天大雪來的很迅猛,加上快晚上八點,我一個人有些昏昏欲睡地靠在櫃台邊上玩手機,尋思著趕緊到八點好收拾東西回家。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木牌聲響起,啪嗒啪嗒,提醒我有客人上門了。

我抬頭看過去,門被人推開,一個披著雨衣將自己遮掩的嚴嚴實實的人出現在門口,臉隱藏在麵罩下,手上還拿著一根造型奇特的長棍。

我看了眼這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心想這人什麽來路,怎麽看著這麽怪異。

因為稍微知道些的人都清楚,這潘家園裏沒啥真古董,絕大多數都是用來誆騙那些外地遊客的,真要有,那也都藏著捂著,絕對是各家店裏的鎮店之寶,不會輕易示人。

懂行的人都會去琉璃廠,那裏還能淘到些真貨。

所以能來潘家園的,多半就是遊客,但麵前這人又不像遊客,畢竟大雪天還這麽晚了,哪個遊客會這麽無聊在外麵亂跑?

我定了定神,張口就胡謅道:“本店出售各類古董文物,誠信經營,絕不騙人……”

誰知我話還沒有說完,,那人就取下雨衣,露出滿頭的長長秀發甩了甩,將雪水灑落,一雙明眸落到了我身上。

“你就是張三爺的孫子?”

這姑娘眨了眨眼睛,像是對我有些不可思議,“怎麽一點沒有張三爺的風采,張家的後人墮落成這幅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