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長城以北 第一章 老張同誌的奮鬥史
一切都得從那個被旗人稱為龍興之地的滿洲(東北)說起。
日俄戰後,日本從俄國手裏那裏拿到了南滿鐵路和旅大(旅順、大連)的租借權。這就是所謂“滿洲權益”的由來。
剛開始,日本人腦子還算清醒。一手策劃甲午戰爭的伊藤博文就說過這樣的話:滿洲不是日本領土,滿洲是清國領土,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
伊藤並沒好心到要做清國的發言人。隻是當時稍有見識的東瀛政治家都知道,日本要想獨吞東北尚無把握。
但是日本已經取得的“滿洲權益”必須有人維護。換言之,他們需要在中國找一個自己的利益代理人。
於是,列出了海選名單。其中有一個候選人的名字叫做張作霖。
該介紹一下老張的簡曆。
老張是當土匪(東北叫胡子)打家劫舍起家的,即使在民國那些大小軍閥中,這出身也實在有些說不出口。比起他的老對手直係老大吳佩孚,那就更相形見絀了,人家那是秀才水平,《春秋》讀得如數家珍,抗戰後的詩詞更有點嶽武穆的意韻,一句“歎江山如故"就不是尋常丘八大老粗能吟得出來的。
好在英雄不問出處。那年頭,混不出來的叫土匪,混得出來的叫老總。
張作霖的祖籍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山東,一種說是河北,反正不管是哪裏,有一個事實很清楚:從他爺爺輩起,就是闖關東的,到了他這一代,仍然在闖關東。
那幾代人的命運,在李幼斌版的《闖關東》中可以窺見一鱗半爪。
其實一開始,關東並不需要“闖”。它是主動招生的。
滿清入關後,東北地多人少,一片荒蕪。清政府為了吸引漢民去開荒,什麽優惠政策都用上了。
當時有明文規定,你隻要到了東北,就可以把自己當成是在外地開會住賓館,什麽也不用帶,連毛巾牙刷都不要。政府會無償供給你糧食、土地和耕牛,條件是必須加入當地戶口,在東北落地生根。
要知道,這種政策就是到了現代也屬於優惠的沒邊了。
既不要文憑,也不要資曆,轉眼間,房子票子車子就都有了,這種好事,到哪裏去找?
可愣是沒什麽人去。
估計跟宣傳不夠有點關係,因為那會交通不發達,不太可能專門組一個考察團,開著車把大家先送到東北去看看,親眼見識一下當地的美麗富饒。
至於拍風光宣傳片,就是有資金設備,也不一定有那意識。
加上中國農民的鄉土觀念根深蒂固,輕易都不肯拋鄉別土,離開祖輩生息之地,這就造成了政策很優惠,但群眾並不踴躍的奇怪局麵。
為了完成招生指標,有關方麵對勤奮工作於招生第一線的同誌也出台了相應激勵政策,規定誰能招募到農民來東北的,連科舉都不用考就可以給個官做做。
所謂精誠所致,金石為開,到了康熙年間,經過十多年的推廣,這條好政策逐漸為大家所熟知,往東北去的農民越來越多。
這回輪到政府著急了,因為滿族人是從東北發家的,這裏是他們的龍脈。人少了固然種不成糧食,但太多了,擾了地方清靜,這“脈”還能不能延續得下去就成了問題。
於是清廷趕緊廢止招民開墾的政策,並嚴禁漢人遷入關外,來了個前後兩重天。
但是到了嘉慶初年,老天不給麵子,這裏鬧旱災,那裏發大水,連白蓮教也跟著湊熱鬧,結果河北、山東等地弄得民不聊生。在這種情況下,大批難民重新開始流向關東,政府也無法禁止,這就是一直延續到近代的“闖關東”。
事實證明,在闖關東方麵,老張同誌是有著光榮曆史傳統和堅強革命意誌的。
人在江湖飄
縱觀他的奮鬥生涯,始終貫穿三個字,一曰賭,二曰混,三曰搏。
賭是有遺傳基因的。張爸爸從前就喜歡在賭場跟人切蹉技術,結果一個不留神,欠下賭債喪了命。由於長期受到這樣潛移默化的教育和影響,老張自己對賭一把也是情有所鍾的。從小到大,他從事過的崗位不少,計有小販、木匠、獸醫、相馬師、士兵等多種,最後卻擲了把骰子,選了胡子這個好說不好聽的行當。
但是老張這一把證明是賭對了。當時中日甲午戰爭剛剛結束,他所在的遼西地區亂得不成樣子,正是胡子這一行大展拳腳的時候,而且老張很快用他的行動證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胡子做得好,也可以爭當先進模範。
不久以後,張作霖“轄區”內的百姓不僅自覺自願來交保護費,而且對他的人馬稱讚有加,說他們很守規矩,不僅遵章守紀,而且維護治安,比官府都強。
身處兵荒馬亂之中,老百姓對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領會,那就是甭管官軍土匪,誰拿了保護費就能保你全家平安無事的,誰就是好同誌。大家看得很清楚——老張是隻要一份子錢,如果來了別的什麽官軍或者胡子,不僅要錢,還可能燒房子殺人。兩相比較,人人都覺得老張算得上是個厚道人。
不過俗話說得好,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很快,張作霖就挨了仇家的刀,被打得落荒而逃。萬般無奈之下,老張隻好去投奔一個綠林朋友。沒想到,走到一個叫做八角台的地方,就有人跑出來截道了。
當胡子這麽久,截別人的道很正常,被別人截還是第一次。老張著實吃了一驚。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原來截道的人是希望他們這幫人馬能留下來,給當地商會當團練(相當於現在的保安)。原因是各地盜賊橫行,保安早就成了稀缺資源,而且商會招保安,還有個說不出口的忌諱:這保安要是居心不良,一轉身變成搶劫犯可就太方便了。商會是土財主的組織,白花花的錢堆在那裏,簡直就是在誘人犯罪,普通保安要沒點定力還真不行。
張作霖雖是胡子,但盜亦有道,“仁義”之名早已遠播,人家做土匪都做得這麽成功,做保安就更不在話下了,所以商會早就派人在路邊恭候多時了。
正愁沒地方去呢,沒想到還能換個有油水的保安做做。這一下可把老張給樂壞了,當即就答應留下來做團練副職,也就是保安隊的副隊長。
老張這個人,年紀大了看著不怎樣(有元帥照為證),年輕時倒還是個帥小夥。所謂北人南相,長得蠻秀氣的,在周圍一群膀大腰圓的東北壯漢中很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加上他還念過一段時間私塾,“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之類套話說得一溜一溜的。這把他的領導人魅力指數無形中又提升了不少,一來二去,名聲太大,以致於原先的八角台團練長(保安隊長)都索性讓賢,自己做副,把初來乍到的張作霖扶了正。
看來有時候人長得好看,除了找老婆容易,其它方麵也討巧得很。
好日子沒過多久,麻煩又來了。
甲午戰後,社會上亂了幾年,又開始逐步穩定下來了。這對胡子和保安來說,可都不是什麽利好消息,二者都麵臨著下崗危機。眼看飯碗又沒了,這時候商會這棵大樹起到了其他業主很難起到的作用。
他們聯合起來,向知府(相對於市長)增韞正式推薦張作霖,說此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務必予以重用。曆來錢能通神,別人的麵子可以不給,商會的麵子一定得賣。增市長也想看看這是個什麽人,便傳令接見。
一見麵,你猜怎麽著?“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又失靈了,老張那極具欺騙性的外表和談吐再次打動了增市長。
機會趕得巧,正好盛京將軍(相當於軍區司令)增祺發了個文件,要求下麵“化盜為良”,對地方民團進行收編招安。根據文件精神,增市長向增司令打了個報告,把老張帶的這支保安隊列入了收編名單,並即日進城接受點編(也就是查驗人馬數量)。
在與增市長的談話過程中,為了抬高自家身價,老張免不了要胡吹一把,說自己的保安隊有一個營的人(其實隻有百來號人)。眼看過幾天就要點編了,老張趕忙跑回八角台,四處張貼招賢榜,七拚八湊總算把一個營的人招齊了,他自己也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幫辦(副營長)。
這之後,張副營長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增市長、增司令這些人搞好關係。然後,他立足崗位,腳踏實地,一步步升遷,逐漸從副營長做到了營長,又做到團長、旅長、師長,直至掌握了東北三省的軍政大權。
在這過程中,他與上司周旋,與同僚鬥爭,從一個底層的保安隊長一直混到了封疆大吏。
光是善賭,會混,再怎麽著也隻是一個普通混混的水平,離一代梟雄的標準還差得很遠。事實上,老張還能搏。
剿匪故事
能搏並不是說張作霖隻會單槍匹馬地耍橫。他是豁得出去,什麽都敢幹,但是幹的時候又能做到有勇有謀。主要例證是他的剿匪故事。
老張剿匪?沒聽錯吧,他自己可就是土匪窩裏跑出來的。
沒錯。老張剿匪了,還剿得很有成就。
事物的發展邏輯就是這樣的:正因為做過匪,所以才要剿匪,也才能剿好匪。
先收拾地產貨。其他人都望風披靡,有一個人偏不賣帳。此胡子姓杜名立三,一向牛氣衝天,把地方上攪得烏煙瘴氣。偏偏他還是一個很難對付的硬骨頭,其人雙手握槍,彈無虛發。他防守的地盤山寨堅固,易守難攻,官軍無可奈何,成為省裏掛號的頭牌督辦大案。時任團長的老張來了以後,想了好些辦法,封官許願,誘捕圍追,但都不成功。最後他玩了一招絕的,就是在他的義父身上打主意。
老張的義父黑山秀才杜泮林,是杜立三的同族叔叔。杜秀才是個書呆子,被老張一騙一哄,就給自己的侄子寫了封親筆信,把杜立三騙了出來,結果一舉拿下。
杜立三是當時遼西最難搞的匪,此匪一除,剩下的小匪自然隻能作鳥獸散。老張也因功從團長升到了旅長。
次剿外地胡子。這是一股主要活動於遼西北一帶的蒙古叛匪。遼西北到處都是廣闊無垠的大草原,環境惡劣,蚊蟲亂飛,餓狼縱橫,加之蒙古人個個都是輕騎兵,出來作亂時多用奇襲的方式,一人帶兩匹馬,一匹騎乘,一匹備用,來去如風,行蹤飄忽,殺了人,掠了貨,然後撥馬便走,讓你追都追不上。
幾百年前,草原部落就用這種方式侵襲漢族邊境。幾百年後,這招依然管用。騎兵不靈的漢軍拿這些蒙軍騎手仍然毫無辦法,政府稱之為“巨寇”。老張年輕時當過相馬師,後來當兵時,又“精騎擊”,曆史上是個不錯的騎兵,自然訓練騎兵也是很有一套的。但一開始也打不著蒙古人,不過他很快找到了辦法。
這個辦法就叫做:無間道。
張旅長派出楊子榮一樣的角色打入蒙匪內部,取得情報,慢慢地就揪住了這幫叛匪的狐狸尾巴。最後不僅把這幫人打得夠嗆,還狂追八百裏,一直將他們趕出了國境。
維護東北邊境安寧,老張功不可沒。對蒙匪窮追猛打,則體現了他關鍵時刻能搏、敢搏、善搏一把的勇氣和智謀。
說了這麽多,其實隻想說明一點:老張身上那“張大帥”、“東北王”的名號絕非浪得虛名。這是一個集狐狸的狡黠與獅虎的勇猛於一身的人。
人才啊。要跟他鬥,玩陰的、玩狠的你都沒轍。作為對手而言,老的老點,嫩的嫩點,總之是找錯了人,看錯了對象。
二人傳
其實日本人當初在東北找代理,一開始對張作霖這樣的人也不是很上心。他們中意的是所謂宗社黨。
宗社黨並不是一個黨派,隻是一個團體。
說起來,這個團體的兩個核心人物都與抗戰史上臭名昭著的一個大漢奸、大間謀有關。
這個人就是川島芳子。兩個核心,一個是川島芳子的老爸肅親王,一個是川島芳子的養父、日本浪人川島浪速。這兩人合在一起,變著法地想搞“滿蒙獨立運動”。如此一來,便合了日本政客的胃口。
不過,想法是好的,要變成現實就不那麽容易了。肅親王不是老張,賭博既無技術,又欠運氣,所以第一把就輸了,而且輸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老人家冒著千辛萬苦,借巨資買來一大批軍火,準備通過走私的方式運到內蒙古去,結果被張作霖的拜把兄弟截獲了,近五十輛大車的軍火白送給了人家,自然“獨立運動”就無從談起了。
外援接濟不上,隻能靠草原上自己的人了。宗社黨接著又拉攏上了蒙古叛匪頭目巴布紮布。巴布紮布也毫不含糊,很有點給人當槍使也幸福的勁頭,立即在內蒙聚眾起事,並親率五千騎兵向奉天(沈陽)殺來。
如前所述,老張在打蒙古騎兵方麵已經很有些心得,幾個勾拳下去,就把叛匪給撂倒了。巴布紮布本人雖然騎姿英武,但架不住奉軍的炮火凶猛,最終也光榮的“死逑”了。
日本人眼睜睜地看著宗社黨從意氣風發走向潰不成軍,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阿鬥型的選手終究是不能成器的。
張作霖不失時機地向沮喪的日本政客們伸出了橄欖枝。
這時的老張又升官了。清帝退位後,袁大頭任總統,全國陸軍部隊進行整編,張作霖被任命為陸軍第二十七師中將師長。從地方軍事職務上,這算到頭了。
可是老張認為這還隻是萬裏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他還需要繼續壯大自己的實力,拉起一支足以爭霸天下的私人武裝,而以老張摸爬滾打多年的經曆,深知若無列強作靠山,這永遠隻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日俄戰爭後,列強中真正在東北能玩得轉的就是日本。雖然它沒能如願以償地從戰敗國沙俄身上撈到什麽戰爭賠款(白俄是有名的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的主),但卻繼承了南滿鐵路和旅大的租借權,並且駐有一定數量的軍隊。
他們不幫忙不點頭,老張就沒法真正發達。所以,這邊“老日”還沒來得及忽悠老張,老張就已經開始準備忽悠“老日”了。
剛當上師長,張作霖就向日本關東都督(關東軍司令前身)打招呼,說了一大通好話。無非表明兩層意思,一層是自己對日本有好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親日派”,另一層意思是“我辦事”,“你放心”,一副惟命是從的樣子。
忽悠完軍人,馬上又忽悠政客。老張隨後又主動拜訪了日本駐奉天總領事,表達的意思也差不多,隻是更加聲情並茂一點。
不過,老張的熱情起初並沒有打動這些日本軍政要員的心。道理很簡單,那時候上門來拍馬屁搞投機的人太多了,都排著隊拎著煙酒來的,比張作霖更大的官也沒少見。
老張走後,他們隻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又一個投巧取巧的。隨手便把老張的名片扔進了廢紙簍。
但是時間會證明一切。等到發現宗社黨也不行了,日本人終於意識到張作霖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於是逐漸達成了共識:要扶就得扶這樣的實力派。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老日”是很明白這個道理的,他們很為從前漠視這位主動送上門來的“親日派”感到悔恨,一咬後槽牙,便開始下血本了。
部隊好不好,武器很重要。鑒於中國連年戰亂不休,為了避免戰火越燃越旺,危害到各自的在華利益,當時列強都有約定:你甭管幫哪家,一個原則,不能賣武器給中國。
當然了,約定歸約定,私下裏怎麽幹那是另外一碼事。
日本在奉軍“整軍經武”的第一年就賣給張作霖一百萬軍火。第二年,運至東北的軍火數整整翻了三倍,達到三百多萬。由於張作霖不能直接從歐美進口武器,日本還搞了一個代購,先自己從意大利購槍購炮,然後再轉賣給奉軍。
這麽個倒騰法,已經不是光打打擦邊球的事情了,大家又都不是傻子,哪裏會一點都看不出來。閑話一多,日本人覺得老是這樣偷偷摸摸的終非長久之計,所謂“授人予魚,不如授人予漁”,這麽著吧,我投資,給你蓋兵工廠。
東北兵工廠的主要機器設備和工程師全部都來自於日本。那時除了清末張之洞搞的漢陽兵工廠,整個中國還沒幾座像樣的兵工廠,無論哪門哪派,其武器大多需要依賴於進口。與他們相比,奉軍頓時優勢立顯。
除了武器,還在奉軍中派駐軍事顧問。
“老日”對內發出了要打工就給奉軍打工的號召,前前後後介紹了一大幫子人去給老張做軍事顧問。當然這些家夥本身就居心叵測,業餘時間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奉軍中剌探軍情,物色和培養親日軍官。
不過,就軍事素質而論,日本顧問們倒也不是白給的,後來赫赫有名的“關東群雄”,比如本莊繁(後任關東軍司令)、板垣征四郎(後任關東軍參謀長)都曾在奉軍中擔任顧問。
這些人大多是日本陸軍大學的高材生,人人在軍事指揮上都不是吃閑飯的,遇到緊急情況時,控製不住表現欲,經常想上去表現一下。遇到這種情況,本著“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的原則,老張也樂得讓這些“高級打工仔”上去賣點力氣,替他擋上一把。
比如在第一次直奉戰爭時,奉軍被直軍追得無路可逃,眼看連家都回不去了。本莊繁跑出來,請求代為指揮。這位未來的關東軍司令還真不是蓋的,一下子就把直軍擋住了,奉軍殘部才得以順利撤出關內。
甚至有時看到作為“自己人”的老張在打架時吃了虧,“老日”連板凳都坐不住,不顧觀眾不得進入場內的規定,捋起袖子就上陣了,在眾目睽睽之下,愣是把老張的十一人足球隊變成了十二人。
典型事件是阻止郭鬆齡叛亂。
郭鬆齡,長得人高馬大,人稱“郭鬼子”,其部向來為奉軍中之精銳。小郭為人恃才傲物,既看不起老派(跟老張出生入死、兩肋插刀混出來的那些哥們兒),也瞧不上同為新派的“士官係”(大多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生),就連對自己的老板張作霖,也經常當麵耍態度,給臉子。
他對老張的看法,除了認為他偏袒老派和“士官係”外,還不滿意他“熱心內戰、對日本妥協退讓”。
麵對這樣一個憤青,老張也不勝其煩,索性讓他出國考察去了。
考察回來,小郭匯報學習成果,第一項就是要把老張趕下台。
起先,他和老憤青馮玉祥約好,老少憤青準備一道手拉手找“賣國賊”老張算帳。沒想到老馮沒幾下就敗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小郭牙一咬,腳一跺,點起三軍人馬,直奔老張在奉天的窩而來。
當時奉天空虛,拱衛部隊猝不及防,被小郭揍得鼻青臉腫。老張精明一輩子,這回栽在了自己人手上,急得差點兒精神失常,慌亂中,連下野電文都預先起草好了。虧得張作相、吳俊升這幫老弟兄拚死護主,加上郭軍自己內部開始鬧不團結,才最終得以轉危為安。
在這一過程中,日本曾指派關東軍赴援,並調動重炮部隊阻止郭軍進攻,算是在關鍵時候救了老張一命。
正是有了日本這個後台老板的“大力援助”,原本並不占有絕對優勢的奉係很快就在舊軍閥體係中獨占鼇頭了。
軍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日本軍政要人們作為“幕後英雄”很是欣慰,接下來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收獲的季節要到了。張兄應該有所表示了。
但是他們等啊等啊,等到花兒也謝了,實質性的利好消息卻沒有多少。莫非張大元帥生病或是突然腦子透逗了,沒法理這一茬?
派人去看了,老張健康著呢,氣定神閑,麵色紅潤,比誰都精神,也比誰都精明。人家隻是來了個悶聲大發財,拿到好處後跟個沒事人一樣,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日本人明白了,老張沒病沒傻,隻是耍起了無賴。
這就意味以前在他身上的所有投資都無一例外要打水漂了。
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日本人再能裝孫子,也沒法不被激怒。
從事前事後的種種跡像上看,如果說耍手腕,很多日本政客都還不是老張的對手,即使是久經宦場考驗的老牌官僚。
這不,老張又伸出了熱情的手。談嘛談嘛,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老張雖出身草莽,卻不是那等不講義氣的人。
事實證明,老張就是這樣不講義氣的人。
他一再伸手,明裏是要跟日本人談判,暗裏卻是要通過忽悠,再弄點軍火和好處過來。
曾經的山大王經曆留給了老張寶貴的精神財富。對付日本人,他也是用的從前屢試不爽的三斧頭:賭,混,搏。
他知道日本人想要他做什麽。從內心來說,是一萬個不情願。但他心裏拎得清,這就是個餌,而且是個百試不爽的餌。有個這個餌,就可以讓你想吃吃不下,想吐吐不出。
因此,他賭日本人再怎麽惱羞成怒,也沒法明著跟他翻臉。因為還指望著這個餌呢。
混,則是在與日本人打交道的過程中一以貫之的不傳秘訣。
其實,通過以往的一次次談判,日本在表麵得到的實惠不少,比如放寬移民限製,取得東北的土地商租權和內地居住權,又比如在東北增設日本領事館。日本人也曾為之狂喜一陣,晚上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
第二天醒來,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他們原先想得挺美,要通過擴大移民的辦法,今天二十萬,明天五十萬,後天一百萬,最後使東北的漢人變成少數民族,日本人則成為社會主流,不費什麽力氣,就把東北變成日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沒曾想,你快,人家更快。人老張就是闖關東的後代,搞移民?誰怕誰。
在他的暗中支持和鼓勵下,華人闖關東的速度和人數頓時以N倍增長,從內地省份一車皮一車皮地湧入關內的漢民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而且,個個跑得飛快,愣是把拖著木屐走得慢慢騰騰的日本人給甩在了後麵。
更慘的是,等他們好不容易移了過來,竟然發現無房可住。原因是奉天政府發了一條非正式命令,禁止中國人租房給日本人。
所謂非正式命令,是相對於正式命令而言的,說穿了就是當事人心領神會,卻又讓旁人抓不到任何把柄的東西。
依我看,這招最損。
南方人體會不深,北方人尤其是東北人能聽到牙縫裏冒冷氣。
上個世紀早期的全球溫室效應還沒現在這麽嚴重,不用說,東北的那個氣候……
日本人並非個個都是傳說中的忍者神龜。於是,十分不堪。
這時候,老張躲在屋裏嘿嘿地笑了起來:小樣,還治不了你了。
想把咱老張當槍使,咱老張就把他當槍使。想忽悠咱老張,咱老張就把拐做成輪椅再賣給他。
東北二人傳的智慧原來是有曆史淵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