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當年的秘密

1.

(午後1點17分)

警車通過高速收費站,終於進入了蘇川市區。午後的陽光並不是很好,很快就被天空中越聚越多的烏雲給遮蓋住了。

“這該死的天氣!”童小川咒罵了一聲。

“童隊,你到底有多久沒睡覺了?”李曉偉皺眉問。

童小川沒吱聲,這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警車開過蘇川市區那標誌性的雙拱門高樓後,便看見了不遠處的蘇川大學校門。蘇川市並不大,僅僅一個蘇川大學城就幾乎占據了市區的五分之一。門衛見是安字號開頭的警車,便也沒有阻攔,提前就打開了安全閘。警車順利進入校園。

“醫學院就在這棟紅色的主體建築樓後麵,”李曉偉一邊查看著手機上的實時地圖,一邊嘀咕,“你開慢一點,這裏畢竟是學校。”

童小川撇了撇嘴,他實在不習慣李曉偉用這種口吻和自己說話,便小聲抱怨:“婆婆媽媽!”

很快,警車便在醫學院教工樓門口停了下來。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站在樓洞口等著他們,下車後寒暄了幾句,隨即就把他們帶進了教工樓。

“我們院長在辦公室等你們。”中年男人邊走邊說,“我是後勤處的石老師,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找我。”

因為在來之前就已經和醫學院的陳院長電話溝通過,所以一切都還算順利。來到院長室門口,石老師敲了敲門,在得到回應後便轉身離去。

童小川沒想到蘇川大學的醫學院院長室竟然如此寒酸。一張普通的辦公桌,一張靠背椅,還是20世紀的那種棕紅色人造革皮麵。地板是木質的,斑駁不齊的表麵勉強能看出它本來的顏色是咖啡色,踩上去吱吱嘎嘎響個不停。房間內的牆壁刷著綠色的普通牆漆,老舊的書櫥裏堆滿了書。不隻如此,整個辦公室裏幾乎到處都是書,靠牆整齊地壘得高高的,都快到天花板了,而唯一能凸顯出整個房間特殊性的便是辦公桌上的那塊金屬銘牌——院長。

辦公桌的後麵坐著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頭發花白,戴著厚厚的眼鏡片,身上穿的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灰色老頭襯衫。

看到這些,童小川不由得和李曉偉對視了一眼。

“坐吧,警官同誌,你們大老遠地來,我也沒什麽好招待的。”陳院長邊說著邊摘下自己的眼鏡,揉了揉發酸的鼻梁,“年紀大了,別介意。現在但凡幹一點活,眼睛就受不了,落下病根了。”見童小川一臉尷尬,便隨意地笑了笑,算是緩和下氣氛,“你們是不是覺得我不像個院長?”

李曉偉搖搖頭:“陳院長是做學問出身的吧?不像是行政的。”

“是的,我以前在病毒研究所工作,後來身體不是很好,便離開了一線,到這算是養老吧,反正也清閑。”說著,他複又戴上眼鏡,環顧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目光中滿是留戀,“在這幹了一輩子了,看什麽都有感情。”

童小川從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呂曉華的相片,輕輕放在辦公桌上,然後用一根手指點著,慢慢推到陳院長的麵前:“陳院長,你應該對他還有印象吧?”

老人點點頭,卻僵直著上身,始終都沒有用手去拿起那張相片,半晌,他輕聲說道:“他是個人才,隻可惜……浪費了。”

“浪費?”童小川聽出了老人話語中的難言之隱,“為何會說是浪費?”

老人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那張相片,他似乎已經陷入了回憶:“作為南方地區唯一一個在大學醫學院創立的BSL-4等級的實驗室,我們無論是安防措施還是設備的引進,都是國內一流的。他作為一名研究員,本來可以做出更有益於人類的科研事業,可惜的是,他放棄了。這對他,甚至於對我們整個學院和學術研究界來說,都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陳院長,方便告訴我當年他到底是怎麽離開的學院嗎?”童小川問。

“年輕人嘛,作風問題,他,他自己離職的。”老人果斷地回答。

再問下去是問不出什麽來了,童小川整理了一下公文包,站起身。見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他突然隨口說道:“陳院長,你知道你們蘇川大學前幾年有一個女研究生失蹤的事兒嗎?”

陳院長一愣,脫口而出:“知道,家屬都找到學校了,叫王蓉,是我們醫學院的研究生。”說著,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年頭,年輕人一點都不知道自重自愛。”

一聽這話,童小川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滿心都是沮喪。

走出教工樓,兩人剛上車,李曉偉便問:“童隊,你知道什麽是BSL-4級別的實驗室嗎?”

童小川搖搖頭,老實說:“我不懂。”

李曉偉神情凝重:“這種實驗室不僅會用電腦控製各個出入口,而且所有廢氣和廢水的排放,都會經過嚴格的消毒和處理,不會隨意流向實驗室外,同時還會配備最高規格的防範措施,能夠摧毀所有的生物危害的痕跡。目前世界上僅有五個這種同等級別的實驗室。你說,做學問的人圖個啥?”

“圖啥?”童小川很是疑惑。

李曉偉皺了皺眉,“做學問的人,尤其是搞這種研究的人,是擠破腦袋都想進這種實驗室工作,因為成名會相對容易很多。一個博士念出來已經非常難了,又能夠有機會來這裏工作,這種人必定自製力極強,智商高情商也不低。他會輕易放棄這一切,甚至於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去玩什麽作風問題嗎?”

這回,童小川算是聽明白了,他果斷地搖頭:“陳院長在糊弄我們。”

李曉偉聳了聳肩:“他至少還是說了實話的。”

“你的意思是……”童小川放下手刹,將車緩緩開出教工樓前的空地。

“很簡單。其一,當年呂曉華離職必定是出了什麽事,但絕對不會是什麽所謂的‘作風問題’,那件事是學院不願意對外說起的一個秘密,而當初的呂曉華應該是認了的。其二,就是王蓉的失蹤,與呂曉華也有關係。第三,那十一件失蹤案……”

童小川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能如數家珍地咬出那十一件失蹤案,要麽是他幹的,要麽他就是一個知情者,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照你這麽說,他為何要承認得這麽快,在法庭上卻又立刻翻供,說自己是被人冤枉的?”李曉偉感到有些不解,“難道說有什麽事情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改變了主意?”

童小川沒有吱聲,他看著車前的方向,目光猶如錐子一般——應該說是“有什麽人”。

2.

(午後2點)

天長市公安局一樓痕跡鑒定辦公室的門被用力撞開了,隨即顧瑜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手裏抓著一遝剛打印出來的現場血跡分布標識圖,紙張上的溫熱還沒有散去。顧瑜雙眉緊鎖,邊跑邊緊張地掃一眼手中的打印紙,生怕自己不小心會遺漏一兩張。小九從身後的門洞裏探出頭,焦急地高聲招呼:“你跑那麽急幹什麽?”話音未落,顧瑜早就跑沒影了。

小九呆呆地看著顧瑜離開的方向,無奈地搖搖頭,縮回了辦公室。

這一幕,被恰好路過的鄭文龍看見,他忍不住推門問小九:“出什麽事了,惹得人家小姑娘火急火燎地跑了?”

小九抬頭,見是鄭文龍,便苦笑:“龍哥,其實也沒啥,就是那十一個現場的血跡分布圖,我們總算做完了分類標記。”

“這不是好事嗎?怎麽看小顧臉上陰沉著,就好像禍事臨頭一樣?”鄭文龍斜靠在門框上,笑嘻嘻地說。

小九搖搖頭:“龍哥,這回你猜錯了,根本就不是什麽好事。”

鄭文龍一愣,笑容頓時在臉上凝固住了:“你……你說什麽?”

“因為這十一個現場血跡分布圖中,和命案有關的,我們隻標識出了一張,也就是2008年7月1日晚失蹤的孫月娥現場,別的十個失蹤現場的血跡,都和那個廢棄招待所牆上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都是人為造成的假現場……”說到這兒,小九略微停頓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沉重了起來,“但是那些血跡卻都是人血,這點確鑿無疑。”

鄭文龍驚得目瞪口呆,小聲嘀咕道:“你不會告訴我說這些血跡都是那些失蹤者留下的吧?”

答案已經寫在了小九的臉上,他無奈地點點頭:“案件最初都是以失蹤案上報的,自然家屬就會留下DNA入庫以供比對,這是失蹤案處理的標準程序……所以,包括這次的王蓉,我也是通過庫裏的樣本比對上的她。”

“那得趕緊通知童隊,”鄭文龍焦急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屏幕,語速飛快地說道,“他應該就快回來了……等等,說真的,小九,這麽一來,案件的整個方向都變了。”

(天長市第一醫院急救中心,午後2點12分)

要想在ICU病房裏動手有些不太可能,因為不隻有法警24小時守護在身邊,醫生和護士更是從未間斷過。他不得不耐心地等著,他很清楚屬於自己的機會隻有一次,所以,他必須珍惜。

或許是自己的虔誠打動了老天爺,也或許是因為抗生素治療的緣故,他感覺自己好多了,至少,渾身的痛感不是那麽明顯了。雖然這些都隻是假象,就像人臨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但是至少,他能有足夠的機會去完成那件事。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奇特,他知道自己生病這個消息隻用了短短一分鍾的時間,但是證實這就是那個可怕的病卻用了他生命中漫長的三年。三年,他拚命用盡生平所學去挽救自己,就像一個生命的賭徒,守在開獎機邊,籌碼就是自己的命,一次次下賭注,一次次輸。最終,當他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很快就要耗盡的時候,他終於放棄了掙紮。但是在永久解脫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去做。

還好,機會來了。

在離開ICU病房後,他被推進了急救中心的普通觀察病房。

午後的觀察病房裏安靜極了,雖然一牆之隔的走廊裏似乎從沒有停止過哀號聲和怒罵聲,但是這裏卻隻有一台心肺功能監測儀。護士也是要你按鈴了,她才會出現。

他知道那個自己最關注的人被推到了隔壁的病房,現在和自己雖然隔著一堵牆,卻明顯比在ICU中拉近了很多距離。

這個病房比較小,隻有兩張病床,靠牆壁擺放著帶軟墊子的綠色長椅。清澈的陽光穿透一排窗戶,落在靠窗的小茶幾上,將方形亮斑投在灰色的仿大理石地麵上,房間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卻絲毫無法掩蓋住自己身上濃烈的血腥臭味。他知道,平靜都是表麵的,內在的自己正在一點點地消失。

終於,他清楚地看見法警走過了門口,而走廊的那個方向是衛生間。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盡管喉嚨口的血腥味讓他作嘔,但他忍住了。護士給自己的掛水藥物中含有兒茶酚胺類激素,這個會讓自己感覺更像是個正常人。

其實,在踏進這個城市的那一刻,因為自己的病,他也曾經有過擔憂,但是很快,他就把這個懦弱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因為“怨恨”這種東西,他可不想帶著下地獄去。

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口走廊上由遠至近傳來了一陣緩緩的腳步聲。和周圍的嘈雜和不安相比,這個腳步聲非常沉著。

病房的門開著,他想看看那是誰。

3.

(午後3點30分)

天長市警局負一樓,章桐推門從解剖室裏走了出來,迎麵便看見了一臉憔悴的童小川斜靠在長椅上,正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兜裏的煙盒,目光交匯之際,他本能地一哆嗦,趕緊把右手收了回來,假意撓了撓頭發。

“童隊,你找我?”章桐左右看了看,長長的走廊裏除了他們倆外,並沒有別人。

童小川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是的,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章桐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即答應道:“你說吧。”

“我希望你不要再單獨和趙誌忠見麵了,如果他給你來電話,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童小川壓低嗓門說。

章桐愣住了:“出什麽事了?”

“我擔心……”童小川張了張嘴,他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合適的字眼,努力了一番後,卻還是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一聲輕輕的歎息後,便直截了當地說,“我懷疑他和呂曉華之間有關聯。”

章桐看著童小川的目光瞬間變得複雜了起來,她知道童小川和李曉偉下午去了蘇川大學,便追問道:“是不是蘇川大學那邊的事?”

“呂曉華的背景並不一般,他是個醫學博士,而且又在條件非常優越的實驗室裏工作,”說著,童小川看了看章桐,緩緩說道,“他和你一樣,是個做學問的人。一個能取得如此大成績,並且前途無量的人,卻突然因為所謂的‘作風問題’而毀了這一切,你說,這符合常理嗎?”

“還有就是,在被捕前,蘇川警方並沒有真正鎖定呂曉華,而他一被捕,就立刻全盤托出,並且準確無誤地說出了那十一個失蹤案的時間和人物,你說,這是不是來得太容易了?”

章桐依舊默不作聲地聽著。

“其三,”童小川伸了伸懶腰,“我們剛開始的時候認為呂曉華在庭上翻供,那隻是他怕死,或者說別的什麽原因,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必要把自己送進去,又設套把自己弄出來。除非,除非有什麽事情突然改變了他的想法,讓他覺得那種犧牲不值得。你說,有什麽樣的人能夠在呂曉華被捕後,卻又能夠隨時見他呢?答案很簡單,那就是我們係統裏的人,蘇川的人!”

章桐覺得難以置信,她搖搖頭:“如果真是他,那他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童小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就要你告訴我了,我相信在那十一起失蹤案中,必定就有這家夥的影子,他可絕對不是在呂曉華被捕後才介入的。”

章桐心中閃過一個名字,不禁脫口而出:“秦玉珠?”

“你仔細想想,是誰一直在對你說秦玉珠是被呂曉華綁架並殺害了?而法庭上的事情發生的同時,那家夥就自動離職了。他可不是一個動機單純的人。”說到這兒,童小川站起身,向樓道口走去。

“你去哪兒?”

“我在辦公室眯十分鍾,反正你的電話隨時能找到我,別擔心。那該死的李大仙說我再這麽下去的話,案子還沒破,我就先完蛋了。還有啊,你也要注意休息,別太玩命了。”說著,他頭也不回地衝著章桐揮揮手,趿拉著步子走了。

“看來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她話音未落,顧瑜突然在辦公室裏探出頭,焦急地對章桐說:“主任,快,第一醫院急救中心發生異常狀況,他們來電話請求我們立刻過去支援。”

“支援?我們是法醫,他們怎麽會想到找我們?”章桐感到一頭霧水。

“是呂曉華,呂曉華被人挾持了!”

“不是有法警在嗎……”章桐腦中猛地一沉,從離職到正式離開有一個月的時間,而這段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了。她瞬間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4.

(午後3點)

呂曉華緩緩睜開雙眼,他是被疼醒的,胸管拔出後,裹著紗布的傷口就像被插進了一把刀子,疼得他幾乎叫出聲來。這時候的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周圍安靜得可怕,雖然隱隱約約會聽到急救車的聲音,還有人的叫喊和說話聲,但是卻都離自己很遠,時斷時續。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灑在自己房間的病**,這讓他感到了一絲燥熱。

呂曉華環顧了一下整個病房,房間裏就一張病床,這裏的空間雖然狹小,卻並不讓人感覺有多討厭,畢竟這裏是活人待的地方。病床旁有一張椅子,靠牆放著,那種墨綠色的醜陋的鐵椅子,上麵放了塊軟墊,椅子上現在空著。不過,從椅子上擺著的那本半合著的書來看,自己並不是這個狹小病房裏唯一的人,因為那本書是書脊朝上的。

呂曉華突然明白了那裏坐著的人的身份,他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隨即響了起來。他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法警並不擔心自己會逃走,因為自己的右手和金屬床架上正連著一副鋥亮的手銬。

刹那間,他清醒了過來,不由得苦笑,剛閉上雙眼休息,耳畔卻傳來了腳步聲,那腳步聲是衝著自己這個方向而來的,因為他在門口的時候並沒有猶豫,徑直就走進了自己所在的這間病房。

事後呂曉華回憶時才想起,當時自己之所以沒有懷疑,那是因為那個腳步聲太沉著冷靜了,他也就順理成章地認為是法警而已。

對方在自己床前停了下來,沒有再挪動腳步,確切點說就站在自己麵前。呂曉華的嗅覺非常靈敏,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便猛地睜開雙眼,他先是看見了穿著和自己一樣條紋病號服的人影,緊接著,他看清楚了對方那雙通紅的眼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張臉,已經因為痛苦和激動而變得嚴重扭曲。可是盡管如此,他還是認出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自己曾經的研究室同事,醫學博士官月平。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心跳加速,呂曉華能感覺到腎上腺素瞬間充盈了自己的全身,他憋住呼吸,本能地雙手緊緊抓住病床圍欄,身子向後退去,試圖把自己的身體塞進病床深處。

“你怕了?”沙啞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嘲諷。雖然已經病入膏肓,但是官月平的目光中卻活力充沛。

“你病了!你,你需要治療!”呂曉華聲音微微發顫。

“治療?別逗了!”官月平冷冷地說道,“我五年前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不,不,不,你胡說些什麽呢?”呂曉華一邊徒勞地向後縮著,一邊不停地竭力想把自己的右手從手銬中掙脫出來。刺痛感隨著每一次掙紮的動作而不斷地湧現,再加上身體虛弱,他很快便滿頭大汗。麵對著逐步靠近自己的官月平,呂曉華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目光時不時地看向他身後敞開的病房門。

他不敢呼救。

官月平當然明白呂曉華的顧慮,他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鄙視和嘲諷,一縷殷紅的血液順著嘴角滾落,他笑得聲嘶力竭,最後幾乎耗盡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整個身體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在病房門口停了下來,氣喘籲籲的法警出現在打開的房門邊,眼前這一幕讓他驚呆了,在確認病**的呂曉華手上的手銬完好無損後,正欲撲上前抓住官月平的病號服將其帶離,耳畔卻傳來呂曉華竭盡全力的一聲嘶吼:“別,別碰他!馬上隔離病房!他,他的病會傳染!”

法警驚呆了,這時候,他也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從眼前這個怪異的病人身上散發出來,而病**呂曉華雖然麵色慘白,但是卻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略微遲疑過後,法警便迅速退出了病房,但是他沒有馬上走開,隻是在病房對麵的走廊上撥打電話請求支援。

很快,得到消息的急救中心護士和值班醫生跑了過來,而此時,病房門已經被官月平關上了,他背對著外麵,身體完全遮住了病床。

“是他?”在簡單地聽法警敘述方才病房中的一幕後,值班醫生認出了這個奇怪的病人,回想起搶救這個病人時那詭異的一幕,不禁麵如死灰,嘴裏喃喃說道,“難道說他真的患有血液方麵的傳染病?……天呐,這可怎麽辦……”

急救中心外的停車場上,尖銳的警笛聲由遠至近,一輛警車和法醫現場勘察車一前一後開了過來,停下後,章桐一把拽下耳機塞在口袋裏,語速飛快地對身邊的顧瑜吩咐:“剛接到通知,一級暴露,已經通知疾控中心。”

“那我們怎麽辦?”顧瑜感到有些錯愕,畢竟從未真正麵對過一級暴露的威脅。

“我們是法醫,不是疾控中心的,我們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就可以了。”章桐平靜地看著車窗前方。

“可是……”

話音未落,章桐一眼就看見了正匆匆走出急救中心大門的趙誌忠,不禁屏住了呼吸,腦海中響起了童小川的提醒,便果斷地吩咐顧瑜:“待在車上別動,立刻打電話給童隊,就說我看見趙誌忠了,把時間、地點都告訴他。”說著,便拉開副駕駛座邊上的門鑽了出去,同時打手勢製止住了警車裏的人,示意他們在車上待命,自己則快步跟了上去。

趙誌忠低著頭,腳步飛快,眼見著就要走出急救中心外的院門柵欄,這時身後傳來了章桐的聲音:“等等,趙工程師!”

趙誌忠停下了腳步,略微遲疑過後,他轉身看向章桐,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是你啊,章醫生,有事嗎?”說著,他順勢掃了一眼急救中心入口處,“你也是來看病的?”

章桐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證據,也就不能阻攔他,想了想,便問:“趙工程師,你還想見呂曉華嗎?”

“這個……不必了,你不是說我沒有這個資格嗎?”趙誌忠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迷茫,轉而便衝著章桐點點頭,“我要去趕車回蘇川,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詳細聊吧。再見!”

站在人行道上,看著趙誌忠迅速遠去的背影,章桐的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天空中,接近傍晚的陽光依舊是那麽刺眼,此刻,雖然還沒有到真正的夏季,但是灼熱的空氣卻讓章桐感覺幾乎喘不過氣來。

很快,一輛警車迅速開進了急救中心大院,車還沒停穩,童小川便拉開車門跳了下來:“情況怎麽樣了?趙誌忠人呢?”

“他走了,說是要趕車回蘇川。”章桐站在法醫勘察車的後門邊上,伸手接過顧瑜遞來的防護服,“我沒有證據,所以也不能對他做什麽。”

童小川張了張嘴,硬生生地把一句抱怨給吞回了肚子:“他有沒有再說別的?”

“有。他很奇怪,提到說目前不打算再見呂曉華了,說什麽資格不夠之類,而在這之前,他是堅決要求見他的。”章桐想了想,說,“而且,他沒有提到自己失蹤的妻子秦玉珠。”

童小川看著隨後開進大院的疾控中心標記車輛,臉上的神情愈發顯得凝重了起來:“我在來這裏的路上和急救中心的主任通了電話,他們說是一個特殊的不知姓名的病人,今天早上剛住進去,還沒來得及核實身份,所表現的症狀隻是失血過多。他們起初是懷疑病人的凝血功能出了問題,所以是按照一般的急救程序處理的,以止血為主要目的,顯然也是起到作用的。在病人止血後,便把他送進了觀察病房。而呂曉華也因為病情好轉,意識恢複,被送進了同一個病區。”

“該死!那個區域我知道,急救中心本就人手不夠。”章桐用力抖開了防護服,“那是誰通知的醫院?”

“法警。”童小川尷尬地清了清喉嚨,“一個剛下單位的年輕人,沒什麽經驗,不過病人24小時戴著手銬,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章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下去。”

“那法警說,自己去上洗手間的工夫,那個奇怪的病人就去了呂曉華的房間,他剛要進去阻攔,卻被呂曉華製止了,還說什麽對方患的是傳染病,必須隔離處理。”

章桐一個不留神,沒接住顧瑜遞給自己的工具箱,隨即耳畔便傳來了工具箱狠狠砸在地麵上的聲音,她不禁皺眉,頭也不抬地對問童小川:“醫院搶救的時候沒做病理分析?”

“做了,但是前麵需要分析的樣本實在太多,所以,結果還沒出來。”看著章桐臉上愈發嚴肅的表情,童小川心中一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