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段王爺是個情種

段義平斟酌道:“本王今夜大婚,有何事由,請方將軍明日朝堂商議。”

門外侍衛道:“方將軍說,軍國大事,十分要緊,片刻耽擱不得,盼王上立即見他。”

段義平替烏蘭脫了錦襪,將被子重新蓋好,遂起身,開了門,踏著稀薄的月色,往正殿走去。

殿中站著的男子,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裹著大紅色的披風,身上的戰袍隱隱發著暗光。

聽見段義平的腳步聲,那男子轉身,一雙眼帶著赤誠與英武。他拱手道:“段王爺,安好。”

段義平頷首道:“方將軍好。”

“聽聞貴邦高丞相被囚,從前有些未盡的事宜,陛下囑咐末將定要告訴段王爺。大理龍首關、龍尾關,羊苴咩都城的防禦,都要盡快加修。”方硯山道。

段義平在桌案前坐下,拿粗缽喝了口涼水,道:“高丞相從前沒有料理完的政務,本王都會做完,大理與中原的友好和親近,不變。請方將軍轉達皇帝陛下。”

“另外,有件大事——”

方硯山話鋒一轉,道:“快要到正月了。正月初一,是西狼國一年當中最盛大的白節。西狼舉國歡慶,戒備必將有所放鬆。加之,他們正處在冬季糧草不濟的時日,經過漫長的遷徙,人困馬乏。正是偷襲的好時機。末將欲聯合段王爺,出兵十萬,給西狼出其不意的一擊。陛下已允。眼下,就等段王爺點頭了。”

“不可!”段義平本能道。

方硯山的眼裏,好似鑽進了些許風沙,道:“為何不可?”

“西狼已然求和,遣公主和親大理,大理怎能行不仁不義之事?”段義平的手摩挲著粗缽。

“正是因為大理答應了和親,西狼才更想不到,我們會在這個時候出手。發兵勝算更大。”方硯山果斷道。

段義平起身,扶著桌案道:“本王的王妃,情深義重,本王怎能發兵她的母國,叫她傷心?”

“情深義重?”方硯山好似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話。

他上前幾步,壓低聲音道:“有句話,本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與段王爺,現在看來,隻得如實相告了。西狼國派來和親的女子,根本不是什麽公主,也並非西狼王公大臣的女兒。她的生母是一個營妓。她因姿色出眾,被忽穆烈養在帳中,素日與忽穆烈有染,不清不楚,西狼王城人人盡知。西狼以如此卑賤的女子和親,是對段王爺的羞辱,對大理國的羞辱。段王爺若是血性男兒,當立即綁了那女子,發兵西狼……”

“方將軍休要再說。君子口不提惡言,方將軍該明白這個道理。”段義平克製著怒氣。

大理,雖是中原的屬邦。

但他亦不能容忍中原的將軍當著他的麵,說他妻子的壞話。

那個純真活潑的小女子,怎會如方硯山所講的那樣汙穢不堪?

他信她。

堅定地信。

方硯山見狀,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呈於段義平,道:“這是末將截獲的西狼探子的密函,段王爺可以親自看看。”

段義平接過信函,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

方硯山道:“妓女的孩子,能是什麽好東西?段王爺莫要被那女子蠱惑了。待段王爺看過這信函,便會相信末將所言非虛。大理王宮,留不得這樣的禍患。”

屋內,黃金燭台上,燭火搖曳。

段義平將那信函放在燭火上,燒了起來。

很快,就成了灰燼。

他一個字都沒看。

方硯山歎了口氣,道:“段王爺當真不願發兵?”

“是。”

“不後悔?”

“不後悔。”

方硯山搖搖頭。

這個段王爺,倒是個情種。

罷,罷。

半晌,轉身離去。

就算大理不行動,中原朝廷也要行動。

方硯山走到殿門口,回頭,道:“聽聞段王爺將高丞相囚禁在明月台。末將再多句嘴,如果段王爺不想日後再生亂子,還是早日殺了他為好。”

他提醒這最後一句,已經仁至義盡了。

大理國小民弱,經不得內亂頻頻。

外邦之事,本與他無關,但大理與中原國土相壤,若大理危難,唇亡齒寒。

段義平沉默不語。

那矯健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這些日子,無數個人上諫,要王上殺了高丞相。段義平遲遲不允。他總想著,話不可說盡,事不能做絕。

高丞相就算再不堪,也是他的亞父。當年,父王離世,高丞相曾給過他溫情。不管這樣的溫情裏,摻雜了多少複雜的成分。他還是感念的。

明月台中,日日送去的飯食,都是上等的。

他隻是囚禁了亞父,但不會苛待亞父。

佛說,修得慈悲心,福報自然來。

段義平的心,就像洱海中柔軟的水荇。

他回到寢殿,複又躺下。

烏蘭在睡夢裏,囈語著:“額吉,白節的時候,我要吃手把肉,我要吃奶皮子……”

段義平笑了。

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麽會有什麽壞心思?

不可能的。

段義平抱緊了她,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烏蘭在他的耳邊大叫:“老段,老段,快把我解開,我要去上茅房!”

段義平睜開眼,這才想起,她的穴道還一直封著。

他給她解了穴,她一咕嚕躥下床,像貓一樣躥出去。段義平喊著:“別忘了披件衣裳,仔細凍著!”

須臾,烏蘭回來,兩手哈著氣,鑽進被窩裏。

段義平思索了一會兒,跟她說:“你昨天給我講了很多草原的事,我覺得很有趣。你再說說,好不好?西狼最大的節日,是白節,對嗎?”

“嗯!”

一說西狼,烏蘭馬上來了興致:“白節可熱鬧了,老段,你知道嗎,白節前一天,西狼國的每一個子民都徹夜不眠,就連牛羊們都很歡樂……”

“白節,又快到了,是嗎?”

“對,還有一個多月了。可惜我回不去。”烏蘭遺憾道。

段義平淡淡道:“烏蘭,今年的白節,怕是跟往年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是因為我不在嗎?”烏蘭眨巴著眼睛,問道。

段義平捏了捏她的鼻子:“對,是因為你不在。”

“王上,該上早朝了。”內侍喚道。宮人們端著銅盆進來。

段義平起身洗漱,去了朝堂。

剩下的話,他還是沒能說出來。

烏蘭能不能懂,就看天意了。

他是夫君,亦是君王。隻能做到這裏了。

他走後,烏蘭悄悄地給阿布寫信。

烏蘭不是悟出來的。

是偷聽到的。

其實,昨晚,段義平走後,她運功解開了穴。在段義平第一次點住她之後,她就琢磨了解穴之法。她武功底子好,內力深厚,天資聰穎。幾日的工夫,真的被她琢磨出來了。她一路跟著段義平,聽到了他跟方硯山的對話。

她假裝被點住。

是讓段義平對她放心。讓他錯誤地以為,他能製住她。

她告訴阿布,中原的陰謀,叫阿布早做提防。

“阿布,段王爺已全然信我,一切都在計劃當中,你放心。我和小紅馬都很好,等阿布來接。”

最後一句寫完,她舒了口氣。

她能幫到阿布,幫到西狼,內心驕傲又欣慰。離鄉的苦楚,總是值得的。

離開草原的日子裏,她發回的每一封信函末尾,都不忘帶這麽一句話“等阿布來接”。

十日後,她收到回信。信是軍師寫的。

軍師說,大汗軍務繁忙,囑他給烏蘭回信。

軍師交待給她一個任務,殺了高丞相。

“莫用彎刀,用雲鏢。”

這幾個字,軍師寫得格外大。

雲鏢,是中原將軍方硯山的絕技。

臘八。

段義平去寺廟敬佛焚咒。

臨走時,跟烏蘭說,次日方歸。

深夜,烏蘭一身黑衣,潛入明月台。

她正準備發出飛鏢,卻見高丞相已經躺在地上,直挺挺地死去了。他的血,還是殷紅的,可見沒有死多久。

正當烏蘭準備離開之際,一大群人提著燈籠,持著劍,衝了進來。